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陽
[摘要]從機器大工業時代到數字時代,技術帶來社會進步與發展的同時也以多種與時俱進的形態對現實的人進行著宰制。在對現代工藝學的研究中,馬克思開始對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的基本特征以及技術進步帶來的社會效應進行深入思考,并認識到了技術背后的階級屬性,最終在《共產黨宣言》中對資本與技術的合謀展開系統批判。對馬克思技術批判理論的堅持和發展,不僅有助于加強對當今數字技術應用全面泛化趨勢的哲學反思,同時有利于深刻認識技術座架下資本對人的宰制由生產勞動領域向日常生活、人格結構和思想觀念等領域的滲透與泛化,進一步推動新時代條件下唯物史觀的當代發展。
[關鍵詞]工藝學;資本;技術;技術合理性;數字算法;精神政治
[中圖分類號]A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672-1071(2022)03-0027-09
自歷史發展進入屬人時代以來,技術始終以一種“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形象示人:一方面,隨著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社會生產力得以極大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資料也得以極大豐富;另一方面,與日俱增的技術權力已經溢出單一的生產領域,以一種合理的面貌廣泛作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在無形中影響著我們的思想和人格結構。隨著傳統的“技術中性論”被打破,技術背后的階級屬性開始為時代的理論家所警惕。從馬克思本人的工藝學研究到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技術合理性批判再到后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對數字時代技術政治與精神政治的思考,都將技術發展的社會效應以及技術本身納入階級關系的范疇進行各自時代社會批判理論的建構,共同為我們描摹了從機器大工業時代到數字時代人在資本與技術合謀宰制之下的存在樣態圖示。
一、 機器與分工:工藝學視域下的資本與技術關系初探
作為一門單獨學科的工藝學誕生于18世紀的德國。從詞源學的角度來看,工藝學(technologie)與技術(technik)都源自希臘語的“τεχνολογΙια”這一修辭學概念,用以指稱“一種技藝或辯論技能的系統訓練”[1]14。隨著時代變遷與社會發展,對二者的使用在不同的語境中發生分化,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同的內涵:“技術”多用來在微觀和具象的層面上指涉操作工序與物質生產,而“工藝學”則是從更為宏觀和抽象的層面上對一系列技術操作進行描述與分析。需要說明的是,掣肘于彼時德國生產力的落后狀況,德國的工藝學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局限于對手工業領域的研究,而隨著歐洲工業革命的開展,封閉的德國工藝學已難以回應高度機器化的現代工業體系,機器大工業對工場手工業的沖擊也在無形中推動著工藝學內涵的現代性轉向——技術學的維度被添補其中,強調對工業化帶來的技術、經濟與社會問題進行研究,并聚焦于人類勞動的“機械化”趨勢。作為英國工藝學家代表人物的拜比吉與尤爾正是沿著這樣的研究路徑,在斯密、李嘉圖等古典經濟學家的理論基礎上建構起了關注現代工業、機器使用與分工問題的工藝學理論體系。
(一) 機器轟鳴的社會效應與分工模式下人的解放
在1845年的《布魯塞爾筆記》時期,馬克思就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對拜比吉、尤爾的工藝學著作進行研讀和摘錄。對拜比吉《論機器和工廠的節約》以及尤爾《工廠哲學》的研讀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大生產過程中的機器本身及其應用問題的初探。從對馬克思工藝學思想史的梳理中發現,馬克思是在拜比吉的理論中初步認識了機器大生產模式下的分工原則及其效應。拜比吉對機器與分工的關系進行了界定,在他看來,機器是“在分工基礎上的工具簡化與聯合”,這意味著對機器的定義是從分工的角度完成的,因而機器在本質上仍然屬于分工的范疇。拜比吉在看到了科學技術進步與機器大量投入生產對工業發展的重要意義的同時,也指認了機器對人的排斥現象:“一部分手工工人由于不具備機器生產所要求的更高技能和熟練程度,因而必然會遭受長期的貧困?!盵1]65但在尤爾的工藝學研究中,馬克思看到了一幅與拜比吉全然不同的機器大工業圖景——尤爾并沒有使自己的機器理論囿于分工的框架之下,而是剖析了以現代工廠自動機器體系廢除分工為標志的生產方式大變革。在他看來,機器生產的均等、標準化原則簡化了工人勞動層面的難度,縮短了為掌握勞動技能的學習時間,這是對分工這一工人勞動禁錮形式的廢除。
中肯地說,盡管拜比吉與尤爾的工藝學研究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局限性,但他們從不同的層面揭示了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帶來的雙重社會效應,兩人在“機器—分工”理論建構過程中的差異性范式也從多個維度為馬克思拓寬了工藝學視域下對技術進步的社會效應以及人的境遇和勞動狀態的考辯思路。在工藝學家為工廠制度剝削事實辯護的言辭中,馬克思發現資產階級工藝學家同那些古典政治經濟學家一樣,“其理論目的都在于論證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機器大工業的內在一致性和永恒必然性”[1]68,這使馬克思強烈地意識到,必須對資本主義的技術進步與資產階級私有制之間的相互關系及其對人類解放的現實意義進行深入的梳理與思考。
(二) 機器與分工內蘊的社會歷史與階級關系
馬克思對機器與分工問題的直接關注還體現在1847年《哲學的貧困》中與蒲魯東的理論交鋒。蒲魯東將分工與機器視為辯證法的一對范疇:蒲魯東指出,按照經濟學規律分工在本質上應是“實現生活條件平等和知識平等的方式”[2]138,但事實上分工的結果卻導致工人屈于從屬地位,簡單重復的機械勞動也使人的智力變得貧瘠,最終導向貧困的境地,因此必須要“改組勞動,消除分工的弊病,同時又保留它的有益作用”[2]131。至此,機器被蒲魯東作為分工的反題引入了自己的政治經濟學體系。蒲魯東賦予機器以極高的歷史地位,將機器視為人類自由的象征與能力的延伸。吊詭的是,蒲魯東隨后又指出機器時期雇傭勞動的特點會加重工人的貧困與奴役,并將工場對勞動者的貶低與排除簡單歸咎為機器的使用——在這里,根植于蒲魯東政治經濟學體系里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意識形態二律背反便呼之欲出了:一邊試圖擺脫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系列社會問題,一邊又試圖繼續在資本主義制度的經濟基礎,亦即生產資料私有制和雇傭勞動的框架之下尋找出路。正如馬克思諷刺的那樣,真是“絕妙的辯證法”。對此,馬克思首先從哲學的視角指出蒲魯東政治經濟學的根本方法是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拙劣模仿,只是用學得的術語“機械地劃分出好、壞兩面而已”[3]146,因此,蒲魯東政治經濟學體系的辯證運動只是一套形而上學的“僵死的腳手架”,將具體的社會發展歷史進程視為抽象的范疇加以簡單串聯;其次,馬克思從工藝學視角對蒲魯東分工與機器理論的抽象性進行了批判。根據拜比吉、尤爾等工藝學家對不同時期分工狀況的描寫,馬克思總結道,勞動的劃分,即分工,視勞動工具與技能的掌握情況而不同,正如“手工磨所決定的分工不同于蒸汽磨所決定的分工?!盵3]163這是馬克思對分工的具體性與特定社會歷史性的一次明確指認。對于機器的發明與應用,馬克思指出蒲魯東將機器視為一個經濟范疇是對現實與范疇關系的顛倒,“機器只是一種生產力。以應用機器為基礎的現代工廠才是生產上的社會關系,才是經濟范疇”[3]163-164??梢哉f,這一時期的馬克思已經認識到了作為技術對象化的機器的階級屬性以及機器應用所蘊含的階級矛盾內在張力,為此馬克思借用英國工人運動的歷史事實指出,新機器的發明與應用往往是由工人罷工引起的,“機器可以說是資本家用來對付熟練工人反抗的武器”[3]192。
如果說此時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技術應用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還停留在歷史現象層面,那么《共產黨宣言》就以成熟的唯物史觀立場深刻揭示了“機器—分工”問題背后資本與技術合謀的本質:馬克思恩格斯指出,舊工業階級賴以存在的首要條件就是對原有舊生產方式的維持,因此資產階級為了在社會中立足勢必對生產工具、生產關系,甚至全部社會關系進行徹底的革命,這正是資本主義社會不同于以往時代的地方:“生產的不斷變革,一切社會關系的連接不斷地動蕩,恒久的不安定和變動?!盵3]469這意味著以商品化為基礎和以追求利潤為唯一目的的資本主義生產必將不斷地謀求生產力的進步和生產關系的變革,因此資本不斷地借助技術——用機器取代分工——來實現對生產力的革命。雖然技術帶來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但也使人的勞動陷入機械化和抽象化,并日益實現著資本對整個社會的全面統治。
至此,馬克思的工藝學研究已經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機器大工業時代的資本與技術合謀圖示:以機器為表征的資產階級生產技術進步使得人在精神上從屬于機器,淪為機器的附庸;在經濟上人的勞動則被機器所取代、排斥,從而趨于貧困。站在這一時期馬克思工藝學研究的視角對《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勞動進行回溯,可以說對馬克思工藝學思想的挖掘也幫助我們更為直觀地認識到了導致人的異化勞動這一存在樣態的社會技術層面的原因。
二、 單向度情感:資本與技術合謀的泛化
技術哲學家安德魯·芬伯格指出,盡管馬克思關于技術的認識絕大多數形成于英國工業革命年代,對技術的構想與定位仍然存在尚待商榷與爭辯之處,但馬克思將技術視為社會關系的產物而不是社會的決定性因素的詮釋方式為我們提供了回應社會問題的新思路:“這種思路改變了我們對技術和知識的理解,并且用新的方式把探討政治問題的維度敞開了?!盵4]111這啟示我們對技術的思考置于某一特定時期占統治地位的經濟體系框架之下,而對于經濟體系的思考則必須觸及階級問題。20世紀以來,隨著社會進步與技術發展,技術的應用場景已不再囿于工藝學時期所聚焦的資本主義工廠工業,技術發展對人的影響也不再囿于勞動層面的分工,在與資本的共謀下,技術的觸手已經遠遠溢出生產這一單一場域,逐漸蔓延至現代人的社會交往層面,對人的影響也逐漸覆蓋了通訊、娛樂、政治等多種日常生活場景,甚至已經系統地延伸到了國家體制之內。技術應用場景的多元化與技術發展對人影響的泛化與深化意味著,一種能夠適應時代發展、回應現代社會現象的技術批判理論亟待發展,因此,馬克思關于社會與技術之間相互依賴關系的論述得以重新挖掘和闡釋,一種“共構”(co-construction)的概念被提出,用以描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相互建構關系:技術并不純粹是知識或科學實際應用的產物,人的建構行動同樣作用其中。這意味著“必須把‘合理性’問題納入對現代文明進行批判的范圍內”[4]120,揭示資本與現代技術的合謀并展開批判。法蘭克福學派的技術合理性批判正是這種“共構”關系分析在馬克思主義理論譜系中的體現。
正如馬爾庫塞的代表作《單向度的人》一書的副標題“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研究”所揭示的那樣,在發達工業社會異化勞動帶給人的束縛與奴役壓迫非但沒有得以揚棄,反而在資本與現代技術的合謀下以一種更為隱蔽的形式彌散到社會生產、消費活動與個人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以政治統治和雇傭勞動等顯性手段為特征的異化機制轉化為資本以技術手段、意識形態等無形社會文化力量對人潛移默化的規訓與操控。馬爾庫塞將現代社會人的這種存在樣態稱為“單向度的人”。在馬克思那里作為自由自覺的、富有創造性的實踐存在的人所應具有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情感在資本與技術的合謀下被消解,在資本所營造的物欲社會中,人們的情感只剩下對資本邏輯的單向度順應,此即為“單向度的情感”。馬爾庫塞對技術合理性統治的本質以及現代社會資本與技術合謀之下人的生存困境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論述。
(一) 技術合理性:資本與技術合謀的全新面貌
馬爾庫塞對技術二重性的認識構成了他技術合理性批判理論的重要邏輯起點。延續了馬克思對技術應用二重后果的指認,馬爾庫塞同樣肯定了科學技術發展在提高勞動生產率與促進社會財富增長方面的積極作用,同時在發達工業社會新的歷史條件與時代背景下,馬爾庫塞更進一步指出,科學技術的發展催生了新的社會控制形式——即技術合理性,因為當代的技術發展與應用已不再是中性的,而是被有機地整合進了社會政治與治理體系,成為一種服務于資本生產與操控的異化力量。對此馬爾庫塞這樣論述:“技術‘中立性’的傳統概念不再能夠得以維持。技術本身不能獨立于對它的使用;這種技術社會是一個政治系統,這個系統在技術的概念和結構中已經起著作用?!盵5]6在《反革命與造反》中,馬爾庫塞提出了這樣一個等式:技術進步=社會財富的增長=奴役的擴展,這是馬爾庫塞對技術應用二重性的又一次明確指認,也是馬爾庫塞技術合理性批判思想的濃縮化展現。在破除了傳統的技術中性論之后,馬爾庫塞對技術合理性的生成機制進行了論述,在他看來,現代社會科學技術的發展能夠幫助人們擺脫傳統社會中對人身的依賴和對自然的依賴,技術作為人類自然稟賦的延伸幫助我們按照自身意圖“愈加高效地開發自然資源”,而科學則幫助我們把握自然發展與社會運行的客觀秩序,形成對于事物客觀理性的認知結構,這樣一來就在人們進行生產與生活等交往活動的社會層面形成了一種更高形態的理性——技術手段的廣泛應用與科學技術發展的合理性。
馬爾庫塞對于發達資本主義工業社會條件下技術發展與應用二重性的剖析為我們深刻地指明,技術手段對政治過程的介入使建立在暴力與剝削等顯性強權手段基礎上的傳統政治模式具備了科學技術的屬性,技術的發展與更廣泛的應用也真切地改善著人的物質生存條件,極大提高了對人多重需求的滿足能力,并在精神上通過大眾文化為人提供形式多樣的消遣方式。但正是在這樣一個物質與精神文明高速發展的新階段,一種新的權威形式——亦即技術政治的合理性也獲得了大眾層面的認同。在馬爾庫塞看來,技術合理性正是在技術與政治的結合之下得以實現的。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就已經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本質進行過明確指認:現代國家及其政權本身就是“管理資產者階級共同事務的委員會罷了”[3]468,因此馬爾庫塞所指認的技術與政治的結合,實質是技術與資本的結合?,F代資產階級利用技術化的統治手段,以豐富的物質與精神享樂日漸麻痹社會大眾的感官,進而消解著在馬克思那里作為革命主體的社會底層大眾長期處于被壓迫和貧困狀態而形成的對既定社會秩序的否定性意識以及對社會的反抗動力,進而更好地為資本的積累和增殖服務。發達工業社會資本與技術的合謀不斷從物質與精神的層面推進著這一過程。
(二) 階級意識的弱化:管理科學與消費主義意識形態的發展
在物質層面,管理科學的誕生與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弱化了階級意識,淡化了階級對立之間的矛盾張力。在現代社會,技術不應只被狹義地理解為一種科學的系統知識,而應更多地在廣義上被理解為為了達致某一目的所使用的方法(method)的總和。管理科學正是作為這樣一種“技術手段”服務于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隨著20世紀更為智能的機器被發明和廣泛投入生產,現代化的大規模工廠與企業也隨之出現,產業規模的擴大化與產業結構的多元化也催生了與之適配的勞動管理與組織模式——管理科學應運而生?,F代的企業制度也在社會范圍內造就了新的勞動職業階層劃分標準。當新技術加持下的機器在生產過程中表現得愈發“全能”,人在減輕勞動過程中體力輸出的同時也日漸喪失著在生產過程中的中心地位,而隨著企業制度與管理體系的建立健全,原本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則可以讓渡自己的勞動給自動化的技術體系,走上“白領”崗位從事管理與組織工作,“藍領”勞動者的數量則趨向減少。馬爾庫塞還通過“資本主義企業中頻頻可見的工人入股”現象指出現代工人對于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態度變化——他們不再否定和反抗現行的生產體系,而是“渴望在技術性或適合于用技術來解決的生產問題上積極發揮他們的才智”,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按照傳統的兩大階級對立觀點,在現代生產體系中盡管從事腦力勞動的“白領”與從事(已在極大程度上得以減輕的)體力勞動的“藍領”同屬被剝削階級,都是在資本家的雇傭下工作,但管理人員已經可以站在與資本家同樣的立場上行使企業制度體系賦予的管理與監督權力,而積極融入現代生產技術體系的工人也可以通過入股等福利措施分享企業的既得利益。這樣一來,原本居于受奴役、剝削和壓迫地位的被統治階級便在管理技術的作用下被同化進了既有的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以一種從屬于資本主義發展邏輯的方式獲得了曾經的統治階級才具有的管理權,勞動者的經濟收益也在極大程度上與資本家的生產與經營狀況同構了。簡言之,無論是在權力關系還是經濟收益層面,傳統階級截然對立的矛盾內在張力已經隨著技術的發展及其衍生的現代企業制度得以大大減緩。
另一方面,資本與廣告技術合謀營造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模糊和淡化了發達工業社會中的階級意識。馬克思在對資本邏輯的政治經濟學解剖中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的財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積’”[6],且只有在流通中資本才得以形成、積累和增殖。因此為了避免周期性的生產過剩危機,工業技術發展帶來的高生產力必然需要同樣高的社會消費能力才能保證資本主義大廈根基的穩固,20世紀“消費工程學”的出現意味著一種消費主義(consumerism)意識形態的孕生。長期的勞動分工使我們所必須的生活物質產品無法自給自足,因而必須訴諸消費,在由需要—交換體系構架出的社會經濟活動框架下向從事其他行業的生產者購買食物、住宅、衣物等商品。消費主義意指消費行為在被廣告技術“包裝”的資本的推動下被賦予了遠超其本身所應有的重要性,亦即是說,消費行為本身構成了人社會生活的最高目的,進行勞動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成為“消費者”。隨著傳媒技術和信息技術的發展,資本借助更為頻繁和巧妙的廣告植入技術,利用電視、廣播、雜志、海報等傳播范圍更廣、形式更多樣的方式裹挾著商品信息侵入我們的日常生活場域,試圖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產邏輯的大肆宣揚無所不用其極地告訴我們,人際交往、事業、家庭等我們所關切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夠通過購買某種產品或服務而變得更好,這在極大程度上刺激了人們對消費行為的向往,也使得資本的增殖邏輯與人們的日常生活需求巧妙地疊合了。消費主義最大的危害在于,它試圖強調在消費行為中每個人都是“消費者”,而不是“企業家”“經理”“工人”等包含并解釋了人們在能力、專業等方面的種種差異的日常社會身份,而“消費者”群體的同質性則導致這些差異在消費的過程中被懸置——身份在消費行為中的“不在場”使得基于身份的階級差異也被模糊和淡化了。正如馬爾庫塞所概括的,隨著這些產品能夠被社會大眾所消費,廣告的思想灌輸則不再是宣傳,而是成為一種服務于資本增殖的“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方式”,正是這種好的生活方式導致了“一種單向度的思想和行為模式”[5]12。
(三) 傳媒技術的發展:娛樂至死與虛假意識
在精神文化層面,資本通過與傳媒技術的合謀實現了由傳統文化向大眾文化的俗化,造成“不幸意識的征服”,抹除了人們思維的否定性向度。長久以來,無論哲學、美學或是文學,悲劇性作品在西方文化傳統中均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宗教追求的是一種神圣的永恒性,因為肉體消亡的不可逆性而對人的生命本身以及附著其上的欲望持鞭笞態度。宗教則旨在幫助人們淡化對死亡的關注與認知,而悲劇則為我們揭示了死亡這一人生必然向度的深刻意義。在尼采那里,狄奧尼索斯是所有悲劇的主角,酒神精神意味著人們既享受豐收之后狂喜迷醉的生命體驗,同時也坦然地迎接豐收之后隨之而來的蕭條與衰敗,酒神精神贊頌包含成功與苦難的全部生命體驗,也同樣直面包含生與死在內的全部生命自然過程本身。在西方傳統文化看來,正是悲劇的存在,才產生了確證人之為人的精神力量——不幸意識。對個人來說,寓于傳統悲劇文化中的不幸意識意味著對于社會現實與自身境遇進行反思的獨立意志;意味著一種盡管經受磨難但仍然選擇成為自己的英雄、做“自認為對的事”的決心與勇氣;意味著承擔、不順從與反叛的獨立人格。因此正是在悲劇性的文化與藝術作品中,人們得以獲得一種精神上的洗禮與升華,獲得一種將人與動物根本區別開來的精神品質。這就是馬爾庫塞所說的“藝術的升華”。而在發達資本主義工業社會,傳統文化與社會現實的相互疏離的格局則隨著傳媒技術的發展被改寫了:“大眾傳播媒介把藝術、政治、宗教、哲學同商業和諧地乃至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使這些文化領域具備一個共同的特征——商品形式……起作用的是交換價值,而不是真實的價值。”[5]60這一過程就是傳統高層文化向大眾文化的俗化,其直接后果就是現代人在資本構架出的安樂、舒適的幸福意識與感官的刺激當中確證著自己的存在,而不愿意面對悲劇與不幸這一生命存在本真的面貌。正如馬爾庫塞的那個著名比喻,當黑人同樣擁有高級轎車,雇員與老板能夠觀看同樣的娛樂節目、漫游同樣的度假勝地時,人們的不幸意識被物質和精神享樂所征服,情感中對既定資產階級社會商業秩序的否定性向度也被物質需要滿足帶來的愉悅遮蔽和拒斥了。無獨有偶,傳媒文化研究者和批評家尼爾·波茲曼在批判20世紀美國社會隨著電視機的發明與推廣產生的泛娛樂化趨勢時指出:“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7],政治、新聞、教育等都按照資產階級商業秩序的意愿淪為了娛樂的附庸,人類也變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娛樂至死的真正可怕之處在于,人們在一味追求享樂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與自我的主體性相剝離,日漸泯滅了嚴肅思考和理性判斷的能力,辯證法的思辨力量也不復存在,人們的情感只剩下順應這一單獨的向度。
綜上所述,在發達工業社會人們的情感被為資本積累所用的傳媒技術營造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與虛假的幸福意識所宰制,基于身份的階級意識以及悲劇所蘊含的不幸意識在文化工業的“價值移平”之下趨向式微,傳統文化藝術對既定社會秩序的“大拒絕”也在技術的整合作用下失敗了,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根基的社會秩序得以進一步穩固。
至此,馬爾庫塞立足自身時代歷史現實的技術合理性批判理論為我們揭示了20世紀發達工業社會的資本與技術合謀圖示:通過與現代技術的合謀,資本的作用場域從顯性的生產領域轉向隱性的社會文化與意識形態領域,異化機制也由人的勞動活動逐步侵蝕甚至內化于人的社會生活和存在結構中——生活狀況的極大改善使人喪失了反抗與超越既有秩序的內驅力,反而在技術發展和消費娛樂等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操控與規訓下表現出對現存秩序的認同,人淪為了娛樂至死的物種,社會也在資本與技術的合謀下淪為了消費主義的物化世界。
三、 生產性情感:資本與技術合謀的深化
隨著時代的發展,資本也不斷利用日新月異的技術重構著生產的組織模式,非生產性勞動的出現推動著當代社會的勞動范式轉型——由從事物質生產的身體勞動向從事非物質生產的情感勞動的轉型。不同于意大利自治主義學派對非物質勞動所作的“生產商品信息與文化內容”這一簡單闡釋,奈格里和哈特著重強調了非物質勞動蘊含的情感維度:非物質勞動的內容之一正是“生產與操控情感”。“生產性情感”這一概念意味著,在資本與技術的合謀之下,情感這一人的心理因素被施以外在的社會性價值,作為資本的增殖手段服務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此亦是說,情感不但被吸納進治理之域進行規訓,同時也被吸納進資產階級社會的生產體系,受資本利用,成為資本的“幫兇”。從發達工業社會受到規訓的單向度情感到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受資本所用的生產性情感,情感與資本在新的技術手段與社會發展形勢之下的相互關系亟需我們厘清與反思。
(一) 工具理性:生產性情感的可能性基礎
有意思的是,生產性情感這一概念對于資本主義的發展歷程而言似乎是一個悖論——無論是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還是西美爾的《貨幣哲學》,無不昭示著資本主義與理性精神的緊密聯系。為了說明這一問題,不妨先對弗洛姆的社會心理學理論進行回溯。
如前所述,技術學視域下“共構”概念的提出使得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相互作用再次為人所重視。盡管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是理解資本主義內在邏輯與運行規律的“鎖匙”,但資本主義批判的情感維度也不應被忽視,因此對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二元對立關系的改造便構成了之后馬克思主義者的時代課題。精神分析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弗洛姆提出“社會心理學”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相互作用的中介環節。在弗洛姆那里,人格與情感不是一個心理學問題,而是社會問題,現代人的社會處境左右著個人的情感狀況。自資產階級啟蒙運動以來,“自由”作為一種崇高的理想信念與價值取向使人們趨之若鶩。在對自由的一片盛贊中,弗洛姆獨創性地分析了現代社會自由問題對人的社會處境帶來的兩方面影響:毫無疑問,現代的人是自由的,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人們得以擺脫中世紀時期血緣、地緣等傳統紐帶的束縛,獲得自由,有機會在資產階級社會的經濟體系中施展拳腳并取得成功;另一方面,“原子式”個人被拋入全面競爭的資本主義社會,盡管人們因有能力對個人行為做出自我決斷而感到自由與獨立,但也不得不承擔個人行為選擇帶來的全部風險與后果,這導致“他同時又會感到孤獨和孤立,會充滿焦慮和懷疑,并被迫臣服于新的權威,從事強迫性的非理性活動”[8]69。弗洛姆著重從以下兩個方面分析了自由對現代社會的人格結構與情感判斷的消極影響:
首先,新教精神順應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繼續作用于個人的情感。新教教義為個人指明了一條應對焦慮的途徑,它強調自我貶抑,強調不懈的努力勞動,教導現代人甘愿將自身作為他者實現目的的工具,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自我救贖,進而擺脫自由帶來的焦慮情感。由此可見,新教精神中的禁欲主義思想從情感上為資本主義社會塑造了其所需要的生產力;其次,病態社會評價機制對個人情感狀況的影響。通過之前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隨著技術在生產與社會生活領域的廣泛應用,造就了愈發精細的勞動分工,也帶來了產業結構與勞動范式的轉型。這種情況下,整個資產階級社會經濟體系的維系就像一部高速運轉的精密機器,每個人都宛如機器上的一個部件,由于分工不同或是齒輪或是螺絲——但都對機器的正常運行起著或多或少的作用,于是一種低幼的病態社會評價機制就此衍生了,它將人劃分為“常態”(健康)與“神經癥”,那些能夠圓滿發揮社會功能、扮演好社會中既定角色的人便被稱為常人或健康人,反之則會被冠以“神經癥”。這一評價機制的諷刺之處在于,對那些不能圓滿扮演社會角色的人,社會評價不是單純地批駁他們的能力,而是用“神經癥”這一醫學術語對其進行人格與情感上的全盤否定。這意味著具體的鮮活的人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被抽象為一種工具或符號,不得不“臣服于人自身之外的目的”,甚至連人格本身都成為商品。凡此種種都意味著,是否符合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需要的工具理性思維才應該成為人們人格與情感的內核。弗洛姆總結道:資本的手段“并不訴諸理性,而是情感,像其他任何一種催眠暗示一樣,先著力在情感上征服對象,然后再讓他們在理智上投降”[8]85——情感的生產性作用已然呼之欲出了。在弗洛姆這里,資本主義發展需要對人情感結構的改造已經初見端倪,生產性情感的可行性得到了社會心理學層面的解釋。
(二) 事件中的身體空場: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情感異化
隨著數字時代的來臨,網絡與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與全面應用便捷并改變著我們生活方式的同時,也使社會的運行模式呈現出高度的數字化特征,全球資本主義也隨之進入了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信息技術成為先進生產力的代名詞,并對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的生產關系與生產方式產生了重大影響:人們通過移動終端設備接入互聯網而產生的一系列無法被抹除痕跡的數據為資本所攫取,構成了資本主義生產所需的全新生產資料。數字時代資本與技術的合謀集中體現在資本基于數據、依托數字技術對社會生活的總體吸納與全面控制。算法以一種概念化的數據處理方式構成了數字技術的核心,與數據共同構成一套不依賴個體經驗的話語體系服務于資本的發展需要,形成了一種“算法意識形態”,使情感進一步陷入了資本主義生產的泥淖。
如今,數字技術改變著我們對于事件的情感認知。驚駭、震撼、感動等情感往往來自對事件的親眼目睹與親身經歷,在信息技術遠不如當下發達的前數字時代,事件往往只有在我們的肉身在場時才能為我們所認識并感知,正如梅洛-龐蒂在《知覺現象學》中強調的,“身體是我們擁有一個世界的一般方式”[9]。這亦即是說,身體是我們與周遭環境進行關系建構時的中介與載體。而數字技術和智能化信息設備的發展則可以將世界各個角落正在發生的事件以新聞的形式推送至我們眼前,事件是真實存在的,但隨著數字技術賦予我們不再需要以梅洛-龐蒂強調的身體此在的方式來擁有世界的能力時,事件對我們情感的沖擊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被弱化了:當事件經過網絡信號的轉碼形成圖片透過智能設備展示在我們眼前時,我們的身體便同事件的可感性疏離了,我們無法把握事件發生過程的全貌,只能看到呈現給我們的圖片與文字——在數字技術的中介下,事件變得故事化與抽象化,不再能賦予情感以最真實的體驗與最直接的震撼。當資本與數字技術合謀,我們被拋除了肉身經驗的情感只能在由資產階級技術話語體系所制造的載體和社會景觀之中進行釋放。這是資本通過數字技術在認知層面對情感造成的影響。
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情感的生產性還深刻地寓于數字技術對人交往層面的影響之中。如今的人們更習慣于低頭通過智能設備接入網絡,以一種“虛體”(virtual body)的形式參與進數字空間的交往代替肉體間的直接交往。數字空間與“虛體”都是由被算法權威所掌握的一般數據建構而成的,因此就數字空間的交往而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已被數據聯系所宰制。當身體被數據所中介,依附于身體的情感也隨著身體的空場發生著異化?!疤擉w”的可怕之處在于它造成的真實身體的空場抹殺了身體的直接行動能力,只有在數字空間中且只有當身體被數據化為虛體時才能參與交往行為,這種把自然生命數據化為數字化存在的手段導致了數字時代的交往關系變成了身體空場下的數據交換,其后果同弗洛姆之前的論述如出一轍,人被標簽化為一系列的抽象屬性,可以在量的層面相互匹配,卻失去了人格、情感等質的層面的差異。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批判指明了《資本論》寫作時代人與人的社會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遮蔽和掩蓋,在數字時代人與人的關系則是被服務于資本生產的數據所中介和支配。更為發人深省的是,從數據到數字空間的一系列建構操作是在算法的加持下完成的,這意味著想要參與進網絡社交就必須使我們的情感被迫地趨同于以資本增殖為邏輯的算法規則。這樣一來,作為一般數據而存在的虛體在其相互交往過程中又會生產出新的數據,從而構成“數字資本主義的最普遍的價值”[10],進一步服務于資本的增殖。
至此,當代社會的資本與技術合謀圖示也清晰的展現在我們眼前:資本通過與數字技術的合謀不斷引導和控制著人們的情感,情感不再像發達工業社會時期那樣簡單地順從于資本主義社會秩序,而是在數字技術的中介下被吸納進資本主義生產體系,順應資本主義社會既定規則的同時又作為生產性力量為之服務。
四、 余論:技術的個體維度與精神政治的誕生
如果說單向度情感與生產性情感是資本借助諸多技術手段外在地對社會個體性格結構和思維習慣的改寫,那么精神政治則是資本邏輯與自我意志相同一的內在表現,是單向度情感與生產性情感在大數據時代進一步深化的結果。如今,資本不再通過訴諸宏大敘事的顯性剝削手段服務于自我增殖,而是通過與技術的合謀獲得一種隱蔽與柔性的面貌直接作用于社會個體,從而服務于自我增殖。
??略谒臋嗔?知識譜系理論中指出:現代性的社會需要被體驗為技術的約束而非政治的強迫,甚至當技術被轉化為裝置與制度設計之前,它們已將技術和社會的功能“壓縮”到人們的日常行為層面了。福柯認為這種基于知識的權力已經深深嵌入社會工藝與技術層面,因此十分穩固,是無法通過政治革命推翻的。其“全景敞式監獄”模型也指認了技術的全新發展趨勢,數字技術正從單純的監控向主動的操控過渡,人們所謂憑感覺做出的“自由決定”實際上是被操控的結果——無所不在的大數據與看不見的算法之手以一種黑箱的方式實現著資本主義權力的轉移與膨脹。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隆皺嗔Α卫怼斌w系理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指出,隨著數字技術更為廣泛的應用,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已不再是??滤串嫷摹耙幱柹鐣?,而是成為一種“功績社會”(leistungsgesellschaft)。功績社會中的主體所面臨的壓迫由剛硬、顯性的制度框架和權力形態帶來的他者壓迫轉向了一種自我壓迫,人們“以一種束縛于功名的形式屈從于內心強迫和自我強迫”[11]2。正是這種主體對自身的剝削與壓迫將權力政治內化為了“精神政治”(psychopolitics)?;谶@樣的認識,韓炳哲將精神政治定義為一種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下的資本權力以競爭和對抗為原則,以“動力、項目、競賽、優化和倡議”[11]25為技術手段,進而誘導人們從被動的機械屈從轉向主動的自我剝削的資本統治形式。
在精神政治的時代,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也出現了新的演化。主人與奴仆不再互為客體,而是在同一主體身上奇異地共生著:“功績至上的主體自認為是自由的,實際上卻是一個奴仆,是沒有主人強迫卻自愿被剝削的絕對的奴仆。”[11]3究其本質,精神政治所造就的自我剝削和壓迫的根源在于資本通過與技術合謀實現的主體化——資本的自我增殖需求披上了數字技術的面紗,通過對人欲望的放大使得人本身的自我需求與資本的增殖需求相互契合、互為結構。因此,自我剝削的本質仍然是根植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他者剝削,只是作為他者的資本在技術的中介下以更為彌散的方式糅合進了人們的日常生活。這樣一來,外在的他者剝削就轉變為了“波及所有階級的自我剝削(selbstausbeutung)”,功績社會中的人不再尋求與資產階級社會體制的對抗,而是“向自己發起侵略”——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關于異化勞動的規定性及其揚棄路徑的論述在精神政治的時代更加發人深省,精神政治背后資本與技術合謀的本質仍然在馬克思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批判的理論框架與問題域之內。
資本與技術合謀在不同時代的形態嬗變提醒我們,只有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上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發展與變遷重新對“技術”本身進行定義,為技術概念添補新的時代內涵以厘清技術與資本合謀在不同時期的表現形式,才能更好地完成對資產階級社會批判理論的建構。在物質生活資料富足、生產力高度發達乃至過剩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勞動者看似擺脫了制度的剛性束縛與權力的暴力規訓,獲得了基于個體自由開展自由競爭的權利與能力,但這種個體自由不過是資產階級不斷借由技術營造的意識形態幻象,社會個體仍然深受資本邏輯的宰制。因此在數字時代,我們仍然需要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根本立場,以政治經濟學批判為方法論準繩,警惕技術加諸于資本的重重外衣,揭示其剝削性本質,喚起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新時代的批判性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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