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香華,王秀明,劉谞承*,張音波,劉飄
1. 生態環境部華南環境科學研究所,廣東 廣州 510655;2. 生態環境部華南環境科學研究所(廣東省重點智庫),廣東 廣州 510655;3. 國家環境保護城市生態環境模擬與保護重點實驗室,廣東 廣州 510655
生態系統服務指人類通過生態系統獲得的惠益,包括產品供給服務、調節服務和文化服務等(謝高地等,2003)。19世紀下半葉,國外已有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價值評估、量化核算相關研究。1997年,有學者先后提出具有代表性的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價值核算方法(Costanza et al.,1997;Daily,1997)。此后,生態系統服務價值評估逐步從理論研究轉變為實踐探索,陸續有不少研究成果發布(Hein et al.,2020;於方,2020)。中國相關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歐陽志云等(1999a,1999b)率先在中國開展了陸地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及其經濟價值評價。在生態文明體制改革背景下,福建等地開展了區域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實踐,眾多學者也在縣域、市域、省域、城市群和全國等不同尺度層面開展了大量研究應用(歐陽志云等,2013;董天等,2019;汪東川等,2019;宋昌素等,2020),核算框架的構建和技術方法也得到逐步完善和規范。近年來,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價值評估逐漸被應用于生態產品價值核算和生態補償機制研究等方面(李凡等,2021;牛樂等,2021;袁廣達等,2022)。
生態補償機制是以保護生態環境、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為目的,以經濟手段對生態系統服務及生態產品供給者提供生態付費的制度(柳荻等,2018)。國際上通常使用“生態服務付費”、“生態效益付費”等概念表述生態補償,研究側重于生態支付意愿調查和利益相關者的挖掘(Farley et al.,2010;Pascual et al.,2014)。國內生態補償方面的研究發展迅速,以機會成本、支付意愿、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等方法居多(林秀珠等,2017;趙志剛等,2020;張曉婭等,2022)。不同研究方法各有優劣,機會成本法存在的不確定性因素較多,支付意愿法的主觀性較大,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法能更好地表征區域間生態效益差異,但測算的生態補償金額往往遠超政府支付能力。因此,如何合理確定生態補償金額是推動區域生態補償的重點和難點。
近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關于深化生態保護補償制度改革的意見》等文件,鼓勵生態保護地區和受益地區,以生態補償力度與財政能力相匹配的原則,綜合考慮生態產品價值核算結果等因素,實施縱橫結合的補償制度,推動生態保護地區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廣東省在國內較早實施生態補償,已落實與江西、廣西跨區域及省內東江流域的生態補償政策,但缺乏省內各地橫向生態補償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本研究通過核算各市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并基于外溢的生態調節服務價值和區域經濟狀況,構建了生態補償方案,確定了生態補償金額,以期為廣東省生態補償機制的建立實施提供理論基礎和科學依據。
廣東省位于中國大陸南端,總面積17.9萬km2,地貌類型復雜多樣,地勢總體北高南低,北部多為山地和高丘陵,南部則為平原和臺地。全省包括21個地市,分為珠三角地區(廣州、深圳、佛山、東莞、珠海、中山、惠州、江門、肇慶)、粵東(潮州、揭陽、汕頭、汕尾)、粵西(湛江、茂名、陽江)和粵北(韶關、清遠、河源、梅州、云?。?個片區。
參考國內已有核算方法,對廣東省 21個地市2020年度生態系統服務價值進行核算,包括產品供給服務、調節服務(水源涵養、土壤保持、洪水調蓄、空氣凈化、水質凈化、固碳、釋氧和氣候調節8方面)和文化服務三大方面,核算方法和數據來源詳見表1。

表1 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方法和參數來源Table 1 Ecosystem services value accounting methods and parameter sources
生態補償應針對具有公共屬性的生態服務功能,因此僅關注未能轉化的調節服務功能,不納入已通過市場交易轉化的產品供給和文化服務功能。生態補償的主客體為調節服務的外溢地和受益地,外溢地提供外溢的調節服務,受益方為其付費。
基于各地常住人口和國土面積,計算廣東省人均最適生態調節服務價值和單位面積最適生態調節服務價值,衡量各地區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外溢情況,其值為正時表示該地區生態外溢,為負則生態受益,為0則區域生態系統服務占比平衡。

式中:
Er——地區生態調節服務價值;
ep——廣東省人均最適生態調節服務價值;
ea——廣東省單位面積最適生態調節服務價值;
P——地區常住人口數量;
A——地區陸域國土面積;
ΔP——地區生態可承載的盈余人口;
ΔA——地區生態可承載的盈余陸域國土面積;
Ep和EA——各地區依據常住人口和國土面積測算的生態系統調節服務外溢值;
E——綜合測算的各地區生態系統調節服務外溢值;
λ——權重,參考相關研究成果取50%(Jin et al.,2009;Gao et al.,2021)。
生態補償應綜合考慮區域經濟水平,本文參考黃晶晶等(2021)的生態系統服務外溢理論和生態補償機制構建廣東省區域生態補償方案。

若r>102%,d>0;若 95%≤r≤102%,d=0;若r<95%,d<0。
式中:
ga——區域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萬元/人);
Ga——全國人均地區生產總值;
r——ga和Ga的比值;
d——表征區域經濟狀況水平,若d>0表示區域經濟較為發達,可率先開展生態支付;d<0表示區域經濟落后,需接受生態補償;d=0表示區域經濟發展適中,暫緩生態支付或生態補償。
由于生態系統提供的外溢生態調節服務價值較大,采用生態補償系數K核算生態補償金額,再按照各生態受益地區的占用比例核算生態支付費用(林秀珠等,2017)。

式中:
e——自然常數;
ε——區域恩格爾系數;
Gi——i地區的地區生產總值;
G——廣東省地區的生產總值之和;
R——生態補償金額。
經計算,廣東省各地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可分為5個層級,如圖1所示,其中韶關、清遠、河源和肇慶 4 地位于高值區,約 2299.55×108—2603.81×108元;湛江、茂名、惠州、江門和梅州等地次之,位于1371.61×108—2194.02×108元之間;珠三角核心區深圳、珠海、東莞、中山和粵東汕頭5地處低值區,服務價值僅為 195.52×108—484.66×108元;其余地區生態系統服務價值位于484.67×108—1371.6×108元之間。

圖1 研究區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空間分布示意圖Figure 1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ecosystem service value in the study area
從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結構功能來看,各地均表現為調節服務>供給服務>文化服務。各地產品供給服務價值占比為8.2%—46.3%之間,其中粵東和粵西沿海地區普遍高于30%,與該地區海洋漁業產品供給量較大有關。各地調節服務價值占比為52.9%—91.6%之間,其中粵北地區和肇慶市占比(76.5%—91.6%)顯著高于其他地區,該區域多為山地和高丘陵,水源涵養、固碳、釋氧等調節服務功能較為突出。各地文化服務價值占比為 0.1%—6.1%之間,其中珠三角地區占比高于粵東、粵西和粵北地區,該區域城市發展品質較高,旅游景點及其配套設施布局完善,促進了地區生態文化價值的實現,尤其是廣州、深圳兩地,占比分別達到2.6%和6.1%。
以通過市場轉化等途徑實現價值的生態產品供給服務、文化服務價值占比之和作為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進行分析(陳梅等,2021)。廣東省各地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為 8%—47%(圖2)。珠三角核心區深圳、中山、珠海、廣州、佛山,粵東和粵西等地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普遍較高,基本高于30%,該地區海洋漁業等產品供給量較大或生態旅游收入較高,生態產品價值得到一定的轉化?;洷鄙絽^,珠三角外圍區域肇慶、江門等地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相對較低,尤其是粵北山區,普遍低于20%。作為生態屏障的粵北山區及肇慶、惠州等地,水源涵養、森林固碳、釋氧等生態調節服務功能價值巨大,亟需通過生態補償等方式推動生態調節服務功能價值實現,提高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

圖2 研究區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Figure 2 The realization rate of ecological products value in the study area
Ep評價結果表明(圖3),粵北5市及茂名、陽江、肇慶、江門、惠州、汕尾共 11地,生態調節服務價值外溢;其余地區生態調節服務價值總量不高或人口高度聚集無法實現占用平衡,屬生態受益地區。

圖3 研究區生態調節服務價值外溢情況Figure 3 Spillover of ecological regulation service value in the study area
Ea評價結果與Ep存在差異(圖3),珠三角外圍區域、粵東潮州、汕頭、粵西陽江和粵北河源、云浮共9地生態調節服務價值外溢,其余地區生態受益。粵北韶關、清遠、梅州生態調節服務價值總量雖大,但區域國土面積偏大,導致單位國土面積生態系統調節服務價值相對偏低,成為生態受益地區;中山、潮州兩地反之,單位國土面積生態系統調節服務價值較高而生態外溢。
基于Ea和Ep兩項指標,綜合測算各地生態系統調節服務外溢值(E),其空間分布特征與Ep基本一致(圖3)。
基于上述研究結果,構建區域生態補償方案(表2)。其中,廣州、深圳、珠海、佛山、東莞 5地屬生態受益的經濟發達地區,多年來快速發展經濟、人口集聚,應率先開展生態支付;江門、肇慶、茂名、陽江、汕尾、韶關、清遠、河源、云浮、梅州 10地生態外溢,為保持良好的生態狀況損失了部分經濟發展權,應優先接受生態補償;湛江、潮州、揭陽、汕頭、中山5地雖生態受益,但經濟欠發達無支付能力,暫緩開展生態支付;惠州自然稟賦良好,生態外溢,且區域內生態與經濟發展協調,暫無需接受生態補償。

表2 研究區區域生態補償方案Table 2 Regional ecological compensation scheme in the study area
結合表2的生態補償方案,測算各地生態補償和生態支付金額(圖4)。深圳、廣州、佛山、東莞、珠海5地生態支付金額為1.54×108—12.78×108元。肇慶、江門、清遠、韶關、河源、梅州、茂名、陽江、云浮、汕尾 10地生態補償金額為 0.20×108—9.63×108元。

圖4 生態支付或生態補償金額示意圖Figure 4 The sketch map of ecological payment or ecological compensation
各生態受益地區的生態支付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比例為0.3%—1.1%,處于財政可接受范圍;生態外溢地區的生態補償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的比重為0.4%—7.7%,可積極推動區域生態保護修復工作,提升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圖5)。

圖5 生態支付或補償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的比重Figure 5 The proportion of ecological payment or compensation in local financial revenue
生態系統服務價值評估常用方法包括當量因子法、條件價值法和替代市場價值法等(李麗等,2018),以替代市場價值技術方法居多,其可操作性和實用性較強,但核算值也受多方面因素影響,存在可比性不強等問題。本研究核算結果低于2015年廣東省陸地生態系統服務價值,主要有人為和自然兩方面影響因素(馬國霞等,2017)。人為因素包括核算功能指標、各功能實物量核算方法、過程參數、價格量的選取差異等;自然因素包括降雨量等,由于廣東省2020年降水量(1574.4 mm)顯著低于2015年(1875.7 mm),水源涵養、土壤保持等功能核算結果差異較大。
區域生態補償問題復雜,不同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利益流向不一致,如土壤保持、水體凈化等功能的惠益相關者是流域上下游,而水源涵養、碳固定、空氣凈化等生態功能的利益相關者涉及區域更廣且難以界定。本研究將生態調節服務價值整體納入區域生態補償,不明確各生態功能之間的利益相關者或供求關系,可能造成生態補償方案的不確定性。此外,經濟發展落后的生態受益地暫緩生態支付,可能影響其他受益地開展生態支付的積極性。
本研究基于生態系統服務的公共性特征,以各地外溢生態調節服務值作為生態補償金額的測算基礎數據,解決了生態補償金額及其分配問題。相比其他研究,本研究過程參數以地方統計數據和調查數據為主,核算方法可操作性較強、應用廣泛。有研究測算得出的生態補償金額較高,占地方GDP的比例高于1%,實施難度較大(趙志剛等,2020;鄧元杰等,2022);本方法測算的生態支付或生態補償金額較為合理,生態受益地區的生態支付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的比值較低,生態外溢地區的生態補償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比例相對較高,可操作性較強。
(1)廣東省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總體呈現粵北山區高、珠三角核心區低的空間分布特征,高值區多分布在粵北、肇慶等地,低值區集中于珠三角核心區域。
(2)粵北山區和珠三角外圍區域肇慶、惠州等地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率相對較低,亟需通過生態補償等方式促進該類地區生態產品價值實現。
(3)深圳等 5個生態受益地區宜率先開展生態支付,肇慶、江門、清遠、韶關、河源、梅州、茂名、陽江、云浮、汕尾10地生態外溢地區應優先接受生態補償;其他6地可暫緩生態支付或生態補償。
(4)本研究測算的生態支付金額占地方財政收入比例較小,生態補償金額能較大改善生態外溢地區的財政狀況,可行性較高。
(1)完善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方法和體系。為實現核算結果的精細化和實用性,應加快推動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規范化和本地化,建立規范的核算框架和指標體系,并覆蓋各類生態系統的生態服務功能。此外,應加強對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構成因子的全方位監測和變化的動態更新,實現核算關鍵參數的本地化,提升核算結果的科學性和可比性。
(2)建立完善的生態補償實施機制。構建生態資源統計報告制度,逐步建立統一完善的生態產品評價標準和價格體系,為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和生態補償標準的制定提供客觀依據。建立系統的生態補償評估、監管機制,對補償標準、補償形式、補償效果進行科學評估,對補償資金的籌集到付、規范使用等事項進行監督,促進生態補償常態化、高效化。建立廣東省生態補償資金平臺,統一負責生態補償資金的管理、調度和使用監督。
(3)探索多樣化的生態補償方式。因生態保護而發展受限的地區,單純靠中央和地方財政“輸血式”的生態補償遠遠不夠,應推動“輸血”和“造血”相結合的生態補償模式。探索多樣化生態補償方式,涵蓋不同生態系統類型和生態環境要素,系統推進區域、流域不同層次及橫向、縱向等不同方向的生態補償。引入市場交易平臺,推進森林覆蓋率、碳匯、水權、碳排放權等生態產品和生態權益交易,實現“政府+市場”合力助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良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