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構建歷史溯源*

汪聞遠 王春雨

（1.北京科技大學天津學院,天津 301800;2.佳木斯大學音樂學院,黑龍江佳木斯 154007）

就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而言，其理論構建歷史淵源可追溯至先秦諸子百家美學爭論之濫觴。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西方學者將其從哲學、美學領域剝離而出，學科理論逐步獨立。而后，自20世紀上半葉起始傳入我國，歷經理論引入、學術紛爭、數次學科劃分、改革，教學探索等實踐歷程，終于2011年，始成獨立學科門類，其與美術學、音樂與舞蹈學、戲劇與影視學、設計學并列為藝術學學科之下五個一級學科門類，在十余年發展中，博取中西文化之所長，汲取多元理論之給養，立足理論結合于實踐，最終形成教育教學、理論研究等領域協同良性發展之樣態。

一、先秦之濫觴

先秦時期，社會動蕩，政治形態復雜。以多樣化思想基礎構建的文化門派蜂擁而起，一時間思想爭鳴，是為我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文化發展階段。以儒家學派、道家學派、墨家學派為代表的諸子百家，其研究視野涵蓋范圍廣袤，涉及哲學、美學等諸多理論范疇，老子、莊子、孔子等文化先賢均就“善”“惡”“美”“丑”；“形”與“象”等問題提出各自理論解析，對于藝術功能、藝術審美、藝術本質、藝術發展規律、藝術與政治、思想教育等領域的理論紛爭為中國后世美學乃至當下藝術學整體范疇提供了豐厚的理論借鑒成果，更為當代中國藝術理論學科的發展奠定了中國化發展的文化內蘊基礎。

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曾提出“大象無形”“大音希聲”的理念，認為審美境界應劃分為“天道”“地道”“人道”，以“天道”為尊，推崇自然而不加修飾的自然之美，認為美應當源自天然而非人力所為之。體現出對當時社會制度的反叛，應和《道德經》思想精髓。在老子基礎之上，其后學莊子，在論“道”的基礎之上，提出“境界”一概念，升華了老子的理論思想，將“道”一概念建構于“技”之上，認為技術嫻熟而后得以“境界”提升，“道”“技”合一之理論思想沿用至今。時至當下，在藝術領域教學中，我們仍沿用其理念思想，提倡藝術創作不應止步于技藝，更應體味其中內蘊，深悟“道”之所在。此外，莊子還提出了“天人合一”理論，所謂美，是為“天道”與“人道”之總和，主客體相互結合，人應當與自然萬物相融匯，并以“靜心”為研修基礎，淡泊人世名利，拋出心中雜念，最終才能實現藝術“境界”的提升。

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被譽為中國傳統文化最為重要的奠基者之一，其言論多由后世儒生匯編于《論語》之中，其中就包含大量的對于藝術、美學的理論觀點。譬如，孔子認為“樂”應當從屬于“禮”，禮樂制度應當作為“經國家、序民人、定社稷”的藝術工具，在培養人才方面，應當將藝術教育作為培養完備人格的實踐工具，以“仁愛”之心應對客觀事物的存在與演變，以藝術教育為依托，培養符合社會規則需求的人才等理論。在藝術功能、社會價值領域，孔子更是提出了“興”“觀”“群”“怨”四大藝術功能體系理論，深刻解讀了藝術存在的社會價值，進一步論證了其藝術服從于社會政治，有利于教育實踐的思想核心?？鬃拥睦碚撍枷?，因其服務于政治統治，有利于社會建制和諧發展，被后世千百年來的數位帝王所尊崇，影響意義深遠，直接促動了中國美學思想的形成與發展，推動了華夏美學觀念的一致性塑造。

先秦諸子百家有關于藝術美學、哲學思想等領域的討論，經后世幾千年諸多學者的衍生、發展，為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乃至整體中國藝術學體系的構建與發展作出了良好的文化鋪墊。當代，中國藝術學理論學者仍舊沿用其中思想，借用其中理論體系，結合西方美學觀念，中國哲學、政治思辨觀念，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學科體系。

二、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構建之歷史回望

藝術學理論學科立足于藝術學整體宏觀探究范疇，充分汲取多元文化給養，結合歷史實踐，博取中西所長，在西方學者們倡導學科獨立的歷史基礎上，于上世初引入理論思想，并于20世紀80年代倡導學科建立，于2011正式成為藝術學學科門類之下的一級學科，至今十余年間，已然自成體系，無論從藝術史論、藝術學理論、藝術批評、藝術理論跨學科研究等領域抑或是實踐教學、科研探析等方面，均取得了較大進展。

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獨立，其倡導始發于西方，中國先秦以及西方古希臘時期的學者們大多以哲學思考為出發點，直至18世紀中期，德國哲學家鮑姆嘉通提出將美學于哲學范疇中提煉出來，并撰寫個人著作《美學》一書，鮑姆嘉通認為，美學思想更注重對感性認知思維的構建，應與理性的哲學思考劃分為二。此后，又有拉德.費德勒、廖內洛.文杜里、德所等學者，進一步擴充、發展理論思想，不僅為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構建奠定了現實基礎，同時在回應什么是藝術科學？藝術活動的重要性、藝術與科學、藝術與人之間的關系等問題過程中，體現出了卓越的思想見地，直接引領了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構建與發展。

1.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拓荒者

與中國近現代以來所發展而成的其他藝術門類相似，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構建初期，多以有海外留學經歷的學者為早期教學、研究支撐主體。在汲取西方文化理論的基礎之上，我國藝術學歷理論研究先驅，立足于本國文化，融匯中西方思想精髓，不斷改革創新，最終尋覓思想獨立，在學科構建、理論探究、教育實踐等領域自成一派。如1920年留學于德國并于1925年歸國開設藝術學課程的宗白華先生，在東南大學講授其理論思想，并撰寫《藝術學》一書，他認為，藝術創作的目的不僅僅局限于創造“美”，藝術的最終目的可實現為：引起宗教情緒、象征理智成分、引起美感刺激等四大價值功用。宗白華在《藝術學》藝術中，詳細地介紹了藝術門類、藝術起源、藝術的社會價值、藝術與其他學科門類之間的聯系、差異等問題，以美學家角度探析了藝術學理論原理，為后世中國藝術理論學科的構建提供了良好的參考價值。

繼宗白華之后，馬采，作為藝術學理論學科構建道路的鑿空者，進一步倡導將藝術學作為一個單獨的學科獨立出來，在其著作《從美學到一般藝術學》中，明確指出了藝術學作為獨立學科，構建、發展之重要性，肯定了藝術學作為獨立研究體系的歷史必然性。此外，馬采還在德蘇瓦爾、宗白華等人的理論實踐基礎之上，對藝術學的一般客觀規律，藝術發展演變的內在規則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形成了具有完整體系性的理論框架，為后期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構建、發展作出了重要的歷史貢獻。馬采先生歷經半個多世紀的藝術學探索之路，不僅深化了藝術本質、內在規律的分析，研究成果，更在理論架構、學科建制等領域為后世學者的研究工作提供了豐厚的實例參考。馬采的宏觀學科構建思想、藝術學微觀研究體系等理論成果，充分體現出其聚焦圍觀，探求宏觀的多樣化思辨視角，其理論成果建筑于西方學術體系之上，但又不局限于西方黑格爾等人的思維邏輯體系之中，充分考量了中國教育教學背景、社會文化傳承特質等客觀存在因素，極具學術價值于現實意義因而，馬采，應視其為中國藝術學科的最早締造者與拓荒者。

2.李心峰之學科構建歷史貢獻辨析

著有《元藝術學》《現代藝術學導論》等學術論著的中國藝術學學者李心峰，在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獨立、發展歷史過程中承擔著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其學術探索范疇廣泛，包含藝術學構想、藝術學研究、藝術學基礎理論研究、外域美學藝術學翻譯解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實踐等方面。在20世紀初期宗白華、馬采、張澤厚等人的理論基礎之上，結合自身教學、研究實踐分析，形成了具有個人鮮明特色的學術研究體系。特別是在20世紀80年代，原文化部文學藝術研究院正式更名為“中國藝術研究院”之后，李心峰借助有力的國家機制保障，鮮明地打出“藝術學”學術旗幟，將藝術學獨立學科構想逐步完善為包含教育教學、研究實踐等嚴密、龐大的理論學科體系。李心峰憑借敏感的學術認知思維，強大的學術責任使命感，成功地將藝術學理論與美學、文學、哲學等諸多學科剝離、呈現，在其著作《藝術學的構想》中，深入探討了幾者之間的差異與聯系，對學科的獨立、思維探究體系的構建均作出了卓著貢獻。李心峰所提出的“元藝術學”理論概念，立足于學科理論反思與學科構建設想等角度，借助“元科學”的探究體系、方法論，對藝術學的對象領域、方法論結構、藝術學在人文社會科學體系中的價值所在等問題作出了正確的解析與回應。探討了藝術學理論存在的必然性，并在《現代藝術學：對話、比較與學科體系》一文中提出了構建現代藝術學學科的具體實施方案，在理論研究思維體系，科研思想認識、學科建設目標等領域構均給出了切實可行的指導思想。20世紀90年代，李心峰提出應當將當時的一級學科“藝術學”命名為“一般藝術學”避免了一、二級學科之間所存在的重復缺陷，極大地推動了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歷史發展。

除在學科建制、學科反思等領域中的研究工作以外，李心峰長期致力于藝術學的基礎理論研究工作，在其著作如《現代藝術學導論》《20世紀中國藝術理論主題史》等學術著作中，詳細地對藝術本質、藝術社會功能、藝術的核心范疇與核心體系、藝術的風格等基礎理論問題進行分析，運用其“元藝術學”觀念，結合美學、社會學、哲學等多角度思維模式，呈現出獨立化的研究體系與學術脈絡，特別是在研究有關藝術學基本原理的思辨過程之中，李心峰自主結合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思想，提出了如“藝術是一種特殊的精神生產”等理論成果，有意識地將藝術實踐與具有中國特色的哲學體系相融合，生動地展示出馬克思主義藝術理論的普遍適應性與強大的文化張力。肯定了中國傳統美學文化的優越性，并與現代政治哲學思想相結合，打通了歷史與當下之間的文化認知壁壘，在汲取黑格爾等西方學者的理論思想同時，擅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思想，結合厚重歷史文化背景，為藝術史、藝術理論等領域的研究與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學術借鑒。

李心峰藝術學研究融匯古今，接通中西，俯覽橫向多元化文化背景，不僅擅用中國自有的歷史思想辨析當下藝術學之理論實例，同時采取譯介、研究等科學方法，以“他山之石”攻克“自我之玉”，憑借其日本訪學，日本學術專著譯介等實踐基礎，通過比較研究等學術手段，以外域理論思想為參照，推動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發展，不僅為中國學者提供了優質的譯著文獻資料，更為中國藝術學“走出去”“引進來”等國際交流工作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此外，李心峰還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領域，在中國藝術研究院主導性研究觀念的引領之下，積極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科建設、基礎理論研究等工作。參與由王文章等人所主持的國家級重點課題，通過執筆編撰、參與研究等實踐方式，借鑒國際規范，借助藝術學理論思辨體系，結合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具體實況，創造性地提出“13大類分類體系”等理論思想，拓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領域的研究視野。

李心峰作為中國藝術理論學科構建的主要奠基者之一，憑借其敏銳的學術思辨能力，時刻不忘學術反思，高度重視理論方法，融匯中西學術精髓，勇于創新，敢于嘗試。從縱向脈絡吸取古今之所長，以橫向視野提煉諸學科之方法，理論結合實踐，于教學、科研探索中不斷前行，為中國藝術理論學科乃至整體中國藝術學學科的構建與發展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三、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已有成就淺論

盡管對于藝術學理論學科的構建發展始終存在爭辯，但在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工作者們的不斷耕耘之下，藝術學理論學科已然取得了一定的歷史成績，在藝術史、藝術原理、藝術批評、藝術跨學科等領域均涌現出卓著的學術成果。如李凡希、劉廣道等人所編撰的學術著作《中華藝術通史》《中國藝術思想史綱》等，均占有一定的學術影響力。再如彭吉象、王一川、陳池瑜等人及其專著《藝術學概論》《中國藝術學》《中國藝術學論綱》等均是在藝術原理領域的深入挖掘成果。在教育教學成果方面，自藝術學理論學科獨立為二級學科起始，全國各個高校，通過全面知識結構、綜合文化素養教育教學體系的實踐，已培養出上千名博士生與博士后研究人員。藝術學理論學科博士點分布于各個省份，在國內高校群體中形成了堅實的學科建制體系，形成了獨立的教育教學模式，推動了整體藝術學一級學科的文化發展。除此之外，藝術學理論學科實踐與教育體系注重學術交流與理論互通，不僅在教學科研過程中注重多元化一級學科背景的理論吸納，同時在二級學科范疇之內組織學術交流會議，成立學會組織，通過行之有效的互通模式，打通地域認知壁壘，形成了開放、自由的學術溝通環境。在對外理論輸出的過程中，借用創辦學術專業期刊等模式，以便捷、直觀的傳輸方式，通過《藝術學研究》《藝術學理論》等高質量學術?？脚_，發布最新理論研究成果，呈現學科理論研究樣貌，增強外界對于藝術學理論學科“閉環”之內的真實學術樣態認知。

藝術學理論學科聚焦于藝術共性，但不局限于共性研究，從宏觀角度把握藝術的發展規律，立足于微觀發覺客觀個性存在。深入聯系音樂與舞蹈學、美術學等相關學科，建立于其他學科之上，以更高遠的辨析視野探究藝術客觀存在問題。于文、史、哲藝等多元化文獻資料中探尋客觀事物之本源，于美學、文學等諸多學科間吐故納新，為整體藝術學領域的發展提供了更為寬泛的研究視野，拓寬了藝術學研究的文化視閾。

結語

當下，多元文化相互接通的時代背景為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發展、建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發展良機，信息技術的發達、交通的便利、國與國之間文化認知壁壘的鑿空，均為藝術學理論學科的發展、改革與構建提供了更為包容的學術空間。相信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在不斷優化師資、研究隊伍，不斷完善學術交流體系，不斷擴展研究視野的發展過程中，必然會成為一個更為優化的理論學科體系，吸引更多的人去了解、認識藝術學理論學科，并積極投入、學習、探究、構建這個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