摘要:“懸疑+創傷”敘事模式的大獲成功,證明了“創傷”與懸疑結合對懸疑劇創作的重要意義。“創傷”與懸疑在敘事上具備某種共生性,這在懸疑劇的故事敘述與視聽技術中都有所體現,“創傷”真正構建了現代化、風格化、類型化的國產懸疑劇。通過對個體創傷和集體創傷的呈現,結合其主題——救贖,國產懸疑劇將“創傷”作為一種重要的敘事元素,發揮出其敘事功能:塑造豐滿的人物形象,通過限制性視角構建充滿懸疑感的情節。國產懸疑劇打開了審視“創傷”的通道,為現實“創傷”復原提供模板,具備極強的審美力量。基于此,文章圍繞國產懸疑劇中“創傷”的劇作意義展開研究。
關鍵詞:國產懸疑劇;“創傷”;劇作意義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5-00-03
近年來,懸疑網劇的精品化制作帶動國產劇頻頻出圈,凌厲的視聽風格與精巧的情節設計獲得了觀眾的廣泛認可。懸疑劇的熱播伴隨著觀眾對其揭示社會問題的功能期待,因此“創傷”的視聽呈現便成為其中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創傷”最先由弗洛伊德進行系統表述:“一種經驗如果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使心靈受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從而使心靈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驗為創傷。”[1]可以說,“創傷”是現實生活中每個人共同的實在經驗。它作為敘事元素在國產懸疑劇中的展現,勾連人們的切身感受與情緒,引起觀眾對情節的共情。
1 “創傷”的懸疑性
“創傷”的懸疑性是指“創傷”與懸疑在懸疑劇敘事中是相伴的。在懸疑劇的故事敘述與視聽語言上,“創傷性”都得到了呈現,并隨著審美流變逐步強化。
1.1 “創傷”的敘述
懸疑劇講述的是關于“創傷”的故事。在懸疑劇中,兇手殺掉受害者是中心情節,在敘述中,殺戮現場被不斷復演。這種對殺戮本身的書寫,本質上便是一種“創傷”敘事,是對處于正常人邊緣之兇手與普通人夢魘之兇案的書寫。因此,在懸疑劇中,“創傷”是懸疑的根源,對“創傷”的展演構成了懸疑敘事的原初張力。
在精神分析理論中,“創傷”敘事有固定的模式:“創傷”呈現—“創傷”找尋—“創傷”復原。這應和了懸疑劇的一般敘述模式,即兇案的發生—兇手的找尋—兇案的偵破,從語義上闡釋了二者的共生性。對懸疑劇而言,兇案的發生在劇目開頭都會予以呈現,對應一種“創傷”的發生,直接作用于社會和作為主角的警察。雖然“創傷”沒有開端,沒有結尾,沒有清晰的過程,一切都在一片混亂之中[2],但受創者仍然對這一過程竭力言說,這對應懸疑劇中警察出于職業素養對兇手的找尋,“創傷”言說的困難直接呈現為破案線索的紛繁,增強了破案過程中的推理感。
1.2 “創傷”的視聽化
統一的、辨識度極高的視聽風格,將懸疑劇構建為一種成熟的類型劇。由于“創傷”元素的存在,作為一種視覺文化,懸疑劇的一大任務就在于如何從視聽語言上構建應和“創傷”敘述的基調與氛圍,以增強觀眾的沉浸感。懸疑劇通過視聽語言構建“創傷”基調的主要技巧有以下三點。
1.2.1 鏡頭選擇
懸疑劇的鏡頭經過精心的選擇與設計,以更好地表達懸疑性、兇手的顯影及“創傷”。為了表現作為“創傷”源頭的兇手對受創者生活的侵擾,多采用跟拍鏡頭;為了表現“創傷”的破壞性,多采用手持鏡頭展現兇手的犯案過程、對其的追捕過程;為了突出兇手在日常生活中的顯影與威脅,多采用偷窺鏡頭;通過小景別鏡頭表現“創傷”的破壞性,如對臉部與兇器的特寫;為了突出受害者受到“創傷”后的視覺壓迫力,多采用模糊背景、突出主體、壓縮視覺空間的長焦鏡頭。懸疑網劇《八角亭謎霧》就通過使用手持的跟拍鏡頭,展現女主離家出走后受到兇手威脅的狀態,隱喻一種“創傷”的逼近。
1.2.2 場景設計
新近的國產懸疑劇在場景表現上有一定的創新,主要通過特殊的打光技術、精心的場景布置營造懸疑的視覺風格。懸疑劇慣常使用的由雨雪天氣、陰暗打光等營造的黑暗風格,正是“創傷”的寫意呈現,應和了觀眾對“創傷”的視覺期待,直觀地建構出“創傷”來臨前的威脅與施創之后的破壞效果。
1.2.3 蒙太奇處理
國產懸疑劇的鏡頭剪輯主要是為了完成時空敘事。通感化地剪輯“現在”與“過去”,既是破案敘事的需要,即通過回憶與兇手有關的一切線索來還原真相,又是“創傷”敘事的需要,閃回等時間追溯所展現的正是受創者記憶紊亂的“創傷”癥候。國產懸疑劇的空間敘事通過極力表現邊緣之地的景觀,以一種類似賽博朋克的風格打造懸疑劇的質感。《雙探》中的雙塔、《隱秘的角落》中的沿海小城、《沉默的真相》中的江潭,都具有這種邊緣氣質。
2 “創傷”的呈現方式
個人創傷與集體創傷構成了國產懸疑劇創傷敘事的雙重視角,二者共同完成了懸疑劇對現實“創傷”的想象以及嘗試性復原。
2.1 個體創傷
個體是國產懸疑劇中“創傷”的主要承擔者,主角、兇手等個體通過身體操演具象化“創傷”的癥候。赫爾曼指出,“創傷”癥候具體表現為三個方面:過度警覺、記憶侵擾和禁閉畏縮[3]。在懸疑劇中,這些癥候融入敘事,有效增強了觀眾對“創傷”的共情能力。對兇手而言,過度警覺與禁閉畏縮驅動其與世隔絕,并塑造其寡言、敏感、暴力的性格特征。懸疑劇所書寫的是警察的神話,是一種現代武俠,警察化身為都市俠客。兇手所形成的“創傷”,直接驅動著警察對其進行追捕。
《隱秘的角落》是從兇手視角進行“創傷”敘事的。張東升犯案是出于對妻子出軌與離自己而去的過度警覺,戴假發表征著對個人真實性格的藏匿,是禁閉畏縮的象征。朱朝陽的麻木與隱忍,在以暴力符號為表征的懸疑文本中,同樣是一種暴力性格。
2.2 集體創傷
個體創傷所透射的集體創傷,是國產懸疑劇的現實立意。在對個體創傷的探討中,我們需要追問:驅動個體創傷的原始力量是什么?這便呼吁著對集體創傷的闡釋。對兇案發生過程中暴力與強迫的恐懼以及兇案發生之后的兇手顯影及其危害,是懸疑文本所書寫的原型化的集體創傷。
而在社會問題懸疑劇中,現實“創傷”的想象存在一個重要功能,即反思“創傷”的形成,包括對兇手形成的探討。弗農認為,現代化的一個重要結果是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城市生活,構建出一個陌生人社會[4]。這一社會形成的直接后果是,作為熟人社會重要單位之一的家庭分崩離析,兇手成為家庭之外的社會不穩定分子。在《隱秘的角落》中,朱朝陽便是典型代表,父母離異、母親對自身的疏于管理,使其自小便融入社會,隱忍與麻木書寫著他的過度早熟。
家庭創傷與社會創傷成為國產懸疑劇對集體創傷進行寓言敘事的主要對象。而警察、受害者乃至兇手的受創者群像,集中呈現了“創傷”的群體性,表明了“創傷”的普遍性。現實主義敘事與現實問題的揭露,成為集體創傷的根本指涉,引發了觀眾對現實“創傷”的思考。
3 “創傷”的敘事功能
兇手顯影之原型“創傷”的書寫,構成了懸疑劇的原始張力。從國產懸疑劇的審美歷程來看,社會問題劇的出現、“創傷”表現的豐富化與現實指涉,真正構建了成熟的、具備現代性的懸疑劇。現實“創傷”的書寫革新了懸疑劇的美學觀念。
3.1 “創傷”的人物塑造
人物是故事的核心,寫人的故事會散發經久不衰的光輝。懸疑劇所塑造的人物主要為主角、配角、反派、兇手。主角與兇手是絕對的主客體。在早前懸疑劇中,由于“創傷”的缺席,主角與兇手都呈現出模式化傾向。在“大偵探波洛”“福爾摩斯”乃至“狄仁杰”系列影視作品中,作為主角的偵探都有統一的“神探”特征,如智慧、“主角光環”、絕對的正義等,觀眾只需要享受由這種固定化人物塑造帶來的破案快感即可。作為對立面,兇手的塑造同樣是模式化的,高智商、低道德、絕對的惡(甚至常常具有精神障礙特征)。兇手的刻畫多為社會邊緣群體,其犯罪行為及殺人手法戲劇化意味較濃,講求儀式感和藝術性[5]。在《暗黑者》中,犯罪團伙具有高智商特征,喜歡按照死亡黑名單來殺人。這種人物塑造突出了推理情節,功能化的人物設置也極具辨識度地為觀眾鋪陳了推理期待。
在社會問題懸疑劇中,“創傷”書寫被深化,呼吁人物塑造的新變。一方面,“創傷”揭示了人物的性格,人物的“創傷”各異,形成“創傷”的原因、撫平“創傷”的辦法各不相同,由此塑造出了多樣化的人物。另一方面,“創傷”也深刻地影響了人物的性格,且這一影響具有持續性,因“創傷”侵擾,人物會表現出極為明顯的“創傷”癥候。由“創傷”出發,創作者能夠塑造出更為豐富的人物形象,區別于過去國產懸疑劇中扁平化、功能化的人物,使觀眾觀看懸疑劇時更加關注人物的犯罪動機、具體性格等。《隱秘的角落》是人物刻畫極為成功的一部國產懸疑劇,朱朝陽、張東升等最迷人的一點在于,他們的犯案并不是按照計劃來的,只是處于具體抉擇時的一絲游移,張東升殺害岳父母是臨時起意,朱朝陽不救妹妹出于片刻猶豫。他們受“創傷”之后的癥候表現,如隱忍、木訥、恐懼,則建構了一種迷影的復雜光暈,展現了人性的迷思。
3.2 “創傷”的情節構建
作為一種類型的懸疑,無論是文學還是影視,都有獨特的看點——推理情節設計。也就是說,懸疑劇的核心任務一直都是構建邏輯縝密、頗有看點的懸疑情節。早前的懸疑劇以本格推理為基本精神,采用密室、孤島、暴風雪山莊等模式,以便在有限的空間中進行案情推理,而涉案人員相對固定則是為了進行有效的兇手推定。
社會問題懸疑劇的情節設計,從“創傷”出發,基于社會派推理的基本精神,往往更為復雜與撲朔迷離,是早前懸疑故事的類型化演進。在新近的國產懸疑劇中,“創傷”的情節構建主要包括多線情節的構造與單線情節的深化。
3.2.1 多線情節的構造
如前文所述,“創傷”敘事與懸疑敘事的互嵌,將早前懸疑劇的單線推理故事演繹為頗復雜的多線情節。在“創傷”敘事下,主角、配角、反派與兇手都有各自的故事線和各不相同的“創傷”。對各個人物“創傷”的呈現,將懸疑劇的敘事視角從此前的全知視角變為當下的限制性視角,引發觀眾共情。《雙探》圍繞李慧炎、周游、白石舟三個主要人物進行敘事,三個人物各自的“創傷”彼此融合,最終呈現出一個復雜的懸疑故事。
3.2.2 單線情節的深化
國產懸疑劇無論情節多么復雜,有一條線始終是最主要的,即警察對幕后兇手的追緝。追溯過去的國產懸疑劇,主角對兇手的追緝行動通常出于警察自身的使命感,劇情也更加強調推理元素。而在新近的國產懸疑劇中,“創傷”在主客體之間增加內在的連接,增強了破案的宿命感,將主角打造成具備豐富情感的英雄。如在《白夜追兇》中,雖然存在公園碎尸案、黑老大被殺案等,但由于主體“創傷”的不斷呈現,對空間和符號的焦慮表現,每一個案件的偵破都指向了后面的大反派。所有案件最終被整合,完成對核心事件即2·11滅門案真相的指涉,而這起案件恰好是造成主體“創傷”的根源。
3.3 “創傷”的審美力量
對比早前懸疑劇與新近懸疑劇可以發現,不同的結局反映了兩者立意的重大差異。于前者而言,經由“神探”對案情的推演,兇手伏法,人們的生活重回安寧。而在新近的國產懸疑劇中,這種安寧被打破,代之以一種對現實的發問與開放性結局。這表明,正是由于“創傷”元素的內嵌,懸疑劇具備了悲劇的內涵。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兇手的悲情犯罪成為這一理念的最佳注釋,美好的生活被不速之客毀滅,這一“創傷”將其形塑為社會不穩定分子,使其走上復仇之路。韓炳哲指出,關于美的觀念不是用來消費的,而是用來反思的[6]。國產懸疑劇對現實的立意具備一種批評的內涵,結尾的發問是悲劇的余音。
影視劇作為一種美學形態,在傳播中通過視覺上的和諧具備一種持續引導觀眾向善的審美力量。國產懸疑劇對“創傷”的呈現及其嘗試性的復原,成為現實觀眾復原“創傷”的模板。影視劇復原“創傷”的主要技術為安全環境的構建、記憶的復原與身份的再確認。由于“創傷”癥候的存在,影視(下轉第頁)(上接第頁)劇通過暖色調、緩慢鏡頭、大景別等手法,建構一個安全的、舒適的視覺空間。通過閃回鏡頭以及警察對犯人的審問(這一形式實際上是弗洛伊德所說的“談話治療”的變形形式)建構關于“創傷”的完整記憶。國產懸疑劇打開了“創傷”的審視通道,并通過特定的“創傷”復原策略,為觀眾提供現實生活中“創傷”復原的模板,具備極強的審美力量。
4 結語
國產懸疑劇的精品化制作在一定程度可以直接歸因于“創傷”的運用,“懸疑+創傷”的敘事模式,既保證了推理感,又通過“創傷”引發觀眾的具身感受。研究“創傷”敘事元素在國產懸疑劇中的劇作意義,涉及“創傷”在這一類型中如何與懸疑共生,如何呈現與映射“創傷”。另外,“創傷”作為助力國產懸疑劇提升類型勢能的重要因素,如何在人物塑造、情節構建、審美力量等方面推動劇目實現精品化制作,值得人們深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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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詹姆斯·弗農.遠方的陌生人:英國是如何成為現代國家的[M].張祝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36.
[5] 張智華,張鯨.原型觀照、多重性格與悲情犯罪:刑偵類網劇的人物形象創新路徑[J],現代傳播,2021(1):98-102.
[6] 韓炳哲.美的救贖[M].關玉紅,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63.
作者簡介:王鑫(1999—)男,江蘇鹽城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電影敘事、電影美學。
課題項目:本論文為2022年度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國產動畫電影視覺形式的民族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SJCX22_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