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菊秋 肖蘇薇








【摘 要】 保就業是我國經濟工作穩中求進的首要任務,那么國家實施的減稅降費政策是否促進了就業、提高了就業質量呢?文章利用上市公司和31個省、自治區及直轄市的面板數據檢驗了減稅降費對企業就業數量和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企業綜合稅費負擔與就業規模呈負相關關系,降低企業稅費負擔對技術密集型產業增加就業效果顯著;企業社會保險費實際繳費率與就業數量顯著負相關;增值稅和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與非正式就業呈正相關關系;行政事業性收費僅與東部地區非正式就業顯著正相關;企業所得稅沒有顯著影響全國非正式就業。因此,要實施新的減稅降費政策,尤其是要降低社保費率,擴大稅收優惠政策受益面,同時要謹防減稅降費對就業的擠出效應。
【關鍵詞】 減稅降費; 高質量就業; 綜合稅費; 增值稅
【中圖分類號】 F810.4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2)14-0132-10
一、引言
在我國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三重壓力下,中央提出繼續做好“六穩”“六保”工作,特別是保就業、保民生、保市場主體,繼續實施新的減稅降費政策。因此,研究2008年以來減稅降費政策對就業數量和質量的影響,進而提出完善我國減稅降費及促進就業的政策建議,有助于制定更加精準的財政政策,實現保就業穩就業的目標。
二、文獻綜述
根據拉弗曲線,減稅降費有利于增加企業投資,提高勞動者的積極性。減稅降費能降低企業生產經營成本,提高投資回報率,激勵企業擴大規模,從而增加就業。實踐中,減稅降費能否增加就業數量、提高就業質量,受產業結構、就業結構等多種因素影響,實證研究也得出了不同的結論。彭國富和張玲芝[ 1 ]基于庫克曼—拉姆齊模型分析得出稅收減免有利于增加就業的結論。Koskela[ 2 ]、Daveri[ 3 ]等認為在降低勞動稅率的基礎上,適當提高資本稅率會使企業減少固定資產投入,增加稅前列支的勞動力,進而促進就業和經濟增長。Juan等[ 4 ]指出減免企業所得稅能促進企業增加投資、擴充產能,從而增加就業。楊曉妹[ 5 ]認為減免企業所得稅對就業有顯著激勵效果。解洪濤和張建順[ 6 ]研究發現減稅降費政策僅對居民服務、交通運輸等勞動密集型行業就業促進作用較大。也有學者認為減稅對企業勞動力需求沒有影響,甚至存在就業擠出效應。朱文娟等[ 7 ]認為社會保險繳費對就業有擠出效應,且收入越高的地區擠出效應越大,降低企業用工成本有助于增加就業。薛鳳珍[ 8 ]研究發現降低經營水平較低的中小企業所得稅稅負不能顯著增加就業。申廣軍等[ 9 ]則指出增值稅稅率與融資約束較強的企業就業呈正相關關系,稅率每下降1%會擠出0.6%的就業。Buera等[ 10 ]認為有融資約束的小微企業,企業所得稅對勞動力需求的影響不大。
學者不僅研究就業數量,而且研究就業質量。Porta等[ 11 ]認為非正規部門就業是勞動者就業質量較差的表現。非正規部門是指經營效率低、存在逃避稅收征管傾向的部門。因為非正規部門的生產力水平低,為了與生產力水平較高的部門競爭,企業會選擇縮小經營規模以避免被稅務機關識別,從而逃稅。發展中國家有大量非正規經濟和非正式就業,如果監管缺失很難保障就業質量。吳要武和蔡昉[ 12 ]認為正規部門受政府監管,其準入門檻高企或限制是導致勞動力供求雙方進入非正規部門的原因,例如設立較高水平的勞動就業標準和社保標準等,無疑增加企業用工成本。宋弘等[ 13 ]認為當社保繳費率較高時,企業會采取各種方式規避繳費,比如與員工簽訂不合規雇用合同以減少企業的應繳費人數。王智烜等[ 14 ]建立PVAR模型證實減稅能夠縮小非正規就業規模,進而提高就業質量,但降費效果具有差異性,降低行政事業費與減稅效果相一致,降低罰沒收入則剛好相反。
國內外學者從宏觀和微觀角度研究了減稅降費對企業就業數量和質量的影響,研究結論不一。本文的貢獻在于從理論上分析降低企業綜合稅費、增值稅、所得稅、社保費、行政事業收費對企業就業數量和質量的影響,并用中小板上市企業的數據進行檢驗,得出了降低綜合稅費能促進就業、提高就業質量的結論。由于降低不同稅種的稅率對就業的影響程度是不一樣的,因而研究結論為政府繼續實施減稅降費政策提供了決策參考。
三、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設
(一)減稅降費政策與企業就業數量
降低企業所得稅相當于對資本減稅,會產生替代效應和規模效應。替代效應下,企業會用資本替代勞動力,減少就業數量;規模效應下,企業會擴大生產,增加資本和勞動力需求。企業勞動力需求最終變化取決于替代效應和規模效應的相對變化,凈效應不確定。理論上,企業繳納的增值稅可以完全轉嫁出去,降低增值稅稅率會減少企業資金占用成本,但實踐中,企業必須把商品銷售出去才能實現進項稅額抵扣。因此,企業在定價時必須考慮商品的供求彈性,否則增值稅納稅鏈條中斷將會占用現金流。對銷售鏈或供應鏈稅負轉嫁能力弱的企業而言,降低增值稅稅率將減少資金占用成本,有助于企業擴大生產和就業規模。降低企業繳納的社保費將降低勞動力成本,替代效應下,企業用勞動力替代資本,促進就業;規模效應下,企業擴大生產也將增加就業。在替代效應和規模效應共同作用下,降低社保費將促進就業。與此同時,勞動者繳納的社保費會降低,勞動者可支配收入增加,也會傾向于增加勞動供給。因此,減輕企業社保費負擔將增加就業數量。
綜上所述,理論上降低增值稅和所得稅等減稅政策對勞動力影響的機理比較復雜,難以確定減稅對勞動力需求影響的方向和程度,且不同產業類型和企業性質減稅效應也不一樣,需要結合微觀數據進行分析。故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企業承擔的社會保險費費率與就業數量變化呈負相關。
假設2: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實施減稅降費政策后,企業綜合稅費負擔與就業數量變化呈負相關。
(二)減稅降費政策與企業異質性
傳統觀點認為勞動密集型產業能夠提供較多的就業崗位,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勞動密集型產業也有新興與傳統之分。傳統勞動密集型產業創造新增崗位的能力逐漸式微,而新興勞動密集型產業對就業的帶動力較強,因此減稅降費能否促使勞動密集型產業增加就業,凈效應是不確定的。有理論認為技術密集型產業中技術對勞動力的替代性較強,對技術密集型產業實行低稅負不利于促進就業。這樣的理解是有失偏頗的,顯然沒有考慮時間滯后因素。短期來看,勞動力素質結構無法完全匹配技術密集型產業的發展,減稅降費在壯大技術密集型產業規模時會出現對勞動力的排斥效應,但長期來看,隨著勞動者更新知識進程加快以及技術密集型產業資本積累、組織規模不斷擴張,技術密集型產業對勞動力的需求也會增加。另外,減稅降費對資本密集型產業的效應如同降低企業所得稅的效應,也會產生替代效應和規模效應,就業凈效應是不確定的。故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a: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企業綜合稅收負擔率與就業數量呈負相關關系。
假設3b: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資本密集型產業的稅收替代效應大于規模效應,會削減就業數量。
假設3c: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技術密集型產業的企業綜合稅收負擔率與就業數量呈負相關關系。
(三)減稅降費政策與就業質量
就業質量是指勞動者的收入報酬、保險福利、勞動關系及職業發展等權益能得到充分保障的就業形式,通常是與企業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就業質量可以反映一國居民工作環境和狀態,是評價勞動力就業水平高低的綜合性指標。國際勞工組織通常用“非正式就業”比例的高低來反映就業質量。非正規部門的員工均可視為非正式就業。當然,那些在正規部門中卻沒有正式穩定勞動關系的臨時工、兼職工和租賃員工等也屬非正式就業。使用非正式員工可以極大節約正規部門的成本。因此,非正式就業向正式就業轉變,提升就業質量有兩條路徑:一是提高正規部門對正式員工的需求。減稅降費降低了企業運營成本,增加了企業利潤,有助于正規部門擴大生產,進而增加正規部門就業。二是鼓勵企業進入正規部門。非正規部門可以通過偷逃稅費獲得隱形收益以增加凈利潤,但若是為了不被稅務機關識別而縮小經營規模,又會因此損失效率,企業會比較進入非正規經濟的隱形收益和效率損失,減稅降費降低了非正規部門的隱形收益,促使非正規部門擴大生產規模以提高收益,逐步向正規部門發展,進而增加正式就業。
在企業承擔的各類稅費中,社保費非常明顯地影響非正式就業。當國家減少企業承擔的社保費時,正規部門既能提高勞動者可支配收入水平,又能保障其合法權益,這會吸引勞動者加入到正式就業行列。因此,正式就業規模與社保費呈反向變動關系,減輕企業所得稅可以使正規部門獲得更高的投資回報收益,有助于非正規部門向正規部門轉化。減輕企業所得稅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擴大正式就業規模,即企業所得稅對非正式就業數量具有正向作用。同理,減輕增值稅稅負和行政事業性收費都有助于提高正規部門對正式就業的需求。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4: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社會保險費費率與非正式就業規模呈正相關。
假設4a: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增值稅稅負與非正式就業規模呈正相關。
假設4b: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企業所得稅稅負與非正式就業規模呈正相關。
假設4c: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行政事業性收費與非正式就業規模呈正相關。
四、減稅降費對企業就業數量和質量影響的實證研究
(一)減稅降費政策對就業數量影響的實證分析
1.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深交所中小板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考慮到新冠疫情對宏觀經濟的負面沖擊,可能會影響減稅降費政策對就業的最終效果,因此剔除2020年上市公司數據。截至2020年5月底,中小板共有上市公司960家,在該公司總量下,執行如下篩選工作:(1)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金融類公司在財務狀況、資產負債結構和報表披露方面與其他中小板企業存在系統差異,因而將該類公司剔除。(2)剔除借殼上市或轉型升級等導致的主營業務重大變更的公司,這類公司在變更當年的治理結構、經營結構以及人員結構發生了重大改變,其財務信息以及人員變動信息與變更前年份存在系統差異,因而將該類公司剔除。(3)剔除2014年以后首發上市以及2019年之前退市的公司。因本文研究2014—2019年期間存續公司的情況,所以剔除2014年以后首發上市以及2019年之前退市的公司。(4)剔除數據缺失和明顯有誤的公司。經過上述篩選后,確定最終樣本為717家的4 302個數據。本研究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
2.模型與變量設定
為驗證上文提出的假設,建立以下模型:
上述模型中,被解釋變量lnstaffit表示i企業在第t年年末就業數量的對數,解釋變量compreit和ssrit分別表示i企業在t年的綜合稅費負擔率和社保費實際承擔的繳費率。?茁t為各解釋變量的系數,?自i為個體效應,?琢t為時間效應,?著it為隨機擾動項。∑?茁controlit表示控制變量,具體包括企業規模(asset)、企業盈利能力(profit)、財務結構(lev)以及人均工資薪金(wage)。
本文利用企業年報基本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的本期增加額與工資、獎金及津貼本期增加額的比值來反映社保費企業實際承擔的繳費率(ssrit)。綜合稅費負擔率(compreit)則考慮了直接稅、間接稅以及各類附加費的影響,以年度實際繳納的各項稅費比上年度營業收入來衡量。
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考慮了按生產要素劃分的產業類型對企業綜合稅負與就業數量的影響,引入了企業所屬產業類型(soindusit)以及所屬產業類型與企業綜合稅負率的交互項(soindusit×compreit)變量,用于檢驗假設2。
soindus1t=1 第i企業屬于勞動密集型產業0 第i企業屬于其他產業
soindus2 t=1 第i企業屬于資本密集型產業0 第i企業屬于其他產業
soindus1t=soindus2t=0,表示i企業屬于技術密集型產業。
3.回歸分析
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表2所示。在717家企業樣本中,就業人數對數的均值為7.75,最大值(12.34)比最小值(2.83)大9.51,說明不同企業就業數量存在較大的差異,且中位數為7.66,說明企業就業水平峰值總體右偏,大部分企業就業水平處于較高水平。企業綜合稅費率均值為0.05,中位數也為0.05,說明中小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基本服從正態分布。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和社會保險實際繳費率的最小值與最大值差異較大,說明不同企業的綜合稅費負擔率以及社保繳費率差異較大。另外自2014年起,就業水平總體呈上升趨勢,而企業綜合稅費率和社會保險實際繳費率均值自2015年起有明顯的下降趨勢,也從側面說明我國減稅降費政策惠及了廣大中小企業。
4.全樣本估計實證結果
全樣本估計實證結果見表3。可以看出企業稅費綜合負擔率(compre)系數均為負值,且在1%或5%水平上顯著。這說明減稅降費政策實施后,相比以前較高的稅費負擔,降低中小板企業的稅費負擔使得就業數量顯著提高,支持了假設2。觀察每個固定效應模型的第二列回歸結果可知,社會保險費企業實際繳費比例(ssr)系數為負,并且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表明社會保險企業實際繳費比例越低,就業規模增加的越多,驗證了假設1。在引入社保費繳費比率(ssr)變量之后,模型的擬合優度系數(R2)均得到了提升,表明加入社會保險費后企業實際繳費比例(ssr)變量提高了模型的解釋力度。并且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的系數大小、方向以及顯著性沒有因為加入新變量而發生較大變化,也從側面說明模型具有穩定性,再次印證假設1。
為了檢驗回歸結果的穩定性,本文對相關解釋變量進行了變量替換。根據胡國柳等[ 15 ]的研究,企業投資水平的高低會影響企業創造就業崗位的能力,本文將投資水平(invest)納入模型中,以固定資產、無形資產和長期資產支付的現金與收回的現金之差來衡量投資水平。另外,企業績效用息稅前利潤與期末凈資產的賬面價值之比來衡量,重新對各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結論與前文一致(表4)。
5.異質企業樣本估計
根據不同產業類型進行異質企業樣本估計,結果見表5。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減稅降費對不同產業類型的就業效應,為此引入了產業類型與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的交互項變量。在引入按要素密集分類的產業類型變量之后,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compre)的系數皆為負值,且在1%水平上統計顯著。無論是否控制年份變量,綜合稅費負擔率與資本密集型產業的交互項(soindus2×compre)系數為正(2.145和2.1),且在1%水平上統計顯著。這表明與勞動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業相比,資本密集型產業的稅收替代效應大于收入效應,即減稅降費政策無法促使資本密集型產業的就業數量擴張,并且會抵銷部分減稅降費政策對整體就業的正向影響。由此驗證了假設3c。在考慮按要素密集分類的產業類型時,不僅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和企業實際繳納社會保險費率對就業數量有顯著影響,而且減稅降費對不同產業類型就業數量的影響方向和程度也有所不同。
表6展示了三類產業各自的回歸結果。三類產業中企業社保費實際繳費率與就業數量呈負相關,表明降低企業社保費繳費率有助于增加三類產業就業,其中對勞動密集型產業就業激勵作用最大。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對三類產業就業數量的影響略有不同。勞動密集型產業中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與就業數量呈負相關,但并不顯著,說明降低勞動密集型企業稅費負擔有助于增加就業數量,但與直接激勵就業的社保費用政策相比,稅費負擔并不是影響就業規模的主要原因。當前,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最主要的成本是勞動力成本,勞動力成本過高導致一些企業不得不使用機器設備替代勞動力,勞動密集型產業有機構成提高,其研發投入也在逐年增加。由此推斷,新興勞動密集型產業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時,會將減稅降費政策紅利用于技術創新,而非一味增加勞動力要素投入。
資本密集型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系數為正,說明減稅降費可能促使資本密集型企業減少就業。這是因為現行稅收政策阻礙了資本積累,減稅降費政策的替代效應小于收入效應,最終鼓勵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和資本積累,雖然統計上不顯著,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資本密集型產業會削減減稅降費對就業的正向效果,證明了假設3c。
企業綜合稅費負擔率降低有助于技術密集型產業擴大就業規模,且統計上顯著,證實了假設3b。近年來,國家對高新技術企業稅收支持力度日益加大,企業利潤提升,新業態發展前景可觀,形成了產業發展與稅收的良性循環。同時,隨著高等教育不斷拓大,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復合型人才供給增加,也為技術密集型產業就業規模擴張提供了條件。
(二)減稅降費政策對就業質量影響的實證分析
1.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2008—2019年中國31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面板數據來研究增值稅、企業所得稅、行政事業性收費以及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收入對非正式就業的影響。所有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國家統計年鑒和地方統計年鑒。
2.變量設定與模型建立
建立如下面板數據模型:
其中,被解釋變量inforit表示第i省在t年的非正式就業比重,解釋變量citit、varit、govit分別表示第i省在第t年的企業所得稅收入、增值稅收入、行政事業性收費收入占當年該省GDP的比值。ssrit表示城鎮在崗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計算方法為先用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收入比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征繳在崗人數計算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人均繳費數,再用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人均繳費數比上年職工平均工資。控制變量為第二產業GDP同比增速、第三產業GDP同比增速、城鎮失業率、城鎮職工平均工資水平。
本文對非正式就業的衡量是依據企業的勞動合同,非正式就業人員是指沒有簽訂正式勞動合同的雇員以及雖然簽訂正式勞動合同但沒有享受社會保險待遇的雇員。由于沒有簽訂正式勞動合同的雇員一般也沒有享受社會保險,而我國五項社保屬于捆綁式參保,只要勞動者接受了養老保險或醫療保險就可視為享受了社會保險。因此,參考薛進軍和高文書[ 16 ]的方法,用沒有享受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或基本醫療保險的雇員來衡量非正式就業規模。為了避免高估非正式就業規模,同時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筆者采用未參與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在崗職工人數比在崗職工人數來衡量非正式就業規模。
3.回歸分析
由描述性統計分析(表7)可知,樣本地區非正式就業比重的變化范圍為6%到88%,均值為36%,中位數為0.348,差異較大,說明不同地區非正式就業比率存在較大差異。企業所得稅占各省GDP比重的均值為1.2%,增值稅和營業稅之和占各省GDP比重的均值為3.8%,說明增值稅是我國各地區的主體稅種。城鎮在崗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均值為23.4%,中位數為0.216,城鎮在崗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基本服從正態分布。行政事業性收費占GDP比重的均值與中位數相同,說明行政事業性收費占比也基本符合正態分布,并且其最小值與最大值差距較大,反映出各地區實施“放管服”力度差異較大。其他控制變量中,gdp2、gdp3、wage和une最小值與最大值之間都存在一定差額,說明各地區經濟發展狀況、人均工資水平以及城鎮失業率存在較大差異。
從全樣本實證結果(表8)可知,增值稅會擴大非正式就業規模,且在統計上顯著,驗證了假設4a。分地區來看,增值稅收入與東西部地區非正式就業規模顯著正相關,而與中部地區的非正式就業規模沒有顯著正相關。原因可能為東部地區憑借優越的地理位置和政策扶持,現代服務業聚集明顯,信息技術、科研咨詢等生產性服務業成為增值稅稅收支持重點,其實際享受的增值稅優惠力度較大,增值稅稅負下降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東部地區經濟發展及企業生產規模和人力資源需求擴大。同時為了吸引高素質人才,東部地區企業也越來越注重提供更高質量的職工福利,由此非正式就業規模縮小。而深化增值稅改革對西部地區GDP帶動作用較大,配套西部大開發優惠政策,西部地區企業正式就業顯著增加。
企業所得稅和行政事業性收費的系數在全樣本中不顯著,不滿足假設4b和4c。現行的對小微企業和高新技術企業的所得稅減免政策難以減少非正式就業規模,應當進一步降低一般性企業的所得稅稅率或者提高稅前扣除標準。值得注意的是,東部地區行政事業性收費與非正式就業顯著正相關。東部地區營商環境優良,收費公開透明,有力促進了正規部門的擴大,提升了正式就業規模。
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收費對非正式就業是正向效應,且無論是全樣本還是分地區皆在統計上顯著,驗證了假設4。分地區來看,西部地區社保費實際繳費率的系數最小,即降低社保費繳費負擔對西部地區正式就業的促進效果較小,可能是因為西部地區執行和監管力度相對較弱,逃費容易,因此降低社保費對企業就業的激勵效果不明顯。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文選取2014—2019年深交所中小板上市公司的面板數據和2008—2019年全國31個省、自治區及直轄市的面板數據,實證分析減稅降費政策對企業就業數量和質量的影響,得到如下結論:
1.減稅降費擴大企業就業數量的效果明顯
從減稅角度看,中小企業承擔的稅收負擔與就業顯著負相關,即企業減稅程度越深,對勞動需求的影響越有利;降低企業綜合稅負對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就業激勵效應不顯著,而對技術密集型產業就業有顯著激勵效果;盡管實證分析表明資本密集型產業可能會因減稅選擇增加資本要素投入,減少就業,對就業產生擠出效應,但是減稅政策整體上增加了就業。從降費角度看,企業承擔的社會保險費對就業數量具有抑制作用,且無論是何種產業類型,企業社保費實際繳費率均與就業數量呈顯著負相關。
2.減稅降費政策促使企業提升正式就業的比例
增值稅與非正式就業顯著正相關,即降低增值稅稅負有助于擴大正式就業,提升就業質量。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主要針對小微企業和高新技術企業,覆蓋范圍較小,因此企業所得稅并沒有顯著影響全國就業質量。從降費角度看,降低社保費負擔有助于降低非正式就業的比重,行政事業性收費僅與東部地區非正式就業顯著正相關。
(二)政策建議
1.實施新的減稅降費政策,切實減輕企業稅費負擔
在“六穩”“六保”中,就業均排在首位。穩就業,重在穩市場主體,特別是量大面廣的中小微企業。在疫情和外部環境的沖擊下,積極的財政政策要提升效能,更加注重精準。應實施新的減稅降費政策,強化對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等的支持力度,釋放市場主體活力。第一,繼續深化增值稅改革,簡化增值稅稅率結構。增值稅稅率結構應向兩檔稅率繼續推進。針對人工成本較高的勞動密集型行業,建議出臺允許人工成本增值稅稅前抵扣的政策,使人工成本進一步降低,以提高就業數量和質量。第二,制定更具競爭力的企業所得稅政策。目前企業所得稅稅收優惠政策傾向于特定的產業或特定的企業,不具有普遍性。2021年7月,二十國集團達成最低企業稅率協議,將全球最低企業稅率定為15%。中國企業所得稅法定稅率為25%,明顯高于全球最低稅率水平,我國應從逐步降低標準稅率、提高企業稅前可列支的成本費用和延長虧損結轉年限等方面提升企業所得稅制競爭力。比如,加大企業研發過程中的稅前扣除、靈活安排固定資產折舊方式、提高創業企業的投資稅收減免限額和職工教育經費列支上限比例等。其中職工教育經費與勞動者職業素質、就業規劃有直接的關聯,然而目前僅有軟件產業企業職工和核電廠操作員的培訓費可全額扣除,未來可拓寬該優惠政策的涉企覆蓋面,以產業結構升級推動就業結構升級,促進高質量就業。第三,加大降費力度。進一步降低社保費率,比如進一步放寬中小企業的社會保險金繳費比率,對吸納重點群體的小微企業暫免繳納社會保險費,促進企業就業孵化。
2.跳出財稅政策穩就業數量的格局,努力提高正式就業比例
現有的財稅政策局限于以積極的財政政策刺激就業數量的擴張,在經濟下行過程中,若是一味追求就業數量,減稅降費政策無疑將會給財政帶來巨大的壓力,甚至引發地方債務問題。要深刻理解就業數量和質量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就業數量是高質量就業的前提,而高質量就業是進一步擴大就業數量的重要保障,要有“輕稅負、涵養稅源”的全局意識,著力帶動一批技術新、效益高、創收能力強的企業,通過產業就業結構優化、企業正式就業需求提高等途徑,吸引更多的剩余勞動力進入勞動力市場,從而提升就業數量和質量。
3.擴大稅收優惠政策受益面,謹防減稅降費對就業的擠出效應
在技術飛速發展、機器設備替代勞動力的過程中,受影響最大的是那些專業能力差、受教育程度低、工作經驗不足的人員(簡稱“三低”人員),“三低”人員集中于農民工、殘疾人等就業困難群體,但現行直接激勵就業的稅收優惠政策面向的是貧困人口、高校畢業生、零就業家庭、退役士兵、隨軍家屬等群體,忽略了“三低”人員中的農民工和高中及以下低學歷的城市居民。“三低”人員在勞動力市場處于弱勢,為了留在勞動力市場中,他們不得不和企業簽訂不平等的就業合同。因此,還要進一步擴大直接激勵就業的稅收優惠政策的覆蓋面,將所有的“三低”群體納入優惠對象。同時,企業雇用這類人員要開展崗前培訓,提高他們的工作能力,政府可適當提高此類職工教育經費扣除比例,以示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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