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劉項不讀書

■ 郭 華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唐代章碣的這首《焚書坑》，因為選入了小學課本，盡人皆知。那么，不讀書也能成功，而且能夠成就千秋偉業，讀書真的有必要嗎？

其實，章碣這首詩的本意并不是鼓吹讀書無用，而是嘲諷秦始皇焚書坑儒。你不總是擔心天下人讀了書會造反嗎，所以就把書燒掉。遺憾的是燒書的灰燼還沒有冷，就有人造反了，而且帶頭造反的劉邦、項羽二人都是文盲。換句話說，不讀書照樣造反。

但是，歷史上確實有許多不讀書也能成功的典型，比如前面說到的漢高祖劉邦，再比如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他們都不是讀書人。為什么成功了呢？

首先，他們麾下聚集了一大批讀書人。劉邦的部下張良、蕭何等，都是讀書人。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讀書人，他們的軍隊也變成了有文化的軍隊。毛澤東有一句名言：“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劉邦的軍隊不僅有文化，而且能夠打“政治仗”“文化仗”，“四面楚歌”即是典型的戰例。用歌聲把對方軍隊唱得人心渙散，潰不成軍，沒有文化的將帥是絕對謀劃不出這等戰術的。朱元璋同樣如此。李善長是他最重要的軍師之一，朱元璋攻克采石后，率軍直趨太平，李善長事先寫好榜文，嚴禁士兵違反軍紀。攻下太平城后，馬上將榜文貼在交通要道，將士人人皆知，軍中秩序井然，深得百姓歡迎。而李善長自幼便是刻苦讀書之人。參與謀劃平定張士誠、陳友諒與北伐中原等軍事大計的劉伯溫，更是“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所以說，劉邦、朱元璋雖然不讀書，但他們善于發揮讀書人的作用，他們的成功中處處閃爍著讀書人的智慧。古代少年兒童學習詩歌的范本《神童詩》中說：“學乃身之寶，儒為席上珍。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有不讀書的皇帝，沒有不讀書的宰相。

其次是執掌政權之后勤奮學習。劉邦本來非常討厭儒生，著名思想家、政治家陸賈因為經常引用儒家經典，曾經被劉邦當面喝斥：“我是馬上得到的天下，要詩書何用！”陸賈反駁說：“馬上得到的天下，能夠在馬上治理嗎？”劉邦聽后深受觸動，不僅命令陸賈把秦亡漢興、天下得失的道理寫出來，而且對于陸賈所寫的12 篇文章（后結集為《新語》），每一篇都認真閱讀，反復品鑒。在這方面，朱元璋更是堪稱楷模。他通過讀書學習，居然能夠寫詩撰文。他的《金雞報曉》一詩中，“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二聲撅二撅”，被許多人譏笑為“爛詩”。但接下來的“三聲四聲天下白，褪盡殘星與曉月”，你不得不承認其中掩蓋不住的豪氣與文采。與此同時，朱元璋還潛心研究文風，逐步規范公文。當時的官方文書都很長，比如刑部主事茹太素上了一道奏章，讀到16,500 字還不知所云，朱元璋大怒：“虛詞失實、巧文亂真，朕甚厭之。”讓人把茹太素一頓狠打。洪武六年（1373 年）九月，朱元璋從制度上采取措施，頒布《文書式》，“詔禁四六文詞”，并諭各部官員：“……朕常厭其雕琢，殊異古體，且使事務為浮文所蔽。”同時提供了公文樣板以供效仿。洪武十二年（1379 年），又命令廷臣討論研究，制定了《案牘減繁式》。洪武十八年（1385 年），親自起草了“御制行移減繁體式一冊”。這些法令、條例的頒布，克服了文牘主義，提高了辦事效率，使得明朝公文運轉最快，辦事效率最高。這就是文化的作用。而那個把明朝送上絕路，把崇禎皇帝逼得上吊自殺的闖王李自成，之所以勝利之后敗得那么快，敗得那么慘，原因之一就是聽不進不同意見，尤其聽不進知識分子的意見，并且要了制將軍李巖的性命。而當時面對迅速腐敗的大順王朝，李巖是知識分子中最為清醒的代表人物。

中共早期的領導人大多是知識分子出身，而且多數具有文化藝術氣質。他們善于寫漂亮的文章，善于做充滿激情的演講，善于把自己的理想信念傳導給群眾。毛澤東不僅擔任《湘江評論》的主編，而且是主要撰稿人。“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面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這是青年周恩來東渡留學時的詩，無比堅強的意志，無所畏懼的氣概，讓人讀來熱血沸騰。其實不僅是中央層面，基層也是如此。中共第一個農村黨支部、安平縣臺城特別支部的創始人弓仲韜，是北京法政大學的畢業生。比弓仲韜更早回安平發展黨員的李錫九，曾經留學日本。寫出散文《揮手之間》的著名作家方紀，是我的家鄉武邑縣第一個黨支部的支部書記。當時在基層傳播馬列主義的革命者，基本上都是年輕的知識分子。他們的知識、視野以及由此帶來的思想敏銳，使他們有機會接觸馬列主義，并接受這一科學社會主義思想。

建黨一百年來，我們黨始終注重文化建設。在瑞金我們就有紅軍大學，在延安我們有抗大，有陜北公學，還有魯迅藝術學院。當然，這些學校第一位的并不是傳授文化知識，但是，它們的設立，本身就是文化建設。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舉，我們卻創辦了各級速成學校，把大批干部送去學習文化知識。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干部制度改革，其重要內容是“四化”，即是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現在回頭看看，正是下決心起用了一大批知識層次較高的年輕干部，給改革開放增加了難以替代的生機和活力。“學則智，不學則愚；學則治，不學則亂。自古圣賢，盛德大業，未有不由學而成者也。”這是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史學家黃宗羲的話，他闡述了治國理政的規律。習近平總書記則引用荀子的話“學者非必為仕，而仕者必如學”，進一步說明讀書人不一定做官，而為官者必須讀書。

治國理政沒有文化不行，平凡的人生也離不開文化。

古典小說《紅樓夢》第五回中有一個情節：“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里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

為什么賈寶玉如此討厭《燃藜圖》，因為它是勸人讀書的。為什么討厭這副對聯，因為在賈寶玉看來，其中的“學問”“文章”等字眼都太過庸俗。這個情節往往被紅學家認為是賈寶玉叛逆性格的典型表現，予以點贊。但是，賈寶玉可以討厭讀書，因為他即使不讀書也能夠錦衣玉食，美女環繞，普通百姓行嗎？宋真宗趙恒有一首《勸學詩》：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這首詩寫得非常樸實，甚至不像一首帝王詩。歷朝歷代都有人指責它庸俗，但歷朝歷代都廣泛流傳，“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婦孺皆知，因為它反映了普通百姓的樸素愿望。而要實現這些愿望就必須讀書。“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讀書之后即使沒有得到“黃金屋”和“顏如玉”，那也沒有白讀，至少讀書讓你懂得了做人，特別是做高尚的人的道理。習近平總書記在扶貧攻堅工作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指導思想：扶貧先扶智。他在阜平縣調研時說：“治貧先治愚。要把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做好，特別要注重山區貧困地區下一代的成長。下一代要過上好的生活，首先要有文化，這樣他們將來的發展就完全不同。義務教育一定要搞好，讓孩子們受到好的教育，不要讓他們輸在起跑線上。古人有‘家貧子讀書’的傳統，把貧困地區孩子培養出來，這才是根本的扶貧之策。”只有認真貫徹這一扶貧之策，才能徹底終結陜北放羊娃“娶妻、生子、放羊，再娶妻、再生子、再放羊……”的循環。

當然，和劉邦、朱元璋不讀書也當了皇帝一樣，普通百姓也有人不讀書，最終在各自的領域有所作為。這里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在教育不發達的年代，讀書人極少。即使不讀書，也能和大多數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而且越來越不同。如果說改革開放初期，不識字也能成為萬元戶，那么，今天無論是華為還是騰訊，絕對不是文盲可以成就的事業。

習近平總書記在蘭州考察讀者出版集團時，語重心長地指出：“人民群眾多讀書，我們的民族精神就會厚重起來、深邃起來。要提倡多讀書，建設書香社會。”全世界的古文明，只有中華文明綿延不絕，從未間斷，就是因為世世代代都有刻苦讀書的人，而且其中不乏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