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時光機”項目檔案資源開發模式研究與啟示

張旭 張斌

摘要：威尼斯時光機是各領域學者普遍關注的典型數字人文項目，為檔案資源開發利用理論和技術框架的搭建提供了新范式。論文通過厘清威尼斯時光機項目起源及發展脈絡，將其分為“協作與開放”和“挖掘與賦能”兩個階段，并以再現該項目檔案資源開發流程的方式，闡述其對于檔案學及各學科的現實意義。針對現階段的開發困境進行歸納總結，發現該項目在數據可用性、資金可得性、研究可行性三大方面存在問題。以此為基礎，針對這一項目案例對我國檔案資源開發的啟示進行簡要探討。

關鍵詞：數字人文 數字人文項目 威尼斯時光機 時光機項目 檔案資源開發

Abstract： Venice time machine is a typical digi？ tal humanities project generally concerned by scholars in various fields， which provides a new paradigm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heoretical and technical framework for the development and utilization of archival resources. By clarifying the or？ igin and development context of Venice time ma？ chine project， this paper divides it into two stages："cooperation and opening" and "excavation and em？ powerment"， and expounds its practical signifi？ cance for archival science and various disciplines by reproducing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archi？ val resources of the project. After summarizing the development difficulties at this stage， it is found that the project has problems in three aspects： da？ ta availability， capital availability and research feasi？ bility. On this basis， this paper briefly discusses the enlightenment of this project case to the devel？ opment of archival resources in China.

Keywords： Digital humanities； Digital humani？ ties project； Venice time machine； Time machine project；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resources

自意大利學者羅伯托·布薩（Roberto Busa）編制《托馬斯·阿奎那索引》以來，人文社會科學數字化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由此引發了從人文計算（Hu？ manities Computing）到數字人文（Digital Humani？ ties）的嬗變。歷經了約七十年的發展，數字人文的內涵、外延依舊模糊，各界學者基于不同視角對數字人文有不同的價值理解。盡管如此，大多數學者秉持“數字人文是一種‘傘狀’或‘帳篷式’的概念，以數字媒介和傳統人文為骨架去研究人文科學”的觀點。筆者認為，數字人文實踐先于理論研究，尤其數字人文項目作為實踐外在表現的主要方式，對數字人文理論及技術體系的確立具有一定的“反哺”作用。[1]本文以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école Poly？ technique Fédérale de Lausanne， EPFL）弗雷德里克·卡普蘭（Frédéric Kaplan）主持的“時光機”項目為例，以期細致展現數字人文的方法論基礎、理論架構、平臺構建及其應用展示方式。

（一）項目概況

1.協作與開放：威尼斯時光機起源。始于2013年2月的威尼斯時光機項目（Venice Time Ma？ chine）不僅是歐洲時光機項目的一部分，同時也是歐洲時光機的旗艦項目。威尼斯時光機的運營，為其他城市時光機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藍本。而威尼斯之所以能成為時光機項目的首選城市，一是由于其獨特的人文地理景觀，自中世紀就引起世界各國的普遍關注；二是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位于亞歐大陸板塊中部，是各國商人貿易往來的必經之地；三是由于其存在的現實難題，全球變暖導致冰川加速融化，海平面持續升高，威尼斯有消亡的可能；四是由于其優良的檔案保存傳統，威尼斯保存著該座城市一千多年連貫完整的檔案文獻，對于歷史地理重構、文化遺產保護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EPFL與意大利威尼斯大學（UniversitàCa’ Foscari Venezia， UNIVE）簽訂協議，建立跨學科聯合培訓計劃，圍繞威尼斯城市檔案進行深入開發及技術創新，計劃不僅包括EPFL和UNIVE的在校生，還包括歐美機構的其他研究人員。威尼斯國家檔案館的加入使得該項目呈現“三足鼎立”的局面，三方簽署合作文件并構建合作框架，明確該項目的主要目的是將檔案館館藏檔案進行數字化并轉換成一個在線的開放性信息系統[2]，所有數字化檔案資源均可免費訪問，既可服務于相關領域的研究學者，也可使普羅大眾從中受益。

2.挖掘與賦能：威尼斯時光機發展。（1）自舉階段：2012—2019年。自舉（bootstrapping）[3]一詞源于19世紀早期，原意是指在創立一家公司時，除了企業家的個人儲蓄外，幾乎沒有其他資金來源和外部支持，比喻在沒有外界援助的情況下取得成功。現這一概念引申至其他各種自啟動過程，在計算科學領域意為計算機必須像人一樣具備自舉能力，進而將自己所有的元件激活，以此來加載操作系統并通過操作系統來完成那些原本難以完成的任務，它描述了在連續和相互依賴的階段中創建復雜軟件程序的過程。為此，在購置服務器、掃描儀、計算機以及必要軟硬件設備的同時，經過各方的努力，組成了一支跨學科、跨地域、跨行業的威尼斯時光機團隊。由此威尼斯時光機在一定程度上具備自舉能力，能夠通過以“機器學習為主，人工識別為輔”的特殊方式實現檔案資源數字化及其價值內涵的深度挖掘。（2）深化階段：2020—2028年。威尼斯時光機第二階段將焦點放在開發“威尼斯鏡世界”（The Venice Mirror World）的4D模型，即基于威尼斯過去數據信息而構建與城市歷史原貌重合模型。[4]與3D模型相比，威尼斯4D鏡世界模型增加了“時間”這一維度，各個時期整個城市的歷史細節被捕捉在信息系統中，構建出密集信息框架，不僅可以通過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AR）技術使公眾沉浸式體驗威尼斯近千年的變遷，還可以記錄威尼斯環境狀況的細微變化。在《數字物質化時代的光環：在不確定的未來陰影下重新思考文化遺產保護》一書，弗雷德里克·卡普蘭與伊莎貝拉·迪·萊納爾多（Isabella di Lenardo）[5]合著的一篇文章中對威尼斯鏡世界的前景及其意義進行了細致描述。他們認為威尼斯鏡世界可能是國際互聯網站點中的第一節點，并將逐漸強化為一個新的從根本上改變我們與過去和未來的關系的全球性信息平臺。這恰恰是在全球信息化浪潮下，世界文化遺產數字化的核心價值體現。

（二）開發流程

1.實體圖像化，分布式存儲。傳統的檔案數字化是通過人工進行的，不僅速度慢，而且容易出現遺漏，效率極其低下。威尼斯時光機項目將威尼斯國家檔案館的手稿、書籍、地圖冊、卷軸、死亡登記簿、醫療記錄、城市規劃圖等檔案館藏資源進行數字化，保存為可長期重復使用的高清圖像，其時間跨度長達一千年。考慮到這些檔案資源大多為極易破損的紙質材料，EPFL借鑒了醫學領域的“斷層掃描技術”，該技術無須打開檔案文獻即可進行數字化掃描，解決了檔案數字化長期存在的“檔案磚”[6]的疑難問題。

2.文本自動轉錄，構建信息網絡。為了高效率對檔案內容進行轉錄，區別于傳統的光學字符識別（OCR）技術，威尼斯時光機團隊開發了一套特殊算法，該算法通過機器學習可自動識別手寫稿中晦澀難懂的文字碎片，并通過不斷優化算法，達到與其他檔案文獻資料中相似手寫體進行關聯并建立信息網絡[7]，方便相關領域學者通過數字信息技術實現基于海量歷史文獻的專題分析。

3.數據3D建模，交叉比較分析。對通過數字化而獲取的大量非結構化檔案數據進行專題式處理[8]，非結構化數據轉換為結構化數據后，數據通過3D建模技術進行可視化分析，可動態展現出威尼斯城市群落各時期原始形態。值得一提的是，威尼斯時光機的數字化數據具有一定的關聯性。通過交叉比較分析各個時期的文學繪畫作品、歷史文獻古籍等材料，甚至可以還原某地某時的人物活動軌跡，這對于我們探索研究彼時當地人的生活習性、活動范圍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三）現實意義

就檔案學而言，威尼斯時光機以海量數字化檔案資源為研究基礎，構建開放協作的信息系統，通過新興信息技術充分展現檔案的敘事功能，創新了檔案敘事方式。傳統的檔案敘事具有一維性，而威尼斯時光機檔案敘事方式是沉浸式、三維立體的，將碎片化的檔案圖像信息拼湊起來，給用戶身臨其境之感。此外，檔案敘事主體更加多元化，不僅包括檔案工作者，彼時彼地的威尼斯商人、公民等都可以成為威尼斯檔案的敘事主體，這與加拿大檔案學者特里·庫克（Terry Cook）所提出的“檔案工作第四范式”[9]不謀而合。此外，威尼斯時光機項目檔案資源開發模式的影響已廣泛滲透到歷史學、語言學、建筑學、經濟史學、流行病學等諸多學科領域，在復原真實歷史細節、探究語言演化模式、模擬城區建筑形態、窺見經濟行為動因、探索瘟疫傳播規律等方面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價值。

（一）數據可用性受到質疑

曾在2019年9月，威尼斯國家檔案館發表聲明表示，時光機項目由于在原始協議中存在些許疏忽而被喊停，所謂的不妥之處即在對檔案進行數字化后，其過程沒有被完整記錄。露西安娜·杜蘭蒂（Luciana Duranti）主持的“電子系統中文件真實性永久保障國際合作項目”（InterPARES）相關成果中，對電子文件的格式和真實性做出了如下規定：“真實性意味著完整性，但完整性并不意味著真實性——人們可以保護偽造品的完整性，但這樣做并不能使其成為真實的記錄。因此，記錄存在另一個特征，當與完整性結合時，允許驗證其真實性：身份。一個數字記錄的標識包含了所有的區別屬性，這些屬性共同唯一地描述了它的特征，并將它與其他記錄區分開來。為了證明數字記錄的真實性，必須建立其持續的身份并證明其完整性。”[10]顯然，威尼斯時光機在進行檔案數字化的過程中，其元數據并未完整、詳細地的記錄，由此導致通過技術手段所得的數據可用性受到質疑，項目也被短時間擱置。

（二）資金可得性受到牽制

時光機項目作為歐洲歷史再復興的希望項目，獲得了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但作為“燒錢機器”，盡管威尼斯時光機項目也得到了威尼斯地方政府和其他第三方機構的資助，但是對于如此龐大的項目機構、如此繁雜的項目任務來說，項目團隊依舊“囊中羞澀”。資金不足主要體現在：其一，技術研發費用。威尼斯時光機所采用的技術在全球獨樹一幟，設備物料的采購、技術專家的支持等對于技術創新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而這些無疑需要耗費大量的資金。其二，人力資源費用。無論是采取外包還是其他方式，對檔案實體的數字化、內容的數據化需要基于一定的人力基礎。此外，高端技術研究人員的聘請也需要耗費巨大成本。其三，研究后續費用。威尼斯時光機項目不僅僅局限于當前的研究領域，未來力圖打造的“威尼斯鏡世界”4D模型更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后續的資金花費難以預見。

（三）研究可行性受到批判

威尼斯時光機為史學、語言學等人文學科研究提供了新的框架、范式，新技術、新方法的應用為傳統人文學科提供了新途徑，因此受到了較多研究者的關注，但部分人文專家學者對于這種研究方式持懷疑、甚至是反對的態度。[11]眾所周知，人文學科研究長期處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氛圍，學者們針對某一問題可以有不同解讀，因此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存在差異的現象在人文學界是普遍存在的。而威尼斯時光機所提供的研究方法是一種客觀、定量的方法，數據的堆砌、關聯、分析是一整套完整流程，這無疑對傳統人文學者提出了挑戰。機器研究是否可以代替傳統的人文研究、其計算或者思考的結果與人的主觀分析是否存在差異等問題，都是技術驅動背景下傳統人文學者對威尼斯時光機研究內容所提出的質疑。

（一）創新檔案開發方式，提高檔案利用效率

檔案是時光機項目的“原材料”，沒有檔案，該項目就無從談起。威尼斯時光機檔案開發方式的創新之處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檔案開發主體的轉變。傳統檔案開發利用以檔案館工作人員為主體，其他部門主要負責相應的輔助工作；而威尼斯時光機項目中檔案開發主體不僅包括檔案機構，還包括技術專家、各領域學者等，甚至于大眾均可以參與到檔案資源的開發進程中。其二，檔案開發技術的創新。受到技術和傳統觀念的影響，檔案開發技術長期局限于針對檔案實體數字化，而針對檔案信息內容的挖掘力度遠遠不夠，因此技術層面沒有得到實質的提升。針對這一痼疾，時光機項目組組織開發系統工具、優化系統算法，通過機器學習，對檔案進行數字化、數據化后再進行整理、組織、關聯，針對檔案內容進行系統、深度、高效、精準地開發，將原先的粗放型檔案開發模式向集約型、專業化檔案開發模式轉變。其三，檔案開發目的多樣。檔案開發的最終目的是服務于利用的，然而就目前而言，國內檔案開放的范圍依舊存在很大的局限，由此導致檔案利用率低下，因此檔案開發浮于表面、目的不明確、服務主體不精準等現象層出不窮。威尼斯時光機項目以“保留威尼斯城市記憶”為目的，以“創新世界文化遺產開發模式”為己任，具有長遠的目的性和現實意義，對于國內的檔案開發主體明確開發目的、重視檔案背后的文化價值，進而精準提供檔案服務樹立了樣本。

（二）擴展檔案研究領域，豐富檔案研究內容

數字人文作為近幾年學界出現的熱點話題，引起了各領域學者的廣泛關注。尤其對于數字人文的學科概念及學科歸屬問題引發了激烈的討論，大多數學者普遍認為數字人文的價值內涵其實是通過數字人文項目體現出來的，并且數字人文與檔案有著天然的聯系。威尼斯時光機作為以檔案資源為基礎的數字人文項目，對于檔案學的研究方式、研究范疇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擴展作用。針對這一觀點，國內某些學者提出了“檔案數字人文”[12]這一新興概念，圍繞這一主題的研究也在如火如荼地展開。與此同時，檔案學長期作為小眾學科，為少數人所熟知。在提倡“新文科建設”的政策背景下，毋庸置疑，數字人文與檔案學的結合，將為檔案學開拓新的疆土，在某種程度上解決傳統檔案學研究遭遇的困境與難題，提供檔案學研究新方法、新范式，從而最終提高檔案學在整個學科體系中的地位。

（三）構建檔案敘事體系，實現檔案深層價值

檔案敘事是借助于敘事學理論，以檔案為載體，可視化等技術為展示手段，將檔案背后的文化價值深度挖掘，進而引發社會大眾對于過去的思考、對未來的構想。威尼斯時光機項目對于檔案敘事體系構建的啟示在于：其一，敘事主題的多樣化。檔案中蘊含的內容涵蓋各個學科，針對某一學科、某一主題進行跨越時空的再現，加之檔案本身所具有的原始記錄性屬性，不同的檔案資源可擁有不同的敘事主題，同一份材料也可以擁有多種多樣的敘事主題。其二，敘事形式的多元化。傳統的檔案敘事以檔案展覽、檔案講座、檔案推文等形式展現，具有一維性、單向性的特點；而威尼斯時光機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創新了檔案敘事方式，當歷史場景被重塑、社會關系被重構，歷史記憶得以重現[13]，這對于構筑檔案敘事理論體系，以及隱藏在檔案背后深層含義的深度挖掘具有重要意義。界面展示可視化的同時，知識可視化得以實現。其三，敘事語言的交互性。對于單純文本敘事語言，威尼斯時光機不僅通過圖像復原、4D建模等技術使得敘事語言具有易讀易記性，并且通過雙向互動，大眾可以與千年前的威尼斯進行某種程度上的互動聯通。

（四）優化檔案數據開發，增強檔案治理能力

從檔案數字化到檔案數據化是一個難以跨越的鴻溝，跨越鴻溝的關鍵是技術的迭代更新。就現階段而言，檔案數據化工作仍處在停滯階段，究其根本是檔案本身內容的錯綜復雜導致最終獲得的數據是非結構化，將其轉換為結構化數據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并且目前的技術手段無法滿足結構化數據的自動轉換。威尼斯時光機為檔案數據所開發的技術工具，涵蓋了從檔案實體收集、整理到檔案數據挖掘、組織、利用全過程，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檔案數據分散、無序的混亂狀態，將破碎的檔案數據進行整合、關聯，滿足檔案數據利用需求。此外，有鑒于檔案數據的真實性、完整性，基于協同的視角[14]，優化后的檔案數據可以解決傳統治理模式下，檔案部門參與的被動性，由被動參與變為主動參與，從而提高檔案在社會治理中的話語權。

威尼斯時光機作為知名的數字人文項目，其影響力已經擴展到全球范圍，以威尼斯時光機為案例，圍繞檔案資源開發的實踐探索業已展開。跨學科協作、技術迭代升級、數據開放利用等為檔案資源深度挖掘、細粒度關聯提供了理論和技術支持，信息時代的檔案資源開發利用在威尼斯時光機項目的影響下，將會呈現出新的生命力，而時光機項目的后續進展值得我們長期了解關注。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大數據環境下政務信息資源歸檔和管理研究”（項目編號：17ZDA293）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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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