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山東民間文學的山海主題特點

劉子桐

山東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非物質文化遺產種類多樣，豐富多彩，具有強烈的地域特色。山東地形多樣，自古以來便是海洋大省，擁有漫長的海岸線，膠州半島深入海洋，將渤海與黃海一分為二，形成了海陸相連、山海相間的獨特地理景觀。在山東民間文學中，山海主題的傳說故事數量豐富、極具特色，并有著廣泛的影響力，也是動漫影視作品創造的熱門主題和靈感來源。山東山海民間故事多以山和海為故事背景，而且山海結合、山海交織的情節非常普遍，這也使得其文學特點十分突出。

一、多元文化融合色彩濃重

中國進入封建社會后，儒家思想占據著統治地位，山東是儒家思想的發源地，民間儒家文化影響濃厚，但佛家文化和道家文化影響也頗為廣泛，山東境內多種文化相互融合，出現了種類繁多的與山岳相關的傳說故事，其中以泰山、嶗山和蓬萊最為典型。自先秦至晚清，以泰山為核心的山岳崇拜，在民間故事中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天、地、人相互貫通的故事體系。在泰山傳說（2011年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影響力最大的當屬碧霞元君（又稱“泰山老母”或“泰山娘娘”），碧霞元君是從宋真宗到泰山封禪之后獲此稱號，到了明清時期，她已成為中國四大女神之一，影響力極其廣泛。而在山海傳說方面，以蓬萊山為發端衍生出來的“八仙傳說”（2008年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更是流傳全國。

“八仙傳說”是山海主題的代表性故事。“八仙傳說”的起源地蓬萊市位于山東半島東北部，與遼東半島、朝鮮半島隔海相望，地理條件優越，有著兩千多年的歷史文化。傳說中蓬萊、瀛洲、方丈是大海中的三座仙山，秦始皇、漢武帝都曾試圖從此地尋仙找藥，以求長生不老，給后來人以無限的遐想，歷代文人墨客也心馳神往，用創作為蓬萊不斷增加神秘色彩，如蘇軾在蓬萊為官時就寫有“東方云海空復空，群仙出沒空明中”的詩句。

“八仙傳說”最早的原型人物可上溯至唐宋，在《太平廣記》《八仙圖》等作品中已出現了部分人物，其中最重要的是呂洞賓的故事，呂洞賓原為唐代一位書生，元代起全真教王重陽派盛行，奉呂洞賓為祖師，后故事中又加入了其師父正陽真人鐘離權，全真教得到了當時統治者的支持后日益興盛，傳說故事也越來越豐富，至明代吳元泰創作小說《東游記》（又名《上洞八仙傳》），漢鐘離（鐘離權）、張果老、韓湘子、鐵拐李、曹國舅、呂洞賓、藍采和以及何仙姑的八仙形象才最終確定下來。

在民間文學中，八位仙人赴王母娘娘蟠桃宴會歸來，回到蓬萊仙山飲酒作樂，鐵拐李意猶未盡提議漂洋過海去欣賞蓬萊、方丈、瀛洲三座大山的秀麗風景，眾仙人一致同意，紛紛投出自己的法寶浮于海上，劈波踏浪，各顯神通。八仙遨海引起的陣陣巨濤攪動了東海龍宮，東海龍王大怒，派龍太子率蝦兵蟹將前來干涉，八仙據理力爭，毫不退讓，惱怒的龍王便抓走了藍采和。為了營救藍采和，眾仙與龍王斗法，連斬兩個龍子，蝦兵蟹將損失慘重，不甘失敗的東海龍王又召集了其他龍王前來，掀起滔天巨浪攻擊八仙，然而八仙法力高強，安然化解危機。此時，觀音菩薩顯現，制止了雙方的爭斗，令龍王釋放藍采和，八仙這才收回法寶，乘風破浪，逍遙遠去。

八仙形象多彩多姿，八仙分別對應了男、女、老、少、貧、富、貴、賤八種身份，象征著社會各階層平等、和諧共處的理念，八仙的法器有葫蘆、蒲扇、漁鼓、荷花、花籃、寶劍、簫笛、玉板，都是民間生活的日常用具，充分體現了八仙形象的多元化，這種多元文化來自日常百姓的生活，文化元素樸實、自然且平易近人，讓人覺得親切可愛。八仙故事經過幾百年的流轉和演變，吸收了大量民間文化元素，已經深深沉淀于國人的思維模式之中。八仙超凡脫俗、救苦救難、匡扶正義的形象得到了升華，他們身上凝聚了獨特的東方神韻和氣質，體現了山海主題的多元內涵的豐富性。

二、敘事風格剛柔并蓄

山海主題的民間文學表現出了鮮明的藝術個性，一方面它和其他類型的山東傳統民間故事一樣，重視忠孝思想，就其敘事風格方面來看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人物性格率直、豪放、是非分明。山東民間文學十分鮮明地塑造了一系列貼合山東民風，貼近山東本土人民性格的人物形象，在進述史事傳說和某些歷史人物時，表現得最為突出。古人曾說：“齊人善謀，善于工巧;魯崇禮，重于教化。”山東為齊魯之邦，兩者兼而有之。除此以外，在山東龍的傳說也非常豐富，龍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異動物，有鱗、角、爪，能興云作雨。還有傳說：黃帝率軍征服蚩尤等其他部族時，旗幟上的圖形是條龍。大禹治水也有與蛟龍大戰的傳說。到了漢朝，《史記》中記載，傳說“漢高祖感龍而生”，其顏面似傳說中的龍面，龍這個神異動物，便演變成帝王的象征。唐宋封龍為水中之王，四海皆有龍王，而龍王歸玉皇大帝管轄。因此，龍在民間文化中出現得非常廣泛，特別是民俗方面。凡有江河湖海的地方都有龍王廟，因為它專司興云布雨，關乎水旱豐歉的大事，便逢節祭祀。龍有好龍和孽龍，就像人間有好人和壞人一樣，善惡分明。龍能幻化人形，龍也具有了人的性格映射，如在山東流傳甚廣的民間文學《禿尾巴老李》的故事（2008年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中龍的性格形象就十分人格化了。禿尾巴老李有明確的出生人家，還在財主家打過短工，成龍后為百姓做了許多布雨救生的好事，又制服了黑龍江里肆虐的惡龍。每年，它都要飛回老家山東祭母，具有強烈的忠孝思想。“禿尾巴老李”的傳說，已經擺脫傳統的神話色彩，是一個鮮明的豪爽忠孝的山東漢子形象，成為遠走在外的山東游子們的情感寄托。

第二，敘事風格委婉曲折、細致工巧。從傳統文化的角度講，山東民間故事注重故事的教育功能。為了達到教化人的目的，就得想方設法將故事講得入情入理、生動有趣。所以，不論是有文化的講述者，還是不識字的講述者;不論俗與雅，都努力講究語言的表述和情節的曲折與新奇。加之受志怪、傳奇、神魔、鬼狐等各類小說和說唱文學的影響，山東民間文學形成了委婉曲折、細致工巧的敘事風格和藝術個性。在山海主題的民間故事中，嶗山民間故事傳說以其豐富的門類、曲折的故事內容聞名。

嶗山位于青島市東部，古時又被稱牢山、勞山、鰲山，屹立于黃海之濱，是膠東半島主要的山脈之一，傳說秦始皇、漢武帝都曾到訪此地，嶗山也是道教名山，有道教海上第一仙山之名，濃郁的仙道文化氛圍孕育了大量仙道傳說口耳流傳至今。1980年至1992年嶗山縣政府通過組織大規模民間文學采風，共收集十七個門類五千六百余個故事，其規模在國內可謂是少有的。嶗山民間故事2006年被列為山東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被文化部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嶗山民間故事中具有豐富的山海主題。比如，嶗山的由來，講東海之濱出現一只大鰲龜，經常掀起巨浪四處作惡，掀翻漁船，淹沒村莊，荼毒生靈，攪得東海的百姓不得安寧。此時，海邊一個叫王家疃的小漁村里有一對武藝高強的兄妹，哥哥叫大智，二十歲出頭，妹妹叫大勇，剛滿十八歲。兩人看到鰲龜作惡義憤填膺，決心為民除害，然而鰲龜力大無窮，皮糙甲厚，普通的漁叉對它毫無作用。兄妹于是告別家鄉，外出尋找制服鰲龜的辦法。他們到處求訪，最后他們遇到一位白衣老者，老者告訴他們要制服大鰲龜“一要有萬人紡的萬斤線擰成的白紗繩，二要有萬人湊的萬斤鐵打的四尖大魚鉤，三要有萬人獻的萬塊牛皮縫的牛衣做成大草牛，四是要有頂天立地、力能拔山的人，才能把釣著的大鰲龜拉上岸制服它”。白衣老者告訴兄妹倆若想成為頂天立地的人就要背著他走一千里路證明自己的真心誠意，兄妹倆十分堅定，每人背著老人走了五百里，當他們來到海邊，老人要求把他放下時，兄妹倆的身子已經頂天立地、力大無窮了。老人變化為一座白石頭大山，兄妹二人此時才知道老人是神仙的化身，拜地謝過大山返回家鄉。

兄妹回到家鄉后，消息傳開，周圍四十八個村子的百姓組織起來，紛紛捐獻棉花、鐵器、牛皮和干草，很快便準備好了所需的白紗繩、大魚鉤和大草牛，百姓將魚鉤藏入草牛中，拴好白紗繩，拖到海邊。兄妹二人便埋伏好靜待大鰲上鉤，時間正好到了八月十五，鰲龜從海中顯身，看到岸上的大草牛便貪婪地一口吞下。此時，兄妹二人立刻拉緊白紗繩，鉤住鰲龜將它往岸上拖拽，鰲龜痛得不斷翻滾，垂死掙扎，兄妹二人力大無窮將鰲龜拖了十八里，四十八個村子里的鄉親也趕來幫忙，最終將大鰲拖上海岸邊。為了防止大鰲逃走，兩兄妹日夜守在鰲龜的脊梁上，最后大鰲化為一座大山，人們便稱其為“鰲山”，大智大勇兄妹則化為鰲山上的兩座山峰，分別名為“巨峰頂”和“美人峰”。因為鰲山山勢陡峭，攀登費力，后人便稱其為“勞山”，久而久之便成了今天的“嶗山”。

嶗山民間故事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文學價值和文化人類學價值，是流傳于當地并深深扎根民間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體現了嶗山傳統文化，蘊含了嶗山人民的精神追求和優秀品質，其生動曲折的故事情節、自然純樸的語言和原生態的自然性具有迷人的文學魅力，也體現了山海文學海陸相間的文學特點。

三、海洋文化特色豐富

山東也是中華民族最早進行海洋開發的地區之一。從先秦時期開始，以齊國為主的諸侯國就對沿海地區進行了大規模開發，成為“通魚鹽之利”的富庶地區。長久以來漁業和海上貿易的興盛，為海洋傳說提供了堅實的民間基礎。直到現在，山東煙臺、日照等地依然有漁民每年舉行開洋節、謝洋節的傳統，要舉行敬海神娘娘、龍王的傳統祭祀，由此誕生了豐富多彩的民間舞樂、民間習俗和民間傳說，其中徐福東渡的傳說（2011年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是其中最具海洋色彩的民間文學故事之一。

徐福，字君房，秦代方士，原齊國人，曾在黃島境內的徐山修行煉丹，傳說在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東巡瑯琊，徐福覲見秦始皇，稱東海之中有三座仙山，有仙人可煉制長生不老藥，秦始皇聽之大喜，便立刻讓徐福出海尋藥，徐福接旨后立刻建造了一只龐大的艦隊，率領兩千童男童女出海尋找仙山，從此一去未歸，據說到達了朝鮮和日本。關于徐福的傳說有多個版本，一說徐福找到了長生不老藥，但秦始皇暴虐無道，徐福便未將藥給他，導致秦始皇在歸途便病死了;還有一說是徐福根本沒有找到仙藥，只是為了蒙騙秦始皇以躲過秦始皇的迫害東渡不歸。

徐福的傳說在日本也很有影響力，相傳徐福率數千人抵達日本，把中國先進的耕種方式、百工技術和文化習俗帶到了日本，使得日本很快從漁獵經濟為主的繩紋時代過渡到了農耕經濟的彌生時代。在日本民間，徐福被奉為農桑醫藥的先祖。熊野浦有徐福墓，歌山有徐福廟和徐福宮，每年都要舉行祭祀活動，在日本《神皇正統記》中也有關于徐福的記載。徐福傳說具有濃郁的海洋色彩，并且具有深遠的國際影響，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反映了祖先積極探索海外，探究自然奧秘的愿望。

與南方海洋傳說不同，山東的山海主題民間文學多元性更加突出，往往與其他文化元素密切相關，與陸地、山川的聯系也更加緊密，體現出了海陸結合的特點。

綜上所述，山東民間故事中的山海主題特點十分突出，具有強烈的齊魯地域特色，內容豐富，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都有廣泛的影響。山海主題的民間故事精彩曲折，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是一座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寶庫，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和開發潛力。山海主題民間文學的開發和利用對于普及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都有著重要深遠的意義。

本文為山東省社科規劃項目“山東‘非遺’文化的動漫化傳播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批準號：17DWYJ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