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 迪 潘金杰 韋文榮
(蘇州碑刻博物館,江蘇蘇州 215000)
關鍵字:蘇州碑刻技藝;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
古代蘇州的刻石作坊往往實行家族世襲制度傳承碑刻技藝,如明代長洲章氏(章敬、章昶、章簡甫等)。隨著時代的變遷,目前“蘇州碑刻技藝”依舊采取“師傅帶徒弟”的形式進行傳承,但傳承譜系已逐漸脫離了原有家族世襲制度,由于缺乏史料記載,至今可查實的傳承譜系如圖1所示。隨著信息化技術的不斷發展,碑刻行業日趨凋零,市民大眾日常生活中對于碑刻的需求幾乎為零。而蘇州地區原有的尊漢閣、漢貞閣、壽石齋、集寶齋、文寶齋等刻石工坊,現都已經消亡在歷史長河之中。
圖1 蘇州碑刻技藝傳承譜系圖
該項傳統技藝基本流程可以概括為,第一步:確認書跡,確認作品尺寸及內容;第二步:選配石材,根據書畫內容選擇大小、厚薄與質地相適應的石材;第三步:油紙雙勾,將油紙覆與原作紙上,采用正面墨勾,反面朱砂勾的方式將原作書法線條、繪畫細節進行勾勒;第四步:書丹上石,備刻之石表面涂抹一層薄蠟,將油紙中朱砂一面貼于石材表面,用木槌用力敲擊,使朱砂所勾勒的圖案或文字印到石面之上;第五步:刻石,僅用一把刻刀配以長約20厘米、重200~300克的鐵尺,按照朱砂紋路鐫刻出相對應的文字或圖案;第六步:拓碑,制作拓片并與原作進行比較,查驗不足之處;第七步:細致修繕,改正鐫刻過程中的不完美之處或增補未能表現出的細節。
本文以“蘇州碑刻技藝”從業工匠為研究對象(詳見表1),結合創作作品時的前期解讀、油紙雙鉤、書丹上石、刊石及后期精修解析碑刻技藝傳承的全流程。此外,通過與研究對象互動交流,挖掘其在學習中面臨的障礙,嘗試針對性地提出促進意見及建議,以促進“蘇州碑刻技藝”的傳承及發展。
表1 研究對象基本信息
在對研究對象進行系統分析時,借鑒了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教育家大衛?庫伯提出的“經驗學習圈理論”,將“蘇州碑刻技藝”的傳承及發展定義相互關聯的雙循環結構(詳見圖2),外循環是由“確定學習內容”“獲取知識技能”“反思制作全程”組成闡釋了技藝的傳承,內循環從內容、技能、反思三個維度闡釋了如何避免學習錯誤、克服學習防御、突破學習孤島促進傳統技藝的發展。
圖2 論文分析框架
由于傳統手工藝是從身體力行的實踐中習得的技藝,每創作一件作品所獲得的“知識”不是一種可以具體化的結構,而是實踐的一部分。在鐫刻作品前潘師傅、韋師傅均會對原作進行解讀,在了解原作創作背景的前提下,結合目前自身的技藝特點在腦中模擬出鐫刻碑刻的完整步驟,并在其中甄別出重點、難點等確定學習內容。
在鐫刻《墨梅圖》前,通過對原作的解讀希望獲得的學習內容如下:1.提高掌握毛筆的能力,提升雙鉤技巧;2.采用創新的方式展現出梅花濃淡變化;3.通過實踐運用刻刀完美還原原作小楷筆意;4.提升運用刻刀還原原作鈐印的能力;5.由于工作需要,此方碑刻需在8天內完成,借由鐫刻此方碑刻訓練自己的專注力及意志力。
通過鐫刻《牧牛圖》希望獲得學習內容如下:1.掌握小楷的鐫刻方法;2.還原出大牛與小牛身體毛茸茸的質感;3.嘗試還原出柳樹枝葉之間,縱橫曲直,穿插復疊的層次感;4.嘗試用碑刻技法體現出遠處山川的朦朧;5.通過鐫刻牧童初步掌握細致人物的鐫刻方式。
相較于普遍認識中的知識,蘇州碑刻技藝較難通過語言、文字、符號等抽象的載體實現完整轉移,傳承方式更多依靠的是工匠們的自身感悟。潘師傅、韋師傅在充分了解學習內容的基礎上,通過完成作品,能夠更有針對性的提升自身技藝的不足之處。
鐫刻《墨梅圖》共用時7天,其中雙鉤耗時3天,刻石及完成后的精細修補耗時4天。獲得的知識及提升的技能如下:1.鍛煉了自身雙鉤的技術水平,特別是針對小楷文字的雙鉤,能夠掌握文字結構中的筆斷意連,為后期鐫刻打下基礎;2.在以往諸多梅花題材的碑刻作品中,多采取花瓣陰刻、花蕊陽刻的方式,較為呆板,潘師傅通過對原作的研讀并與其師傅時忠德先生商討后決定采取陰、陽刻相呼應的方式,在鐫刻花瓣需時刻掌握花瓣與花瓣、枝干、花蕊之間的空間關系從而選擇陰刻還是陽刻;3.提升了鐫刻小楷文字的技術水平。能夠熟練的依據勾勒的線條刻畫出文字的外部輪廓,隨后依據筆畫寬度的變化逐步翻轉手腕改變刀鋒與石面的接觸面積將完整的文字鐫刻出來;4.相較于篆刻,在碑刻中鐫刻印章需要人圍著碑轉,且用的不是靈活的手指而是手腕,通過完成作品積累了更多在碑刻中鐫刻印章的經驗。
圖3 《墨梅圖》原作、雙鉤及碑刻比較(局部)
鐫刻《牧牛圖》共用時65天,其中雙鉤耗時7天,初步完成刻石耗時54天,精細修補耗時4天。通過鐫刻此方碑刻獲得的知識及提升的技能如下:1.掌握了雙鉤、鐫刻小楷的技藝重點、難點,能夠較好地還原出原作中書法中的筆意;2.在兩頭牛身體的處理上,韋師傅結合以往鐫刻“枯筆”“渴筆”的經驗,采取“打麻點”的技巧,通過不同疏密程度的“麻點”來展現牛身體上毛茸茸的質感;3.在鐫刻柳樹枝葉時亦采取了“打麻點”的技法,務求通過疏密程度的變化來展現出空間層次感;4.牧童的鐫刻上,在鐫刻前特地用將刻刀打磨的更薄更鋒利,運用側鋒最鋒利處一次性完成牧童的鐫刻。
圖4 《牧牛圖》原作及碑刻比較(局部)
《墨梅圖》遺憾及不足之處:1.鐫刻文字的過程可概括為對文字結構及文字關系之間的“拆分→重組”,對比原作經過了雙鉤、鐫刻后,書法 “形似意不似”,刻刀還未能如毛筆一般行云流水地表現出筆畫、文字之間似斷非斷的聯系;2.在鐫刻梅花時采用了陰刻、陽刻相結合的方式,但仍然未做到“無縫銜接”,陰刻、陽刻之間的過渡還有極大提升空間;3.在經歷了書法作品、花鳥作品的鐫刻后,下一步將嘗試鐫刻以人物為主題的碑刻,將以往學習的經驗、技巧以及新的設想通過鐫刻新的作品來展現。
《牧牛圖》亟待提升之處:1.對于寫意畫作中的“近實遠虛”效果的體現仍然有待加強,如畫幅右側的柳樹枝葉依舊感覺略顯平板單調,如以后在遇到類似內容,可嘗試用“薄意刻”的方式體現原作中遠處柳葉朦朧的效果,再使用“打麻點”疏密結合的刻出繁而不亂的;2.由于沒有書法基礎,對于鐫刻書法作品,特別是小楷等筆畫細膩的作品仍有極大提升空間;3.作品中的11方鈐印的鐫刻仍然有提升空間。
在每個人的生命歷程和發展中,總會存在不能克服和適應的障礙與阻抗,這些障礙與阻抗被稱為學習障礙,它們影響了學習成效、延緩了學習進程,與此同時,它們又是實現發展和突破的重要因素。
筆者認為需要做到以下兩個方面避免錯誤學習:1.恢復傳統技藝,相較于概念性知識和程序性知識的獲取,由于傳統手工藝傳承特殊性,某些技巧、手法不是師傅能通過語言表達、實際演示就能完成完整的傳承,需要靠弟子們在實踐中的“悟”。“蘇州碑刻技藝”的可持續發展的核心關鍵就是“實踐”,在創作時不斷打磨,不斷更新知識結構和創作理念;2.切勿“眼高手低”,目前有許多非遺作品題材不只局限于傳統題材,而是拓展到了現代藝術,創作出許多結合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等風格的作品。面對此種現象潘師傅、韋師傅均表示“蘇州碑刻技藝”目前尚未達到可以兼容不同藝術風格的基礎,一方面,對于“蘇州碑刻技藝”現有的技巧、手法、訣竅等技能素養的傳承還有待提升,傳承者需要深入了解工藝中的每一個步驟、環節;另一方面,將現代藝術通過碑刻來表現,除了需要掌握精湛的鐫刻技藝,同時需具提升文化、藝術、審美修養,將碑刻技藝中涉及的不同技法妥善的運用到作品中去。
隨著工業化對傳統手工業的不斷沖擊,形式多樣內容豐富的新興技術出現在大眾面前,傳統手工藝與現代社會的矛盾與沖突不斷發生。針對蘇州碑刻技藝的“守”與“變”,筆者認為一方面是充分了解自身特點,勇于接受新鮮事物,尋找新興技術與傳統工藝的平衡點,以“蘇州碑刻技藝”為例,現代工業化革命對該項技藝的最大影響就體現在工具的提升,由于冶鋼技術的發展,制作碑刻技藝所用的刀具的材料也從含鋼熟鐵刀變為硬度更高、強度和韌性更好地鎢鋼刀,刀具的提升讓工匠們能夠在更多樣化的石材上進行藝術創作,大大提升了碑刻技藝的使用范圍;另一方面時深挖技藝內涵,將阻抗化為動力,隨著數控機床的不斷發展,諸如噴砂雕刻機、全自動刻碑機,機械刻字機等機器沖擊這“蘇州碑刻技藝”這一行業,它們以高效的速率、低廉的價格快速侵占碑刻行業的市場份額,“蘇州碑刻技藝”的從業人員頂住市場壓力,不斷挖掘技藝內涵,堅持用一把刻刀鐫刻出嘗試不同的技巧、手法,創作出迥然于“機刻”的精品碑刻作品。
蘇州碑刻技藝的傳承本身就是不斷地實踐、互動、反思,其中的互動絕不局限于師徒或本行業之間,長期相對封閉、孤立的交流互動,更能讓該項技藝陷入“學習孤島”,嚴重影響技藝的傳承發展。筆者認為一方面是加強跨行業交流,建立學習共同體。蘇州地區擁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傳資源,其中“桃花塢木刻年畫”“光福核雕”“蘇州玉雕”等非遺項目中涉及的技巧、手法都能與“蘇州碑刻技藝”相互借鑒,如蘇州碑刻博物館藏由周梅谷鐫刻的《毛女士像》就采用了玉雕中“游絲雕毛”的表現形式,鐫刻出毛慧云女士的秀發,這類跨行業的交流有助于形成行業之間的“學習共同體”,共同體成員之間的對話、協商、合作共同促進了經驗知識的傳播和流通,是新知識生成的重要基礎;另一方面利用博物館平臺,強化宣傳效果。傳承者要扮演好“社會人”的角色,在參與社會實踐中實現理論知識與實踐知識的一體化。自2012年起潘師傅與韋師傅先后參與了蘇州碑刻博物館陸續以“蘇州碑刻技藝”為主題的三場原創展,取得了良好的社會反響,與此同時,他們并積極參與蘇州碑刻博物館與西安碑林博物館、鎮江焦山碑刻博物館的合作項目,與同行進行深度交流分享經驗技巧,利用博物館開展“館校合作”契機開展“碑刻技藝進校園”課程,從不同層面參加到多種社會互動中,讓“蘇州碑刻技藝”這項冷門非遺逐漸“鮮活”起來。
綜上所述,蘇州碑刻技藝諸多技法、工藝除了通過師傅言傳身教以外,還需工匠認清學習方向通過完成作品不斷的探索打磨。面對碑刻行業耗時長、產量低、受眾少、諸多技法尚待恢復的現狀,需打破行業壁壘建立學習共同體,此外,充分利用博物館展示平臺、合作單位、館藏文物等資源增強非遺項目的社會互動及非遺技法的研究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