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文 于海波
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首次提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就是要引導各族人民牢固樹立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理念”[1],并以“四個必然要求”深刻闡釋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對于新時代做好民族工作的重要意義,強調要以此為“綱”推動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點提出“加強學校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推動其與高校思想政治工作緊密結合”[2]。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已成為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和國民教育的重要內容和必然要求。
當前,學界從多學科視角密切關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呈現出多學科協力、多視角切入、縱橫交錯、宏微結合的極具中國特色的研究氣象。如管健從跨民族友誼理論視角,立基于“心通、情通、語通、文通、政通”的“五通”路徑,強調增加不同民族成員群際接觸的頻次和質量。[3]賀來從社群主義視角,認為個體在共同體中與其他成員互動而衍生主體間的一致性,體驗到了一種休戚與共的“我們感”。[4]張淑娟從意識形態角度出發,認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對中華民族主體性的重新確證,為政治一致性提供了想象空間、為政治團結搭建了舞臺。[5]部分學者也從情感紐帶和心理認同等方面加以研究,嚴慶等借助人際關系交往的共情理論,立足于族際關系的定位,及時化解情緒激化與情感稀薄的難題,使不同民族成員形成情感上的聯通共振。[6]陳立鵬等從時間、空間、社會及概率距離四個要素探討如何加速民族心理距離從“遠”至“近”的貼合,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由“弱”至“強”的轉變。[7]除此之外,研究者還借助群體認同、符號互動論、主體間性等理論來開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相關研究。
同時,關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研究側重點多以提升教育實效為目標,更多關注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理論建構與實踐進路。張京澤結合中央民族大學的實踐探索,從實踐創新角度探討了民族高校辦教育、育新人的實踐路徑。[8]納日碧力戈等人提出了“高層—中層—知識界—基層”的聯動模式,建構起高層與基層聯動、中層與學界相通,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交織交互雙向展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路徑。[9]青覺等從政治心理學角度強調要發揮情感聯結的融合價值,通過從認知到情感再到人格形塑的循環遞進的梯度過程,推動高校大學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不斷深入與提升。[10]楊勝才構建起“五個認同”“五大陣地”“五大根基”“五大體系”的實踐進路,縱深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11]陳明華提出要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與思想政治教育的融通滲透,搭建育人“四共”平臺,提升教育針對性和實效性。[12]也有學者從后主體理論視角出發,重釋中華民族共同體作為政治共同體、文化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的多重內涵,從而建立起從單主體到雙主體、單向度個體到多維共同體的意識轉換機制。[13]
概而觀之,圍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研究成果較為豐碩,為后續的學術探討提供了思想啟發,但也存在一定不足。從民族高校來看,雖有其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之考察,但多數研究著眼于其辦學立校的政治使命、意識形態引領等角度,對于民族高校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價值的學理性闡釋尚顯不足。從實踐路徑看,既有研究側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宏觀性的頂層設計和實然的理論建構,對于微觀層面的實踐關照和具體措施尚少。基于此,本文嘗試從學理角度闡明民族高校開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多重價值向度,并從微觀視角剖析其實踐進路,以期為推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工作提供有益借鑒。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本質是一種價值觀教育,目的是引導受教育者建立起以認同為內核的共同體理念。民族高校歷經七十多年的發展,始終秉承為黨育人、為國育才的歷史使命,始終與國家的發展同向同行,特別是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思想引領、情感培育、價值凝聚上發揮著更為突出的作用,已成為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重要的政治高地、文化場域和心理空間。
教育帶有深刻的意識形態性,馬克思、恩格斯強調統治階級為了保證自己的思想占統治地位,必然“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14]180并像進行物質的生產和分配一樣,通過教育進行思想的生產和分配。國內有學者認為,教育兼具政治整合功能,能夠“將差異明顯的地域、價值觀念、社會群體、目標體系和行為方式進行有效協調和統一”[15]。也有學者進一步強調,民族教育是一種個體“國家化”的教育,旨在推進歸屬性認同與贊同性認同,其最終核心是歸于國家認同。[16]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就是使全體國民在了解掌握相關知識和理論的基礎上,形成對自己屬于中華民族一員,進而內化為心理和情感上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深刻體認、積極認同與接受,并外化為自覺維護這一共同體安全與穩定的持續且積極的行動。民族高校是我們黨立足統一多民族國家基本國情,服務黨和國家發展戰略,扎根中國大地辦社會主義高等教育的成功實踐。民族高校持之以恒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彰顯著對意義、團結和集體行動追求的共同表達,已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重要淵藪。
教育是政治性和時代性等多重特征并存的實踐活動。在民族高校的現實場域中,由于各族學子在風俗習慣、語言文化等方面存在一定差異,民族高校所孕育的文化空間的交互性更強。這為教育的開展提供了文化互鑒、情感親近、價值互通的交流平臺,也使得多樣性文化群體在交流和互動中易衍生出族際邊界固化、交流內卷化等困境。所以黨和國家始終將民族團結進步教育擺在民族高校辦學育人的首要位置,并滲透于教育教學、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等各環節、各領域。
民族高校自成立之初,就主動擔負起為國家戰略服務、為民族團結事業服務的雙重使命。在革命時期,民族高校(延安民族學院)設立之初就“廣泛開展民族教育,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和民族政策,為抗日戰爭勝利后民族工作的開展發揮了積極作用”[17]。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因應“為了國家建設、民族區域自治與實現共同綱領民族政策需要,普遍而大量地培養少數民族干部”[18]441的任務要求,1950 年11 月政務院批準在北京設立中央民族學院,同時在西北、西南、中南設立分院,并在其他地區相繼建立民族學院,形成了中國以少數民族為主要培養對象的民族高等教育體系。[19]84到1954 年底,中央民族學院等八所民族院校培養的少數民族干部骨干已達到14 萬人。[20]144同時民族高校積極參與完成民族識別和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為促進民族團結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改革開放時期,面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全新模式,民族高校“積極創新具有民族院校鮮明特色的思想政治工作的方式方法,構建了具有民族高等教育特色的‘六觀’教育體系,構筑起全員、全程、全方位的‘三全’育人新格局”[8],為民族高等教育開辟了嶄新的道路。
進入新時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中華民族共識性的價值理念,包含著國家層面的社會歸屬感、身份歸屬感以及面向世界的文化歸屬感,是民族團結進步教育的更高面向。民族高校率先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院和積極籌備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系統開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如中央民族大學全力打造《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等特色類國家級標桿教材;中南民族大學、大連民族大學均制定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十四五”專項發展規劃;委屬高校均獲批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基地,并積極開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理論與實踐問題研究。易言之,民族高校在辦學治校的發展歷程中始終將民族團結進步教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作為一種踐行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內在要求與獨特辦學優勢,“同我國發展的現實目標和未來方向緊密聯系在一起”[21]99,教育引導各族學生積極投身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實踐,在新時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工作中發揮著更大的思想引領作用。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是“現實中的人”[14]151,不僅是理性的,也是有情感的,人的情感總是與一定的族群和歷史文化背景相聯系,就如“族群的起始記憶如同出一母體的共同血緣,通過強化群體成員之間的情感紐帶來維護并保持他們共享的生存空間與現有資源”[22]97。然而“一個人獲得了關于國家的知識,并不等于國家認同感的形成”[23],也就是說擁有了對中華民族的集體認知并不意味著就能生發出中華民族情感。而文化體驗作為一種情感生成的“催化劑”,是“在對事物的真切感受和深刻理解的基礎上對事物產生情感并生成意義的活動”[24],對多民族國家的團結凝聚和情感生成起著重要作用。共同體成員長期生活在某種文化共同體之中,能夠蘊聚起以共通性文化和共識性價值為核心的歸屬感,這種集體認同感確保了個體自身與群體的情感聯系,進而形成完整的共同體情感認同。民族高校通過將學生置于不同的文化教育情境中,使學生在立體、豐富、形象的情景體驗中喚起集體記憶,并產生出對“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情感歸屬性認同。
民族高校各民族學生之間因歷史背景、文化傳統、風俗習慣等差異,客觀上增加了異質文化共同性追求的張力和族際間同一性認知的困境。在教育實踐中,民族高校探尋各民族文化整體性和同一性的共情因子,使得各族學子同處于一個文化生態系統中,通過不斷的社會性群際接觸,選擇、重塑、喚起“過去”的文化記憶,進而整合出一種具有共同情感歸屬的文化教育模式,來破除異質社會文化心理的窠臼。“民族教育的根本任務就是在人類文化的統一性和多樣性之間尋求整合的道路”[25],質言之,民族高校以中華民族合和一家的建筑、歷史文化、風俗習慣、語言文字等代表中華民族獨特精神風貌的中華文化符號和形象為主要認知符號,并借助一定的虛擬現實技術為傳播載體,探索形成系統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知識文化教育體系。
其一,通過象征物反映和傳遞一定的價值觀念、思想立場和行為模式,喚起各族學生的共同記憶,凝聚起內心深處原生樸素的中華民族情感,“塑造出穩固的文化形態,滋養具有通約性的認同意識,產生具有鮮明歸屬的共同體意識”[26],建構起各民族學子心理情感緊密相連的精神密碼。例如中南民族大學開設“心手相承——民族扎染技藝”課程,大連民族大學引入“茶文化”課程,通過藝術生動的形式,促使中華文化知識內容更好的走進“象牙塔”,引導學生在記憶傳承中增強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其二,通過象征符號感知、歷史情境重塑、特殊場景搭建等形式將“各美其美”的文化特色轉化為“美美與共”“美美共生”的共通性符號、共識性價值和共同性行動,蘊聚起各族學子對共同文化血脈的情感。例如,中央民族大學以搭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歷史虛擬教研室為契機,將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歷史、民族團結進步故事、各民族英雄人物事跡等代表中華民族精神和中華民族共有形象的文化標識通過虛擬與現實相結合進行情境再現,讓學生在直接感知中積累中華文化認同,形塑對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持續生成對中華民族的強烈認同和歸屬,從而為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提供強大的思想基礎和精神力量。
價值作為情感的升華,是建立在認知和情感之上的價值理性,是個體經由反思并深化的內在自覺意志。它體現著公眾對核心價值和主流意識的自覺認同,“決定于對某種包含在特定行為方式中的無條件的內在價值的自覺信仰”[27]114。而空間作為人的一種社會存在方式,是價值情感凝聚的重要場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是空間與空間的關系”[28]。社會心理學理論認為,由物理空間導致的“距離感”往往對族群關系、族裔關系以及階級身份、情感、心理認同等方面構成影響。[29]而通過將不同民族集合到一個共同生活場域并進行交叉式、分散式的物理空間整合與重置,有利于增加群體接觸的機會,進而可能促進族際關系的優化。民族高校在既有的民族團結進步教育中通過“混合寢居”“混合編班”等形式對居住空間、學習空間、生活空間、娛樂空間進行整合與重置,增加了交往空間的“互嵌”,強韌了各民族之間互動聯結的物理紐帶。
盡管居住空間與交往空間等物理空間的擴展與深化能夠增加群際接觸的“量”,減少和消除不同民族間交往的邊界,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單純是一個抽象的意識結合體,根本是通過心理空間的融匯共振,實現交往主體在情感和心理上的認同“質變”[30],從而促使各族學子在交往過程中由情感“互斥”向情感“吸納”轉換。法國思想家亨利·列斐伏爾在其社會空間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主觀空間概念(即心理和精神空間),從而將空間研究從外部世界轉向人類自身。[31]68~90心理空間深刻形塑著人們的行為習慣、心理情感以及價值體系,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完整展現。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心理空間的出場,其本質也是國家意志和社會精神在個體心理空間中的重塑與再生產,[32]共有價值成為聯結和推動主體間由“物態”空間向“心態”空間轉化的關鍵。
首先,民族高校在教育實踐中不斷增多各族學生之間在情感、歸屬和價值方面的共同性因子,由此建立起對中華民族這一共有身份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并形成一種穩定而持續的共同體理念,進而驅動學生把這一價值信念外化為致力于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自覺行動。比如北方民族大學精心打造“石榴花開”思政課、巧妙設計“校園重走長征路”系列教育活動,激發學生個體關于“我是中華民族一份子”的情感認知與價值判斷,加深“中華民族一家親,同心共筑中國夢”思想認同。其次,將“四個與共”的共同體理念和國家意識、法治意識、公民意識等宏觀且抽象的話語表達,通過形象化、符號化、文本化的重塑與加工,以及沉浸式、體驗式的情境再造,生成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形、有感、有情的認知。如西北民族大學通過開展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歷史、中華民族交往交流史等實踐體驗活動,重塑各族學子以“四個共同”為主要內核的中華民族歷史觀,讓學生在體驗中加深對“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心理認知,以此凝結價值共識和行動共識。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民族高校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實踐不應是單向度的線式教育,而應是多層次、全方位立體化的復雜鏈路,依循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思想激發—情感培育—價值凝聚的邏輯進路,通過對教育導向、育人模式、教育手段的系統性創新,強化思想導向、深化情感歸屬、固化價值共識,不斷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由思想激發向情感內聚進而凝合價值共識這一由淺入深、由低到高的轉化。
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把增進共同性,正確把握共同性和差異性的關系作為新時代黨推進民族工作的原則,這為廓清理論和實踐中的思想迷霧,推進學校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提供了根本的方法論遵循。共同性主要是指共同體成員在利益和信念上的一致,能夠發揮共同體凝心聚氣功能,促使共同體成員精神相依、人心歸聚。共同體的一致性是由其整體性、共同性所構成的,[33]9“從學理上講,共同性是共同體的命脈,沒有共同性就沒有共同體,共同性的‘稀薄’與‘濃稠’決定著共同體韌性的弱與強。”[34]以往學校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在知識生成、話語宣傳、人才培養等方面某種程度上存在過度強調單一民族的差異性和特殊性,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共同性和整體性關注度不夠,一定程度上導致“同”與“異”的關系失衡,民族意識走強而共同體意識減弱等問題。鑒于意識層面的共同性基于認知可以產出認同,實踐層面的共同性依托關系得以凝聚建構,[35]可從價值認同與關系塑造兩個維度凝結共同體。因此,民族高校需從關系的塑造、認識的強化凝鑄共同性因子,一體推進以共同體為原則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
其一,加強意識層面的培育與鑄牢,強化基于共情的一體性認知。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中,加強對以“四個共同”為核心的中華民族歷史觀教育的故事挖掘和整理,在認知維度增量對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形成和發展歷史的知識供給,從歷史的厚度凝聚各族學生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加強對愛國主義、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華民族精神譜系等主流意識的宣傳教育,增強各民族共同性的思想根基,強化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紅色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為一體的中華文化建設,從文化的深度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其二,加強實踐層面的體驗與參與,生成共融共生的整體性認同。要創設利于主體認知、情感、理解和想象的沉浸式、體驗式平臺,增加主體間交往的“質”和“量”。一是持續推進混合編班、混合寢居,試點推進跨學院、跨年級、跨專業學生混寢居住的新模式;二是創新推進師生互嵌交融,以師生“共學”、生生“互學”平臺建設為抓手,搭建學習互助、社會實踐和文化交流等多元化學習平臺;三是活化實踐內容與形式,組織學生深入民族地區開展研學實踐,通過參觀歷史遺跡、挖掘紅色革命故事、描繪家鄉面貌新變化等多種形式,讓廣大學生在鮮活、生動的廣闊世界中切實增強“五個認同”。
由此,通過意識與實踐的聯通互動,認知與關系的雙重塑造,使得各族學生充分感受到來自共同體的溫暖,生成一種“體戚與共”“息息相關”的“共同感”,進而為理解、接納和認同更高層面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思想和行動基礎。
教育的理想形態應當是一種存在性交往狀態,即處于公共性中的交往,個體是自由的,而且是實現了個人與他人、與社會的統一。在這種交往中,“人將自己與他人命運相連、處于一種身心敞放、相互完全平等的關系之中”[36]2。個人打開了自我封閉的“窗戶”,敞開了自己的心靈世界,“我-你”之間在更深的層次上接納對方,進而形成一種心靈的共鳴、情感的共生。[37]但是當前大多數教育還存在著以自我為中心的主體性思維,不把“你”看作平等的主體,而是看作被“我”占有的客體,呈現出一種主客體相分離的教育窠臼。在民族高校這一場域,由于“異質性群體在交往方面往往表現出不同的認知心理和行動邏輯,制約和影響著主體間的情感認同”[30],造成主體間認同程度相對較低、情感融入阻滯及“他者”認同危機的困境。民族高校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中,核心和關鍵是營造一種“共在”“共生”的“家”文化育人環境,“解決教育對象的情感認同和心理認同問題,尤其要強調一種師生心靈溝通、平等交往、‘共度生命歷程’的狀態”[38]。
“家”是承載個體生命歷程和情感意義的港灣,中華文化中“家國一體”“家國同構”的思想,也使得“家”文化成為串聯國家、社會和個體的重要情感紐帶。因此,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相對抽象的概念意蘊,通常也借用“中華民族大家庭”這一極具親和力和可感受性的獨特話語來表達。它從“中國人”這一文化心理結構出發,以“家”作為總體性和“根基性隱喻”(root metaphor)[39],蘊含著集歷時與共時、情感與理性、個體與集體內在統一的“家”文化,以及由此生發的“國土不可分、民族不可散、文化不可斷”的團結基因,高度契合中國人的文化心理和情感認知特點。生活即教育,到處是生活即到處是教育,各族學生以校園為中心共同學習與生活本身就是處于一個共同性因素不斷增多與共同體意識持續增強的“家”文化場域之中。再經由民族高校通過生活化塑造,共通性、共享性的平臺載體搭建,將“中華民族一家親”形塑為情感與價值的全部想象,深化學生對“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的向心力和認同感。
一方面,聚焦學生豐富的日常生活世界,搭建共居共學、共建共享、共事共樂的平臺,以“共通性生活、互助式學習、交互式活動”逐步實現各族學生在空間、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互嵌,將抽象的理論與鮮活的生活世界相聯結,將生活化教育融入師生學習、工作生活等各個領域、各個環節,不斷提升各族學生對共同體的理性認知與情感歸屬,進而培育對社會、國家、中華民族等更廣闊共同體的行動自覺。另一方面,積極搭建以工作室、導師制、項目制等為主要形式的師生研學共同體,成立以社會實踐團、志愿服務團等為主要形式的師生導學共同體,建立以“一幫一”“互幫多”等為主要形式的“生生幫學”共同體。依托于眾多以各族師生共同成長進步為旨歸的具象共同體的相互疊加,有利于打破不同民族學生基于族群、地緣所形成的“內卷化”交際網絡,使他們在追求共同團結進步、共同成長的生命過程中,充分感受到來自“家”這一共同體的溫暖,增加了“我們感”和“一家人”的理性認知,進而為融入更大的國家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生成了必備的集體精神、公共意識和共同情感。
中華民族共同體是歷史、地理、政治、經濟、文化的多維共同體,從王朝時期的“華夷共祖”到“天下一家”的政治觀、近代以來的“五族共和”到“中華民族是一個”的價值觀、當代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國族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內涵和范圍在多次的話語轉換中得到不斷拓展和升華,中華民族共同體實體也在不斷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實現重組與整合。從這個意義理解,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應是一種價值觀教育,其依賴于系統科學的知識灌輸,更依賴于這種信息輸出如何以一種更有效的方式將“內化”認知導引為“外化”行動。從心理空間生產的角度來看,中華民族共同體價值共識的建構可以分為表層和深層兩種模式:表層意義的建構即是“堅持主流意識形態的主導和灌輸”[40]81,引導學生對知識認知的理解掌握;深層意義的建構則是“要堅持灌輸式和啟發式相統一”[41],引導學生對知識文本的反思深化。表層意義與深層意義的雙重建構,才能夠不斷啟發學生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自身知識網絡。
但是,當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知識灌輸,帶有一定程度的工具化、知識化和功利化傾向,教育內容囿于單純的知識生產與輸出,教育實踐習慣“我說你聽”“我打你通”單向的思維方式來進行,忽視了受教育者本身作為一個能動的有機生命體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教育的“人的空場”,以及教育無效、弱化和失效現象。因此,要加強表層意義和深層意義的雙向聯通,就是要促進灌輸式與啟發式教育相融通,克服教師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打破傳統的“主體-客體”線性模式,根據學生的認知規律和接受特點,積極建構“主體—主體”間平等交互的公共性的教育關系,把學生作為伙伴,使其“在可理解的話語交往基礎上達到交往的平等性、真誠性和正當性”[42]126,將教育的關注點不僅引向單純的知識灌輸,也要通過教育手段和載體的搭建,引向我和你的情感獲得、利益滿足等內在尺度。
一方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離不開系統的主流意識形態灌輸,但要改變傳統的說教式、單向灌輸式的模式,深挖知識文本素材、優化知識講授形式、創新知識宣傳途徑,加深學生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基本內涵、本質特征、核心要義等客觀性知識的理解。另一方面,促進灌輸式與啟發式教育相互融通,以情景再現、互動體驗等方式打造“實境課堂”,將抽象的理論話語與學生的微觀活動相關聯,將宏大的話語敘事具象化、形象化,不斷增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話語鮮活性。如中南民族大學開發的虛擬仿真試驗課程軟件“中國共產黨領導少數民族共同抗戰”和中央民族大學打造的“延安文藝情景實踐”虛擬仿真試驗項目。通過對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現代技術的運用,構建直觀生動、形象逼真的虛擬場景,打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擬態化“微陣地”,增加學生可視化、沉浸式學習體驗,使學生在“身臨其境”中真正觸及思想、震撼心靈,在情境交融中深化各民族學子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情感認同、價值共識,做到化之無形、成之有形,“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
中央民族工作會議要求“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綱’,所有工作都要向此聚焦”,并提出“要構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宣傳教育常態化機制”,并將其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之中,這標志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已經從宣傳教育轉向意識鑄牢與實踐并行推進的歷史新階段,已經成為全黨、全國、全社會的共同任務。“教育因責而生,盡責而興。”教育關涉著我們“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為誰培養人”的重要使命和時代責任。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實質就是將共同體意識嵌入各民族學生的意識領域中,在對他們情感的引導中,促使其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并最終外化為自覺的行動。從時代定位看,當代青年處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是推動中國夢實現的中堅力量,同時我國正處于“兩個百年”歷史交匯期,“全球化”與“逆全球化”雙向驅動,去中心性和多元化對于一體性的解構、民族主義思潮泛起對共同體的沖擊、現代性擴張衍生的個人主義對于集體主義的消解等多重因素交織疊加,對統一多民族國家建構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造成諸多不利影響。因而,這就更加需要民族高校以系統性、針對性、創新性的教育實踐,提高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的實效,增強學生抵御西方多元價值腐蝕與沖擊的能力,為喚起自覺維護中華民族共同體利益的意愿自覺和行動自覺無限蓄力,促使其積極投身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自覺擔負起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