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 王偉
[摘要] 本文運用動態博弈和沖突戰略等理論,研究霸權國家發起金融制裁行為的必然性以及被制裁國反制金融制裁的必要性,論證霸權國家的合作伙伴方不能承載被制裁國突破國際金融制裁的希冀,運用班扎夫權力指數方法分析被制裁國與潛在被制裁國一致行動策略。為應對潛在金融制裁風險,中國應未雨綢繆,抓緊完善國際金融制裁應對機制,包括完善基于《反外國制裁法》的多層次應對預案、探索建立SWIFT報文體系的備份系統、推動成立“一帶一路”國際信用聯盟等。
[關鍵詞] 金融制裁;動態博弈;沖突戰略;應對預案
當前,霸權國家頻繁運用金融制裁手段打壓競爭對手。國際支付清算體系特別是環球銀行間金融通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WIFT)支付指令報文體系成為大國金融博弈的焦點。關于霸權國家金融制裁的研究已有較多成果,其中金融制裁的機制模式、實證影響、國別案例和應對策略成為熱點話題(王力,2020,2021;鄭聯盛,2020;范曉波,2021;黃亞光等,2021;潘坤等,2021;左昊華,2021;梁文莉,2022)。本文嘗試運用動態博弈和沖突戰略等理論,對霸權國家金融制裁及其應對策略進行研究,以期為我國應對潛在金融制裁提供一種新視角。
研究框架:基礎假設、基本概念和理論視角
本文采用的基礎假設包括“經濟人”假設、“國際無政府狀態”假設和“不確定性”假設(張宇燕和李增剛等,2008)。我們基于國際政治經濟學視角分析金融制裁和反制裁問題,研究的基本行為主體是國家(將國家聯盟如歐盟視為國家),假設國家是“經濟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并且認為對手國家也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各方均在“經濟人”假設和自身利益最大化目標下開展戰略博弈。“國際無政府狀態”假設是指國家之上沒有集中的權威機構,缺乏有政治權威的中央政府。盡管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存在并發揮重要作用,但在金融制裁與金融反制裁領域缺乏最高權威進行裁決。“不確定性”假設是指人們對未來無法做出準確預測。奈特(1921)區分了風險和不確定性的概念,指出風險是指行為主體面臨的可測量的隨機性,而不確定性是指不能用具體概率值表示的隨機性。
本文涉及的基本概念包括金融制裁和國際支付清算等。金融制裁是指制裁發起國依托金融影響力,通過阻礙正常資金和信息流動使受制裁國承受經濟壓力,迫使其改變行為或接受制裁條件的行為。當前,金融制裁已成為霸權國家對外政策中一套完整的運作體系。霸權國家頻繁使用金融制裁工具實現其對外政策目標,引起了世界各國的高度警惕。與貿易制裁等傳統經濟制裁相比,金融制裁具有不對稱、成本低、易執行、難規避、破壞性大等突出特征。國際支付清算體系包括支付清算貨幣選擇、支付指令報文體系、清算資金賬戶體系、支付清算實際處理等組成部分。SWIFT是其中的支付指令報文體系,主要是解決國際支付清算的“信息流”問題;美國的CHIPS和中國的CIPS等是支付資金賬戶體系,需要與SWIFT等支付指令報文體系對接才能完成國際支付清算業務。
霸權國家金融制裁主要依托兩大國際金融基礎設施——SWIFT和持續聯系結算銀行(Continuous Linked Settlement,CLS)。其中,CLS是在多國中心銀行及國際清算銀行(BIS)支持下,由主要外匯交易銀行成立的一家銀行,旨在提供全球外匯交易結算服務。CLS主要運作地在英國和美國,受美國聯邦儲備銀行監管,由位于美國的CLS銀行負責為外匯買賣提供實時支付服務,并有69家全球大型金融機構作為CLS的股東提供支持。SWIFT因成為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俄羅斯開展金融制裁的博弈焦點引起全球格外關注。SWIFT成立于1973年,總部設在比利時,是由2000家成員機構組成的合作機構,包括英格蘭銀行在內的各國央行負責監督其運營。SWIFT本身并不處理實際轉賬,而是一個支付報文傳送系統,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通過SWIFT提供的標準化通道與同業交換報文完成金融交易。目前,SWIFT已成為向成員國開展國際貿易提供金融服務的主要機制,其報文傳送服務平臺、產品和服務將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1000多家銀行機構、證券機構、市場基礎設施和企業客戶連接在一起。據統計,2020年每天約有3800萬筆交易通過SWIFT平臺交換電文,完成價值數萬億美元的交易。
霸權國家對國際支付清算體系的控制被廣泛關注。例如,SWIFT號稱在貿易爭端中保持中立,但實際上必須按照美國和歐盟政策意圖行事。2018年11月5日,SWIFT表示遵守美國次級制裁規定,禁止某些伊朗銀行使用SWIFT跨境支付網絡,給伊朗經濟造成極大損失。2022年2月26日,美國、歐盟、英國和加拿大等國發表聯合聲明:“我們承諾確保將若干家俄羅斯銀行剔除出SWIFT系統,這將使這些銀行與國際金融體系脫節,并限制其在全球范圍內的運營能力。”美國政府官員明確表示,西方可以通過SWIFT了解從一家銀行發送到另一家銀行的收付款信息業務標記,“我們知道主要能源業務(與能源購買和銷售有關的銀行交易)發生在何處,通過哪些銀行”。將一國排除在SWIFT之外就限制了該國進入全球金融市場的機會,對被制裁國的對外貿易、吸引外資、國際匯款、進出口收付款、海外投資、央行匯率管理等構成打擊。
目前,從理論視角對金融制裁問題進行研究的文獻尚不多見。本文認為需要研究的理論問題包括:霸權國家對外金融制裁是否可以避免;遭受金融制裁的被制裁國是否有必要進行反制?是否可由歐盟國家牽頭構建跨境支付清算新機制;如果由被制裁國獨立構建,可能的實施路徑是什么。本文通過動態博弈理論和沖突戰略理論研究認為,霸權國家對外金融制裁行為不可避免,被制裁國進行反制在一定情況下是有利的,歐盟不能牽頭構建新機制,被制裁國獨立自主構建跨境支付清算體系是正確選擇。
動態博弈:國際金融制裁與金融制裁反制
本文運用動態博弈方法分析金融制裁與金融制裁反制問題。為簡單起見,我們假設博弈是完美信息博弈(games of perfect information),且只考慮純策略情形。我們首先來看同時行動(simultaneous-move)博弈,所有參與人同時行動且只行動一次。制裁國有兩種選擇:制裁和不制裁;被制裁國也有兩種選擇:反制或不反制。策略組合(制裁,反制)可視為兩敗俱傷,(制裁,不反制)則使制裁國獲得較大收益。如果制裁國不發動金融制裁,則被制裁國擁有零收益。圖1示意的博弈支付可以解釋為什么多數國家受到金融制裁后并沒有采取反制措施。如果被
制裁國根據自身最優策略選擇不反制,則制裁國最優策略是開展制裁。
接下來我們考慮動態博弈情形。在動態博弈中,參與人行動有先后順序,并且參與人2能夠觀察到參與人1的行動。我們假設制裁國先于被制裁國行動,制裁國決定是否發動金融制裁,之后被制裁國決定是否反制。如果我們能夠使用概率描述制裁國和被制裁國面臨的隨機性,則制裁國和被制裁國通過評估反制成功概率并采取占優策略,博弈可能獲得納什均衡。反制成功概率不需要很高,被制裁國反制即可構成占優策略;與此同時,制裁國采取制裁措施也是占優策略。但由于“不確定性”假設,我們不能使用概率測度不確定性。在此情況下,我們引入子博弈完美納什均衡(subgame perfect Nash equilibrium)概念,使用逆向歸納法求解。逆向歸納法(backward induction)可以簡單概括為兩步:第一步,確定被制裁國在博弈最后階段的行為;第二步,給定第一步的預期,確定制裁國在上一階段的最優行為。
在圖2所示的動態博弈中,在制裁國發動金融制裁之后,制裁國和被制裁國均有兩種選擇“斗爭(反制)”和“容忍(不反制)”,制裁國和被制裁國同時做出選擇。子博弈從僅含有單個決策節點的信息集開始,故從制裁國黑色實心決策節點開始的那部分博弈樹構成一個子博弈。在該子博弈中,(斗爭,反制)構成一個純策略納什均衡。若制裁國選擇斗爭,被制裁國最優選擇是反制;若被制裁國反制,制裁國最優選擇為斗爭。在純策略子博弈完美納什均衡中,參與者的策略在發起制裁后的子博弈中必然誘導出納什均衡。假設制裁國的策略誘導出(斗爭,反制)均衡,制裁國和被制裁國的收益為(3,1),在此情況下,制裁國的最優選擇是發動制裁,因為發動制裁收益為3,高于不發動制裁的收益0。子博弈完美納什均衡為((制裁,斗爭若制裁),反制若制裁)。
根據左默羅定理,每個完美信息的有限博弈,都有可用逆向歸納法推導出的純策略納什均衡;如果任何參與人在任何兩個終止節點上的收益均不相同,則使用逆向歸納法可以得到這個博弈的唯一納什均衡。從理論上說,子博弈完美納什均衡依賴于支付情況。但是,只要霸權國家開展金融制裁的收益大于不制裁,則必定會選擇制裁;為防止被制裁國采取反制措施,必定會選擇斗爭。因此,不能期待霸權國家自動放棄金融制裁。問題只在于被制裁國是否采取反制措施。只要反制措施收益大于不反制,或反制對制裁國收益造成影響使其選擇“容忍”策略,則反制是有利的。某種程度上,被制裁國決心采取反制措施并投入大量資源確保反制成功,反而可能不遭受金融制裁。
從現實案例看,霸權國家金融制裁使被制裁國與潛在被制裁國不斷探索金融制裁反制機制,推進非美元國際支付結算系統建立。2021年6月10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發布并實施《反外國制裁法》,針對其他國家和組織對中國的非法制裁和惡意打壓行為進行界定,同時明確列出三類具體反制裁措施:不予簽發簽證、不準入境、注銷簽證或驅逐出境;查封、扣押、凍結在中國境內的動產、不動產和其他各類財產;禁止或者限制中國境內組織、個人與其進行有關交易、合作等活動。2022年2月28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了“關于對美國和附和它的外國及國際組織的不友好行為采取特別經濟措施”的總統令,實行的反制措施旨在阻止資本外流,穩定盧布匯率。可見,被制裁國和潛在被制裁國金融制裁反制的政策宣示已經成為共同選擇。在2022年2月金融制裁發生后,俄羅斯經濟部門吸取2014年制裁教訓,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以減輕制裁影響。俄羅斯央行積累的金融儲備超過6000億美元,比八年前高出近三分之一。由于俄羅斯為金融制裁做了充分準備,霸權國家金融制裁的力度也因此減弱,西方試圖將承擔俄向全球市場供應能源大部分業務的俄羅斯銀行暫時保留在SWIFT系統內。
沖突戰略:互存疑慮的合作伙伴行為邏輯
謝林(1960)在《沖突的戰略》一書中指出,許多國家主體間的利益關系可用“沖突”來描述,“沖突”雙方可能隱含著某種共同利益和相互依賴性,“不是完全誓不兩立的敵人,而是互存疑慮與分歧的伙伴”。在這種情況下,“沖突”雙方博弈目標是達到實現雙方最大利益的結果,“最有趣的國際沖突不是‘零和博弈而是‘非零和博弈”,“對博弈雙方而言,尋求一個雙贏結果就是他們的共同利益”。大多數“沖突”都存在討價還價的可能性,將沖突視為談判過程有助于擺脫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沖突的戰略”理論主張運用威懾與承諾手段,對潛在敵人和潛在盟友施加影響。“默式談判”研究當無法達成明確協議或進行顯示談判時,沖突雙方應如何實現暫時妥協。
本文根據沖突戰略框架,以歐盟貿易往來支持工具(Instrument for Supporting Trade Exchanges,INSTEX)機制為例分析霸權國家合作伙伴的行為邏輯。根據沖突戰略理論,博弈者在默式談判中自我約束、限制選擇,反而會提高談判的籌碼。在動態博弈中,被制裁國明確宣示反制政策并構建獨立跨境支付清算體系,有助于提高面對金融制裁的博弈能力。歐盟各國由于與俄羅斯和伊朗等被制裁國具有廣泛共同利益,不可能完全按照霸權國家意志展開金融制裁。與此同時,歐盟國家和霸權國家是具有廣泛共同利益的合作伙伴,雙方始終斗而不破、斗而復合,如何公開表示自身立場就成為需要考慮的問題。
INSTEX是美國和歐盟國家默式談判的重要案例。歐洲與伊朗貿易投資關系密切,同時希望繼續發揮政治影響力。2019年1月,英法德三國聯合創立INSTEX,旨在幫助歐洲企業繞過美元支付清算系統開展與伊朗的貿易,規避美國金融制裁風險。INSTEX總部設在巴黎,由德國負責運營,英國負責領導監事會。目前,已有九個歐盟國家加入INSTEX。部分人士期待歐盟能夠發揮創建非美元支付清算體系的帶頭作用,但該想法可能不切實際。INSTEX存在三點不足:一是應用范圍限于人道主義用途的藥品、醫療器械和農產品貿易,對伊朗和歐盟都至關重要的能源和汽車產品沒有列入交易范圍,極大限制了INSTEX結算機制發揮作用;二是藥品、醫療器械和農產品貿易難以平衡,“易貨交易”有效運行難以保證;三是歐盟金融機構不愿為較小金額業務承受制裁風險。
在默式談判中,假定雙方確定要達成一致行動,則一方先拋出“方案”并強調自身無法討價還價,對方別無選擇只能接受該方案。INSTEX機制實際上是歐盟國家拋出的方案,在缺乏有效溝通環境下為自身獲取有利地位。歐盟對于INSTEX采用易貨交易機制,歐盟成員國與伊朗之間只有貨物流轉但不發生資金流動,資金流動僅發生在歐盟內部(對應伊朗內部)進出口商之間,就屬于方案關鍵點。美國表態接受藥品、醫療器械和農產品交易屬于制裁豁免范圍。雙方實現了戰略博弈中協調立場,維護了各自基本利益。INSTEX機制既然屬于戰略伙伴默式談判、相互妥協的產物,就不可能滿足被制裁國的重要需求。INSTEX沒有達到預期已是公開的秘密,并不能構成挑戰當前美元結算機制的重要舉措。
因此,我們不能期待歐盟作為合作伙伴與霸權國家在戰略利益一致的情況下出現重大分裂。在本輪對俄金融制裁中,歐盟選擇與美國保持一致步調,對俄能源需求僅是緩解而非取消金融制裁的因素。本次對俄制裁反彈效應對歐洲的影響遠大于對美國的影響。2022年3月,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德國)和奧地利經濟研究所關于西方制裁預期經濟后果的報告顯示,所有制裁發起國的經濟損失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0.17%,德國和奧地利將分別損失當年GDP的0.4%和0.3%,而美國的損失僅為0.04%。盡管如此,歐洲仍在醞釀新一輪一攬子制裁方案,甚至擬將對俄能源進口禁令納入制裁目標。在這種情況下,被制裁國拋棄依賴霸權國家合作伙伴調停妥協的幻想,無疑是十分必要的。
展開合作:被制裁國和潛在被制裁國反制行動
面對金融制裁,被制裁國不能寄希望于利益攸關方調解來解除制裁,因為這些利益攸關方大多是制裁國的戰略盟友。被制裁國和潛在被制裁國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反制金融制裁。本文采用班扎夫權力指數概念,分析潛在被制裁國采取一致行動以及參與者在聯盟中的地位問題。班扎夫權力指數( Banzhaf Power Index,BPI)可測度合作博弈中各方的影響力,其含義是投票者的權力體現在它能夠通過自己加入一個要失敗的聯盟而使其獲勝,或者通過退出一個勝利的聯盟而使其失敗,從而該投票者是這個聯盟的“關鍵加入者”,而他的權力指數就是他是關鍵加入者的聯盟的個數(Banzhaf,1965;梁曉、孫浩,2009)。
假設金融制裁行動需要有超過一半的票數才能維持,在制裁國擁有三票、同盟者擁有兩票、被制裁國擁有一票的情況下,我們來看制裁國、同盟者和被制裁國的權力指數。我們首先確定獲勝聯盟的三種情形:制裁國+同盟者;制裁國+被制裁國;制裁國+同盟者+被制裁國。其中,制裁國是所有三個獲勝聯盟的“關鍵加入者”,所以其權力指數為3;同盟者是一個獲勝聯盟(制裁國+同盟者)的“關鍵加入者”,故其權力指數為1;被制裁國也是一個獲勝聯盟(制裁國+被制裁國)的“關鍵加入者”,其權力指數也為1。可以看到,雖然同盟者可能較被制裁國實力雄厚,但在權力指數上卻處于同等水平,與自身票數相比其權力指數較低。如果同盟者與被制裁國一致行動,則聯合體票數變為三,權力指數與制裁國相等,此時制裁國根本不能發起制裁。在單個國家對單個國家開展制裁,另一單個國家作為“大三角”之一時,兩個較弱的博弈者聯合起來是最優選擇。
接下來進行拓展分析,我們將國際金融制裁行動的關聯方設定為A、B、C、D,其投票權分別為3、2、2、2,那么各方權力指數如何?將A設定為發起制裁國,B和C設定為利益相關方,D為被制裁國。假設仍需要一半以上票數才能維持金融制裁,總票數變為九票,發動金融制裁需要五票及以上才能成功。金融制裁獲勝聯盟數為七個:
——全體一致或僅有被制裁國反對:ABCD,ABC;
——被制裁國屈服但有一個同盟者反對:ABD,ACD;
——被制裁國屈服但有兩個同盟者反對:AD;
——被制裁國反對且有一個同盟者反對:AB,AC。
其中,A在獲勝聯盟ABC、ABD、ACD、AD、AB、AC中均為關鍵加入者,故其權力指數為6;B在獲勝聯盟AB中為關鍵加入者,權力指數為1;C在獲勝聯盟AC中為關鍵加入者,其權力指數為1;D在獲勝聯盟AD中是關鍵加入者,其權力指數為1。在這種情況下,B、C和D處于同一權力指數水平,遠不能與A相提并論。如果B、C、D保持統一步調,則聯合體在獲勝聯盟ABCD、ABC、ABD、ACD、AD、AB、AC中均為關鍵加入者,權力指數為7,超過制裁國A水平,見表1。
如果B作為制裁國A的合作伙伴選擇不參與聯合體,而C和D保持一致行動,則CD聯合體在獲勝聯盟ACD、AD和AC中為關鍵加入者,權力指數上升為3,而B權力指數仍為1。如果結合金融反制成功概率分析,我們看到CD聯合反制金融制裁的前景,而作為合作伙伴的B在國際政治經濟中相對地位下降。如果B考慮這種前景,則可能會選擇加入聯合體,進一步提高金融制裁失敗概率。在本輪制裁中,我們看到德法等歐洲國家在制裁問題上的保留意見,隨著俄羅斯反制初步成功而加大。
以上我們論證了處于利益相關方地位的國家,出于國家利益與被制裁國展開合作的必要性。俄羅斯等被制裁國不僅是“一帶一路”金融合作的重要伙伴,對于歐洲和日本這樣的同盟者來說,參與金融制裁至少對其國際政治經濟地位來說也不是最優選擇。因此,各方需要采取有力措施,推進在國際金融制裁領域的務實合作。
未雨綢繆:我國完善國際金融制裁的應對機制
綜上分析,本文得出的結論是:國際金融制裁與金融制裁反制行為均不可避免,霸權國家的合作伙伴不能承載潛在被制裁國應對國際金融制裁的希冀,被制裁國、潛在被制裁國和重要利益相關方有必要在應對金融制裁問題上開展合作。2017年中美貿易戰以來,我國企業、機構和官員頻遭美國金融制裁。特朗普政府一度欲啟動《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中的緊急狀態條款對華極限施壓,該法案緊急狀態條款允許凍結并沒收被制裁國持有的美國資產。鑒于嚴峻的形勢,未來中美兩國戰略博弈將會更加尖銳,我國遭受美國和西方國家金融制裁的風險將會進一步上升。因此,完善我國國際金融制裁的應對機制刻不容緩。
基于《反外國制裁法》的完善應對預案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為我國政府、組織和公民應對外國金融制裁提供了法理依據,明確授權國務院有關部門制定反制清單并采取反制措施,同時國家設立反外國制裁工作協調機制,負責統籌協調相關工作。在《反外國制裁法》十六條基礎上,應借鑒其他國家反制裁實際操作經驗,逐步完善外國金融制裁應對預案。一是借鑒歐盟《反對第三國立法域外適用的條例》阻斷立法經驗,完善《阻斷外國法律與措施不當域外適用辦法》,明確具體阻斷對象和適用范圍,補充規定相關主體信息提供義務,同時將港澳地區阻斷法實踐與《阻斷辦法》相銜接。二是借鑒俄羅斯《關于對美國和附和它的外國及國際組織的不友好行為采取特別經濟措施》的行政命令,由國務院有關部門系統梳理美國金融制裁清單及其與我國組織和個人的關聯程度,利用行政自由裁量權采取相應預定反制措施。三是針對霸權國家金融制裁的實際力度,比如根據單點制裁、二級制裁、多邊制裁、行業制裁等差異化情況,由國務院有關部門制定應對金融制裁的多層次預案,果斷采取對等反制措施。
探索建立SWIFT報文體系的備份系統
SWIFT雖然是全球最重要的支付指令報文體系,但它并不是為國際貿易提供金融服務的唯一機制,目前全球仍有一半的高額跨境支付清算不使用SWIFT網絡。2022年2月俄羅斯遭受金融制裁后,仍可以通過手機、即時通訊應用程序或電子郵件、加密貨幣之類替代品等開展支付活動,銀行仍能夠經由未實施制裁的國家進行結算。我國應積極探索建立SWIFT報文體系的備份系統。一是CIPS系統全面升級,將應對金融制裁機制考慮進來,重點納入能源、糧食、礦產、基礎原材料、關鍵科技產品等,探索服務遭受金融制裁實體的國際金融結算需求,有針對性地加強相應技術功能模塊建設。二是借鑒俄羅斯盧布結算SPFS做法,建設以人民幣結算的金融信息傳輸系統,與SWIFT運行相同的標準并對外開放,以此作為備份系統規范運作。三是借鑒冷戰時期社會主義陣營經濟往來做法,采用人民幣或瑞士法郎等作為計價清算貨幣,通過加密電報、加密貨幣、電子郵件等形式進行支付清算。四是發揮央行數字貨幣功能優勢,探索數字人民幣在被制裁實體之間使用,拓展多元應用場景和交易模式,打造以核心企業為超級節點的數字人民幣跨境支付結算平臺。
推動成立“一帶一路”國際合作信用聯盟
當前國際金融制裁頻繁發生,當遭受霸權國家金融制裁時,一國主權信用評級將會面臨極大沖擊。2022年3月3日,穆迪和惠譽就對俄羅斯信用評級下調至垃圾級,理由是大范圍制裁將加劇宏觀金融穩定風險,對俄羅斯經濟和信用基本面造成巨大沖擊。標普也將俄羅斯債務評級下調至“CCC-”,理由是制裁將導致俄羅斯債務違約風險上升。由此可見,主權信用領域是金融制裁與反制裁的重要博弈領域,我國需要打造經濟、可信、高效的國際信用評價機制。建議在國家反外國制裁工作協調機制構建中,由中國人民銀行、工信部、商務部、公安部等部委牽頭,推動成立“一帶一路”國際合作信用聯盟。一是加強“一帶一路”國家征信機構跨國合作,開展多雙邊信用互認,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二是指導征信機構實時發布信用卓越企業的信息熱點指數,形成“一帶一路”國家信用要素資源的有序流動。三是發起設立“一帶一路”信用研究院,為各國用信部門及時準確地提供理論支持和實務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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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應用經濟學院,其中王力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董 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