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覃金菊,唐一帆
(1.湖北民族大學,湖北恩施 445000;2.湖北省恩施高中,湖北恩施 445000)
景觀分為原始自然景觀與文化景觀。語言景觀是文化景觀的組成部分,是某地某公共空間具有特定功能的可視語言符號復合體,包括“公共路牌、廣告牌、街名、地名、商鋪招牌以及政府樓宇標牌”等(Landry&Bourhis,1997)[1]。
何為語言景觀?人們只有確定了事物的概念,才能對事物產生正確的認識(覃軍等,2020)[2]。語言景觀(linguistic landscape)又叫語言風貌。語言景觀這一概念自提出以來,就受到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人們常將“語言景觀”與“公示語”畫上等號,認為“語言景觀”“語言風貌”與“公示語”構成等同關系。但究其研究范疇,“語言景觀”“語言風貌”與“公示語”分屬不同學科,“公示語”研究屬于應用語言學研究范疇,而“語言景觀”“語言風貌”屬于社會語言學研究范疇。在國內,公示語相關研究發端于21世紀初,現已成為翻譯學科較為成熟的分支,其發展路徑對于起步較晚的語言景觀研究有重要啟示:深入了解公示語所探討的圖文標準化、翻譯規范化、詞語選擇等方面的一致性和協調性等問題,有助于推動語言景觀研究的發展,從而構建和諧一致的語言景觀,為我國政府規劃城市及鄉村的語言布局提供參考,更好地為政府的語言規劃服務。
一座城市的語言景觀既表明城市所在區域的語言使用狀況,也反映城市的開放程度、經濟活力及生活品位,更重要的是可以揭示標牌語言選擇所蘊含的深層政策取向、權勢、身份、地位等問題(尚國文,2017)[3]。隨著全球化的深入,英語作為中性語,功能逐漸增強。英語對本土語言或民族語的影響滲透到詞匯、句法乃至正字法方面。本土語言該如何面臨此挑戰?是被悄然同化還是展開博弈?才結束的冬奧會讓我們一勘首都北京的語言使用狀況。首先由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再經騰訊新聞、抖音、頭條等轉載的北京地鐵站名變遷就是語言景觀研究的實例。地鐵站的漢語拼音取代了英文名稱,常見的station 被zhan 這一漢語拼音取代。再如“奧林匹克公園”(原譯Olympic Park)和首都機場“2 號航站樓”(原譯Terminal 2)完全變成漢語拼音,只在括號內標注了英文譯名。相較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時,基本所有的地名都要英語翻譯來看,此次的地鐵站更名無疑是種對傳統做法的挑戰,這揭示了標牌語言選擇的深層政策取向與語言權勢問題。
相較于對城市中的語言景觀研究,鄉村語言景觀等研究領域尚屬空白(巫喜麗等,2017)。作為語言景觀研究的一種新興課題,鄉村語言景觀這一研究領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為鄂西南地區全國綜合扶貧改革試點,恩施市龍鳳鎮龍馬鄉的語言景觀具有一定代表性,了解語言使用的社會現實,充分分析其語言景觀的特點,探尋語言景觀背后所蘊含的政治、經濟、文化因素,有助于推動語言景觀研究的發展,為我國政府規劃鄉村的語言布局提供參考,更能夠促進中國精準扶貧經驗與文化走入英語國家和其他來恩施龍鳳鎮汲取、借鑒經驗的國家。
該文將英語景觀置入特定的語言生態系統,分析其空間布局及與其他語言景觀的組合特點,分析其在鄉村中(以龍馬鄉為例)的生存和發展狀態,探尋語言景觀背后所蘊含的政治、經濟因素,以期為我國政府規劃鄉村的語言布局提供參考。
社會語言學視域的語言景觀指的是公共領域內以標牌為載體的可視性文本(巫喜麗等,2017)[4]。公共設施上的公共標牌語言構成了地區的語言景觀。標牌語言要素由語言和非語言(符號)組成,即圖、文,或圖文兼用。這些可視符號復合體也構成了相應的文化景觀。語言景觀的空間格局指的是構成要素的多樣性和空間分布與配置特征。
從社會語言學視角來看,語言景觀關注的焦點問題并不是文字內容或者符號內容本身,而是其語言使用現實,再追其根本,就是反映某些語言在社會中的地位。處于核心地位還是被邊緣化?因何受到重視?當地的語言生態情況如何?這都是在這一部分我們會討論的問題。
課題組成員對龍馬鄉(包括龍馬風情小鎮、青堡村、保扎村、古場壩村等)的英語景觀進行調查,其分布范圍除了風情小鎮景區、貓子山林區、車壩水庫區還包括雙堰塘區域、龍馬集鎮,共拍攝英語標牌96張。其中包括政府及村委會等官方標牌90 張,也有企業和個體等非官方標牌6 張。表1 從主體性、分布區域、功能、語碼構成來分析龍馬英語景觀空間格局。
表1 龍馬英語景觀空間格局
由表1 可知,龍馬英語景觀空間格局主體性比例失調,創設機制有異。
從表內數據來看,設立龍馬鄉標牌語言景觀的主體呈現多元化特征,不是單有政府及機構。再加所占比例懸殊、功能不同、語碼不統一等特點。從標牌的創設主體分析,既有官方的,也有非官方的;從標牌數量分析,所占比例不協調:官方數量占絕對優勢,占所采集語料的93.7%,非官方處于絕對劣勢,只占所采集語料的6.3%;從分布看,官方標牌在全域都有分布,非官方標牌只分布在龍馬風情小鎮景區(酒店、私營商店、餐廳),葡萄種植園,及短途運輸車站;從功能看,官方標牌作用較多,起到提示、指示、警示、解說和宣傳作用,非官方標牌主要有提示、指示功能;從語碼數量看,官方標牌最多有四語,非官方標牌只有雙語(其中一些還有語言使用錯誤)。
由此可見,官方與非官方標牌差異巨大。造成差異的原因包括機構創設目的、立場和態度。官方標牌是當地政府形象的宣傳兵,不僅要為外國友人提供方便,警示風險,提示信息,更要給外國友人留下良好印象,推廣地方文化。由于其代表當地政府,要求緊跟國家語言政策。因此,其標牌設置一般都有嚴格規定。標牌設置的地點、方式、內容(圖? 文? 還是圖文兼備?語碼選擇?語碼排序?)都要經過嚴格審核,以確保符合國際慣例和國家規定。非官方英語標牌來自龍馬風情小鎮景區(酒店、私營商店、餐廳),葡萄種植園,及短途運輸車站,這些都是龍馬鄉的核心區域。這也反映出,中國鄉村的語言景觀受到經濟因素影響巨大。經濟越是發達,對語言景觀的重視程度就越高。以盈利為目的的語言景觀,只為游客提供信息,吸引消費。從設置場所來看,這幾個場所都是營利性場所,并且需要吸引游客消費。因此,其設置所受限制較少,語碼種類單一,以受眾群體為導向,也能反映出語言使用的真實情景。
語言景觀的組成要素交錯分布,有機結合,構成了語言景觀的整體。其格局的特征反映了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也反映各語言種類的權勢。分析英語景觀要素格局,也就是分析與英語景觀同現的其他語種的數量、字體大小,還涉及到不同語碼的順序、語碼擺放等空間構型。
語言景觀的形成過程很多是受到操控的。鄉村中的語言景觀最能反映鄉鎮政府的語言政策,體現了其對語言的操控。在同一張標牌上的語種多寡,能顯示相關語言在當地的活躍程度。近一步來說,關系到該語言的社會命運(尚國文等,2014)。語言景觀成為政府施行政策的方式之一,利用公開的權力控制和引導語言選擇與使用,優先考慮某些語言群體,規定使用某些語言,排除或減少其他語言群體的存在,進而嚴格管制其他語言(陳睿,2022)[5]。根據恩施州旅游局對接待人數的統計,在2019年,來恩施的旅游人數超過了3 000 萬。而來自大峽谷的統計數據顯示,入境的外國游客達到1 萬多人。絕大多數入境游客來自韓國和日本。
在龍馬鄉的標牌上,英語是絕對優勢語種,復現率僅次于漢語。而關于同現語種,則有韓語、日語。非官方標牌中漢英占比為100%。如果根據游客的多寡來設置相應標牌中的語碼種類及其排序,那么韓語當仁不讓應屬第一位。而在官方標牌中,多語種——漢(漢字、拼音)、英、韓、日等語碼有的單獨使用,有的相互搭配。但占絕大部分優勢的是“漢-英-韓”組合。一方面,多元化的語言景觀使得龍馬鄉的語言生態充滿活力;另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出,作為全球覆蓋面最大的語言,英語的語言權勢最高。
緊接著,隨著疫情的不斷好轉,更多外國友人和學習取經的外國政府工作人員進入到龍馬鄉,相信其語種會更多,語言活力更上一層樓。
標牌上的語言順序孰先孰后,背后往往都深藏著語言政策和規劃的含義,絕非隨意的選擇(尚國文等,2014)[6]。英語是全球覆蓋面最廣的語言,文化影響深遠,其文化權勢從世界范圍看是第一位的。如果根據游客的多寡來設置相應標牌中的語碼種類及其排序,那么韓語應屬第一位,而英語在第一位,違反了自然情況下的語碼按照語言使用頻率排序規則。這種反常現象揭示出來另一特征。也就是,政府對語言政策的掌控。在這種環境中,英語的權勢得到了人為的提升。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任何外語在本族語面前,其文化權勢都被人為降低,只能位居本族語之后,從2022年北京冬奧會奧運村的地鐵標識都可窺見一隅。“站”不再翻譯成“station”,“站”甚至不需要翻譯。通常情況下,直接利用地名拼音就能替代。這樣看來,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語言權勢也正隨著國力的變化、經濟條件的變遷、政府政策的制定和施行,悄然發生著變化。
作為鄂西南地區的全國綜合扶貧改革試點,龍馬鄉各場所標牌的語碼排序特點遵循國際慣例及政府規定,有利于形成統一的秩序。
龍馬鄉標牌的語碼種類呈現多樣化的特點。從雙語到三語和四語都有出現。這體現出地方政府打造國際化鄉村振興范本的決心。多種語言的使用,有利于促進中國精準扶貧經驗與文化走向、走入英語國家和其他來恩施龍鳳鎮汲取、借鑒經驗的國家。
但作為語碼凸顯度評價方式的語碼,字號大小不一,影響受眾閱讀。在龍馬風情小鎮的16 張圖片中可以看到,不同場所語碼字號大小不一;在相同場所,不同標牌上語碼大小也不統一。但是可以看到的是,標牌的大小受到一定的限制,如指路牌上由于標牌面積受限,而其功能是指路,其面積必須得到充分利用,語碼的字號大小也受到面積影響,收縮放大以滿足面積的要求。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語碼的字號大小也不盡相同。漢語作為本族語,字號最大,理所應當。但在漢(漢字、拼音)、英、韓、日等多語碼混用的標牌中,偶見英語較大的標牌,原因可能是為了提高其警示作用,當地人對風險認識較深,為了增強警示效果,對字號進行加大處理。
當文本的受眾不是目標語的受眾時,應當采取“不譯”的策略(覃軍,2018)。這條原則在公示語的翻譯當中應該得到應用。比如不同時期,政府因為采取不同的生育政策而進行的宣傳,大多分布在我國的鄉村較顯眼位置。就其受眾來看,就是我國民眾。而將其翻譯成為英語或者其他語言,是不妥的。不僅不能促進跨文化交流,還會損害我國形象[7]。
在龍馬風情小鎮,也出現了不該譯而譯的情況。在廁所門口標牌上印制“衛生保潔制度”。但保潔制度的內容被翻譯成英語、韓語及日語。游客沒有了解保潔制度的必要,不是受眾,所以翻譯應被刪除。在最下方附上保潔員的照片與文字“今日我為您服務”,并配以譯文“I am at your service today”(筆者建議翻譯成“on duty”即可)。這是沒有對受眾進行分析,而直接進行的標牌翻譯,反映出對語言景觀的不重視,不利于形象的維護。
總體上來講,龍馬鄉英語景觀在空間格局方面較為合理,具有以下特點:(1)英語景觀分布較為廣泛。官方標牌在全域都有分布,非官方標牌只分布在龍馬風情小鎮景區(酒店、私營商店、餐廳),葡萄種植園,及短途運輸車站,體現出國際化的特點[8]。(2)英語常與其他語碼共現,但復現率占絕對優勢。韓語作為第二大使用語言,緊隨其后。根據恩施市文化與旅游局的數據,韓國游客數量僅次于英美游客。這也符合恩施市和龍馬鄉的實情,體現了國際化背景下地方政府對政策的實行及對語言實用情況的考慮。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語言景觀不再是漢語的純粹英譯,而是很多時候下對原文的操控,也體現了“譯,貴在不譯”(覃軍,2018)[9]。
英語的使用頻率高,使用活躍,體現了作為文化載體的語言的權勢高。但也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因素,如:(1)創設主體比例失調,非官方主體過少。是否會對外來客人造成不便? 是否經濟活力受到影響,這都是應該考慮的問題。(2)同現語種數量不統一,字號大小不一,影響受眾閱讀。(3)不該譯的內容應略去。因此,標牌設置需更多的深思熟慮。語言景觀作為本族與外族進行交流和互動的手段,是文化的載體,反映了社會中的政治經濟文化現象。透過它,我們可窺見社會中的語言現實,了解國家和民族的語言政策,民族特點及受眾群體。鄉村語言景觀研究是語言景觀研究起步較晚的一個研究領域,希望該文可以拋磚引玉,吸引更多學者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