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書,郭亞欣
都市圈已逐步演變為區域經濟合作與社會聯系的主要載體。當前,以中心城市為核心增長極的都市圈日益成長,已成為中國區域經濟增長最大潛能,成為我國推進新型城鎮化的重要抓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簡稱“十三五”規劃(2016—2020年),“十三五”規劃開始對都市圈建設進行初步謀劃,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編制的時候,則以單獨一節對建設現代化都市圈作出戰略部署,“都市圈”一詞出現逾10次。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日本、英國、法國等國的大都市不斷發展壯大,與周邊區域逐步一體化,出現若干發育成熟的都市圈,這些都市圈逐步進入空間結構穩定期。隨著生產、交通和通信等方面的技術不斷變革,生產與消費逐漸分散化,在全球掀起一股對都市圈空間結構演進的研究潮流。在國內,由于各大都市圈仍處于快速發育期,在具有創新性、外部性經濟和內容密集等特征的信息技術滲透下,集聚與擴散效應呈現加速狀態,空間結構及其驅動因素處于不斷變化中。
2009年12月,中國城市發展戰略研究院和南京社會科學院“中國城市創新力”課題組,對杭州、南京、武漢、長株潭、成都、沈陽6大都市圈綜合競爭力作了比較研究,杭州都市經濟圈總分名列榜首,整合力水平、硬實力水平和軟實力水平3個一級指標,均排名第一。十余年來,杭州都市圈快速發展,正經歷發達國家都市圈普遍經歷的調整和重組階段。目前,學術界還較少長期跟蹤研究都市圈空間結構演變,對數字技術等驅動都市圈空間結構演變的因素也較少涉及,這不利于新一輪都市圈規劃的編制,也不利于協同建立推動都市圈發展的長效機制。本文重點研究2009—2020年杭州都市圈空間結構的演變規律和特征,揭示其背后的驅動因素變化,并提出優化空間結構的若干建議,以期為杭州都市圈規劃編制和實施提供參考。
國外學者對都市圈范圍界定與結構演變的研究,通常采用中心城市非農人口占比、通勤關系、一日交流圈等指標。國內大都從經濟距離、經濟引力、流量因素、通勤時間等方面研究都市圈空間結構演變。
基于此,筆者建立都市圈評價體系,在2009年即對杭州都市圈進行實證研究, 提出了都市圈“四圈層”理論,即“核心區、緊密層、半緊密層、松散層”。研究方法如下:首先,運用“城市斷裂點”理論,找出2020年都市圈中心城市與周邊同級都市圈的中心城市的分界點,根據分界點確定是否調整杭州都市圈2009年確定的候選成員城市。由于國內的城市同時擁有高度城鎮化區域和廣闊的鄉村地帶,選擇中心城市主城區作為都市圈的核心區,將下轄縣(市)及周圍地級市的區、下轄縣(市)作為候選成員,本文所稱“候選成員城市”即指縣(市)及地級市市區。其次,測算核心區與成員城市的經濟距離、經濟引力和場強三項指標,根據候選成員城市與核心區的聯系緊密程度,劃分出2020年杭州都市圈不同圈層。最后,將測算的結果及確定的圈層結構同2009年杭州都市圈圈層結構進行比較,揭示空間結構演變特征及變化規律。
根據“城市斷裂點”理論,計算得出杭州與寧波、金華、南京這3個城市的斷裂點。自2009年以來,都市圈的成員基本保持穩定,但也有臨安、富陽和上虞“撤縣(市)設區”,按理應劃入核心區和紹興市區。但為了確保可比性,仍將這3個區作為都市圈候選成員進行定量測算。(1)杭州都市圈核心區的構成:杭州市區,包括上城區、拱墅區、西湖區、濱江區、蕭山區、余杭區、臨平區、錢塘區8個城區。(2)杭州都市圈候選成員城市:臨安區、富陽區、桐廬縣、建德市、淳安縣、湖州市區、德清縣、安吉縣、長興縣、嘉興市區、桐鄉市、嘉善縣、平湖市、海寧市、海鹽縣、紹興市區、柯橋區、上虞區、諸暨市、嵊州市、新昌縣、義烏市、東陽市23個縣、市、市區。其中,嵊州市、新昌縣和東陽市在2009年經定量分析,未列入杭州都市圈范圍,本文繼續對其進行定量測算以判斷是否達到劃入杭州都市圈的標準。
研究的基礎數據主要來自《浙江統計年鑒2021》和百度地圖,空間距離指的是兩地人民政府駐地之間的直線距離。
根據上述思路和方法,確定2020年杭州都市圈范圍及結構(表1),包括:(1)核心區:上城區、拱墅區、西湖區、濱江區、蕭山區、余杭區、臨平區、錢塘區;(2)緊密層:臨安區、富陽區、桐廬縣、建德市、湖州市區、德清縣、安吉縣、長興縣、嘉興市區、桐鄉市、嘉善縣、海寧市、海鹽縣、紹興市區、柯橋區、諸暨市;(3)半緊密層:平湖市、上虞區、義烏市;(4)松散層:淳安縣、嵊州市、新昌縣、東陽市。研究發現,2009年未列入杭州都市圈的嵊州市、新昌縣和東陽市已達到入圈條件。

表1 2009年和2020年杭州都市圈候選成員所屬圈層變化
隨著都市圈的逐步發育,集聚效應加快顯現,都市圈邊緣城市因為交通設施的改善、綜合實力的提升以及人口的增長,從而與都市圈核心區的聯系緊密度越來越高,成為其都市圈的成員。這表明,都市圈綜合實力提升與空間范圍的拓展相輔相成,共同推動都市圈綜合競爭力不斷提升。2009年,嵊州市、新昌縣、東陽市由于空間距離較遠,與核心區的交通聯系方式單一,經濟落差較大,未能入選杭州都市圈。隨著都市圈的發展,核心區的經濟引力和場強不斷增強,成功進入杭州都市圈的松散層。經過十余年的發展,核心區與外圍邊緣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交通連接方式均有了較大提高。可以預見,未來一段時期隨著杭紹臺鐵路、杭溫高鐵的建成通車,聯系緊密度將進一步提升,3個城市在杭州都市圈中的地位將更加穩固。
2.2.1 緊密層成員城市的擴大
都市圈內部因為核心區的經濟擴張,以及周邊較近距離成員城市的主動對接,聯系變得更加緊密,鄰近城市在都市圈中的地位也在不斷提升。這表明,都市圈在空間范圍擴張的同時,其內部成員城市的緊密度更強,越來越成為一個建成區首尾相連的城市化地區,成為集聚人口、產業、科技等高端要素的主要載體。2009年以來,有臨安區、長興縣、嘉興市區、桐鄉市、嘉善縣等從半緊密層升格為緊密層,桐廬縣、建德市、安吉縣、海鹽縣等從松散層升格為緊密層。原有的7個緊密層成員仍然不變。與2009年相比,與核心區接壤的成員城市全部變為緊密層,并且非接壤的成員城市也開始有部分成為緊密層。
2.2.2 松散層成員城市的縮減
經過十余年的發展,杭州都市圈邊緣城市也取得了快速發展,其中平湖市成功從松散層進入半緊密層,桐廬縣、建德市等城市從松散層進入緊密層。可見,杭州都市圈邊緣城市按照各自不同的發展路徑均實現了全面融入都市圈,并成功吸引了原來不屬于杭州都市圈成員的3個城市進入松散層。展望未來,還將有浙中地區的縣市繼續發展從而進入杭州都市圈。理論上杭州都市圈成員新增過多的可能不大,主要原因在于經濟影響的距離衰減效應,且這些邊緣地帶的縣市還受到周邊中心城市的吸引。實踐中,也不贊成“一圈獨大”,浙江仍需著力培育好寧波、金義等都市圈,實現區域經濟高質量協調發展。

表2 杭州都市圈各圈層城市數量
十余年來杭州都市圈的范圍不斷擴大,內部緊密度不斷加強,東片基本為緊密層,西邊有不少松散層成員,反映出嘉興和湖州在交通基礎設施建設、經濟高質量發展上所取得的巨大成效。西邊的淳安縣,無論是重點生態功能區的定位,還是較薄弱的發展基礎,都不支持其超越經濟距離的阻隔成為半緊密層,“東緊西松”的格局將保持較長時間的穩定。這也說明,比淳安縣更處西邊的衢州市和黃山市,要融入杭州都市圈會有很多阻礙。
數字技術深刻改變都市圈的發展模式。從產業視角來看,數字技術使得柔性制造以及網絡化生產更加便利,產業鏈各個環節在不同空間上實現組織化的難度不斷降低,管理向中心區集中,生產向近郊遠郊遷移,企業的管理功能和生產功能在空間上逐步分離,數字經濟企業溢出效應跳躍性擴散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杭州都市圈數字經濟取得較大發展,人工智能、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新興技術被廣泛應用,形成通信、計算機及網絡、電子元器件及材料、信息機電、應用電子以及軟件與信息服務業等多個特色優勢產業,并涌現出以網易、海康威視、浙江大華、浙大中控等為代表的一大批數字經濟龍頭企業,在信息服務、數字安防、智能計算、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等領域的優勢地位不斷鞏固,杭州已成為“全國數字第一城”,由此不斷帶動都市圈成員城市效仿發展數字經濟,推動數字技術和數字產業在都市圈范圍內不斷擴散。例如,濱江區承擔總部經濟功能,重要的生產基地則分別布局在桐廬縣、諸暨市和富陽區,實現了管理和生產兩大功能在都市圈范圍內的重新布局。數字技術擴散的新特征也使得在地理空間上非接壤的成員城市與核心區聯系緊密。展望未來,數字技術對杭州都市圈空間結構的演變所起的作用仍將不斷強化。
科技資源在都市圈中的布局調整與流動會深刻改變都市圈各成員城市聯系的緊密度。都市圈的發展,必然伴隨著成員城市科技創新能力的協同提升,這樣才能提升整體競爭力。從日本和韓國來看,均以本國首都為創新龍頭,憑借科技資源跨行政區流動,以激發其“首都圈”的經濟發展。十余年來,杭州都市圈科技資源的擴散活動活躍,這成為促成空間圈層結構變化的重要因素。一方面,科研院所的搬遷帶動研發人才的遷移。主要是各大學獨立學院的辦學地點調整,包括浙江大學在海寧設立國際學院,浙江工業大學將之江學院從西湖區遷往紹興,浙江工商大學將下屬的獨立學院杭州商學院遷往桐廬,浙江農林大學暨陽學院遷往諸暨,等等。另一方面,科創平臺的互動帶動創新網絡的建構,通過探索以需求為導向的技術轉移服務新路徑,促進科技成果在都市圈成員范圍內轉移轉化。主要是杭州城西科創大走廊的建設,加上原有的濱江高新區,已成為杭州都市圈乃至全省科創資源集聚與交流的重要平臺。以諸暨市為例,在杭州濱江區設立了“諸暨島”,實行的飛地政策可以讓企業把一部分研發團隊放在杭州,生產基地放在諸暨,近期又在諸暨聯動設立“杭州港”。展望未來,科技資源在杭州都市圈空間演化中的作用將越來越重要,有望成為中國最具效率的科技創新網絡。
便捷的交通走廊作為經濟的擴散軸線,對都市圈的形成作用非常明顯。由于地區交通條件的改善,使城市之間的空間距離、心理距離大為縮短,帶來地區之間經濟的相互作用頻繁,從而都市圈區域尺度上城市相互作用和一體化趨勢得到不斷加強。從國內外的實踐來看,普遍注重搭建城際之間的快速路網系統,尤其是快速軌道交通系統,讓城市居民在不同城市之間實現快速流動和轉移,壓縮時空距離。杭州都市圈各成員城市積極建設融杭通道,高鐵、高速、城際軌道交通等各類交通方式齊頭并進,交通體系得到了較好的完善。早在杭州都市圈聯席制度建立之初,杭州、湖州、嘉興和紹興4個城市的交通管理部門就率先設立城市交通專委會,明確了十大合作領域。此后,還聯合編制《杭州都市經濟圈綜合交通規劃》。同時,依托現有鐵路網絡,紛紛開展快速通勤交通的嘗試。例如,諸暨市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開通了諸暨至杭州東往返通勤的“西施號”,滿足了兩地就業、創業的“同城夢”。展望未來,隨著杭紹臺、杭溫、杭臨績等高速鐵路的建設,杭州都市圈的高速鐵路網有望接近全覆蓋。同時,城際軌道的建設將極大改善成員城市到核心區的通勤條件。
人口的遷移帶來都市圈的交匯融合,主要表現在中心區人口的集聚與擴散。首先,從人口的集聚來看,由于核心區的教育、就業等機會,吸引周邊縣市區的人口遷移,成為杭州市區的新居民。其次,從人口的擴散來看,由于戶籍制度的特殊原因,從杭州市區遷往其他縣市區的現象還是少數,遷往郊區新城是近一段時期的城市發展的重要現象。由于城市人口的郊區化擴大了中心區的版圖,使得中心區的郊區新城與周邊縣市區有了更加緊密的聯系。當城市在聚集效應下不斷膨脹的時候,聚集不經濟便隨之而來,城市污染、交通擁擠、房價上漲等問題促使城市的人口、就業、工業等遷往郊區,這就是城市郊區化現象。城市擴散經濟與城市聚集經濟一同成為揭示都市圈形成機制的核心原因。杭州新增的人口主要集中在余杭區、濱江區等新興的潛力區域,尤其是余杭區借助數字經濟,大量吸引高素質人才,使得杭州與嘉興、湖州的聯系緊密度又不斷提升。
行政區劃調整給都市圈內部結構帶來的影響是最直接的。行政區劃的調整直接改變了主城區的空間范圍,使得城市空間地域范圍空前擴張,城市空間結構發生巨大變化,城市經濟實力、人口規模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城市輻射能力也大大加強。一方面,行政區劃調整直接改變了各圈層的成員構成;另一方面,城市成為都市圈核心區后,發展呈現加速狀態,并輻射帶動其他成員城市。對杭州都市圈形成與發展有重要影響的是兩次行政區劃調整,分別是 1992 年開始的“撤區擴鎮并鄉”和 2001年蕭山、余杭“撤市設區”。此后,富陽和臨安分別于2014年和2017年撤市設區。臨安區的青山湖科技城是杭州城西科創大走廊的重要組成部分,加之地鐵線路的建設,已成為浙江省內各地進入杭州發展的重要門戶。富陽區與杭州濱江高新區成立了富陽特別合作區,其所在的富春灣新城成為諸暨市對接的重要對象。成立杭州錢塘新區后,便與海寧簽訂全面戰略合作協議,在錢塘新區戰略規劃的范圍劃定時,納入海寧杭海新區。在杭州新一輪行政區劃調整后,從經濟開發區一路升級而來的錢塘區,將不斷推動同海寧市、海鹽縣等成員城市的深度合作。行政區劃調整后的新余杭區也把杭州城西科創大走廊的觸角延伸到德清縣境內,開啟全面合作。
都市圈的發育是一種經濟地理現象,市場機制在都市圈發展起到基礎性作用,應重點突出數字經濟、科技資源等的滲透對空間聯系的催化效應。強化數字經濟在都市圈發展過程中的作用,發揮數字經濟在空間滲透上的獨特優勢,實現都市圈空間結構的優化,使各成員城市在經濟層面上聯系更加緊密。發揮科創資源在都市圈發展過程中的作用,強化科創資源的擴散效應,建立起都市圈核心區與成員城市的密切聯系,帶動成員城市產業升級,與核心區實現共同發展。
成員城市之間的協同與合作是都市圈發展的重要工作,也是都市圈未來增長的潛力所在。傳統上,比較關注核心區域成員城市的經濟、人口等聯系,忽略了成員城市之間的融合發展。要積極鼓勵成員城市之間進行合作,推動設施互聯、產業互助、生態共保,共謀跨區域重大項目、重大平臺,共引高端要素資源,在合作中實現共同發展。
杭州都市圈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內部聯系更加緊密,同時原有的邊緣城市也有不少進入了緊密層。但是,仍有嵊州、新昌、東陽三地處于松散層,與核心區的聯系緊密度仍不夠。嵊州、新昌、東陽等地新舊動能轉換也面臨較大壓力,要充分發揮核心區的數字經濟、科技資源等優勢,協同帶動三地轉換發展動力。
浙江省已初步形成了杭州、寧波、溫州和金義四大都市圈,杭州都市圈因其特殊的行政資源、教育資源等因素,顯然是四大都市圈的龍頭老大,其空間范圍與其他都市圈越來越多地交叉重疊,甚至對其他都市圈已經形成了空間上的擠壓。要避免杭州都市圈“一圈獨大”,過度虹吸高端要素資源。在行政手段上,可在編制都市圈規劃時,協同確定都市圈“勢力范圍”。例如,現階段不宜將衢州市納入杭州都市圈的范圍,在規劃上強行納入勢必影響金義都市圈的發展。
2009年以來,杭州都市圈綜合實力大幅度提升,都市圈范圍繼續擴大,都市圈各圈層聯系緊密度更高,邊緣城市的發展勢頭也較好,核心區與成員城市的聯系度呈現“內緊外松”“東緊西松”的基本格局。推動杭州都市圈空間結構持續演變的因素很多,數字技術的滲透、科技資源的擴散、交通方式的迭代、人口的遷移及行政區劃的調整是主要因素。尤其是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改變了傳統地理學擴散方式,有呈現跳躍式擴散的可能,對產業在都市圈范圍內的組織方式也產生影響。科技資源的擴散和數字技術的滲透也是高度相關的,將是未來杭州都市圈演變發展的核心因素。展望未來,杭州都市圈完全有機會成為中國都市圈建設的典范,成為帶動區域發展的核心引擎。透過杭州都市圈空間結構的演變規律和驅動因素,有許多現象值得關注,同時也為國內類似都市圈的發展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