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棋月
摘要:在現代社會,教育獲得與個人社會階層定位存在著密切的關系,教育已經成為人們獲得社會階層地位的重要手段,教育獲得在各個階層之間的不平等,在一定程度上預演了社會階層的再生產。而近年來,孩童的早期教育培養問題在社會中的關注程度不斷提升,兒童教育消費支出不斷增加,不同階層家庭對孩童早期教育培養差距不斷拉大。為探討當前不同階層下我國孩童教育消費情況,本文采用質性研究法的方法,對B市某中產家庭兒童教育消費情況進行研究。結果表明,當下中產階層父母通過對子代進行高額的教育消費,將經濟資本的投入轉化為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積累;當下中產階層在對子代的教育問題上存在一種刻意建構的區隔。
關鍵詞:家庭教育投入;教育區隔;品味與慣習;中產階層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教育水平的高低已經成為人們獲得社會階層地高低的重要手段。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變遷,兒童早期教育愈發重要。“天價學區房”、“家委會競選”、“兒童教育鄙視鏈”等與兒童教育相關的熱點事件層出不窮,孩童早期的基礎教育問題也牽動著社會公眾敏感的神經。另一方面,與中產階層有關的問題一直是學界探討的熱點問題。有學者認為,當前中國的階層流動不斷減弱,階層壁壘日益森嚴,結構正在趨于固化,即中產階級和底層階級的差異日漸凸顯,甚至形成了所謂的“斷裂”。布迪厄經過對法國社會的研究后發現,相較于其他類型的資本,文化資本的傳遞更為隱秘,風險更大,傳遞更為困難。但文化資本一旦獲得,其作為階層壁壘的作用更為牢固。如果一個社會的教育機會分布與教育質量高低呈現出嚴重不均或兩極分化,就會制約社會底層群體向上流動,使教育淪為擴大階層鴻溝的工具。對此,中產階層為了將資本進行代際傳遞,不斷通過文化資本的積累與傳承來維持其自身地位甚至實現地位的進一步上升。在教育鄙視鏈中,“鄙視”的心態使得家庭教育投入似乎成為一場沒有終點的賽跑。透過“鄙視鏈”中的多重心態,可以看到在當前中國社會,中產階層不斷加大對子代早期教育的投入,通過投入大量經濟及人力資本,訓導孩子進行貴族式教育。個體家庭除了大量投入常規的課業類培訓外,其子女培育策略日益強調階層的區隔屬性。
二、文獻綜述
目前學界對家庭背景與子代教育獲得的研究大多側重于家庭背景與高等教育獲得之間的關系不同,關注家庭背景對孩童早期教育獲得的研究并不多見。但在中國目前的教育體制下,教育過程具有長期性和連續性的特征。在中國社會中,義務教育階段的早期基礎教育獲得,對高中及大學高等教育獲得既是積累性的,也是機會性的。優質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的獲得,能夠增大學生踏入更好高等教育大門的幾率。因此,個體教育機會的競爭在中小學階段甚至幼兒園階段就已經開始了。即便少部分研究中提及了家庭背景對子代早期教育的影響,也多是從定量的數據分析角度出發,停留在關注家庭背景對兒童義務教育階段獲得水平上的差異,幾乎未有研究探求在當下中國社會發展的大背景下,不同社會階層對子代教育投入背后隱藏的內在邏輯。對此,本研究將視角聚焦于中產階層,重點考察當下中國中產階層家庭不斷加大對孩童早期教育投入背后的內在緣由和外在表現。為此,本研究將首先基于國內外學界的現有文獻,對其進行分析探究。
縱觀國內外研究可以發現,人力資本理論、文化資本理論與社會資本理論一直是解釋這一問題的經典理論。Coleman(1966)通過對美國各地4000所學校60萬學生的調查研究,最先發現了這一現象,并在《科爾曼報告》中指出,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變量對兒童學業成就有顯著的影響,其影響甚至大于學校的影響。子代教育成就的差異主要是家庭教育投資的多寡造成的。受家庭資源的約束,貧窮家庭的父母通常對子女教育投入不足,影響子女的學業成就。Becker(1964)在研究中指出,教育是一項重要的人力資本投資,衡量家庭教育投資的主要原則是依靠“成本—收益”原則,子代教育成就的差異主要是家庭教育投資的多寡造成的。受家庭資源的約束,貧窮家庭的父母通常對子女教育投入不足,影響子女的學業成就。文化資本理論強調父代的文化資源擁有量和家庭中的文化氛圍對孩子教育期望和學習成績會產生較大影響(Bourdieu,1990&Pierre,1977)。
國內學者們結合中國的現實情況,應用這一理論對國內的家庭背景與子女學業成就進行了相關研究。李煜(2006)認為,教育作為人力資本的核心組成部分,一方面,是人們獲得社會位置的重要自致因素;另一方面,教育也是不同階層地位傳遞的再生產機制:優勢家庭背景通過多種途徑轉化為子女的教育優勢,當子女進入勞動力市場之后,再憑借教育優勢來獲得優勢的社會地位,從而實現代際傳遞。風笑天(2008)在家庭背景與學業成就的研究中得出結論,不同階層家庭背景中所擁有的不同的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都會對該家庭中子女學業成就的取得產生影響。由于文化資本具有非常強的代際傳承性,因而文化資本對子女的學業成就會產生直接性的影響,而這種影響無論是在制度設置方面還是具體的實施方面都是當前教育制度下不可規避的。而家庭的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的擁有程度可以間接性地對家庭中子女的學業成就產生影響,使得子代在教育資源不均性分布中占據有利地位。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家庭背景可以通過不同類型的資本對子代的教育產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一旦開始發生作用,將持續貫穿子代的整個學習時期中。
林曉珊(2018)通過研究發現,當前中國家庭結構深刻地影響了兒童校外教育消費的支出和機會。一方面,家庭子女結構改變了家庭對子女教育投資的策略,相對于多子女家庭的孩子來說,獨生子女在教育投入上能夠獲得更多參與機會。另一方面,良好的親子關系對兒童教育投入有著積極的影響。具體而言,父母陪伴孩子的時間越長,孩子可以獲得的教育消費支出和機會就越多。對于中產階層家庭而言,培養孩子多方面的能力是家庭教育的重要目標,這就注定了孩子在教育獲得方面能夠擁有更多的資源。同時,由于中國城鄉二元結構的對立,家庭背景對子代教育的影響在城鄉方面的差距更大。李忠璐,邱澤奇(2016)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基線數據研究發現,家庭背景對兒童學業成就的影響路徑和機制具有顯著的城鄉差別,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城市學生成績的影響大于對農村學生的影響;相比城市學生而言,農村學生的學業成就更多地依賴于自身的學習行為。
根據以上文獻可以看到,無論是經典理論,還是學界針對不同國家的具體研究,都能夠看到家庭背景在對子代的教育成就上起到了重要的先導性作用。家庭背景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尤其是孩童早期教育階段上決定了子代的教育成就的高低。
三、孩童教育消費的中產階層模式
基于前文的討論,本研究以位于B市X家庭為例,對當下中國中產階層家庭在子代的校內教育、課外教育和日常文化消費上的投入進行研究,以求發現其背后的內在邏輯和深層次目的。
針對當下中產階層在早期教育中為孩子擇校的問題,筆者對P同學的母親進行了深入訪談。在訪談中,筆者發現,在擇校教育消費這一問題上,中產階層的父母進行了諸多方面的思考,學校的學費、課程的設置、教師的資質、同質群體的建議等等都是他們在擇校時考慮的重要問題。由于W學校每年10萬元的高昂學費,能夠通過金錢上的排他性,過濾掉大量的社會中下層群體,使得處于社會中上階層家庭的孩子進入到相同環境下進行學習與生活,這無疑對于建構屬于這一階層獨特的品味與慣習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
近年來,隨著“素質教育”的興起,眾多學校開始將除基礎文化課程之外的素質課程納入自身的課程體系之中。但同是進行素質教育,處在不同階層的學生,對于素質教育的接受力和理解力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結果。不同學校教育環境下造就出學生教育的巨大差異,這種差異在根源上在于父代的階層與資本擁有量,決定其能夠將孩子送入何種類型、何種水平的學校。
正如前文所述,在教育資源的分布不均和教育質量的兩極分化愈發嚴重的社會背景下,“拼爹”現象在兒童早期教育階段愈演愈烈,不同社會階層父代為子代提供了不同的經濟、文化和社會資本,這些資本的積累融合,最終決定了子代最初的擇校去向。而學校教育作為學齡期兒童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幾年時光的積累沉淀,會進一步拉大不同階層孩童在教育水平上的差距。同時,由于中國特有的九年義務制教育與公立學校的盛行的現實情況,使得當下中上階層的父母在為子代進行擇校選擇時更加傾向于學費高昂的私立國際學校而非普通的公立學校用以進行階級的區分。
如果說學校教育尚且被打上階層的烙印,那么課外學習則可以更加直觀明顯的體現出不同階層之間的階層差異。布迪厄在《區隔》中曾以不同階層對音樂作品和美術作品的賞鑒偏好為例,在其中指出,中下層群體更加注重文化的實用性,而上層階層注重看似虛無的美學判斷力。而根據《2017年中國中產階級家庭教育觀念白皮書》的數據顯示,中產家長多不滿足于按部就班的體制內教育,僅有16.6%的家長認為體制內教育是足夠和保險的。對此他們會有針對性為孩子選擇課外素質能力拓展的興趣班,如網球班,烘焙班,少年高爾夫,滑冰,軟陶等多種類型的課外班。但在當前的中國教育體制下,這些課外班的選擇看似對于中國目前現行的高考制度并無任何實際作用,而這些課外輔導班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卻成為了階層劃分的重要表現形式。
綜合來看,在興趣班的選擇上,通過父代的資本投入能夠迅速的對不同階層進行過濾和篩選,最終通過興趣班這樣一個載體,構建起相對應階層孩童的交往場域,在這一場域中,裹挾著精英家庭氣息的孩童逐漸形成一個新的精英子代群體圈,在圈內培養出與這一階層相符的品味與慣習,從而進行文化資本的傳遞與再生產,達到使階層的區隔成為難以突破的天花板的這一目的。
四、結論與討論
與社會階層結構相對穩定的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社會階層狀況經歷了巨大的變遷,近年來中產階層隊伍的興起壯大使得中國社會發生了一系列深刻變遷。
在中產階層對孩童教育的問題上,呈現出了典型的“中國特色”。中產階層父母在子代的課內、課外以及日常生活的中的文化消費中都進行仔細篩選,帶有強烈的教育培養目的性,投入大量經濟與人力資本,進行階層的篩選與劃分,通過建構起子代教育的“鄙視鏈”,將物質與人力資本轉化為相對應的子代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積累,人為強制建構了孩童教育的區隔。由于中國在基礎教育階段實行較長時間的義務教育,公立學校盛行,導致中產階層的父母只能通過金錢與人力資本的投入才能與普通社會階層出區分。但由于西方有長時間私立學校的傳統,且大多數優質教育資源都集中在私立學校中,所以當前中國的中產階層父母更多將目光集中在民辦的國際學校中而非普通的公立學校。
在當前的中國社會,仍有成千上萬個P家庭。他們摒棄過去“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的時間沉淀和自然發展,通過孩童早期教育,試圖在短時間內人為強行培養起子代的貴族生活模式。但需要拷問的是,由中產階層父母出于自身快速實現階層晉升的主觀意愿而主導的這一行為是否代表了子代的真實想法?在父母貴族式培養中成長起來的孩童能否一直按照父母規劃的模式順利晉升成貴族階層?如果這一模式成功,那么在未來中國社會的階層分類是否需要重新劃分?這些問題暫時超出了本次研究的討論范疇,但值得在未來的持續性研究中進一步做深入挖掘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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