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聳峙（組詩）

阿成

羊

我看見掉落的星星

在樹叢的草尖上流淌

仿佛涉水的天體

違背了河流的規(guī)約

那么柔那么滑

一會向左一會向右

有水銀瀉地的勢能……

有一刻，我看到幾只雜色的

夾在一大群白色之中

多么快啊，眨眼間

地上的云與天上的云

在象山村的古樹林里

互換了失重的身體……

札 記

山野呈現(xiàn)“寒露”之色——

草木稀疏。栗子落盡。

山芋的莖葉顯現(xiàn)老態(tài)

玉米的禾稈

繼續(xù)枯下去……

村子里空無一人——

農(nóng)婦在山邊收割芝麻、黃豆

秋禾盤成一座大山

壓在前傾的頭上、肩上……

溪邊，博落茴全部枯了

澗水咽下灰色籽實

籬笆上半枯的藤蔓

爬到了鄰家的墻上

它要在深秋里，為時光

埋下黃色星辰的

小小地雷……

古 井

遺落荒草的井

村莊丟失的井

荒廢古道無人光顧的井

高速、高鐵撇下的井

離鄉(xiāng)的人，不再背在

背上的井

風(fēng)吹塌了它一半的肩膀

水桶、井繩

把勒痕刻進(jìn)骨肉后

不見了蹤影

時間是醒著的：懷舊的人

用手機，在石頭圍著的井水里

打撈出，村莊已逝的

幾代人的面影……

白 鷺

我對它拍巴掌

它不理我

——兀自飛呀

從秋浦河的上游

飛到下游

又從下游

飛到上游……

是現(xiàn)實的鷺

也是虛擬的鷺

因為它承載著

李白的詩意

和詩仙的

十七次牽絆……

及物的鷺

在河流上飛翔

不及物的鷺

在《秋浦歌》中

盤旋了一千三百年……

唯有寂靜千古流芳

我們看不見的它們都看見了：

白洋河，及河邊隨風(fēng)涌動的古樹林

“爐火天地”的六峰山，屹立的西坡古村

和村頭堆積的褐色巨石……

世間沒有永恒的事物。喧囂終會喪失。

在漫無邊際的楊樹林里，那些佇立或

傾斜著的古柳，古柳下腰折的蘆花，

底層咬緊牙關(guān)的蒼耳，告訴我生命

生存的法則……唯有寂靜千古流芳！

護(hù)蜂人

木頭打制的方形箱子，像

一張張刻滿經(jīng)書愿景的紙牌

整齊地嵌在茶葉蔥綠的坡上

清風(fēng)翻動身后的青巒與樹葉

淡黃面板支起“蘭峰蜂業(yè)”幾個

灰褐的小字——我知道你背倚

巒崖的深度了，山坡上近百只

蜂箱鋪設(shè)的生活，被一種昆蟲

神秘的尖喙摹畫……

環(huán)腹斑紋，羽翼強勁——古稀之人

守護(hù)一箱箱嗡鳴的夢：百花的精靈，

數(shù)十公里的飛行，木箱里密集的移動

承接了花粉的清露靈氣，數(shù)百次吮吸

化為滴滴蜜汁;小木凳支于墓碑之側(cè)，

地下張望的祖宗、“考妣”為之助力;

敞胸露懷的老人手執(zhí)蒲扇，在樹蔭下

驅(qū)趕奪食的胡蜂，每一次拍打都會

保全蜜液的濃稠，勤勞的工蜂在巢穴

不停地釀蜜，勤勞的老人在箱外守護(hù)

宛若一只統(tǒng)攝甘甜蜜汁、黝黑清瘦

的“王”……

看 見

汽車和其上的喧囂與人影

被流水帶走;流水還在。

流水不是昨日的流水，

但河流仍是昨日的河流……

這是李白迷醉的河。巖崖和碣石，

堤岸和古樹，

看見了我們看不見的;

樹頂?shù)镍B巢與河上飛翔的白鷺

看見的

比我們多……它們沿樹梢蔓長，

而我們

被流水沖刷得無影無蹤——

翱翔的白鷺在水中

吞食白云，而白云的胃口

更大：它吞食了岸上和河里

全部的時間……

責(zé)任編輯 老 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