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元 | 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
自從我國教育家、思想家陶行知先生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學做合一”等生活教育的主張以來,生活教育觀念已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納,然而,在教育實踐中,卻往往有“似是而非”的情況發生,且對兒童的學習與發展帶來不利的影響。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正本清源,讓兒童生活教育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就顯得尤為必要。
理解生活教育的本質,首先必須弄清楚教育與生活的關系。教育和生活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密不可分的。在陶行知先生看來,生活與教育是一回事,是同一個過程,教育不能脫離生活,教育要通過生活來進行,無論教育的內容還是教育的方法,都要根據生活的需要來設置。由此,可以看出,生活與教育是辯證統一的關系。一方面,生活決定教育,表現為教育的目的、原則、內容、方法都為生活所決定,是為生活所必需的。另一方面,教育又能改造生活,推動生活進步。教育不僅改造著社會生活,也改造著每個人的生活。這樣一來,生活教育賦予了生活以教育意義,也使教育具備了生活特性。
基于教育與生活的關系,兒童生活教育本質上是兒童現實生活的反映。兒童的現實生活是真實的,不是虛假的;是自然性的、客觀的,而非刻意修飾或強加于兒童的。兒童在家庭、校內外的經歷,兒童耳濡目染的事物,兒童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以及兒童打交道的人和事等,這些統統構成兒童現實生活的內容。教育要反映兒童現實生活,就必須尊重兒童生命,關心兒童生活的質量,挖掘兒童生活的教育價值,關注兒童的興趣、需要、意愿、感受、體驗等。

兒童生活教育也是教育內在價值的體現,它是教育邁向未來的通行證。生活不僅是教育的基礎,教育必須以兒童現實生活為出發點和依據,同時還是教育的“歸宿”,是教育的意義所在。教育如果不能讓人們追求過一種更好的生活,就會失去其未來的意義,還會喪失其現實生活基礎。這樣的教育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兒童生活教育不是讓兒童安于現狀,而應引導他們“會生活”“愛生活”“能生活”。“會生活”是指過一種有質量、有尊嚴、有意義的生活;“愛生活”是指養成正確的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建立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關系;“能生活”是指獲得必備的生活技能和適應社會生活環境變化的能力。這三者構成了人類持續不斷、生生不息的生活力量。
兒童生活教育還是兒童的解放。生活教育是為解放兒童所設的,它指向兒童主體性的發展。生活教育的提出從一開始針對的就是教育中兒童主體性缺失的問題。兒童主體性缺乏表現在:教育以教師、課堂、教材為中心,忽視兒童的思維方式和學習特點,使教育脫離生活,也讓兒童與生活分離;兒童被“捆綁”在成人所設定的軌道上,封閉了自己的視聽,成為成人手中的“牽線木偶”,造成自身創造力的枯竭。陶行知先生提出“六大解放”,切中了教育的時弊,是對發展兒童主體性的深切呼喊,也是生活教育本質的寫照。
兒童生活教育是由兒童身心發展的特點和規律決定的。兒童的具象性的思維發展特點和直接經驗的學習方式,要求教育必須滿足兒童“直接感知、親身體驗和實際操作”的需要,而只有生活教育才能做到這一點。生活不僅是兒童存在的“家”,也是兒童發展的根本動因,還是教育之根。教育必須植根于兒童生活之中。所以,兒童生活教育是兒童發展使然,是兒童教育的規律性的要求。
生活教育的本質表明,回歸生活是教育尋求其意義基礎的必經之路。生活教育的路徑亦是教育回歸生活的路徑。但教育如何回歸生活?怎樣才能避免生活教育誤入歧途?
一是為兒童“松綁”。讓兒童從繁重的課業負擔中解脫出來,從各種以功利為目的的“瑣事”中走出來,讓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空間,有自己的時間去思考遇到的各種問題,讓他們有機會去直面自己的生活,體驗生活、感悟生活,去找尋自己的生活靈感,發現自己的特點,明白自己的真實需要,并為此而努力。也就是說,教育者應給予兒童一定的閑暇。我國古代所強調的“修心養性”、西方古代所提的“博雅教育”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閑暇的基礎上的。沒有一定的閑暇,生活教育便會“暗淡無光”。當然,閑暇是相對的,為兒童“松綁”也是有節有度的,既不能讓兒童整天毫無意義地“忙碌”,也不能讓兒童整天無所事事或者為所欲為。教育者應做的是,先“退”一步,讓兒童回到現實生活中來,去領略這個世界的精彩,然后引導他們積極建構自己的知識與經驗,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獲得生活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否則,對于兒童來說,被禁錮是一種“捆綁”,但被放任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捆綁”?
二是從生活中來。陶行知先生強調,教育由生活而來,依生活而定。教育既然來自生活,又何來“回歸生活”一說?道理很簡單,因為教育脫離了兒童生活,所以才要回歸。于是,讓教育來自生活,是回答“教育如何回歸生活”的根本答案,是“抽絲剝繭”式地對教育的“正名”。教育從生活中來,需要教育者時刻關注兒童真實的生活,去感兒童之所感,去發現兒童的發現,積極利用生活事件,抓住各種可能的教育契機,建設生活化課程。
所謂生活化課程,是指一種以生活為中心的課程。其中,生活是課程的目的,也是課程的來源,同時是課程的內容,還是課程的實施途徑。這一切如同現代幼兒教育之父陳鶴琴先生所說的,大自然大社會都是活教材。例如,幼兒園來了一只流浪貓,師生沒有趕走它,而是允許它在滑梯下睡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師生尋找貓的出沒蹤跡,發現了貓的活動規律,了解貓的肢體語言,還討論貓吃什么、拿什么喂它等。兒童從中發展了觀察力和思考力,學習了如何友好地對待動物甚至環境。
教材或者學材也可以貫徹教育生活化的要求,密切同兒童生活的聯系。例如,學習計算時可以同家庭及學校的水電開支聯系起來,通過計算一段時間內應支付的水電費,討論可以采取哪些有效手段來減少水電開支,并以報告的形式向家庭和學校相關部門提出建議,從而建立節約資源的意識,讓兒童作為生活的主人翁,適度地參與到家庭和學校的生活中來。再如,中秋節到了,兒童在享受和父母歡聚的同時,也要知道還有很多小朋友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同父母一起過節,甚至要一個人過節。我們想對這些小朋友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呢?這樣的活動可以讓兒童學習換位思考,引導兒童積極關心身邊的人和事。
三是到生活中去。生活是教育的現場,社會就是大課堂。到生活中去,將教育置于生活場景中,是教育回歸生活的最直接途徑。許多知識和技能,只有在生活中才能真正地學到。通常說:在生活中學生活,在交往中學交往,在做人中學做人。只有身臨其境,動手嘗試,才能有真知,才能有創新。
到生活中去的一個具體辦法就是行動和實踐。陶行知先生說過,行是知之始。在行動和知識的關系上,知識不僅僅是指導行動的,知識本身更來源于行動,行動是認識的開端。因此,兒童的學習不應該局限于課堂上、書本上,更不能死記硬背應付考試,兒童的學習存在于生活的廣闊“原野”。感知、操作、參觀、調查、與會、勞動等兒童與環境相互作用的過程,既是兒童重要的學習過程,也是兒童生活的具體內容。兒童在生活中的學習,所獲得的知識經驗是生動而豐富的,而且是難以忘懷的。這些知識經驗不僅能作為今后學習的基礎,還能與課堂所學的內容互相印證,二者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