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明 白雪燕 TONG Ming, BAI Xueyan
社區是構造城市的基本單元,也是營建城市生活系統的鮮活細胞。
在現代城市規劃理論中,社區常被視為一種構成城市實體的空間單元,由形式各異的物質性圍墻邊界所限定而成(見圖1),而這也相應地意味著社區單元在物理結構上是內向、完整且自足的①①同現代空間“規劃”相對應的“社區單元”概念較早可以回溯到20世紀初,1929年建筑師克萊倫斯?佩里(Clarence Perry)采用“鄰里單元”為紐約皇后區郊外的Forest Hill住區提出規劃構想,社區成為一種遠離交通干擾,內向、安全、以生活功能為主的居住空間模式。20世紀60年代,隨著歐美國家倡導式與交流式規劃(advocacy/communicative planning)的興起,在對前一類社區規劃所帶來的社會隔離與分化等問題批判的基礎上,社區概念開始超越物質性的圍墻邊界,轉向一種由社會紐帶所聚集起的特殊社群(community),此時形成與限定社區范圍和形式的邊界更多轉向一種非物質性的關系性邊界。。

圖1 由圍墻所限定的現代城市社區Fig.1 Modern urban community defined by wall
在復雜的城市現實中,這一理想化的社區模型往往難以成立[1]216。作為承載居民鮮活、動態且個性化的生活的空間載體,社區的空間形式與功能內涵總是與其所服務人群的組織構成與生活方式緊密關聯,且不可避免地需要隨時代境況的變化而進行必要的適應與調整。
相應地,盡管圍墻社區物質性的“硬”邊界象征性地劃定了社區的實在范圍,并在此基礎上規范了管理性的行政邊界,細分空間的權責對應關系。但在實際的居民日常生活中,空間行動的邊界往往是動態變化的,即如揚?蓋爾(Jan Gehl)所述的由人們的基礎與機會生活圈所型塑的不同生活圈域[2]。由此,在一個看似固定的社區空間結構內,實際存在著物理性的邊界、管理性的邊界以及社會性的邊界,它們彼此交融互相影響,共同構成社區內公共空間的場所秩序(見圖2)。

圖2 亞歷山大于《城市并非樹形》中展示了一個社區實體范圍內各種有形的、無形的邊界的呈現狀況Fig.2 Alexander shows the presentation of tangible and invisible borders within the physical scope of a community
邊界因素的復雜性與動態性,導致社區的具體概念內涵與空間外延總是不可避免地存有一定的模糊性,很多時候甚至連清晰的實體邊界都難以確定,更無法被概括為某種具有普遍性原則的標準模型。這也使得在當前以指標化和制式化為主要特征的現代城市規劃管理過程中,社區更新工作的開展存在著諸多操作性困境。
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中提出,為優化城市街區路網結構,原則上不再建設封閉住宅小區,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②文件明確要求,未來加強街區的規劃和建設,新建住宅要推廣街區制,原則上不再建設封閉住宅小區,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實現內部道路公共化,解決交通路網布局問題,促進土地節約利用,推動發展開放便捷、尺度適宜、配套完善、鄰里和諧的生活街區。。一時間,關于“拆除圍墻”“開放街區”的討論無論在學界還是社會中都引起了廣泛熱議。一部分學者從健全城市路網功能、提高土地使用效率[3],以及緩解門禁社區所帶來的空間正義問題[4]等角度出發,肯定了建設開放社區的積極意義。另一部分學者對當前中國城市社區在向街區制轉型過程中,社會共識基礎不足[5]、相關法規體系滯后[6]等一系列現實條件的不成熟表示了擔憂,呼吁應對“圍墻”因素背后的社會功能與文化功能予以更多關注,從更系統的角度理解封閉社區與街區制兩種居住形態背后所支撐的邊界內涵。自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隨著中國防疫工作的全面展開,社區管理的門禁化反而進一步加強,客觀上為開放街區的建設工作帶來更多復雜性。
總體而言,無論從物質性、社會性還是文化性角度出發,社區形式由門禁制走向街區制,治理思路由分割走向整體,意義內涵由簡單的物質單元變為城市微型生活共同體將是未來中國城市社區發展的大勢所趨。但是,居住形態是城市社會系統的有機組成部分,社區的邊界重構不僅涉及過去實體性圍墻的形式變遷,還將牽涉物業法規、社會治理模式、公共服務供給等重大議題的調整。而上述議題在社區物質環境中,相應地對應著不同類型的邊界因素,共同作用于社區空間的組織問題之上,并長期以來在社區規劃與更新建設中遭到忽視,因而亟需通過更為系統的分析形成一個領域進行深入討論,以促進形成更為有效的社區規劃設計方法。
作為當前城市更新的一個重要領域,社區規劃近年來成為推動城市存量空間優化發展的重要方式,并引發了越來越多的討論。這其中不僅涉及物質性的空間改造,同時也包含了社會性與管理性的過程,使社區規劃成為一項復雜且困難的工作。
相較而言,過去廣泛推行的居住區規劃更多基于用地格局的考慮,工作內容首先在于界定居住區的用地范圍,隨后根據其中的人口情況進行建筑、場地與設施的配置。其核心在于將新建區域的用地進行合理而高效的劃分組織,為后續建設良好的生活環境提供結構性的空間載體。
然而,當前社區規劃所主要面臨的問題語境與工作對象,更多指向的是既有城市環境。這類空間主要以城市中心區域的老舊社區為主,并普遍因復雜的歷史原因與周遭不同時期的城市建設交錯疊合,形成了較為復雜的局面。并不像新建住區那般在城市環境中呈現出清晰的空間界面與結構,凸顯了這類社區中的邊界議題。
在當前普遍開展的社區規劃里,邊界往往被視為一種既定的、剛性的約制性因素,從而容易遭到忽視。但對于側重空間資源整合與結構梳理的社區規劃而言,“邊界”卻是一種需要認真對待的重要議題。正如在許多老舊社區中可見的,各類社區環境被圍墻、護欄切割成七零八碎、低效難用的空間環境,淪為社區中最為消極的問題地帶,因此其也成為需要通過設計工作來進行調整與優化的重要對象(見圖3)。

圖3 上海市徐匯區漕溪片區的社區空間關系圖Fig.3 Community spatial relationship map of Caoxi Area, Xuhui District, Shanghai
位于上海市徐匯區中部的華富社區即是這樣一種典型案例。315弄是進出華富社區的一條主要通道,理論上由兩側的用地邊界所限定。315弄并不寬敞,并且在歷史形成的過程中,小區出入口的部位由于受到兩側的圍墻、房屋和綠化的擠壓而變得非常狹窄。原本可以勉強容納兩車道的巷弄,由于人行道隔離攔墩的設置只剩一條通道,每當兩車交會或較多非機動車輛通行時,315弄就會發生阻塞。與此同時,原本就不寬裕的主通道時常還會被送貨、快遞和訪客的車輛所占據,造成一種非常雜亂的狀態(見圖4)。

圖4 315主弄東西側入口區域因邊界切割而陷入雜亂的空間狀態Fig.4 The east and west entrance area of Lane 315 falls into a chaotic space due to boundary cutting
315弄的情況體現了當前許多老舊社區面臨的典型問題,這類空間狀況經常被歸結為城市管理方面的問題,但從更為基本的層面而言,這也是由于邊界因素的不合理設置所引發的。
從用地角度而言,由于該地段已屬于小區內部,因此道路用地與住宅用地之間并不存在嚴格的空間界線,導致道路的空間有可能被其他行為所擠壓。不當的車輛通行與停放也會侵占其他功能的場地。華富北區為表明其用地范圍,沿道路邊界砌筑了相應的圍墻,實體性的圍墻將內部用于居民活動的綠化空間與外側的通道空間隔離開來,不僅降低了315主弄的空間使用效率,也使環境的感受變得非常逼仄。
從空間資源角度而言,雖然315主弄周邊可供騰挪的空間較為充足,但由于實體圍墻的存在,以及各類邊界之間含糊不清的界定關系,導致了雜亂無序的現狀,這也使得小區內側的公共綠地變成死角空間,封閉陰暗并且可達性較差,居民難以使用。
沒有圍墻界定的領域也缺乏明確標識,從而影響了人們的行為關系,通行的、停歇的、休閑的內容交織在一起,進一步加重了這種無序雜亂的環境感受。
這樣一種狀況往往成為社區環境中的常見景象,進一步而言,邊界因素之所以在老舊社區中非常顯著,這是因為:
(1)大多數此類社區由于建造年代較早,空間結構與設施配置經常不夠完整,并且由于每個單元的規模不大,較為緊缺的公共資源需要在不同的小區中進行共享,邊界就成為了一個需要考慮的因素。
(2)社區管理需要具有明確的邊界范圍,但由于人們在該方面的注意力更多集中于小區內部的中心部位,很容易導致社區與社區之間的邊緣地帶成為死角空間,這也是當前社區規劃中最易遭到忽視的負面區域。
(3)社區的日常生活是有機的,社區居民行為是活動的,物質性邊界阻礙了生活的鮮活性。于是,來自不同社區邊界概念之間的動態關系就導致了不同社區建設目標之間的不重合、不連通、不協同。
鑒于以上原因,就華富小區展開的社區規劃工作,將有必要通過規劃設計來綜合考慮邊界因素的重構與調整,探討如何使之成為構建社區空間、影響社會交往的有效工具,并據此提出相應的空間設計解決方案。而這將會有助于識別社區環境問題的本質,通過具體的物質環境設計,協調優化社區空間的組織與管理,增強社區公共領域的包容性與公平性。
長期以來,受到規范性的新建居住區規劃的影響,社區規劃較為關注的是社區的中心部位,獨立而完整的單元模式使得中心部位在居住區規劃中占據主導位置,邊界卻經常遭到忽視,常常被簡化為圍墻的問題。
由于社區的本質是一種空間單元,邊界為社區單元提供了具體的限定,規范了服務與管理的范圍,但也形成了很多潛在的問題。總體而言,當考慮管理性的“社區”、物質性的“社區”時,邊界是一種積極性因素。當考慮社會性的“社區”、公共性的“社區”時,邊界卻往往成為一種消極領域。
如果將邊界視作構成社區單元的基本要素,關于社區整體性的思考就會獲得一個不同的視角,即交界部位有可能成為一種中心性的范疇。因為從一個更廣泛的尺度來看,邊界恰恰就是不同社區單元的交界,或者是社區單元與城市道路的交界,而這一交界之處,恰好可能成為另外一種構圖關系中的中心部位。
不同城市要素之間的交接關系,需要通過具體的設計操作來進行協調。于是圍繞這一層面的討論,其意義將遠大于開放與封閉、實體與空透的簡單定義,因為這還涉及各種權益關系,以及空間秩序、可持續發展等內容的探討。因此,如何通過邊界因素探討社區規劃的議題,需要進一步通過具體的實踐操作來進行深化。
筆者近年來在許多社區規劃實踐中,探討了當前社區中不同類型的邊界因素,著重思考它們如何成為構建社區空間、影響社會交往的工具,并由此提出設計解決方案,取得了較好的現實效果。然而如何通過邊界因素的分析,輔助社區規劃的組織工作,并結合物質性空間設計協調優化社區空間的方法策略,仍然還需要通過更多的具體實踐來進行嘗試,以提升生活領域的社會活力。
華富社區位于漕溪片區東部,由4個不同時期建成的住區板塊組成:華富小區、龍吳路11弄、13弄以及龍華西路309弄。這些小區由于建設年代較早,標準較低,密度較高,且缺乏系統性的規劃,導致各自的空間環境都非常局促。尤其停車位的緊缺導致大量停車外溢到公共弄堂之內,造成對消防安全通道及戶外活動空間的嚴重侵占(見圖5)。

圖5 華富社區空間單元整合圖Fig.5 Huafu Community space unit integration diagram
與此同時,一道道用于圍合的院墻穿插在面積局促的小區內,不僅造成了對本已十分緊缺的公共空間的分割與侵占,還加劇了各小區在管理維護上的“鄰避效應”③鄰避效應(Not in My Back Yard,NIMBY),指具有外部性(包含正面外部效益和負面外部成本)的公共設施產生的外部效益為大眾所共享,而帶來的風險和成本卻由設施附近居民承受,造成社會生態的不和諧,體現空間利益分配結構的失衡,導致公眾心理上的隔閡,地區的房地價下跌,因此極易引發居民抵制,不但極大阻礙了公共設施的建設,而且影響社會穩定秩序的現象。,“圍墻里井然有序、圍墻外雜亂無章”的現象始終難以改善。很多居民表示,街區環境差只是表象,涉及公共區域的矛盾始終沒有根治才是內因。
2020年7 月,華富片區啟動了拆違、道路拓寬、架空線入地、小區圍墻拆除等小區環境整治工程。在征得社區居民的意見后,由漕河涇街道負責推進,對華富小區、龍吳路11弄、13弄以及龍華西路309弄4個小區單元進行合并,并對內部碎片化的空間環境進行整合。其中主要措施包括:拆除內部圍墻、梳理道路系統、調整停車與綠化比例,以及基于圍墻與綠地整治后釋放出的增量空間,重新梳理南北片區的空間流線與停車組織,部分緩解了急迫性的停車需求。
社區空間重組的意義不僅在于提升用地效率,更重要的是通過“空間縫合”回應社區中的結構性問題,以提升公共服務的集約化供給,實現街區整體層面的空間資源整合與共享。
從邊界因素視角來看:出入華富社區的主通道315弄不僅是一條尋常的通道,也是與凱旋南路這條地區主通道相連通的社區支脈。不恰當的邊界關系導致這條通道的空間狹窄、行動不便、秩序不良,于是有必要通過具體的規劃來進行協調與整合。
如果將315弄僅僅作為一條東西向的功能性通道,其拓寬與提升在交通方面必然十分重要。但是作為幾個社區的交界之處,它也成為了一種潛在的公共領域,可以通過融入公共性的服務與休閑功能,整合起幾個小型社區,獲得更好的空間效應(見圖6)。

圖6 公共弄堂空間重構示意圖Fig.6 Schematic diagram of space reconstruction of public alleys
在這種結構性的設想下,規劃小組以“重組散落的碎片空間,調整錯置的空間與活動”為核心工作目標,以315弄作為華富社區的主要生活軸線,針對小區內外空間資源進行激活、整合及重構。于是,通道、邊界的重新梳理就成為了針對華富社區公共空間系統的構造過程,形成了關于社區內部與外部空間資源的重新整合與功能置換的實施項目。
315主弄的問題從表面上看是缺乏空間,無法在原本非常狹小的環境中,既安排雙向通行車道、人行道,又融合綠化以及休閑空間。但是,如果將兩側小區的邊界包容進來一同考慮,緊鄰通道兩側的小區圍墻內部卻是各自的邊緣部位,雖然布置綠化與花園,但是居民難以到達,極少使用。
于是,圍繞315主弄的規劃設計就相應轉換為:在保持現有用地關系的前提下,通過邊界因素的調整,使得處于小區邊緣的閑置空間被納入主弄通道的考慮范圍之中。設計方案首先界定了雙向通行的機動車道,在邊側留出一條人行通道,以最大化地利用這一瓶頸地帶的場地寬度。這樣既可以緩解主弄通道的空間狹小問題,也可以將邊緣環境與主弄通道銜接起來,提升使用效率。
通過圍墻的避讓,設計方案明確了通道的路權關系,亂停車問題相應得到解決,被侵占的街道空間得以釋放;通過外置綠化與街道界面的統一設計,以往擁擠混亂的通行環境得以改善;通過景觀設計,原先較為壓迫性的圍墻被改變為地坪抬高的花壇,既表明兩側的分界部位,也消解圍墻在視覺和感受上的不利影響,虛化小區與主弄之間的界線。
這一方案在實施操作方面并未大動干戈,在考慮小區圍墻的外側與內側關系時,它們都屬于公共領域,只不過一側是通道,一側是綠化;一側屬于狹義的華富北區范圍,一側屬于廣義的華富社區范圍,設計方案通過弱化二者之間的邊界,針對空間資源的配置進行綜合性考慮,將原本生硬的隔離屏障變為可容納公共活動的軟性邊界(見圖7)。

圖7 華富社區北區入口Fig.7 North entrance of Huafu Community
在實際操作中,設計方案打開原先封閉的小區綠化,使其成為入口處供人停歇和活動的場所,也保證了可供行人通行的路徑;同時結合另一側現有的聯華超市以及佰舍酒店底層的商業空間,形成一個小型的社區節點。這樣一種隱形的邊界調整成為這一微更新項目的思維線索。隨著邊界圍墻的重新調整,在華富北小區的入口部位形成一個街角花園,這片原本因圍墻切分而顯得凌亂冷清的主弄入口空間變得活躍起來(見圖8)。

圖8 華富社區北區入口空間改造后形成的街角花園Fig.8 Corner garden formed after renovation of north entrance space of Huafu Community
這種思路也被應用到華富社區另一側的龍華西路309弄。作為進出華富社區的東入口,這條位于309弄小區與上海城市職業培訓學校間狹小的通道,由于缺乏較為明確的邊界限定,通道空間內形成許多縫隙之地,成為車輛隨意停放與雜物堆積的場所。同時,由于空間種植綠化的缺乏,309弄入口通行空間也顯得單調而逼仄。
鑒于這條通道不僅是小區的主通道,也是小區環境的體現,設計方案在這一狹小的空間里依然著眼于“邊界”這一對象,通過與培訓學校的協商,探討如何規整各個小空間之間的關系,使之能被更好地利用,并通過邊界的規制、規則的明晰與成形,明確車行與步行的效應環境。
設計方案還將圍墻本身視為一道綠化的場所,利用圍墻的各種形狀進行細化設計,強化邊界公共空間的社區屬性,避免通道兩側圍墻所造成的的狹窄單調感,以緩解小區內部環境因高層建筑所導致的空間狹小及綠化環境不充分等問題(見圖9)。

圖9 309弄入口空間現狀及改造提升示意圖Fig.9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renovation of Lane 309 entrance space
盡管圍墻的設計更多聚焦于社區的微觀領域,但關于邊界的設計探討可適用于更廣的范圍。在華富片區的規劃設計工作中對于邊界的調整思路,隨后被推廣到凱旋南路的沿線一帶,通過對道路兩側的場地、建筑、功能等邊界因素進行綜合考慮,力圖在不觸動大規模場地格局調整的情況下,實現理想中的空間效果。
在這一過程中,設計方案以漕溪路、龍漕路兩個地鐵站點為環境節點,沿著原本作為簡單通勤道路的凱旋南路,整合、連接兩側的防護綠地,使之成為可以進入、供居民使用的景觀環境。同樣,高架橋下方的綠植經過簡單的調整,也可以納入社區環境中。原本作為滬杭鐵路沿線設施的老舊庫房被改造成為鄰里中心,天華工業園區周邊的一排商業用房,也被整合到沿線功能的組織之中。
這一構想力圖通過道路邊界處理,將可以包容的功能整合進來,使之發揮出最大社會效應,促進形成新的生活主軸線。
理查德?桑內特(Richard Sennett)以自然界中的生態交界面(ecological border)與生態分界線(ecological boundary)兩種不同的邊界狀態為例④桑內特提出,在生態交界處,不同的種群之間的活動強度更為劇烈。就像在海岸處,生物來此獲取食物,這里也是進化速度最快的地方。而邊界更多指向行為范圍,如動物所標記的領地,這類邊界的劃分通常是非常嚴格、固定且明晰的——在這樣的生態邊界上,活動是較少的。,闡述了構建一個開放城市的結構性支撐,即由可滲透(permeable)的公共空間所構成的空間邊界(border)[7]。
如果采用細胞與細胞壁來類比社區及社區邊界:細胞壁不是將細胞分成內外兩個部分的表面,而是本身具有關聯性的存在,它保持細胞的功能完整性,并使細胞內部和周圍的液體能夠進行一系列的交換。如果將社區邊界作為一種媒介,它就不僅會起到界定細胞的作用,而且能夠成為提供交流與活動的重要的公共空間(見圖10)。

圖10 以細胞生長組織類比的居住空間形態演進過程示意圖Fig.10 Towards a synthesis in space morphological evolution
在大多數傳統城市中,社區邊界并不成為一個非常顯著的問題,因為另外一側就是城市道路的空間,而這正是一座城市最為活躍的部位,并且構成了一種社會人文氣息較為濃郁的環境。現代城市的發展使得傳統城市的格局發生重大變遷,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各個用地制定嚴格的邊界。
邊界往往被視為一種約制性因素——普遍的空間碎化與因此而催生的空間權責的模糊與混亂,導致許多圍繞社區的美好設想始終難以實施。這些邊界有些是歷史自然形成的,有些則是人為造成的。在社區規劃中針對邊界因素進行思考,并不意味著要去打破邊界或者重構邊界,而是利用邊界的特征與原理,合理地梳理社區中存在的各類社會關系。倘若可于此轉換視角,通過邊界去思考審視來自現實環境的挑戰與問題,以邊界為對象進行具體的設計操作,或許就會形成另外一種效果。
如果將邊界本身視為一種潛在的公共領域,“交界”就可能反轉邊界所造成的負面效應,與其他公共空間一起,實現邊界從“隔離”向“縫合”的轉變。正如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引用林奇所述“對于一個邊界地帶來說,如果人們的目光能一直延伸到它的里面,或能夠一直走進去,如果在其深處,兩邊的區域能夠形成一種互構的關系……那么,這樣的邊界就不會是一種突兀其來的屏障的感覺,而是一個有機的接縫扣,一個交接點,位于兩邊的區域可以天衣無縫地連接在一起[8]”。
因此,邊界因素在社區規劃中能否成為一個良好的應用工具,很大程度取決于關于邊界的看法與理解,以及由此而來的創造性設計(見圖11)。

圖11 華富社區沿凱旋路圍墻改造前、改造效果圖及改造后實景Fig.11 Huafu Community wall reconstruction along Kaixuan Road: before reconstruction, effect picture and photo after reconstruction
在華富社區的案例里,設計方案特別注意圍墻邊界的關系和作用,雖然在現實中由于各方的利益關系較為復雜,較難推動關于邊界問題的設計探討,但圍繞邊界的思考仍然對理順社區規劃思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許多微觀的環境中,設計小組通過關于邊界的思考,提升邊界的感知度并調整邊界的柔性程度,力圖做到以下幾點:
(1)規范秩序:明確空間責權關系
一般而言,社區由道路、圍墻、出入口及轉角等邊界要素共同界定,邊界可以為其內部的社區提供安逸的環境,引導交通圍繞社區而不是穿越它們。界定范圍、規定良好秩序,通過邊界的規制與明晰形成規則,城市土地利用的各類范圍得以明確界定,物權觀念得以明晰,從而可以厘清各個利益主體之間的空間關系,避免了許多潛在的由于責權不清而引發的矛盾。
同時邊界也界定了城市空間中公共與私有之間的界限劃分,表達了公共利益的范圍,從而為政府從事與干預公共事務提供明確的領域。如無明確的邊界制度,城市空間將由于關系紊亂而無法使用。因此邊界是能夠為城市環境帶來秩序的重要因素,如能充分運用,社區環境的治理將會事半功倍。
(2)釋放空間:優化資源配置效率
在一個社區中,處在邊緣部位的空間意味著可達性的衰減,所造成的邊界真空地帶則會對生活環境帶來消極影響。邊界問題是隨著城市交通方式的變革所引起的,特別是隨著汽車—道路系統的興起,城市的肌理結構從傳統的勻質網絡形式轉變成為不勻質的枝干形式,導致沿著道路邊界部位的土地利用效率降低,而實體、硬質的圍墻則進一步加劇了這一情形。
雖然現代城市交通影響下的空間結構難以改變,但是通過關于邊界的思考可以提升空間資源的配置效率,特別是針對一些邊角空間的處理,尊重人的日常行為,明確公共領域范圍,優化公共資源介入,提升實際環境效果,同時促進各類節點因素的參與,形成協同效應(見圖12)。

圖12 華富社區沿凱旋路入口改造前、改造效果圖及改造后實景Fig.12 Huafu Community entrance reconstruction along Kaixuan Road: before reconstruction, effect picture and photo after reconstruction
(3)營造氛圍:激發社區共享活力
凱文?林奇(Kevin Lynch)曾言,空間中的邊界要素具有兩種意向——分隔區域的“屏障”與縫合區域的“連接”,而后者也被揚?蓋爾稱作“軟邊界”(soft edges),并被認為是促進當今居住區街道活力生活最重要的因素[9]。
從這一角度而言,社區邊界除了扮演分隔性的硬性隔離屏障,還可作為一種媒介,同時還應是提供交流與活動的重要公共空間,具備一定的軟度與彈性。于是,邊界因素在社區規劃中能否成為一個良好的應用工具,取決于人們對邊界的看法與理解,以及由此而來的創造性設計。由邊界因素所帶來的碎片化社區空間現象,包括由此導致的管理壁壘現象,需要并且可以通過規劃來統籌,以便提升空間資源配置有效性的同時也能激發社區公共環境的有序活力。
因此,如果能夠對社區中的邊界因素予以創新性的思考,在一些場合中可以帶來不同凡響的效果。在空間資源極為有限的情況下,通過空間、資源的共享,擴展可利用范圍。在社區規劃中針對邊界因素進行思考,并不意味著要去打破邊界或者重構邊界,而是利用邊界的特征與原理,合理地梳理在社區中的各類社會關系(見圖13)。

圖13 通過社區邊界改造形成凱旋路新的社區生活主軸線Fig.13 The new community life axis of Kaixuan Road formed through the transformation of community boundary
在社區規劃的實踐中,特別是在老舊社區的環境更新中,由于空間資源極為有限,邊界經常成為一種約制性因素、負外部性堆積的場所。正如克里爾(Leon Krier)所言,“美麗的中心”是必不可少的,而“美麗的邊界”則是一種奢侈[10],這體現出大多數社區實踐始終致力于在孤立的紅線內追求“活力的社區中心”,而不是“活力的社區邊界”(見圖14)。

圖14 昌里園圍墻界面改造(左)及佳虹社區入口綠地邊界改造(右)Fig.14 Regeneration of the wall interface of Changli Garden (left) and border transformation of green space at the entrance of Jiahong Community (right)
無論是建筑設計還是城市設計,傳統設計模式都帶有明確的紅線邊界,設計思維只關注紅線內部的范圍,而較少研究紅線范圍之外的事務,社區邊界往往遭到普遍性忽視。但是作為一種無限延展的社區生活卻不是這樣,更沒有紅線的觀念。因此圍繞社區事務的設計,需要打破紅線思維的模式,甚至將原先的紅線納入前提性的討論之中,以便將邊界本身就視為設計思考對象的一部分。
在漕河涇的社區規劃中,有時看上去是在為一個小花園進行設計,但設計所關注的重點并不僅在于花園本身,或者其內部的圖案與形式、植物或鋪地,重要的是通過邊界問題的探討,去調節、改善其通透性與可達性,使之真正成為能夠凝聚社區活力的核心節點,實現向外輻射活力的價值。
在社區規劃實踐中,如何將操作思路從“孤立—中心”向“關系—邊界”進行轉變,探討如何在打破邊界—重塑邊界的過程中,重新梳理公私關系、調整資源配置效率,實現空間、資源的共享,需要城市設計、建筑設計和環境設計之間的密切合作。而這反過來也將為城市設計、建筑設計和環境設計尋找到意義的承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