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仲浩
我國自2013年確認資本認繳制度以來,股東可以自行約定出資期限。現實中的約定期限畸長,導致股東以未到出資期限為由進行抗辯拒絕提前履行出資義務,能否通過適用加速到期,來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對此我國最新的規定是《九民紀要》。通過梳理立法變化,從三個方面說明應當適用加速到期:1. 在現行的有關法律規定中,若公司陷入債務危機無法清償債務,可以適用加速到期,符合本文探討的情況。 2. 加速到期的法理基礎:民法典中的債權人代位權。3.從公司法的基本原則“資本充足原則”來看,適用加速到期后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充足公司資本使其與公司成立時的資本相當,符合該原則的要求。但是現有的規定難以很好地保障債權人的合法權益:1.《九民紀要》難以上升的法律層面。2.《九民紀要》中規定的能適用的情況依舊很少。對此,本文認為適用加速到期的情形應當在《九民紀要》會議記錄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擴張。
我國自確定資本認繳制以來,股東的出資期限制度在公司成立成立過程中被頻繁應用,制度初衷是為了增加公司治理的靈活性,保護公司自治。但是在現實中股東往往約定過長的出資期限(例如50年)來規避自身的出資義務,當公司存在債務危機時,以未到出資期限為由抗辯拒絕履行。這一錯誤應用大大損害了債權人的合法權益,故本文以在從《九民紀要》中對于加速到期制度的最新規定入手,探討加速到期的適用范圍應當擴大以及擴大的程度。
認繳資本制度
中國的第一部《公司法》頒布于1993年,因為當時的社會正處于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時期,國有企業需要改制,私人企業數量快速增,市場主體復雜多樣,我國最開始采取了嚴格的資本制度。2013年我國開始實行注冊資本制度認繳制。
資本認繳制度最大的改革內容就是出資制度的變更。在資本認繳制下不再設置最低資本,注冊資本可以由公司自行規定;注冊資本也不需要全部實繳,股東只需要認繳全部資本,并且自行規定出資期限;對于出資的形式也進行了擴充,不再進行實質驗資。公司法對于資本認繳制的改革,給予了更多人進入到市場的機會,目的在于激發市場活力,給予投資人更多的優惠條件從而最大限度調動社會各方資源,促進社會經濟的發展。
股東出資期限自行約定帶來的問題出資期限約定畸長
股東出資期限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出現了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在資本認繳制下公司股東可以自行約定出資期限,該制度設置初衷是為了激發企業投資熱情,促進市場的良性循環,盡可能調動社會一切資源。但是在很多公司以及其股東的應用下扭曲了股東出資期限制度,沒有以此為契機經營公司并且自覺履行出資義務;而是在成立初期認繳出資后約定一個很長的出資期限(甚至是五十年到一百年),從此不再履行相關義務,當公司出現債務危機時,公司對外的債權人希望向股東主張債權,期待股東可以向公司履行其出資義務,從而充實公司的資產。但是大多數情況下股東以出資期限為理由進行規避責任,并且其他的法律依據不足,在很多判決中都駁回了債權人的訴求。由此可見現實中畸形過長的出資期限制度使股東可以逃避責任。由此引出了出資期限加速到期制度:當公司無法償還對外債務時,未出資或未全面出資的股東應當承擔相應責任,不受期限保護。故本文旨在探討股東出資期限制度的擴大情形以保障債權人的合法權益。
《九民紀要》規定
2019年召開第九次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并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九民紀要》中涉及公司、合同、擔保、金融、破產等民商事審判的絕大部分領域,其中第六條就是關于股東出資期限的最新規定。由此可見,《九民紀要》對于股東承擔的責任進行了兩種情況的擴張:一個是股東所在的公司是被執行人,另一個延長股東出資期限。這是我國對于股東出資期限制度目前最新的規定。
《九民紀要》規定在審判中的應用案例一
在2021年8月審判的案件:(2021)川0823民初XXX號 深圳市宏朝陽除濕凈化設備有限公司與四川新紀元電動汽車動力總成有限公司、北京金康達投資顧問有限公司等買賣合同糾紛一審民事案中就是對《九民紀要》規定的貫徹。本案中原告與被告一(一公司)因買賣合同產生糾紛,同時在訴訟請求中明確由被告一公司的股東被告二、三、四、五、六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其中被告四的抗辯理由就是認為認繳期限尚未到期,不應由股東承擔公司相關債務責任。本案中人民法院在論述裁判理由時引用了《九民紀要》中第六條,所以本文將該案件作為分析股東出資期限制度的司法判例。
上述案例中的人民法院以《九民紀要》作為裁判法律依據,將會議精神上升到法律層面。該判決直接引用《九民紀要》,將會議紀要的效力從指導層面上升到法律層面,人民法院選擇賦予《九民紀要》法律效力也從側面說明人民法院希望債權人到期債權的合法利益可以得到保障,不應當因股東出資期限未到而損失債權人的利益。這也說明在實務中,債權人權益無法得到保障的情形眾多,對于股東出資期限制度適用范圍的擴張也是必要的討論。
根據《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五條的相關規定,代位權的行使范圍以債權人的到期債權為限。債權人行使代位權的必要費用,由債務人負擔。相對人對債務人的抗辯,可以向債權人主張。該條是關于債權人代為權的相關規定,與本文所討論的債權人代為主張公司股東出資期限加速到期情形相似。只是該法條的規定適用于普通債權債務關系,而本文所探討的情形是涉及公司相關法律法規。雖然兩者的具體情況并非完全相同,但是該法條背后的立法精神與本文所探討的情況是一樣的。債權人代位權實際是債權人依法享有保全其債權的權利,當債務人怠于履行其權利時,債權人可以依法行使代位權對其所享有的合法債權予以保全。而在本文所探討的加速到期情形中,公司在無法清償到期債務時,應當讓其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如果公司不積極行使其權利,債權人所享有的合法債權就會處于不安全的狀態,而此時公司股東本應履行出資義務。所以符合加速到期情形,債權人代位權可以作為其法理基礎。
根據《公司法》第三條規定,設置資本維持原則的目的在于公司以其注冊資本額對公司債務承擔擔保責任,也就是對債權人提供了一種保護。在資本認繳制下,如果公司股東長期不履行出資義務,使得公司實際資產于注冊資本產生過大的差距,本質上是對資產維持原則的違背。此時股東不得以出資期限未到為由抗辯,否則資本維持原則將形同虛設。
(2020)湘03民終71號彭卓夫、黃高山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二審民事案中,雙方的爭議焦點就是在出資期限未到期情況下,股東是否應當承擔相應責任。就算是認繳資本制,股東認繳的資本也應當屬于公司資產,認繳制度只是不用在公司成立時出資完畢,并沒有免除股東承擔責任的規定,更沒有免除出資義務,只是可以延遲。同時股東出資是其應當履行的義務,所以由股東在其認繳出資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責任不是對公司獨立人格的否認,也不是對股東獨立財產的侵犯。同時在實務中往往是公司對外無法償還到期債務,債權人是公司以外的第三人,《公司法》第十一條規定公司章程只對公司、股東、董監高有約束力、而并不對公司外部第三人產生約束力。也就是公司股東的出資期限規定屬于公司內部約定,股東不得以內部的約定對外對抗公司以外的債權人。否則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就難以保障,不符合權利義務對等。
上述部分說明了在公司不能償還到期債務時應當加速到期的合理性。但是就連最新的《九民紀要》也僅僅擴張了兩種情況,其中能在審判程序中加速到期的只有股東延長出資期限這一種情況。由于我國已經實施資本認繳制,所以基本上不會有股東將出資期限規定為5年、10年,大概率都會直接規定為50-100年,這就導致第二款的規定形同虛設。進一步講,《九民紀要》的規定也沒有辦法很好的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九民紀要》終究只是會議紀要,并不是我國標準的法律淵源。
現實中債權人合法權益無法得到保護的情況屢見不鮮。從2015年至2019年關于股東出資期限加速到期的案件有321件,并且呈現逐年上升的趨勢,所以說在資本認繳制下股東自行規定出資期限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帶來了諸多的問題。其中除去現有法律規定和九民紀要,沒有支持股東出資期限加速到期的案件約占全部案件的84%,由此可見,在多數情況下法院并沒有選擇擴大解釋,而是嚴格按照現有法律規定,保護了股東出資期限制度。而法院不支持加速到期的理由也主要是法律依據不足。在大量的判例以及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情況下,出資期限很難加速到期,這樣的結果帶來的問題是債權人到期的合法債權無法實現,并且如果股東履行出資義務或許是可以實現其債權的。與此同時判決對于股東出資期限制度的保護無疑也對股東提供了一層保護,當公司面臨資產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時,完全可以以出資期限未到為由進行抗辯,從而逃避對公司債務的承擔。這種情況對于股東的主觀態度有極高的要求,否則出資期限制度就會變成股東的保護傘,但卻嚴重損害債權人的權益。
上述部分簡要敘述了我國的加速到期制度在實務過程中應用的不足,從而帶來的問題,并且我國現有最新的法律法規也無法很好地解決問題,所以筆者試圖探討加速到期制度的進一步擴大。
股東主觀惡意是能否加速到期的判斷依據
從現有的法律規定來看,公司陷入債務危機無法清償到期債務以及股東的主觀惡意是認定加速到期的兩個實質要件,關于公司陷入債務危機的情形在上文中已經闡述,在此不再贅述,主要探討股東的主觀惡意情形。
現有最新關于加速到期制度進行規定的《九民紀要》第六條第二款,第一次突破性的明確規定在審判程序中,該項規定釋放出兩個信號:第一,立法者對于在審判過程除了解散和破產情形外適用加速到期的肯定。一直以來我國僅僅在公司解散和破產的情形下可以加速到期,對于這兩種以外的情況并沒有進一步的擴張,并且在我國明確資本認繳制度后,僅是在執行程序中規定可以追加股東為被執行人,但是在審判程序一直沒有明確的規定,直到九民紀要的出臺,由此可見我國立法者也意識到加速到期制度需要進一步的擴張。第二,股東延長出資期限本質體現了股東逃避責任的主觀惡意。該條紋規定的情形是指公司的股東在明知公司存在債務的情形下,尚且不論公司資產能否清償,就通過會議等形式延長出資期限。其延長出資期限的目的就是希望當公司債務到期時,股東可以以未到出資期限為由進行抗辯。所以當公司股東知曉公司債務情況時,不是選擇履行股東的出資義務,補充公司資產,幫助公司度過難關;而是選擇延長出資期限的方式逃避責任。因此當股東存在逃避債務的主觀惡意時就可以加速到期。
制度設想
在具體的認定股東是否構成惡意的問題上,引入催告制度。當公司資產無法清償到期債務,并且公司股東沒有履行或沒有完全履行其出資義務時,債權人可以直接向公司或其股東進行催告,該催告視為股東知道公司存在債務危機,此時應當出資補充公司資產。若債權人在合理期限內催告三次股東仍然明確表示不履行出資義務或者以具體行為表示拒絕的,人民法院應當支持期限加速到期。股東如果在三次催告下,明知公司陷入債務危機并且不履行出資義務,就應當視為存在主觀惡意企圖逃避責任。在這種情況下之所以可以直接向股東進行催告,其法理基礎也是債權人代為權。原本公司應當積極的向股東主張其履行出資義務,從而充實公司資產,使得公司可以正常運營或者可以用公司資產清償到期債務。但是當公司不行使該權利,導致債權人的利益無法實現時,債權人就享有代位權,向股東進行催告。
債權人和股東的權益都是公司法應當保護的對象,需要通過在兩者之間尋找到一個動態的平衡點,在資本認繳制下股東出資期限制度帶來了一定的問題,本文只是在理論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擴張。在公司法相關的司法探索中,會逐漸尋找到那個合適的平衡點,在同時保護債權人和股東的合法權益下,激發市場活力,推動社會經濟進步。
(西北大學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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