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曉輝 王俊 張瑞麗












【摘要】稅收優惠是企業創新的重要政策支撐和有效激勵。 企業所得稅作為直接稅, 其稅率優惠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本文以2014 ~ 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 基于手工搜集整理的公司實際享受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的金額, 檢驗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 研究發現, 稅率優惠對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有正向激勵效應。 而稅率優惠對企業不同生命周期的實質性創新產出都有正向激勵效應, 但成長期的激勵效應顯著更高, 衰退期則顯著更低;稅率優惠對企業不同生命周期的策略性創新產出都有正向激勵效應, 且該效應在企業不同生命周期沒有顯著區別。 同時, 稅率優惠對不同產權性質企業的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有正向激勵效應, 但對國有企業的激勵效應顯著強于非國有企業。 研究還發現, 稅率優惠對內部控制質量高、機構持股比例高和分析師關注度高的企業的創新產出激勵效應顯著更強, 研發投入在稅率優惠影響企業創新產出的作用機制中發揮著部分中介效應。
【關鍵詞】稅率優惠;創新產出;激勵效應;企業所得稅
【中圖分類號】F235.19;F81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2)12-0016-10
一、引言
習近平總書記[1] 指出: “科技是國家強盛之基, 創新是民族進步之魂。 ”企業則是科技創新的主體。 科技創新的高風險性和正外部性等特征, 決定了作為創新主體的企業需要國家政策的支持。 稅收優惠政策是激勵企業科技創新、助力創新型國家建設的重要支撐。 改革和完善稅收政策, 是發揮稅收政策的調節作用、激勵企業自主創新的關鍵路徑。 我國近年來實施了一系列激勵企業創新的稅收優惠政策, 例如從2008年開始對高新技術企業減按15%的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 從2009年開始實施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的稅收優惠政策并多次擴大適用范圍, 自2020年開始實施集成電路生產的“十免”政策和“五免”加“后續10%”政策①, 等等。
稅收優惠政策能否以及怎樣切實激勵企業的創新行為? 國內外學者普遍認為, 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創新具有正向激勵作用。 但是, 部分學者也表達了對于稅收優惠可能達不到政策預期效果的擔憂。 Engers和 Mitchell[2] 發現, 由于國際層面的R&D溢出效應, R&D補貼可能會減少國內的創新。 余泳澤等[3] 發現, 發達國家稅負對創新有著顯著的促進作用, 發展中國家稅負與創新之間存在倒U型關系。 這些研究結論不一致的主要原因在于研究中未能有效區分不同稅收優惠方式的差異及其影響[4] 。 本文認為, 不同稅收優惠方式形成的優惠金額數據獲取困難可能是導致稅收優惠政策相關研究結論不一致的重要原因。
由于企業所得稅作為直接稅無法轉嫁, 其稅收優惠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因而有必要重點考察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與創新激勵的關系。 我國現行企業所得稅優惠主要包括稅率優惠、研發費用加計扣除、加速折舊攤銷, 其中稅率優惠的覆蓋面更廣、優惠力度也更大[5] 。 研究表明, 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研發投入具有顯著正向的激勵效應[5] 。 那么, 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是否也存在顯著正向的激勵效應呢? 如果存在, 有哪些主要因素? 分別在起什么樣的作用呢? 本文基于手工搜集整理的上市公司實際享受的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金額的獨特數據, 研究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 分別實證檢驗了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在企業不同生命周期、不同產權性質下激勵效應的差異性, 內部控制、機構持股和分析師關注對該激勵效應的異質性影響, 以及企業研發投入在其中是否存在中介效應。
本文的主要貢獻如下: (1)發現了準確衡量上市公司因適用15%、10%稅率以及免征和減半征收等政策而享受的稅率優惠的方法, 而且對母、子公司同時適用多個稅率的情形仍然適用, 從而糾正了以往文獻不加區別混合檢驗的問題。 以往研究中用[(所得稅費用-遞延所得稅費用)÷適用稅率×(25%-適用稅率)]所計算出的稅率優惠實際上衡量的是企業所得稅全部稅收優惠, 其中不但包含了稅率優惠, 也包含了加計扣除優惠及其他各種優惠, 而且計算結果也不準確。 因為我國上市公司及其子公司常常同時適用多個稅率, 從而并不存在可以乘以合并財務報表數據就計算出應納稅額的單一稅率。 (2)嘗試區別企業創新產出動機(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 檢驗稅率優惠的激勵效應。 (3)對比研究了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在企業不同生命周期、不同產權性質下的創新產出激勵效應的差異。 (4)發現了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在內部控制、機構持股和分析師關注等內外部監督機制中的調節作用和研發投入的部分中介效應。
二、稅率優惠與創新產出
本部分首先整理歸納了企業所得稅現行稅率優惠政策, 并對其是否具有創新促進作用進行識別, 以便為探索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與創新產出的關系奠定政策基礎。 然后, 從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以及創新產出動機角度進行了文獻回顧。
(一)企業所得稅現行稅率優惠政策
為了探索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與創新產出的關系, 有必要整理和歸納現行規定, 并且按其是否具有創新促進作用進行分類。 根據已頒布的稅收優惠政策, 本文梳理了企業所得稅方面現行有效的稅率優惠政策, 并歸納如表1所示。
表1表明, 現行19項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政策中, 有10項旨在促進企業創新。 這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政策基礎。
(二)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
國內外關于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的文獻, 大多認為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Czarnitzki等[6] 以加拿大企業為樣本的調查研究發現, 獲得稅收抵免的企業在創新產出方面的表現更好。 陳紅等[7] 、宋清和楊雪[8] 等的研究都發現稅收優惠政策對專利產出存在顯著激勵作用。
然而, 相關文獻往往采用“利潤總額或推算的應納稅所得額乘以法定稅率與實際稅率之差”來衡量稅收優惠[8,9] , 但使用這種方法計算得到的稅收優惠實際上衡量的是企業所得稅的全部稅收優惠, 包含了加計扣除優惠及其他各種優惠, 而不僅僅是稅率優惠, 以致理論解釋難免牽強、政策建議難以達意。 進一步地, 上述方法并不適合我國國情, 因為我國上市公司及其子公司常常同時適用多個稅率。
綜上, 相關文獻表明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具有正面影響, 但現存文獻對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研究的普遍做法是, 既在稅率優惠金額口徑上超越了企業實際享受的稅率優惠的范圍, 又在稅率使用上脫離了我國實際情形。 很顯然, 要研究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的影響, 這兩個問題必須妥善加以解決。
(三)創新產出動機
在創新產出方面, 黎文靖和鄭曼妮[10] 從動機角度將企業創新行為劃分為實質性創新(用企業申請發明專利的數量衡量)和策略性創新(用企業申請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的數量衡量), 前者是以推動企業技術進步和獲取競爭優勢為目的的“高質量”創新行為, 后者是以謀求其他利益為目的, 通過追求創新“數量”和“速度”來迎合監管、考核和利益相關者的創新策略。 實質性創新對企業和社會的貢獻更大, 但因面臨更多的不確定因素, 風險也更大, 往往需要企業長期投入大量資金和承擔更大創新失敗的風險, 申請專利時也面臨更高的審查標準。 企業作為市場主體, 在進行創新計劃與決策時必然會考慮風險與收益。 即使可以享受稅收優惠政策, 企業在開展創新活動時對于發明型專利和非發明型專利的偏好也會有所不同[11] 。 因此, 對于不同類型的創新活動, 稅率優惠的激勵作用可能存在較大差異。
本文以2014 ~ 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 借助手工整理的財務報表附注——“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信息, 獲取企業實際享受的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的金額, 檢驗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的影響。 本文的主檢驗將對比檢驗稅率優惠對企業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的影響。 前面的文獻回顧表明, 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具有正向影響。 從表1的稅率優惠政策分類及其分析可見, 超過一半的政策是針對科技型企業制定的, 政策設計的初衷就是促進企業進行技術創新。 因此, 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所得稅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具有顯著的正向激勵效應。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及度量
1. 被解釋變量。 學術界對于企業創新產出的衡量指標主要有企業專利申請數量、專利授予數量、新產品銷售收入等。 專利授予可能存在時滯, 也需要檢測和繳納年費, 存在較強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12] , 而專利技術很可能在申請過程中就對企業績效產生影響, 因此專利申請數量會比授予數量更穩定、可靠和及時, 也更能真實反映創新水平[10] 。
我國《專利法》將專利類型分為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三種, 其中發明專利通常具有較大的突破性, 非發明專利(包括外觀設計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技術含量較為有限。 本文參考李真和李茂林[13] 的做法, 用全部專利申請數量作為衡量企業全部創新產出(Pat)的代理變量, 以發明專利申請數量作為衡量企業實質性創新產出(Inv)的代理變量, 以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申請數量作為衡量企業策略性創新產出(NInv)的代理變量。 考慮到申請專利數為零的情況和數量規模的影響, 具體計算方法為“申請數量加1取自然對數”。
2. 解釋變量。 本文解釋變量稅率優惠(TaxPre)為利用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見表2②)數據, 通過計算得出的企業實際享受稅率優惠的金額。
表2的編制原理是以合并會計利潤總額為起點, 先乘以母公司的適用稅率得到“按法定/適用稅率計算的所得稅費用”, 在此基礎上通過一系列項目調整最終得到會計上的所得稅費用總額。 最后一行“所得稅費用”為第2 ~ 11行的合計, 應等于利潤表中的所得稅費用。
其中, 第1行“利潤總額”等于合并利潤表中的利潤總額, 第2行“按法定/適用稅率計算的所得稅費用”等于第1行“利潤總額”乘以母公司適用的企業所得稅稅率。
第3行“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反映子公司適用稅率不同于母公司稅率所帶來的所得稅影響。 由于有些子公司與母公司適用不同稅率, 例如母公司適用25%的稅率, 但子公司屬于高新技術企業而享受優惠稅率15%, 那么第2行就會多計算所得稅費用, 此時就要對這10%的差額在第3行進行調整。 因此, 第3行“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等于適用稅率不同的子公司的利潤總額分別乘以母子公司適用稅率之差。 如果某公司第3行的數據為0, 那么該公司的各納稅主體僅適用單一稅率, 且等于母公司的適用稅率。
根據上述勾稽關系, 可以推導出上市公司享受的稅率優惠金額的計算公式如下:
企業集團享受的稅率優惠=利潤總額×(25%-母公司適用稅率)-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
其中: “利潤總額”為表2第1行的金額, 亦等于合并利潤表中的利潤總額; “母公司適用稅率”(這里是指按母公司適用稅率倒算的集團公司調整前稅率)等于表2的第2行除以第1行的商; “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則為表2第3行的金額。
上述稅率優惠計算公式的推導過程為: 設母公司適用稅率為PTR, 子公司1、2的適用稅率分別為STR1、STR2, 集團利潤總額為G, 子公司1、2的利潤分別為S1、S2; 假定不存在集團內部交易, 則母公司利潤可表示為G-S1-S2。
企業集團的稅率優惠=(G-S1-S2)×(25%-PTR)+S1×(25%-STR1)+S2×(25%-STR2)
=G×(25%-PTR)-S1×(STR1-PTR)-S2×(STR2-PTR)
由于表2第3行“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子公司利潤×(STRi-PTR)=S1×(STR1-PTR)+S2×(STR2-PTR), i=1 ~ N。 因此有:
企業集團的稅率優惠=G×(25%-PTR)-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
另外, 即使企業集團內不同公司間存在內部交易, 由于填列“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時也需要考慮內部交易的影響, 因此上述公式仍然成立。
3. 控制變量。 結合有關稅收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的現有研究[13,14] , 本文在主回歸中加入以下控制變量: (1)資產規模(Size), 以年初總資產的自然對數衡量; (2)資產負債率(LEV), 以年初總負債除以年初總資產衡量, 反映企業總體負債水平; (3)成長性(Growth), 以營業收入的年度增加額除以上一年營業收入衡量; (4)現金持有量(Cash), 以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的年初余額取自然對數衡量, 反映期初的企業現金持有水平; (5)企業上市年齡(Age), 以年末日與上市日期之差除以365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 (6)年度虛擬變量(Year); (7)行業虛擬變量(Industry), 行業的劃分以證監會一級行業分類為標準。
具體變量定義如表3所示。
(二)模型構建
基于前文的分析, 本文構建以下模型檢驗所得稅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
其中, 被解釋變量Pati,t+1、Invi,t+1和NInvi,t+1分別表示企業t+1年的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 解釋變量TaxPre表示企業在第t年享受的稅率優惠。 考慮到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激勵效應的滯后性, 本文以下一年的專利申請數量衡量企業的創新產出。 各變量的定義詳見表3。 當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存在正向激勵效應時, β1的符號顯著為正, 反之為負。
(三)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由于計算稅率優惠所需的重要數據來自“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明細, 而我國上市公司自2014年起才開始在年報中披露“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附注, 所以本文的樣本期間是2014 ~ 2020年。 本文選取在此期間披露了“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的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
在初始樣本基礎上, 進一步進行以下篩選: (1)剔除“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數據明顯異常的樣本, 包括表2第12行與利潤表中“所得稅費用”有差異樣本(此處的差異樣本是指差異絕對值>1000或差異率>1%的樣本), 和倒算的母公司適用稅率(表2第2行除以第1行所得的商)數據異常的樣本; (2)剔除專利數據缺失的樣本; (3)剔除金融、保險業公司樣本; (4)剔除所有者權益為負值的樣本; (5)剔除控制變量缺失樣本。 最終, 得到15656個觀測值。
除手工整理的“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數據外, 專利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 其他所有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部分數據經Excel進一步處理得到), 數據處理使用Stata 15.0。 為避免異常值的影響, 對所有連續變量上下1%分位數范圍內的數值進行了Winsorize(縮尾)處理。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4是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從企業創新產出的衡量指標來看, 全部創新產出(Pat)的25%分位數為1.609(共有86.7%的樣本的Pat不為0), 即大部分樣本都申請了專利。 實質性創新產出(Inv)的均值和中位數均低于策略性創新產出(NInv), 即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的申請數量大于發明專利。 從稅率優惠的衡量指標來看, TaxPre的25%分位數為14.29(共有82.1%的樣本的TaxPre不為0), 即大部分樣本都享受到了稅率優惠。
(二)相關系數分析
表5列示了各個變量之間的Pearson相關系數。 由表5可以看出, 稅率優惠(TaxPre)與全部創新產出(Pat)、實質性創新產出(Inv)、策略性創新產出(NInv)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 所以從單變量分析來看, 三種創新產出動機下均呈現稅率優惠越高、企業的創新產出越多的現象。
各控制變量與被解釋變量(Pat、Inv和NInv)均顯著相關(除企業上市年齡外)。 解釋變量與各控制變量間的相關系數均較小, 表明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
(三)多元回歸結果分析
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第(1) ~ 第(3)列分別反映稅率優惠對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及策略性創新產出的影響。 從回歸系數來看, 以上三列中稅率優惠(TaxPre)的系數分別為0.039、0.036和0.030, 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 表明稅率優惠對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均具有顯著的正向激勵效應。 由此, 本文的研究假設得到驗證。
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表明: 資產規模(Size)越大、資產負債率(LEV)越高、成長性(Growth)越好、現金持有量(Cash)越多, 企業的創新產出越多; 企業上市年齡(Age)越大, 創新產出越少。
五、進一步分析
(一)不同生命周期的激勵效應
企業所處的生命周期不同, 則面臨的競爭環境、資金基礎和市場前景不同, 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的影響可能也不同。 Dickinson[15] 根據企業的經營活動現金凈流量、投資活動現金凈流量和籌資活動現金凈流量的符號將企業的生命周期劃分為初創期、成長期、成熟期、動蕩期和衰退期五個階段。 考慮到本文樣本為A 股上市公司, 已基本度過初創期, 所以借鑒謝佩洪和汪春霞[16] 的做法, 將初創期和成長期合并為成長期, 將成熟期和動蕩期合并為成熟期, 進而將企業生命周期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 具體的分類方法見表 7。
識別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樣本后, 本文分別檢驗了企業生命周期不同階段的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的影響, 結果分別如表8前三列和后三列所示。 表8第(1) ~ 第(6)列中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說明無論是在成長期、成熟期還是衰退期, 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為了進一步檢驗稅率優惠的創新激勵效應在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有無顯著差異(見表9), 本文增設Life1、Life2和Life3虛擬變量, 如果公司處于成長期/成熟期/衰退期, 則Life1/Life2/Life3取1, 否則取0。 表9第(1)列中TaxPre×Life1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第(2)列中TaxPre×Life2的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 第(3)列中TaxPre×Life3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 表明成長期企業的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顯著更高, 衰退期企業則顯著更低。 第(4) ~ 第(6)列中TaxPre×Life1、TaxPre×Life2和TaxPre×Life3的系數均未通過顯著性檢驗, 說明稅率優惠對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企業的策略性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沒有顯著區別。
(二)不同產權性質的激勵效應
稅率優惠對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有無差異? 一方面, 創新投入與產出是國有企業負責人業績考核的一個重要指標, 所以國有企業有加大研發投入并獲取創新產出的強大動力④。 另一方面, 非國有企業面臨更激烈的市場競爭, 有更大的動力去研發產品, 增強其競爭力[17] 。
為了考察產權性質對稅率優惠和企業創新產出間關系的異質性影響, 本文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兩個子樣本進行分組回歸, 進一步設定了產權性質虛擬變量SOE, 如為國有企業則取1, 否則取0, 在總樣本中對TaxPre和SOE的交乘項進行回歸。 回歸結果如表10所示。 表10第(1) ~ 第(6)列中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說明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非國有企業, 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具有正向激勵作用。 第(2)、(5)列中TaxPre的系數大于第(1)、(4)列, 而且第(3)、(6)列中交乘項TaxPre×SO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表明國有企業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比非國有企業更強。
(三)內外部監督機制的調節效應
1. 內部控制的調節作用。 高質量內部控制能夠降低企業內部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并緩解委托代理問題, 規范企業運營, 形成科學的制衡機制, 進而提升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作用。 本文采用“迪博·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信息披露指數”衡量內部控制質量, 以檢驗內部控制質量能否加強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 為此, 設定內部控制質量虛擬變量(IC), 如果內部控制質量大于各年樣本中位數則取1, 否則取0。 表11第(1)、(2)列中交乘項TaxPre×IC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表明內部控制質量高的企業的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均比內部控制質量低的企業更強。
2. 機構持股的調節作用。 機構投資者通常被認為是經驗豐富的投資者, 他們在資金實力、實操能力、信息獲取與分析能力等方面與個人投資者相比都更具優勢, 有利于提高對公司的外部監督水平。 機構投資者豐富的財稅知識及經營管理經驗, 使其可以參與公司治理, 影響公司決策, 挖掘公司稅收優惠方面的信息, 促進公司有效利用稅收優惠。 為了檢驗機構持股對稅率優惠激勵效應的調節作用, 本文設定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變量(InsH)。 表11第(3)、(4)列中交乘項TaxPre×InsH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表明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高的企業的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均比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低的企業更強。
3. 分析師關注的調節作用。 創新活動需要長期高額的資金投入, 且面臨較高的失敗風險, 加之研發活動的專業性和技術性, 市場投資者往往難以了解和評價企業的研發活動。 分析師是資本市場的重要信息中介, 分析師關注能夠有效降低上市公司內外部信息的不對稱程度, 還能夠對企業進行有效的監督和治理。 分析師具有較強的甄別能力, 他們對企業的研發投入和專利產出信息進行跟蹤, 有利于緩解企業研發活動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18] 。 為了檢驗分析師關注對于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的調節作用, 本文設定分析師關注度變量(Attention)。 Attention以本年對上市公司做出盈余預測的分析師人數加1的自然對數來衡量。 回歸結果如表11第(5)、(6)列所示, 交乘項TaxPre×Attention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表明分析師關注度高的企業的稅率優惠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均比分析師關注度低的企業更強。
(四)研發投入的中介效應
李維安等[19] 通過對2009 ~ 2013年民營上市公司的實證研究發現, 稅收優惠政策可通過影響企業的研發投入從而影響創新產出。 那么, 在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中是否也存在研發投入的中介效應呢? 為了檢驗研發投入是否為稅收優惠影響企業創新產出的作用中介, 本文參考溫忠麟和葉寶娟[20] 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方法, 在模型(1)的基礎上, 構建模型(2)、模型(3):
其中, R&D代表研發投入水平, 等于研發投入加1取自然對數。 模型(1)是中介效應檢驗的第一步, 模型(2)和模型(3)分別是中介效應檢驗的第二步和第三步。 表6的結果已經證明模型(1)中β1顯著為正, 那么如果模型(2)中γ1也顯著為正, 且模型(3)中λ1與模型(1)中β1相比變得不再顯著或仍然顯著但系數變小, 則說明研發投入是稅率優惠影響企業創新產出的作用中介(完全中介或部分中介)。
表12的回歸結果顯示, 模型(3)中R&D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說明研發投入在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的影響中發揮了中介效應。 進一步分析, 模型(1)、模型(3)中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 而且TaxPre在模型(3)中的系數(0.029、0.027和0.022), 均比在模型(1)中的系數(0.039、0.036和0.030)明顯下降, 這說明研發投入在稅率優惠影響企業創新產出的作用機制中發揮著部分中介效應。 表12最后一行的Bootstrap檢驗的Z值在1%的水平上顯著, 即中介效應通過了顯著性檢驗。 另外, 按照溫忠麟和葉寶娟[20] 提出的中介效應效果量計算公式, 計算得到研發投入的中介效應量分別為 13.29%、15.62%和6.67%。
六、穩健性分析
為了確保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本文還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 因篇幅所限, 穩健性檢驗的回歸結果備索。
1. 替換解釋變量的度量方法。 改變主要變量消除規模影響的方式。 前文中解釋變量TaxPre是采用稅率優惠金額加1取自然對數的方式消除不同公司規模因素的影響, 謹慎起見, 此處采用“稅率優惠除以年初總資產”的方式重新計算TaxPre。 回歸結果顯示, 無論被解釋變量是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還是策略性創新產出, 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前文的結論保持穩健。
2. 時間敏感性測試。 由于專利研發周期較長, 本文采用t+2期的創新產出作為被解釋變量對模型重新進行回歸。 結果顯示, 無論被解釋變量是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還是策略性創新產出, 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與表6的研究結果一致, 結論保持穩健。
3. 內生性檢驗。 為防止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 本文將TaxPre的滯后一期(t-1期)值作為工具變量, 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檢驗。 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顯示, 無論被解釋變量是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還是策略性創新產出, TaxPre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且通過了F檢驗、不可識別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 因此, 控制內生性問題后, 稅率優惠仍然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的激勵效應, 結論穩健。
4. 控制公司層面固定效應。 為了消除不可觀測因素可能對研究結論產生的影響, 本文還進一步控制了公司層面固定效應來檢驗稅率優惠與企業創新產出之間的關系。 檢驗結果表明, 即便控制了公司層面固定效應, 稅率優惠仍然顯著增加了企業的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
七、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手工搜集整理的上市公司實際享受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金額的獨特數據, 在區別創新產出的不同類型、企業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企業不同所有權性質條件下檢驗稅率優惠對企業創新產出的激勵效應, 并進一步研究在企業不同內外部監督機制下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激勵效應的異質性影響, 以及研發投入在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影響中的中介效應。
研究結果顯示, 稅率優惠對全部創新產出、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的進一步分析表明: 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企業的稅率優惠都對實質性創新產出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但成長期企業的激勵效應顯著更高, 衰退期企業的激勵效應則顯著更低; 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企業的稅率優惠也都對策略性創新產出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但該激勵效應沒有顯著區別。 基于企業產權性質的進一步分析表明, 稅率優惠對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實質性創新產出和策略性創新產出都具有正向激勵效應, 且在國有企業中的激勵效應顯著強于非國有企業。 基于企業內外部監督機制的進一步分析表明, 稅率優惠對內部控制質量高、機構持股比例高和分析師關注度高的企業的創新產出激勵效應顯著更強。 有關中介效應的進一步分析表明, 研發投入在稅率優惠影響企業創新產出的作用機制中發揮著部分中介效應。 本文還做了替換解釋變量的度量、時間敏感性測試、內生性檢驗和控制公司層面固定效應等穩健性檢驗, 結果均支持前文的檢驗結果。
本文克服了以往研究對于合并利潤和會計主體稅率不加區別混合檢驗的問題, 解決了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對于合并報表利潤數據與單一適用稅率在母子公司口徑上的誤用問題, 發現了稅率優惠對創新產出主要方面的激勵作用機理。 研究結論豐富了稅率優惠和創新產出領域的相關文獻, 為國家稅務機關精確衡量創新產出的稅率優惠影響提供了借鑒, 有助于優化企業所得稅稅率優惠體系的設計, 促進企業加大創新產出力度, 從而助力創新型國家建設。
【 注 釋 】
① “十免”,指符合條件的集成電路生產企業或項目,從獲利年度起,免征企業所得稅十年。“五免”加“后續10%”,指國家鼓勵的重點軟件企業和重點集成電路設計企業,自獲利年度起,第一年至第五年免征企業所得稅,接續年度減按10%的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
② 上市公司對該附注的披露格式并不統一,項目分類、項目名稱各異,但絕大多數公司都披露了表2中的項目。
③ 本文在手工搜集整理“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明細(年報來自上交所和深交所網站)的過程中發現,很多公司將“免征”“減半征收”的所得稅影響計入了“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表2第3行),也有不少公司單獨分項列示“免征”“減半征收”的所得稅影響,因此本文在對原始數據進行鑒別、清洗、歸類時,將“免征”“減半征收”的所得稅影響統一計入了“子公司適用不同稅率的影響”。
④ 自2010年起,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國資委)正式引入經濟增加值(EVA)指標作為中央企業負責人的經營業績考核指標。EVA指標通過調整項將研發支出加回稅后凈營業利潤,以鼓勵企業增加創新投入。隨著EVA考核實施及央企的帶動效應,地方國有企業隨之效仿。2012年國資委修訂的中央企業負責人經營業績考核辦法,強調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要求對在科技創新方面取得突出成績的予以任期激勵,對取得重大科研成果的在考核時給予特別獎勵,從而突出促進自主創新的導向作用。2019年國資委再次修訂《中央企業負責人經營業績考核辦法》,突出創新驅動,引導企業堅持自主創新,加大研發投入,加快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強化行業技術引領,不斷增強核心競爭能力。該辦法除保留在計算經濟效益指標時可將研發投入視同利潤加回和對科技創新取得重大成果的企業在年度經營業績考核中給予加分獎勵之外,還規定對科技進步要求高的企業重點關注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加強研發投入、科技成果產出和轉化等指標的考核,對在科技創新方面取得突出成績的予以任期激勵。該辦法還鼓勵探索創新,對企業實施重大科技創新、發展前瞻性戰略性產業等,對經營業績產生重大影響的,按照有關規定可在考核上不做負向評價。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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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項目編號:16JJD790035);廣東省教育廳青年創新人才類項目(項目編號:2016WQNCX027)
【作者單位】1.廈門大學管理學院, 廈門 361005;2.哈爾濱工業大學(深圳)經濟管理學院, 深圳 518055;3.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會計學院, 廣州 510006。 張瑞麗為通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