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源 周 垚 沈 紅
隨著博士生招生規模的不斷擴大,博士生就業多元化的趨勢逐漸受到更多的關注。人們對于選擇進入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也從將其視為“管道的泄露”向“管道的分流”轉變。因為在知識經濟時代背景下,創新已經成為各行各業保持可持續發展的基石,這種對于“創新”的渴望為博士生提供了另一個廣闊的施展才能的舞臺,也更是改變了傳統博士生群體的就業觀念和就業結構。人們也開始倡導“研究生教育與傳統上學術職業之間的聯系正在逐漸解耦,博士生教育應當滿足更為廣泛的社會機構的需求”的理念。如今,流入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在數量上的增長顯而易見,那么哪些博士生會選擇流入非學術職業?學者們對此進行了相關的研究,總的來看,影響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因素是復雜且多元的,其中讀博動機被認為是具有穩定性的關鍵因素。但是任何一種職業選擇都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個動態的、發展的過程,博士生的職業選擇與讀博動機之間也絕非是“點對點”的簡單關系,因為現實的職業選擇中僅僅考慮主觀動機是不夠具有解釋力的,職業機會的競爭性需要博士生進行長期的、扎實的投入和準備。認知理論強調動機是激發和維持有機體的行動,并使行動導向某一目標的內部驅動力。那么,讀博動機是如何影響博士生進行自我塑造的方式和過程的?這一內部驅動力的差異是否會導致博士生的學習投入產生差異?又是否會影響到他們的能力形成,進而促使他們形成不同的職業選擇?這一系列問題值得進一步探究。
學術職業是西方高等教育研究中的專門術語。韋伯(Weber)認為學術職業作為社會學的概念具有物質性和精神性的特征,“以學術作為物質意義上的職業”反映了學術職業的物質性特征,而“學術作為一種志業”則反映了學術職業的精神意涵。學術職業區別于其他職業的邊界在于“學術”,那么什么是“學術”?學者們提出了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是學術是專門的系統學問,如芬克爾斯坦(Finkelstein)所認為的學術職業是擁有專業知識背景的、易受新知識生產影響的、遵循共同學術規范和學術倫理的自主性職業。與之類似的是,沈紅將學術職業定義為“以學術為生,以學術為業,學術的存在和發展使從業者得以生存和發展”。其中這種定義還有廣義和狹義范疇,廣義指的是所有的分布在不同機構中的學者和他們從事的學術工作,狹義指的是將四年制本科院校作為職業發展場所的學者和他們從事的學術工作。另一種觀點認為學術是探究學問、發展學問的過程。基于此觀點,李志峰將學術職業定義為以專門和系統化知識的研究、教學、綜合和應用為工作對象的特殊職業。從該定義出發,從事學術職業的人群擴大到包括高校教師、科研院所研究人員、政府和其他社會團體的技術人員以及企業的研究與開發人員。兩種不同的觀點演化出來的學術職業定義,亦有重疊之處,本文則采用廣義的學術職業定義,將學術職業的范圍擴展到包括高校教師、科研院所研究人員、政府和其他社會團體的技術人員以及企業的研究與開發人員。采用廣義的學術職業定義將非學術職業的討論范圍限定在畢業后不再從事與本專業有關“研究工作”的群體內,有利于討論問題和對象的聚焦。因此,在本研究中,非學術職業特指在不同機構中從事非研究性工作的職業。
隨著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越來越成為一種趨勢,學者們開始關注哪些因素會導致博士生傾向于選擇非學術職業,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個人特征和培養過程。在個體特征上,學者調研發現,46.0%的女性選擇非學術職業,而有55.9%的男性選擇非學術職業,可見男性進入非學術職業的意愿明顯高于女性,另一研究也發現男性博士生希望進入非學術職業的比例比女性高出17.69%,究其原因,婚姻和生育通常被認為是影響女性博士生選擇學術職業的關鍵因素;除此之外,諸多學者發現讀博動機是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主要驅動力,動機貫穿博士研究生的整個就讀階段,引導著個體的行為策略選擇,這一階段同時也是個體職業生涯理論中的“嘗試期”和“興趣期”,是影響個體職業選擇的關鍵環節。此外還有研究發現學術興趣更弱、家庭出身地位較高、城市生源、工科、非直博生的博士更愿意從事非學術職業。在博士生的培養過程方面,獲得組織學術支持較低、國內外學術交流少、社會實習參與度高和獲得更少導師支持、論文發表較少或滿意度較低的博士生更傾向選擇非學術職業,而這些通常又恰恰是博士生培養過程中的重要環節。已有研究發現,導師的有效指導、良好的學術共同體、有質量的學術交流等都是影響博士生能力增值的重要因素。
已有研究利用多方數據呈現了不同國家中越來越多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趨勢,并主要從個體特征和培養過程兩方面揭示了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因素,但現有研究依舊存在以下不足:第一,盡管已從多方面分析了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因素,讀博動機也成為學者們關注的重要因素,但讀博動機更多的是一種基于個人偏好的動機反應,而現實的職業分流中僅僅考慮主觀的動機是不夠具有解釋力的,因為無論學術或非學術職業都是具有競爭性的,因此更應該關注到培養過程和個體的能力水平(學術能力和通用能力),而這恰恰是現有研究中缺少關注的。已有研究中,吳青和羅儒國在2019年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設計了博士生能力評價題項的情況下,以學術表達和學術發表的滿意度作為學術能力的代理變量分析了博士生進入非學術崗位的原因,這種舍近求遠以學術表達和學術發表的滿意度情況作為學術能力的代理變量的方式不利于提高文章結論的解釋力和可靠性;第二,現有研究多局限于某省或某區域、國別內高校的調查數據,缺少國際視野,有必要利用全球性的調查數據深入分析。有鑒于此,本文基于2019年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數據,分析讀博動機對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并且進一步從博士生培養過程和能力水平角度嘗試探討這種影響的形成機制。
本文的數據來源于2019年的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該調查覆蓋了全球六個大洲博士生,有效樣本達6812人。其中,歐洲樣本占比36.51%,亞洲樣本占比27.27%,北美/中美洲樣本占比27.39%,南美洲樣本占比3.27%,澳洲樣本占比3.14%,非洲樣本僅占2.42%;男性占比50.53%,女性占比49.47%,其中77.52%的博士生介于25-34歲之間。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的內容涵蓋博士生的個人背景信息、博士培養過程、學習經歷滿意度、能力自評等內容,這為本研究探究讀博動機對其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及形成機制提供了數據支持。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在此,研究以博士生是否從事“非研究性工作”作為非學術職業的判斷依據,根據調查問卷中的題項“博士畢業后,你從事以下工作的偏好程度”判斷樣本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偏好程度。該題項下分別設置有七類選擇,分別為“Research in academia、Research in industry、Research within government or non-profit和Medical research”和“Non-research in academia、Non-research in industry和Non-research in government or non-profit”,本研究將前四個選項視為從事學術職業,將后三個選項視為從事非學術職業,選項設置為李克特5級量表,從1-5分別代表“完全不喜歡”到“非常喜歡”,由此可計算出博士生對學術職業和非學術職業的偏好程度,進而相減得到博士生對非學術職業的偏好情況,并將偏好得分小于0的判定為選擇非學術職業,大于0判定為選擇學術職業,等于0的樣本極少,在此將其剔除,暫不予考慮,并將被解釋變量設置為虛擬變量,選擇非學術職業設置為1,選擇學術職業設置為0。
本研究所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博士生的讀博動機。研究根據調查問卷中的題項“你決定攻讀博士學位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判斷樣本的讀博動機,并設置為虛擬變量,具有非學術動機判定為1,具有學術動機判定為0。此外,已有研究發現諸多因素可能影響博士生的職業選擇,例如性別、年齡等個人因素,個體在就讀期間的學習投入、師生互動、導師指導等投入性因素和組織支持等培養過程因素,以及所在地和就讀國家等外部因素。為此,本文將性別(男=1;女=0)、年齡(18-24歲=1;25-34歲=2;35歲及以上=3)、所在洲(亞洲=1;澳洲=2;非洲=3;歐洲=4;北美/中美洲=5;南美洲=6)、國家類型(發達國家=1;發展中國家=0)、兼職工作(有=1;無=0)、學習投入(1h以下=1;11-20h=2;21-30h=3;31-40h=4;41-50h=5;51-60h=6;61-70h=7;71-80h=8;超過80h=9)、師生互動(1h以下=1;1-3h=2;3h以上=3)、以及對導生關系、導師指導、導師以外指導、會議參與、文章發表、學術自由度、基金充裕性、助教工作、合作機會、社交環境、津貼資助、福利待遇、工作生活平衡和職業規劃指導的滿意度(1-7分別為“非常不滿意”到“非常滿意”)均作為控制變量納入模型。其中,學術能力與通用能力指標的設置借鑒了王傳毅的做法,從12項學生自陳能力提取包括數據收集、數據分析、設計穩健可重復性實驗能力、撰寫文章、受到專家質疑后的韌性、向專家呈現研究結果等6個因子,將其命名為“學術能力”,以及包括預算管理能力、制定商業計劃的能力、人員管理能力、申請基金的能力、管理復雜項目的能力、向公眾呈現研究結果等6個因子,將其命名為“通用能力”。
本研究以博士生職業選擇(學術職業或非學術職業)為因變量,由于因變量為二分變量,因此采用二分logistic模型進行分析。

(1)
其中,以“學術職業”(=0)為對照組,為自變量,為回歸系數,為模型截距,為模型殘差項。
為探討讀博動機的作用機制,本研究使用中介效應模型分析讀博動機與博士生能力水平、學習投入之間的關系,模型設定如下:
=++?+
(2)
=++?+
(3)
=+++?+?
(4)
=++?+
(5)
=++?+
(6)
=+++?+?
(7)
其中,Intention表示讀博動機,Ability表示博士生的能力水平,Engage表示博士生的學習投入。

表1 變量說明與描述性統計

(續表1)
如表2所示,在人數分布上,大部分博士生意向選擇學術職業,占比為78.64%,而意向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占比21.36%。這一比例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差異不大,發達國家意向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比例略高于發展中國家,而中國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比例明顯較高。在性別分布上,24.28%的男性博士生意向選擇非學術職業,而女性博士生的這一比例只有18.38%。可見,總體而言,博士生更傾向于選擇學術職業,但同時也有不小比例的博士生意向選擇非學術職業,且男性樣本和中國樣本中比例相對較高。

表2 學術與非學術職業選擇分布情況
在不同職業選擇博士生的讀博動機上,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博士生的讀博動機更偏向非學術動機(0.70>0.58)。在國家類型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這一差異分別為0.14和0.09個單位,中國為0.15個單位;在性別上,男性和女性的這一差異分別為0.12和0.1個單位;在不同讀博動機學生的學習投入、學術能力和通用能力上,具有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的學習投入更低(5.27<5.44),在學術能力上也較具有學術動機的博士生低0.17個單位,通用能力的均值也低于具有學術動機的博士生(2.72<2.89)。可見,具有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的學術能力和通用能力均處于劣勢地位。從描述結果來看,可以初步歸納出三點結論:一是,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博士生的學術動機低于學術職業選擇的博士生;二是,相較于發達國家和男性群體,在發展中國家和女性群體中,具有非學術職業選擇的人員比例更低;三是,具有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往往學習投入較低,學術能力和通用能力均低于具有學術動機的博士生。但這只是未控制相關變量下的統計結果,更可靠的結果有待進一步的分析和檢驗。

表3 博士生讀博動機與能力水平的描述性統計
從讀博動機角度來看,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概率顯著高于對照組50.68%(e-1≈0.5068,P<0.001),且這種顯著水平在不同組別之間均保持穩定,這說明讀博動機確實是博士生職業選擇的重要且穩定的驅動力。分組來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相比,博士生的讀博動機對其非職業選擇的影響效應在發達國家中更為明顯(0.45>0.35)。中國雖屬于發展中國家,但博士生讀博動機對其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較發達國家更大(0.49>0.45)。分性別來看,讀博動機對男性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影響更大,而對女性博士的非學術職業選擇影響略小(0.37<0.46)。此外,還可以發現博士生的學術能力與其非學術職業選擇顯著負相關,而通用能力則沒有顯著影響。具體來看,學術能力每提高一個單位,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概率就顯著下降17.30%(1-e≈0.1730,P<0.01),且學術能力的影響效應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存在明顯差異。在發達國家中,學術能力與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之間沒有顯著關系,而在發展中國家,學術能力每提高一個單位,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概率就顯著下降26.65%(1-e≈0.2665,P<0.05)。在不同性別組之間,可以發現男性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水平與非學術職業選擇之間并沒有顯著關系,而學術能力每提高一個單位,女性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概率就下降顯著18.94%(1-e≈0.1894,P<0.05)。
總體而言,個人的非學術動機是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重要且穩定的驅動力,但同時個體的學術能力也會對其非學術職業選擇造成重要影響。

表4 讀博動機、學術能力對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回歸結果
從以上分析可知,讀博動機和學術能力與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顯著相關,那么讀博動機是否會影響博士生的學術能力發展,進而影響非學術職業選擇呢?為回答這一問題,將利用中介效應模型探討讀博動機對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機制,由于通用能力并未呈現顯著相關性,因此不納入中介效應的探討。表5列(2)的估計結果顯示,非學術動機對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有負向影響。如表列(1)和列(3)所示,加入學術能力變量后,讀博動機的回歸系數絕對值有所下降,且學術能力每提高一個單位,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的概率就顯著降低17%(1-e≈0.17,P<0.05)。可見,學術能力在讀博動機對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中起著顯著的部分中介作用,即讀博動機對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存在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讀博動機既可以直接影響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又可以通過影響博士的學術能力間接地影響其非學術職業選擇。進一步地,讀博動機之所以會導致博士生學術能力的差異,可能源于動機差異使得學生就讀期間的學習投入有所不同。為此,進一步通過中介效應模型探討讀博動機、學習投入與學術能力之間的關系。如列(4)所示,非學術動機與博士生的學術能力發展顯著負相關。而列(5)顯示,非學術動機會明顯導致學生的學習投入下降(P<0.01)。列(4)和列(6)的估計結果顯示,加入學習投入變量后,讀博動機的回歸系數絕對值下降,且不再顯著,而學習投入的回歸系數顯著,說明學習投入在讀博動機對學術能力的影響中起到了完全中介作用,即讀博動機并不能直接影響博士生的學術能力發展,而是只能通過影響博士生的學習投入間接地影響其學術能力發展。
綜上可知,讀博動機主要通過兩種方式影響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見圖1)。一是動機直接影響最終的職業選擇;二是動機的差異引起博士生學習投入的差異化,而學習投入與學術能力發展緊密相關,學習投入的不同進一步使得博士生的學術能力出現分化,并最終間接影響博士生的職業選擇。

圖1 學術能力與學習投入的中介效應

表5 讀博動機對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機制探討
基于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數據,本文分析了讀博動機對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發現:
第一,博士生的非學術動機是其非學術職業選擇主要且穩定的驅動力,但在主觀個人偏好下也存在著基于學術能力的篩選過程。總體而言,傾向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明顯弱于選擇學術職業的博士生。當然,這種能力劣勢僅限于學術能力,在通用能力上兩者并沒有顯著差異。這種結果也在情理之中,學術職業的科學研究工作為科學的發展、生產力的提高、社會文明的進步提供基礎性成果,高深知識是其職業的根基,所謂高深知識不同于一般知識,它是關于嚴肅事物的系統化的、專門化的高水平知識,具有深奧性。而對于高深知識的探索離不開從事科學研究工作的學術能力,因此學術能力較強的博士生更傾向于選擇學術職業,是能力與需求之間的適配。而通用能力的培養是最近幾十年主要博士生培養國家的教育新動向,培養通用能力是各國應對博士生多元化趨勢的重要措施之一,例如英國博士生訓練中心的行動等。通用能力的培養有利于為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做好能力預備,以加快從學術軌道到非學術軌道的轉變和適應。
第二,學術能力的差異存在明顯的群體異質性。在發達國家中,選擇學術職業和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之間沒有明顯的學術能力差異,但在發展中國家,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明顯較弱。換句話說,為什么基于學術能力的篩選機制在發達國家體現不明顯,而在發展中國家體現明顯呢?首先,高等教育擴張是近代以來世界各國教育發展的主旋律,西方發達國家更是走在世界的前列,早早實現高等教育從精英化向大眾化和普及化的過渡,成為博士生培養的主要國家。伴隨著高等教育的擴張,博士生教育規模也水漲船高。以美國為例,博士學位授予的單位數和學位授予總數持續增加,王傳毅測算了美國2006-2013年博士生規模發現,美國博士生招生規模從2006年的63712人持續上升到2013年的104189人,且在2015-2016年度,美國以實際在學博士生37萬人位居世界第一。總之,由于發達國家的博士生培養規模遠大于發展中國家,使得有更多博士生流向非學術職業。其次,發達國家有相對完善的社會福利保障制度,博士畢業生不需要尋求通過進入學術職業以謀求更穩定的生活保障,且發達國家更多地占領了各個行業發展的上游階段,對于高級人才有更大的市場需求和吸納能力。再次,以高校為例,發達國家的高校更多實行更為嚴格的“非升即走”政策,即處于終身軌的教師在至多兩個聘期內(通常是6-7年),如果不能向上一級職稱晉升直至獲得終身教職則不再予以續聘。與此同時,設置終身軌教職崗位的高等教育機構比例也從1993-1994年的63%降至2016-2017年的54%。這意味著即使進入學術職業也必須面臨著高度的競爭壓力,且不一定能夠謀求穩定,導致學術職業的吸引力下降,從而使得博士生在學術與非學術職業之間的分布更加均質。但發展中國家的情況則有所不同,發展中國家相對較小的博士生培養規模使得博士生在學術職業市場中處于相對主動的地位,且社會對于博士生群體的需求和吸收能力也較發達國家低,博士生更多被視為“學術職業”的后備軍,并最終導致博士生群體在學術職業和非學術職業之間的數量和質量分布上的不均質。值得注意的是,為什么我國博士生的學術能力在學術與非學術職業之間的分布情況和發達國家更相似?可能是由于隨著我國博士生教育規模的迅速擴張,博士畢業生數從1982年的6名迅速上升到2019年的6.26萬名,2019年博士生招生規模更是達到10.52萬,且近年來出國留學博士回國熱潮加劇了學術職業的競爭。另一方面,國家正在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實現經濟增長從依靠增加物質資源消耗向依靠科技進步、勞動者素質提高等轉變,產業結構的轉變也擴大了對高層次研究型人才的需求,這可能使更多的博士生流向非學術職業。
第三,在男性中,選擇學術與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沒有差異,但在女性中,選擇非學術職業的博士生的學術能力明顯較弱。諸多已有研究發現男性博士生比女性博士生更傾向于進入非學術職業,男性更傾向于選擇有挑戰性的工作環境或崗位,而女性更傾向于相對穩定的工作單位,并且兩性的收入期望存在較大差異,有調查發現男性博士生的預期起薪平均為10210元,高于女性的9168元。無論是對于挑戰性工作的追求還是薪資期待都可能減弱學術職業對男性博士生的吸引力,使得更多學術能力優秀的男性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這可能是男性群體中學術職業與非學術職業博士生學術能力差異不大的原因。而由于女性更傾向于進入學術職業以尋求相對穩定的工作環境,且女性博士生在進入學術職業過程中受到更加不合理和更加嚴格的篩選。麻省理工學院調查發現,在學校聘用過程中申請者被拒絕的幾率女性(40%)遠高于男性(14%),這可能也是使女性博士生選擇非學術職業更多是基于能力競爭的篩選機制下做出的被動決策。
第四,讀博動機既可以直接影響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也可以通過“讀博動機—學習投入—學術能力—非學術職業選擇”的路徑間接影響博士生的職業選擇。動機是滿足個體某種需要的內部驅動力,它會將個體的行為引向某一目標,即個體行為是受動機支配的。博士生招生規模的擴大導致更加多元化的學生進入到博士生群體中,動機的多元化自然導致職業選擇的多樣化。但這一過程并不簡單,因為無論是學術職業還是非學術職業的選擇都并不是完全遵循著個人主觀意愿而進行的,職業選擇不僅是一個動態的、發展的過程,更需要考慮到能力與職業匹配的問題。正如研究所發現的,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在就讀期間的學習投入明顯較少,而這又使得其學術能力的掌握相對較差,最終傾向于選擇非學術職業。但這對于非學術勞動力市場而言是一個負面信號,博士生在學術研究過程中形成的創新意識對于非學術勞動力市場的可持續發展同樣重要。這也凸顯了博士生教育中的分流培養問題,為非學術動機的博士生提供相應的培養規劃和組織支持的相關行動已需提上議程。
與已有研究不同,本文發現博士生非學術職業選擇并非單純是個人主觀的非學術動機驅動的,而是同時還存在基于學術能力的篩選過程,既有主觀的個人偏好,也有客觀的能力限制。并且讀博動機還會通過直接和間接的兩種方式影響博士生的非學術職業選擇。不過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本研究使用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的第三方數據,使得作者在研究設計和數據分析中受到一些限制,例如,該調查缺乏對博士生的學科、家庭、學校等方面的關注,使得無法在這些方面進行更為嚴格的變量控制;對于學術能力的操作化概念界定的空間也相對有限等。
①詳細操作過程見王傳毅于2020年在《宏觀質量研究》上發表的《博士生培養質量及其影響因素研究——基于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的實證分析》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