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蘇軾詩詞中的禪意

曹海娟

摘要：宋代的士大夫，濡染禪風(fēng)十分普遍，這在蘇軾的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本文旨在從蘇軾的詩詞中來簡略探尋禪宗對他的深刻影響。

關(guān)鍵詞：禪意;曠達(dá);隨緣;自適

蘇軾作為北宋文壇的一代宗師，他的思想豐富復(fù)雜，兼收儒釋道三家。他的一生歷經(jīng)坎坷，飽嘗憂患，卻能泰然處之，隨緣自適，這與他深受禪宗影響密不可分。

北宋熙寧以來，隨著學(xué)術(shù)文化的全面繁榮，禪悅之風(fēng)大行其道，主要流行于士大夫階層，王安石曾感嘆：“儒門淡薄，收拾不住，皆歸釋氏。”（《捫虱新話》上??? 集卷三）。司馬光也曾說：“近來朝野客，無座不談禪。”（《戲呈堯夫》）。在這種崇佛之風(fēng)已被士大夫們廣泛地移植到了意識形態(tài)的各個領(lǐng)域的時代氛圍中，蘇軾自然不能免于其外。在貶謫生涯中，他以佛道思想作為解脫苦難之途，尤其是禪宗“任運自在”的人生觀更成了他的法寶。

在荒遠(yuǎn)偏僻的惠州，蘇軾生計艱難，身患疾病，其窮愁困厄之狀難以形容， 但他仍然能寫出充滿了情趣的妙品。如《縱筆》一詩： 白頭蕭散滿霜風(fēng)，小閣藤窗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要知道同樣在窮困潦倒之時，杜甫《登高》詩云“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雙鬢，潦倒新停濁酒杯”，而蘇軾呢？縱然被貶在外，壯志難酬;縱然漸入老年，白頭蕭散;縱然病體難寄，孤獨不堪;卻仍能曠達(dá)從容，心境平和安恬、超然于困厄之外，寫出“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這樣的富有情趣且韻味十足的詩句。如果沒有心靈的徹悟和超越，是不可能產(chǎn)生這種悠然恬適的詩文的。

蘇軾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超越而不是脫離，即“寓身物中，超然物外”。他在窮困多舛的一生中，總結(jié)出了屬于自己的富有禪意的人生哲學(xué)。他認(rèn)為，如果把自己的目光局限在自己所寓身的事物中，就會“眩亂反復(fù)”。而只有使自己的目光從事物之外的角度來返照自身，即所謂“游于物之外”，才能“無往而不樂”（蘇軾《超然臺記》）。正如其詩《題西林壁》所說：“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此正是所謂的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只有投其心靈于物外，作冷靜的旁觀才能認(rèn)識到事物的“廬山真面目”。正因為他做到了永遠(yuǎn)將心“游于物外”，所以才有了他處困頓之境而不嗟嘆，遭排斥打擊而不低沉。雖然數(shù)度遷謫，他卻仍能以“尚有讀書清凈業(yè)”自慰，正所謂“師淵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詩”，“琴書樂三徑，老矣亦何求”（蘇軾《歸去來集字十首》）。

蘇軾的詩多用“返照”的視角來寫自己的人生感受，如“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送參寥師》）;“回視人間世，了無一事真”（《用前韻再和孫志舉》）;“八年看我走三州，月自當(dāng)空水自流。人間擾擾真螻蟻，應(yīng)笑人呼作斗牛（”《次韻徐仲車一首》）。這是一種“物外之賞”的態(tài)度，平心靜氣地觀照事物，實際上也就是觀照自己的內(nèi)心。詩人的心境安閑而幽靜、曠達(dá)而超脫、平和而自適，飄逸著禪的氣息。

蘇軾的詩句中多次出現(xiàn)視人生如夢幻、泡影、浮云、空花、朝露的句子——“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念奴嬌·赤壁懷古》）;“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西江月·黃州中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南鄉(xiāng)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已將民辦等微塵，空里浮花夢里身（”《鹽官絕句四首》）;“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變化如浮云”（《鳳翔八觀》）;“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西江月》等等。后來不論宦海浮沉，這一人生旋律始終如影相隨，可以說，“人生如夢”幾乎成為蘇軾作品中一個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禪宗倡言“萬法唯心”、“心外無法”、“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大乘起信論》），面對宦海沉浮，人生無常，只能借助佛家的色空觀念來參破，所謂“閉眼觀心如止水”，“水中照見萬象空”（《王鞏清虛堂》）。

蘇軾除了能熟練運用禪典之外，更擅長于將禪理提升為普遍的人生哲理。寫自然風(fēng)景，尋常見聞，平凡事物，無一字提及禪理，卻通篇浸透了佛禪間味，讀后令人感慨萬千，拍案叫絕，正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例如《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 路長人困蹇驢嘶。這是蘇軾二十六歲時作于鳳翔的一首詩，乃和其弟之詩而作。蘇轍在詩中追憶當(dāng)年赴京應(yīng)舉時寄宿奉閑僧舍時“共道長途怕雪泥”，“舊宿僧房壁共題”（蘇轍《懷澠池寄子瞻兄》）的情景。這對往昔美好片段的追憶引發(fā)了蘇軾對人生的思考和感嘆。是啊！人生匆匆，恍然如夢;更似白駒過隙，稍縱即逝。所有的過往都不過是旅途中偶然留下的印記而已。鴻鳥倏忽而飛，雪泥頃刻便融， 在廣袤無垠的時空中，來去匆匆的過程永遠(yuǎn)沒有終極的意義。正如同曾經(jīng)共宿過的僧舍，現(xiàn)在呢？人去壁壞，所有的一切都再難尋覓。如此來看，人生不也是這樣的嗎？緣起緣滅，分分合合，沒有定數(shù)。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操控著一切凡事， 甚至于人的命運。而此時的生命又顯得多么蒼白和無力，虛幻甚至空無。

蘇軾自小熟讀《易經(jīng)》，精曉黃老之學(xué)，這為他后來的談禪悟道提供了堅實的文化基礎(chǔ);以出世之心而入世的禪宗思想，剛好與宦海沉浮卻又渴望澡雪精神的蘇軾達(dá)到了某種契合。值得注意的是，禪宗雖對蘇軾影響很大，但畢竟只是他龐雜思想的一個分支，正如同一個音符之于一支和諧優(yōu)美的樂曲。所以，在蘇軾的詩詞中，既有“一蓑風(fēng)雨任平生”的樂觀豁達(dá)，又有“萬事到頭都是夢”的消極頹唐;既有“大江東去”的豪邁不羈，又有“早生華發(fā)”的悲涼傷感;既有“此生飄蕩何時歇”的無奈追問，又有“海南萬里真吾鄉(xiāng)”的真情告白;既有“十年生死兩茫茫”的凄婉纏綿，又有“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威武豪壯。

可以這樣說，在蘇軾這里，儒道釋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最終以其相通的地方達(dá)到了和諧完美的統(tǒng)一。這才形成了蘇軾獨具特色的精神哲學(xué)，成就了蘇軾清曠超逸的絕美詩文，也造就了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這一卓爾不群的大師級人物。

參考書目：

[1]《蘇軾詞賞析集》??? 主編 王思宇?? 巴蜀書社

[2]《禪與唐宋詩學(xué)》??? 主 編 張晶??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3]《中國古典文學(xué)論叢》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4]《蘇東坡傳》 林語堂著??? 百花文藝出版社

[5]《唐詩宋詞專題》 主編 張明非? 高等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