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信任觀下的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建構探究

鄧薇

（曲阜師范大學，山東日照 276826）

西方的“道德信任”是一種信仰[1]?！妒ソ洝肥巧系叟c人之間的約定，建立了最初的道德信任，其所反映的契約精神不僅是宗教活動的指導，而且是西方社會理性建構所遵循的基本原則。西方道德信任的基礎是契約精神，履行契約是人必須承擔的義務，它能夠發展出超越“特殊信任”群體范圍的“普遍信任”，有利于公共合作。儒家的信任觀建立在核心思想“仁愛”的基礎上，是傳統五倫關系中建立友人關系的倫理信任，是不需要以制度或宗教為中介的人格化的直接信任[2]，相比西方的道德信任更能體現信任的情感屬性。該思想指導下的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建構，有助于跨文化交流，進而推動文化旅游的深度開展。

1 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建構的意義

1.1 文化信任的釋義

“信任”，相信而敢于托付，在漢語中較早出自《史記·蒙恬列傳》。旅游主要涉及本地居民與游客之間的社會關系，這里將異文化群體間的信任稱為“文化信任”，與確立主體文化身份的“文化認同”存在差異。文化信任體現的文化主體間關系比“文化包容”更為積極，不僅表現出異文化間的平等包容，還表現出對異質文化的正面評價，能夠促進文化主體間的積極互動。它不僅體現互利，更體現互愛，是旅游附加值的來源。對于旅游目的地而言，這意味著本地居民與旅游者基于多元文化意識上的主客關系的和解，有助于進一步建立旅游目的地和諧的人地關系。

1.2 地方文化、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與文化旅游的內在關系邏輯

地方文化、 旅游目的地和文化信任分別是文化旅游開展的內容、空間、關系要素，文化旅游是三要素結合下的產物（見圖1）。

圖1 地方文化、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與文化旅游的關系

“地方文化”是旅游目的地的特色資源，以旅游景觀的形式呈現給游客。地方文化的精神內核在歷史傳承中成為旅游目的地本地居民穩定的意識、行為習慣和道德規范。通過旅游開發，本地居民的文化認同、文化身份被進一步確立，進而在與他者的互動中建立對彼此的文化信任。“旅游目的地”是文化旅游開展的空間載體，在建設過程中能夠推動地方文化的再建構。通過促進主客間和諧互動從而成為文化信任的實踐空間。“文化信任”是旅游目的地異文化主體間的關系，對具有深度旅游特質的文化旅游而言尤為重要。它使得旅游目的地的開放性不僅體現在空間的物質層面上，還深入到倫理關系層面。旅游目的地的深度體驗必然涉及地方文化主體的參與，否則只能停留在觀光的階段。他我之間的文化信任對旅游目的地地方文化的延續起到積極作用。

2 儒家傳統的信任觀

西方學術界依據信任對象的不同，劃分出普遍信任和特殊信任。普遍信任的對象是抽象的一般化他人，沒有群體邊界，不需要建立在與被信任對象的經驗活動之上[3]。是西方以海洋環境與商業文明為背景的文化生態的產物。宗教信仰是其重要支撐，有人稱其為“契約型”信任。普遍信任雖然不需要建立在個體經驗之上，但它與個體同外界建立聯系的需要是分不開的。普遍信任能促進人在公共生活中的合作，因此，將普遍信任的對象指定為能夠發生社會聯系的所有人。與其相對的特殊信任則是信任有特定活動關系的人[4]。

從我國先秦哲學思想看，各家對信任的理解是不同的。墨家的信任以“兼愛”為目的，是關照各方利益的策略信任。法家強調立法，是具有政治目的的特殊信任。儒家經典《論語》中論及的“信”可概括為三類：遵從外在統治原則的“信”；作為約束外在行為的“信”；作為“性之德”的“信”。其中，作為“性之德”的“信”提到的最多[5]，也就是道德信任。從信任生成的角度看，儒家的道德信任是建立在人都是具有良心的認識基礎上的，涉及人的情感。它與建立在制度或宗教基礎上的間接信任不同，是人與人之間的直接信任，建立在密切關系上的直接交往是必要條件。

由于儒家文化強調差序格局[6]，許多學者認為中國人的信任是建立在親緣倫理上的特殊信任[7-8]，對陌生關系中的普遍信任具有負效應。因而他們將中國人的信任解釋為一種狹隘的群體內規范。對此許多學者提出反對觀點，從形成“自己人” 的兩種機制——關系機制和類別機制看[9]，中國人是利用關系機制[10]，即在交往中與對象建立關系。在該機制下，關系親密和疏遠之間是連續性的過渡[11]。因此，信任存在強度差別，且會不斷變化，不能用普遍信任與特殊信任進行絕對劃分。

西方個人本位的文化傳統下，人際關系是互利互惠的交易關系。而中國的傳統文化具有明顯的他人導向，強調“仁愛”，人際關系強調對他人的義務，以及維護倫理關系的和諧。因此，中國傳統的倫理信任不強調工具理性價值，而強調情感價值。中國的倫理信任模式建立在儒家的傳統道德理念和人倫法則之上，具有“橫縱交織”的倫理關系差異[12]。其中，縱向關系具有等級性特征，如父子。橫向關系具有平等性特征，如兄弟，可以延伸到朋友。在與他者的交往中，中國人慣于將交往對象關系化為“家人”，這樣便具有了倫理信任，如“四海之內皆兄弟”?？梢姍M向關系對于在當代社會脫離了親緣土壤的儒家倫理信任的延續具有重要的意義。朋友關系本身就是一種信任關系，“以友輔仁” 反映了儒家認為朋友是一種道德價值需要，而非工具理性需要，也體現了倫理信任兼具情感的特點。而西方契約型信任由于以互利為原則，往往使得人際關系過于理性和冷漠，很難發展為朋友。同時，儒家的倫理信任強調內在生成。“信之所以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為道？ ”信任符合道義。因此，信任不是純粹依靠規范的約束，而是人具有的天性稟賦，可以不斷生發。

旅游目的地的文化信任是主客互動的基礎，游客從體驗異質文化中獲得旅游附加值是文化信任帶來的積極結果。因此，文化信任不強調基于利益計算的工具理性價值，而是強調促進雙方積極互動的情感價值?！捌堄衅淝?，雖未之為，斯人信之矣。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儒家認為交往中只要有情，就能勝過承諾，就有信任[13]。可以借鑒儒家的信任觀指導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的建構。

3 儒家信任觀下的旅游目的地文化信任的空間特征

3.1 地方信任文化的傳承

文化旅游的開展要重視本地居民與游客之間的和諧關系。和諧的旅游目的地主客關系需要建立在基于本地居民對他者的信任，而對于外來的異文化群體，本地居民往往會表現出一定的排斥，一般來自于對陌生關系的不信任，對可能產生的沖突的擔憂。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不可憑空臆想他人不可信，如若有欺詐，賢人是有先知先覺的判斷能力的[14]。人能同時做到前后兩者不易，這也成為判斷是否達到儒家思想境界的標準，被學者稱為“孔子難題”[15]。倫理信任雖然指向信任雙方的情感互動，但必須發端于己，來源于施信者本身具有的信任人格。人格是后天產物，儒家學者普遍認為信任人格與個體早期的成長環境有關，特別是家庭。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一個沒有信任傳統的社會，其成員很難形成信任意識。因此，需要從旅游目的地自身地方信任文化的建構開始。重視旅游目的地地方信任文化的傳承，是本地居民信任人格的根基。

3.2 私人空間的開放性

朋友是儒家信任的倫理關系之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儒家將朋友視為道同之人，而并非特指家人以外的熟人，任何人都有成為朋友的可能，而朋友即意味著信任。朋友間不具有親緣關系，“盡己為人”，“己欲達而達人”即通過“推己及人”的方法建立朋友間的信任。同時，這種“推恩”是有次第順序的，空間上是由近及遠的，這是由儒家倫理信任必須以人和人的真實交往為前提所決定的。“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外戶而不閉”正是對他人信任的一種空間表達方式。從旅游目的地角度看，居民私人空間向他者的開放是一種信任表征的符號。如民宿，原是承載家人關系的私人空間，暫時性地與他者共享，為他我之間的直接互動提供了條件。一方面，對他者的開放本身體現了信任；另一方面，共享空間實現了“知覺的直接性”“時間的直接性”“因果的直接性”，能夠帶來信任回溯。倫理信任的回溯是基于惻隱的情感機制[16]，即通過努力理解、體察他人，實現移情，從而提升親密關系，激發對方的信任反饋，是在雙方空間在場的前提下完成的。開放的私人空間能夠成為旅游目的地他我交往的空間載體。

3.3 公共空間的去功利化

儒家將人的境界分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其中，道德境界是儒家關注的重點。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睂τ诰拥男湃尾荒軆H停留在功利境界的行為規范層面，而要關注其道德境界。因此，儒家強調“義”的主觀能動性，即“要做”。與“應該做”相比，“要做”更能體現主體對行為的意識是義務，是道德驅動的結果。旅游目的地的景觀設計中有時會出現用來提示游客行為的警示標語，是在空間上對游客行為的監控。為規避懲罰造成利益損失使游客約束自身行為，無形中增加了旅游者心理層面的隔閡，甚至產生文化歧視感。這是對游客人格的不信任，阻礙了道德意識發揮作用。旅游業本身是具有逐利目的的經濟活動，旅游目的地往往充斥著各類經營性活動。儒家強調“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混亂的逐利現象會破壞游客對旅游目的地的文化印象，對文化信任產生負面影響。旅游經營必然會獲取利益，因此具有利他的初衷就十分必要，利他就是“義”。提高具有利他性質的公益服務質量，呈現旅游目的地友好形象，能從情感層面激發游客對旅游目的地的信任，有助于文化信任的形成。

4 結語

作為具有深度旅游特質的文化旅游，旅游目的地的和諧人地關系是其順利開展的前提。儒家的倫理信任，能在旅游目的地主客關系中通過提升情感，建立更具柔性、持久性的深度信任。挖掘儒家思想在指導旅游業發展上的理論價值，不僅是提供解決旅游目的地人倫關系的理論依據，還將使旅游目的地的發展更具中國特色。儒家傳統的信任觀是處理我者與他者互動關系的直接信任，作為信任主體的本地居民，未來需要更多地參與到旅游經營當中，成為旅游目的地發展的核心驅動要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