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鳳 李玲玲 王才強 CHEN Yunfeng, LI Lingling, HENG Chye Kiang
“原居安老”(aging-in-place)主張老年人在熟悉的環境里度過晚年,這有助于他們推遲身心機能的衰退和社會關系的萎縮[1],是“積極老齡化”和“健康老齡化”的重要實現途徑。老齡化加劇及老年人自身能力的退化、擁擠的人群、環境壓力、流動性和安全風險等成為老年人適應生活環境的挑戰。社區級環境對老年居民具有支持性和補償性,可有效提高社區的集體抗衰老能力[2]129-131。新加坡正在經歷一個老齡化時期和顯著的人口轉變時期,20世紀中期以來在社區體系規劃、組屋①組屋(HDB Flats),由新加坡建屋發展局(HDB)規劃設計的公共房屋,有效解決了絕大部分人的居住問題。建設和老齡化應對等方面做出了積極探索。本文通過梳理分析和實地考察,以期為我國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公共環境的建設和發展提供借鑒。
“原居安老”中的“原居”可以理解為老年人熟悉的日常社區環境,“原居”環境有利于老年人獲取和使用滿足其需求的基礎設施和服務,促進其積極參與活動、得到尊重,獲取場所歸屬感[3](見圖1)。“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包含環境和社會兩種層面的特征,即空間應為老年人提供參與社區生活的豐富機會[4](見圖2)。

圖1 健康及鄰里社區支持性環境含義解析Fig.1 Interpretation of health and supportive environment for "aging-in-place"

圖2 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特征及構建目標Fig.2 Features and goals of supportive environment for "aging-in-place"
新加坡推行“居者有其屋計劃”(home ownership scheme),新加坡建屋發展局(Housing Development Board, HDB)進行了一系列高密度組屋的規劃和建設(見圖3)[5]。2014年數據顯示,新加坡公共住房中約有11%的家庭以65歲及以上的人為戶主,而13%的家庭包含有55歲及以上的人[6];同時有家庭規模減小和一人家庭數量增加的趨勢,獨居老年人數量迅速增加[7]3-9,絕大多數老年居民都希望“原居安老”,在地老齡化趨勢明顯(見圖3)。

圖3 2019年6月不同區域組屋居住人口密度分布圖(左)和不同區域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密度分布圖(右)Fig.3 Proportion of resident population staying in HDB flats by planning area (left) and proportion of resident population aged 65 years and above by planning area (right) in June 2019
(1)改善物理環境——住房類型及居家適老化的提升
HDB向老年人提供多種住房選擇,并制定一系列住房政策以加強家庭關系[7]26-32,便于老年人留在原有熟悉的環境中養老(見表1)。對住宅內部進行適老化設計或改造②住宅內部的適老化設計或改造,如HDB“家庭改善計劃”(Home Improvement Programme, HIP)中的“提升老年人活躍計劃”(Enhancement for Active Seniors Programme)。,考量老年人的需求和能力,通過對關鍵構件的適老化設計(如設置扶手、防滑地板、緊急呼救裝備等,其中浴室和廁所是關注重點),提升老年人獨立生活的能力。

表1 組屋為老年人提供的住房選擇和計劃Tab.1 Housing options and plans for older persons in HDB flats
(2)“輔助生活”——照料老年人的居家生活
HDB在規劃階段保留部分空白單元,或通過對組屋樓層的翻新改造,容納不同級別的生活輔助設施,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醫療人員和住院等設施的壓力。這種彈性化、階段式的住房規劃,使得多樣的服務機構可以更緊密地依托于社區環境,構建服務平臺并通過志愿福利組織③志愿福利組織(Voluntary Welfare Organisations,VWOs),如由新加坡志愿護士提供的“國家照料老人計劃”(National Initiative for Care of Elderly,NICE)服務。④ 空甲板(void decks)位于組屋公共住宅的底層,被故意留空(開放空間),可用于多種公共活動。或醫院等各種級別的各類人士(如專業護理人士、社會人士、朋友、鄰居等),向老年人提供包括醫療保健、康復、家務、膳食、雜貨等各種服務[8]73-77,以輔助其日常生活。
(3)“村落”模型——高密度空間在垂直方向的探索
垂直、高密度的“村落”模型,即混合住房和護理治療、社交、商業等廣泛服務,強調自給自足、便利的公共設施和社區的嵌套支持結構,促進了住房與社區公共環境的融合。如海軍部老年社區綜合體(Kampung Admiralty)[9](見圖4),建有老年一室公寓、老年照料設施(社會和娛樂活動、老年人日托和醫療保健服務)等;社區廣場、醫療中心和社區公園位于不同樓層;老幼設施并置促進了代際間的互動和交流。

圖4 海軍部老年社區綜合體“村落”立體空間解讀Fig.4 Interpretation of the three-dimensional space of the Kampung Admiralty
(1)社區服務網絡系統
新加坡規劃和建設社區老年人設施作為“國家基礎設施”的一部分,老年護理總體規劃(2001—2005)奠定了社區服務網絡系統,廣泛建設“日托中心”“老年活動中心”“家庭醫療服務”和“家庭幫助服務”等[10]4-10。如圖5所示,一級服務設施(如社區俱樂部)和二級服務設施(鄰里社區服務中心和居民委員會中心)構成了社區服務網絡。其中一級服務設施多專門建造,而二級服務設施多與組屋底層的空甲板④結合設置,可達性和社區監控良好。

圖5 社區服務網絡結構圖Fig.5 Community service network structure
(2)醫療保健資源的過渡與整合
新加坡醫療保健機構發展強調從初級保健到逐步降級,以及持續護理的過渡整合,以促進老年人在社區中的“原居安老”。以武吉美拉(Bukit Merah)為例,針對其龐大的老年人口配置了大量的多類型的老年人服務設施(見圖6)[11]。新加坡到2018年為止將其醫療保健部門從6個地域衛生系統集群重組為3大綜合集群(見圖7)[10]12-14,使得初級保健服務的分布更為均勻廣泛,不同類型的公共保健設施得到更為統一的管理。

圖6 武吉美拉規劃區內各種養老服務的位置Fig.6 Map showing locations of various eldercare services located within the Bukit Merah planning area

圖7 新加坡3個醫療保健部門的集群Fig.7 Three health care clusters in Singapore
(3)護理設施就地化發展與資源共享
在組屋內部引入大型多層養老院設施,可滿足老年人護理需求的同時使之“原居安老”。這些社區護理設施采用組屋風格的住宅布局,與周圍社區聯系緊密,居民不必離開熟悉的社區。護理設施向附近居民開放共享公共空間和設施,以減弱附近居民對療養院的抵觸,如武吉巴督(Bukit Batok)仁慈療養院面向社區開放多功能廳及健身空間,并取消傳統圍欄,邊界設置景觀以連通療養院和社區公共空間(見圖8)。

圖8 位于武吉巴督的仁慈療養院Fig.8 Renci Nursing Home in Bukit Batok
(1)可達性和流動性
社區戶外空間⑤新加坡約一半的公共住房城鎮用于住宅開發,另一半用于建設基礎和輔助設施,約12%為開放空間[8]78-100。的可達性和流動性對于老年人走出家門、參與社區生活至關重要。新加坡建筑及建造管理局(Building and Construction Authority,BCA)對無障礙環境的改進包括改善建筑物之間和從建筑物到關鍵公共空間(如公園、空地、交通節點和公共汽車站);通過通道和入口設計,以及提供通往所有樓層和公共區域的電梯等來支持“原居安老”(圖9-圖10)[12-13]。

圖9 組屋社區戶外開放空間組圖Fig.9 Outdoor open space in HDB flats community
(2)就近性和連通性
商店、學校、醫療服務等設施就近設置以實現步行可達,就近布置公共空間(如咖啡店⑥咖啡店(在當地稱為“coffee shop”,馬來語稱“kopitiams”),多位于HDB空甲板上,設有食品飲料攤位、就餐桌椅和電視機等。、鄰里商店、交通和臨時空間)(見圖10);同時強調不同組件之間的連接,注重空間之間的整合和無縫連接[8]78-100。此外,共享設施(如醫院、學校、養老院、公園和社區中心等綜合設置)把不同人群、不同功能的空間關聯在一起,有助于激活空間。

圖10 裕華社區中老年人使用到的公共空間及其使用場景Fig.10 The public space and its use scene in Yuhua Community
(3)“弱汽車化”社區和健康公園
新加坡呼吁建設“弱汽車化”社區以改善老年人出行的安全性、出行性、連通性和便利性,促進老年人“原居安老”。具體措施包括減少或消除居住區的汽車及與汽車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步行高架橋和延長交通口步行時間以提高步行安全性等。公共衛生維度提倡“恢復優先于照料”(recovery-over-care)模式,建有精心規劃和無障礙設計的健康公園,主張采取健康促進和預防措施,鼓勵老年人到戶外活動。
(1)地方熟悉和鄰里關系
對周圍居住環境的地點熟悉度成為老年人的記憶錨,有助于培養集體適應能力和促進“隨地養老”⑦隨地養老,英文為aging-with-place,指的是以一種協調一致的方式強調老年人與社區環境共同成長,以獲得個人和集體的適應力。。新加坡社區建有廣泛的開放空間,人和環境的互動產生出身份感、地方依戀和記憶等(見圖11)。新加坡社區規劃和建設逐漸追求大體上基本特征的保持,注重飲食文化,促進鄰里互動,并創造出更多的就業和收益[14]。

圖11 新加坡飲食交往文化與社區鄰里交往場景Fig.11 Scene of food communication culture in Singapore
(2)社區倡議和自我組織
新加坡在2015年啟動了面向各個年齡段的“成功老齡化行動計劃”(Action Plan for Successful Ageing),針對老年人需求,組織團體和社區倡議活動,有效增加老年人的社區參與感。“GO!基金”⑧“ GO(Golden Opportunities)!基金”包含1 000萬新元,為老年人提供各種計劃和活動,促進其身體活動(Physical Activity, PA)。支持下的“健康計劃”(Wellness Programme)⑨2008年在不同組屋區的社區活動中心中選定12個試點,到2015年在全島范圍內選取超過87個。得以實施以促進老年人的身體活動,與社區活動中心相結合提供多項服務,包括健康檢查和講座,以及承辦多項活動等[15]。鼓勵一定程度的自發性使用和活動,讓人們共同創造空間,發展空間的標識和文化。
(3)公眾參與和賦權
社區組織項目展位和聯合居民設計研討會活動,向居民展示項目及其進展,并征求居民的反饋,盡可能獲取廣泛的民眾信息[16]。不同人群(包括老年人)的聲音、需求和經歷得到聆聽,有助于使空間設計更加人性化(見圖12)。

圖12 淡濱尼“鄰里重建計劃”(2017)鼓勵民眾參與式設計Fig.12 Tampines North Neighbourhood Renewal Programme (NRP)
對高密度城市鄰里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的構建,需要“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個層面同時進行(見圖13)。具體構建要點如下:

圖13 “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高密度城市鄰里社區支持性環境構建解析Fig.13 "Top-down" and "bottom-up" combination of high-density urban neighborhood community support environment construction
新加坡中央公積金制度的建立、各項老年補助措施的出臺,住房空間的靈活布局和適老化預先設計,以及HDB在規劃階段對單元的保留和“空甲板”的設置,為社區住房、服務設施的建設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政府和HDB、社區、機構等多方合作,明確政府、社區及居民在各個階段的職責,探索政府職責集中向政府和社區共同承擔責任的轉變(見圖14);通過提高老年人認識和提供反饋信息,鼓勵其參與到城市公共環境建設、公共信息收集和協商過程中來(如參與式設計和焦點小組討論等)。

圖14 政府職責集中向“政府—社區”共同承擔責任的轉變Fig.14 Responsibility transformation from governments to"governments-communities"
考慮到新加坡土地稀缺、高密度住房的背景,“村落”(village)模型從垂直方向立體發展空間,住房和社區更緊密的聯系促進了老人生活的便利性、流通性和社交性,“村落”和衛星醫療結構有潛力作為一種住房和基礎設施類型學,與“恢復優先護理”模式同時發展,有利于促進交叉規劃的多樣性(見圖15);社會和醫療服務系統的資源整合及就地化發展,奠定了廣泛的服務網絡,促進了與社區更緊密的結合。

圖15 高密度住房背景下老齡化資源發展Fig.15 Development of aging resources in the context of high-density housing
新加坡建有廣泛的社區戶外開放空間,這些戶外開放空間中常建有活動場地、健身娛樂設施、休憩座椅等,具有綠色視覺緩沖、支持身體和鄰里社交活動等多種功能,可以提升老年人的互動交往,促進他們的身心健康(見表2)。組屋住宅區內部及其過渡區域建有豐富的灰—綠空間體系(見圖16),奠定了廣泛的物理設施基礎。社區戶外開放空間成為客觀物理環境因素(如可達性、連通性、要素構成等)和社會因素(如社會支持、社會交往等)相結合的承載平臺,各類開放空間鼓勵老年人的社交活動和非正式性使用(見圖17)。

表2 社區戶外開放空間設計要點歸納Tab.2 Summary of key points of community outdoor open space design

圖16 組屋住宅區內部及其過渡區域豐富的灰—綠空間體系Fig.16 The gray-green space system in the residential area of HDB flats and its transition area

圖17 開放包容的社區戶外開放空間系統Fig.17 Open and inclusive community outdoor open space system
新加坡建屋發展局(HDB)、新加坡老齡問題委員會(CAI)、新加坡社區發展和體育部(MCDS)等政府部門對老年人住房、政策及服務設施的管控有效保障了社區“原居安老”支持環境體系的形成及實踐。同時,志愿福利組織(VWOs)、社會力量等多方組織的加入則保障了設施運營和服務落實。此外,社區推動的倡議和自我組織對于計劃推行和空間持續使用是必不可少的,人際間的“軟”連接使得客觀物理環境更加人性化。
鄰里關系是支撐社區參與和集體意識形成的基礎,而塑造鄰里關系有利于培養老人們的主人翁意識。社區“原居安老”支持環境應是允許和鼓勵多種形式的鄰里活動行為的發生,老年人參與社區活動并發揮積極作用有利于其主人翁意識的提升。新加坡作為亞洲國家,注重家庭觀念和飲食、節日等傳統文化,并鼓勵自我活動的組織和發展,賦予空間更多的文化記憶與標識。
老年人、社區公共鄰里環境及其伴隨效應(如心理社會和環境行為、感知和認知體驗等)是一個動態的有機整體,以協調、有機的方式整合地相互成長。新加坡在不斷反思高密度城市開發和心理社會—社區復原力之間的權衡,本著對老年人所熟悉的環境的尊重和記憶保護的態度,需要系統化地對資源進行空間升級和改造,有利于強化社會關系,彌補老年人能力下降的不足,以提高其集體適應力,使之與社區建立緊密聯系。對韌性社區(resilient community)的規劃和設計有利于提高集體適應和生存逆境的能力,促進城市內部空間在成長和發展層面的應對災害能力和恢復力的提升。后疫情時代,基層社區應在公共設施配備節點空間管控、管理資源、信息化更新與共享等方面進行有效響應,提高規劃和管理的彈性和機動性。表3總結了韌性社區規劃和設計的一些要點。

表3 韌性社區規劃和設計要點總結Tab.3 Summary of the planning and design key points of the resilient community
新加坡“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者相結合的構建方法為我國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的建構提供了思路和借鑒,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的建設和發展應追求科學性和體系化,需結合具體的地域特征和發展現狀,考量其人口密度和氣候特征等,有針對性地推進社區“原居安老”支持性環境的建設。
(1)加強居家和社區有效的過渡化連接。就近設置日常生活資源,完善社區生活圈規劃和資源配備,設施發展追求多樣化。居家生活空間、醫療服務系統、日常采辦等商業服務設施、鄰里交往活動空間、交通等,在“原居安老”中都扮演著重要的一環,它們環環相扣,互相關聯影響,便利設施是“原居安老”服務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
(2)細化鄰里區域發展和設施基層建設。構建鄰里之間更為緊密的關系網與物理空間的關聯,細化鄰里和組團的規劃建設標準,細化規模指標和設施配備。強化社區養老服務配套設施的建設,鄰里中心的設施和服務建設應考慮居家養老需求和項目。社區居家養老服務站點的配備考慮與整個社區的關聯,提供老年人服務項目和鄰里互動平臺。
(3)構建和完善多層次的養老服務體系。考慮老年人不同層次的需求,強調老齡化的發展過程和生命周期,針對不同階段的老年人提供相應的養老服務,進一步完善養老服務項目。除了生活照料、醫療保健項目外,還應提供精神慰藉和情感關懷等服務。進一步完善從養老政策的制定實施、支持資金來源,到服務人員的培訓、志愿者加入等服務體系,充分考慮服務對象老年人的需求。
(4)注重空間彈性規劃與協同運營管理。提高空間規劃和建設的預見性與靈活性,進一步完善15分鐘(800—1 000 m)養老服務圈,規劃目標在保障基本養老服務的同時應充分預留空間,以供后期調整發展。社區內居家服務站點和設施的設置應靈活化、就近化,考慮對社區內廢舊設施的改造利用,以及與商業、幼兒等設施的結合。調動多方力量參與,減少死板的管理方法,鼓勵老年人群體參與政策制定和管理,激發自主管理以實現設施的長期有效運轉。
(5)發揮開放空間在觸發社區關聯方面的積極作用。社區開放空間對老年人體力活動的促進,有利于培養集體記憶和促進社會性活動,多群體社會關系網下社區公共空間的規劃和設計成為激活公共生活的重要因子。加強社區開放空間和設施的適老化建設,提高社區戶外空間的可達性和流動性、就近性和連通性等,充分發揮綠色空間對老年人健康的干預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