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人文專題語境下的博物館發展論析
——以寧波幫博物館為例

陳茹

（寧波博物院，浙江 寧波 315201）

博物館發展是城市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內容，也是衡量城市綜合競爭力的關鍵指標。在全球化大潮中，各地不乏博物館千館一面、城市千城一面的尷尬局面，這樣的同質化給博物館助力地方特色與城市形象構建提出了新課題。

寧波幫博物館是一個以“寧波幫”為展示主題的城市人文專題性質的博物館，具有鮮明的城市特色，彰顯了城市人文精神。獨特的展示主題決定了博物館與地域人文的緊密關系。寧波幫博物館以獨特的地域人文為基點，在物化城市精神形象、凝聚地方身份認同、維系地域文化傳統等方面發揮著積極有效作用。

1 物化城市精神

作為社會公益機構的博物館，具有深厚的社會基礎和鮮明的社會化特征，在公眾生活中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隨著博物館收藏、展覽、活動等日益豐富多元，現代意義的博物館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它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公共文化設施，還承載著對文化記憶保護與賡續、文化傳承理解與表達的社會擔當。在城市文化建設中，博物館應充當更加積極、直接的角色，成為城市文化的傳播者和挖掘者。

1.1 語境與故事

隨著博物館事業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城市人文專題特征的博物館不斷涌現。城市人文專題博物館彰顯著地域代表性文化及特色，是一個城市、地域乃至國家和民族文化的承載地，也是人類文化記憶多樣性傳承與創新的重要陣地，對于城市記憶的賡續、文化的塑造、精神的傳播發揮著重要作用。

寧波是一座港口城市，在寧波對外宣傳的許多名片中，“寧波幫”是其中之一。明清之際，寧波籍商人活躍于中國各大商埠，以其群體式的形象被冠以“寧波幫”的稱號。至清末民初，他們積極參與到中國近現代工商業發展的大潮中，倡導國貨，創辦了工商業史上諸多第一，創立了中國國貨史上眾多知名品牌，并參與到上海、武漢、重慶等多個城市的近代化建設中。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寧波幫發展至港臺及海外，在世界經濟舞臺上發揮了重要作用。改革開放后，他們響應國家政策，積極投入國家發展建設中，助力香港回歸，維護祖國統一，厥功至偉。而今，寧波百余位院士，海外40余萬寧波幫人士，兩百多個寧波幫社團組織，以及各領域翹楚，成為社會各方面發展的重要力量。在寧波幫的發展歷程中，他們將自身發展緊緊融入時代的洪流中，體現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

寧波幫承載了寧波的城市精神，如何將“精神”提煉并使之物化為公眾可感知的形式，是博物館的基礎工作。當前，由于寧波幫的社會基礎和其鮮明的社會現實意義，在很多的行業領域中，出現了從寧波幫延伸開的各種稱謂，如音樂寧波幫、文化寧波幫、寧波院士幫等。這些稱謂印證了寧波幫的發展已超越傳統商業領域，在社會發展的諸多領域都有卓越建樹，亦折射出寧波幫的深厚內涵和人文底蘊。但是，對于博物館而言，概念的學術性和精準性，將影響到公眾對于博物館及其展示主題的認知。

寧波幫作為一個社會現象，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更新。發展至今，學界已經對寧波幫進行了許多的探討，并將寧波幫的發展概括為若干階段。對于博物館而言，要呈現給公眾的，不僅僅是學術概念或者研究過程，而應該是學術概念中蘊含的事物本質，研究過程中對多個層面的反思，換言之，博物館語境要實現“故事的傳播”，將研究轉化為生動的形式和情感的傳遞。為了將寧波幫精神進行精準的提煉，寧波幫博物館以典藏研究為基礎，通過切實的藏品征集，深入的學術研究工作，通過博物館的展覽、社教活動，向公眾詮釋博物館的人文主題。

1.2 時空與敘事

博物館是一個奇妙的空間，任何進入博物館中的物，能夠在博物館得到再次詮釋、展演。在這個空間中，博物館可以在敘述的邏輯中打破時空的限制。博物館的敘述，可以讓觀眾置身于宏大的歷史背景，亦可以讓觀眾深刻了解事件及物品的故事和細節。觀眾進入博物館意味著個體身份的轉變，這種轉變恰恰就是博物館空間作用的結果。寧波幫具有典型的開拓精神、凝聚精神、創新精神，以及深厚的家國情懷，把這些精神提煉并物化到具體的場景或展示方式里，對于參觀者而言，才是有效的。

寧波幫博物館的基本陳列講述了寧波幫的發展歷程梗概，而在若干重要時空節點，如寧波幫從傳統錢莊到現代銀行業的轉型、寧波幫海內外同鄉社團的成立及其活動、寧波幫投身于國貨運動，展覽結合重要時代背景和典型人物故事，輔以相關史料、實物，便使參觀者見人、見物、見精神，擁有了直觀感受。

城市人文專題博物館藏品大多較其他類博物館不同，以史料類和近現代物品為主。藏品形式的單一和體量的單薄，對博物館的展示和宣教工作都有一定程度的制約，然而，隨著博物館敘事手段的發展，藏品信息的傳遞不再僅僅局限于單一性展示，通過對信息深層次、延展性的解讀，以及展示手段的多元化，傳播藏品故事的同時，將其背后承載的城市精神以物化的方式傳遞給公眾。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越來越多地將與公眾息息相關的物品納入博物館的收藏與展示內容中。物來自世界的生活真實，但進入到博物館時空之后，這些物不僅僅承載了生活真實，還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價值，被賦予了符號的象征性。在某個特別展的策劃中，又成了策展人所運用的符號表達。

2019年，寧波幫博物館舉辦“與祖國同行——寧波幫與共和國70年特別展”，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若干發展關鍵節點為展覽邏輯，以時間為序，事件為落點，在宏大的時代背景下，講述寧波幫與祖國同呼吸、共命運的恢宏篇章。2021年年初，寧波幫博物館以館藏涉及海內外寧波人的護照、行李箱等物品，策劃推出“行路致遠”特別展，展覽突破對人物生平的集中描述，而以講述物品所承載的故事，以人文性的視角，展示了生命不息、行路不止的旅程意義。通過博物館展覽的策劃、展品的解讀、氛圍的營造，這些物品為觀眾傳遞出時代發展變遷，生命千回百轉，人生拼搏進取的人文內涵。博物館不僅將觀眾帶進了一個可以轉換的知覺時空，還賦予了觀眾回顧時代風貌、了解城市故事的可能。

2 凝聚地方認同

不同的區域有著不同的文化特征，文化是凝聚地方認同的重要力量。博物館是了解地方的重要窗口，更是構建地方形象、保存傳統記憶、凝聚文化認同的重要平臺。對于城市人文專題博物館而言，應加強地域歷史文化、館藏等方面的認識，發揮博物館的文化中樞作用，將傳統、現在與未來，將城市、社區和公眾密切聯系起來，建立不同文化、不同人群的積極對話。

2.1 凝聚傳統

寧波幫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作為一個學術研究對象進入學者視野。從學界對寧波幫的概念界定可見，“寧波幫”是一個有著深刻地域人文基因的群體。寧波幫成為博物館的展示主題，是一個從學術研究語境到展示講述語境轉變的過程，在博物館的語境中，展示主題的文化傳播功能得到了提煉與強化。

與大多數博物館不同的是，寧波幫博物館在籌建期間，就彰顯了強大的地緣凝聚力。博物館運營的前十余年間，其藏品都來自海內外的廣泛捐贈。博物館的收藏工作以鄉情鄉誼為紐帶，通過在海內外寧波幫人士和家族間的廣泛征集，為城市發展積累和收藏了大量人脈。

據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統計，我國現有的4000萬件館藏文物中，1949年以后來源于捐贈的比例不超過7%。然而，從2006年至今，寧波幫博物館的藏品來源90%以上為各界寧波幫人士、家族、社團的無償捐贈。各界寧波幫對寧波幫博物館的捐贈，不僅僅是社會意義上的捐贈行為，更融入了“回鄉”“葉落歸根”的情感。從某種意義上說，眾多文物其實都具有情感價值，是文物價值的基本構成要素，有時候甚至是主要構成要素。寧波幫博物館的藏品因其承載了寧波幫的故事，而尤為凸顯其情感價值，是寧波地域人文精神的物化表現。

寧波幫博物館曾舉辦“逐夢人——丹麥‘春卷大王’范歲久特別展”，呈現旅歐寧波幫闖蕩世界、傳播中華文化的事跡。被譽為丹麥“春卷大王”的范歲久，1930年胸懷家族“農業救國”的理想遠赴歐洲學習先進的農業知識，后在丹麥創立大龍食品公司，將中國傳統飲食文化傳播至世界。范歲久對故國的情懷始終如一，在通過設立基金會報效祖國的同時，還將這種情懷傳遞給了下一代。該展覽的策劃實施不僅豐富了海外寧波幫的館藏內容，為日后的展示研究提供了有力支撐，還為寧波鄉賢與家鄉的聯絡搭建了“橋梁”。寧波幫足跡遍布全球，支撐他們與家鄉聯絡的紐帶便是“鄉情”，許多寧波幫人士主動聯系博物館，或捐贈物品，或提供線索，可以說寧波幫博物館不僅是寧波幫發展史的見證，更是海內外寧波人桑梓情深、支持參與家鄉建設發展的見證。

2.2 擴大認同

博物館應成為當地文化體系中的有機組成部分，公眾應該被視為文化可持續傳承的參與者和貢獻者；博物館應當成為文化知識的整合者、發布者和創造者，要生成新知識、催生新文化，在詮釋傳統文化的同時詮釋新的文化。

寧波幫博物館不僅將促進海內外寧波人與家鄉的情感聯絡視為己任，亦重視自身在傳播城市形象、促進國際交流等方面的效應。2018年10月，“見證與堅守——勒馬尚與寧波的三十年情緣特別展”在寧波幫博物館開幕。樊尚·勒馬尚是一位法籍友人，曾擔任法國魯昂寧波友好委員會主席，被評選為寧波市“榮譽市民”。他不僅是寧波城市發展的見證者，是中法友好交流的使者，更長期推動了魯昂市與寧波市在城市發展多個領域的交流與合作，為兩地的友好交流和中法友誼做出了積極貢獻。展覽以外國友人與寧波30多年的不解情緣為切入點，通過他鏡頭中的寧波，展示這座城市的變遷和發展，見證寧波的成長和蛻變。

當下，博物館越來越重視對“人”的關注，強調其參與性、娛樂性和服務性，開始對人們日常生活、大眾化的事務、社區議題、地方事件、地方知識產生了興趣。寧波幫博物館地處寧波高教園區，周圍學校資源豐富，涵蓋了從義務教育到職業教育，從高校到研究機構等一系列的學校及科研院所。為了深入參與、實踐社區教育，若干年來，寧波幫博物館舉辦了多次高校畢業生優秀作品展和小學稚名畫童作品展。此外，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博物館開展了“病毒君，遠離你：青少年美術作品展”，根據歷年舉辦的寧波幫故事大賽，舉辦了“寧波幫故事音頻展”等，構建了具有獨特教育意義的展覽體系。

博物館常規性的展覽大都在館內進行，而博物館的教育則更應該走向大千世界。寧波幫博物館成立了一支立足“講述寧波幫故事，弘揚寧波幫精神”的宣講團隊，他們走進社區，訪問移民社區，進行主題講解和流動博物館展示，宣傳了寧波幫文化，服務社區，實踐鄉土教育。城市人文專題性的博物館作為地區公共文化服務的重要樞紐，應該充分發揮區域文化中樞職能，縱向深入聚合行業力量，橫向合作整合社會資源，多維視野傳播傳統文化。

3 維系地域傳統

寧波幫有深厚的地緣文化特質。地緣關系是傳統中國社會中一種基本的人際關系，也是各種社會組織形成的基本細胞和紐帶，是人們長期共同聚集一地形成的人際關系。地緣文化本身既有相對性，又具有作為一種文化意識形態上的傳承性。“從組織形式上來講，連接他們的是血緣、地緣和業緣，但從價值觀和知識體系上來講，連接他們的是共同的信仰和共同的哲學觀。”

隨著城市化的進程，連接人際關系的紐帶因素逐漸發生變化。工業社會改變了人類的時間配置和居住格局，改變了社區功能結構。原本在社會生活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地緣紐帶，面臨松散的困境。在這種情況下，博物館的作用尤為凸顯和重要。寧波幫作為寧波地域人文的一種顯著性表征，對于城市地緣的凝聚具有鮮明的意義。在寧波幫的歷史發展進程中，由于經營性特征和外向型發展的關系，業緣、地緣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寧波幫博物館緊緊圍繞著博物館的主題，融于社會，服務于公眾。通過近年來的運營，寧波幫博物館凸顯的地緣作用為寧波的城市發展提供了一系列軟實力的支撐。從博物館開館至今，每年都有大量的尋根團、訪鄉團到館參觀，了解老一輩寧波幫闖蕩世界的崢嶸歲月，傳承寧波幫精神。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大多寧波幫家族及企業轉至海外發展，其后人也大多出生成長于外埠。例如，中國通商銀行的創辦人嚴信厚、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創辦人虞洽卿、“火柴大王”劉鴻生、民國航運巨頭顧宗瑞，以及寧波籍世界船王董浩云、包玉剛等家族后人大多在境外發展。此外，在寧波幫向外拓展的過程中，在境外成立了諸多的同鄉社團。據寧波市僑聯2019年統計的數據，海外涉及寧波幫的僑團有200余個，體現了寧波人素重家國鄉情，聚力發展，熱忱公益的一脈傳承。對于成長在外的寧波幫家族和境外的同鄉社團而言，博物館承載了家族和故鄉的記憶，發揮著重要的情感紐帶作用。

自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蔓延以來，全球博物館遭受到嚴重的沖擊，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的兩項研究證實，約8.5萬家博物館曾閉館，占到全球博物館總數的近90%，全球近13%的博物館可能永久關閉。在這樣的背景下，寧波幫博物館整體游客參觀量也隨之下滑，海外參觀人數更大幅減少。為應對疫情影響，寧波幫博物館強化了數字化展示和網絡傳播，通過線上的傳播影響力和多渠道聯絡紐帶，寧波幫博物館在2021年度的海外征集數量仍舊占征集總數的22%。

“作為社會公益性機構的博物館，其存在的價值是通過為社會服務而體現的。”在2020年度全國博物館（展覽）海外影響力評估報告中，寧波幫博物館居于全國專題類博物館綜合影響力前10位，體現了寧波幫在海外傳播方面的辨識度和影響力。城市人文專題博物館，從挖掘、保護、展示地域人文的角度，建立了地域文化認同，維系了地域文化傳統，在傳承優秀文明的同時，更為一個城市、一個區域乃至一個國家構造了優越的文化軟環境。

4 結語

文化是依賴象征體系和個人的記憶而維持著的社會共同經驗。博物館是開展鄉土教育的重要場所，也是弘揚地方傳統，展示地方特色的重要媒介。博物館不僅重現生活現象，還原人文情懷，更是通過觀眾的參觀和體驗，實現文化的可持續。博物館對地域文化和文化多樣性的保護與展示，對于文化自信的培養、城市軟實力的打造，以及區域經濟的彰顯等層面都具有重要意義。

城市人文專題性的博物館，是博物館體系的組成部分，也是人類文化多樣性的傳遞點和未來潛力增量點，它是一個收藏、保護、展示本地知識和傳統的場所，也是服務社區、強化社區凝聚力，建立社區文化認同的重要紐帶。以精準的主題定位、契合的藝術形式、多樣的展示手段，去挖掘、闡釋、表達豐富多元的城市文化，建立區域性、價值性的地方認同，是城市人文專題博物館共同的發展路徑。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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