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翔,李 亞
(南京審計大學 經濟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2008 年金融危機之后,世界經濟增長勢頭急轉而下,前一輪信息技術革命進入了衰退期,經濟全球化、國際大生產的發展動力逐漸衰竭。加之近幾年貿易保護主義抬頭、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多邊貿易協定進展緩慢等多重因素的交織影響,全球供應鏈受到極大沖擊,全球產業鏈的安全性與穩定性成為學者們關注的焦點,全球價值鏈深度調整乃至重構勢在必行。全球價值鏈的重構不僅是各類危機帶來的“非理性”因素作用和貿易保護主義的影響,它同時也是國際分工自然演進規律的作用。回顧國際分工演進歷程,我們會發現每一次產業變革都會為國際分工的發展提供強勁動力。伴隨著第一次工業革命的爆發,機器生產取代了手工勞作,機器大生產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提升,受此影響,國際分工逐漸形成,主要表現為世界工業部門與農業部門的產業間分工。第二次工業革命進一步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國際分工體系更加完善,產業間分工在繼續發展的同時,工業部門之間即產業內部的分工也日益發展起來。二戰之后,美國主導的第三次科技革命和信息技術革命使得世界生產力獲得空前發展,國家間的分工由原本的“垂直型”分工逐步讓步于“水平型”分工。此時,一個商品的生產是各國專業化協作的結果,以要素分工為界限的產品內分工成為國際分工的重要類型。產品內分工的分工模式使得產品的價值鏈被分解,各國可憑借自己在產品的某一工序或者零部件生產中所具有的比較優勢參與到國際分工當中來,這一分工模式又被稱為全球價值鏈分工。社會生產力是國際分工形成和發展的決定性因素,而每次的科技革命都極大地提升了社會生產力。因此,國際分工向新的形式演進離不開技術的進步與產業的變革。
然而,前一輪的產業革命生命周期基本結束,其所產生的推動國際分工演進的動力臨近衰竭,不足以支撐全球價值鏈的重構,全球價值鏈的重構需要新的技術突破和產業變革為其提供新的動力。所幸新一輪的產業革命正隨著移動互聯網、云計算、區塊鏈、5G、VR等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悄然而至,推動著全球價值鏈加速重構。《2021 數字經濟報告》指出由數字技術催生出的數字經濟已經成了世界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成了數字技術發展較為迅速國家的經濟增長新引擎。從中國互聯網協會發布的報告來看,2020年中國數字經濟在規模上達到了39.2 萬億元,占GDP 的比重為38.6%,增幅為9.7%,是同期GDP 增幅的3.2 倍。數字技術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新動能,全球價值鏈的重構也離不開數字技術的支撐。
前一輪產業革命爆發后,全球價值鏈分工迅速發展,中國也抓住了這一歷史機遇,借助人口紅利全面融入了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但是憑借著勞動力這種低成本初級要素優勢,中國只能以“低端嵌入”的方式加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這雖然給中國經濟帶來了巨大的發展成就,但中國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這一狀況不可持續。現如今,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世界第一大工業國、貿易國,中國的要素稟賦優勢也由原來的以勞動力為主的初級要素優勢轉變為以技術、信息等要素為主的高級要素優勢,這與中國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的地位極不匹配。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了“促進我國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的戰略目標,這就要求我們在新一輪全球價值鏈重構過程中不能再做“被整合者”,也不能只做全球經貿規則的接受者,我們要從主動融合轉變為積極參與,抓住數字技術發展所帶來的機遇,向全球價值鏈的中高端攀升,甚至打造“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在全球經貿規則制定中掌握主動權,為世界貢獻中國智慧。
數字技術的發展不僅催生了新興產業,而且數字技術具有高滲透性,會隨著發展不斷與其他產業融合,賦予其他產業數字化特征,即我們所說的數字經濟的兩種形態,數字產業化與產業數字化。為適應全球數字化變革進程,中國接連出臺了關于數字經濟發展的部署與規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將數字經濟比重設為“十四五”期間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指標,并將“加快數字化發展 建設數字中國”單獨成篇,為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做出一系列重要部署。此外,為了做強做優做大數字經濟,2021 年12 月,國務院印發的《“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對“十四五”期間我國數字經濟的發展前景進行了展望,明確了數字經濟發展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以及發展目標。數字經濟以及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必然會改變原來的產業組織模式,也必然會以新的方式影響著國際分工與交換,推動全球價值鏈的深度調整與重構。由此,引出了一個非常具有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的課題:數字技術怎樣推動全球價值鏈重構?或者說數字技術推動全球價值鏈的內在邏輯是什么?滲透了數字技術的全球價值鏈會出現怎樣的變化?中國應采取怎樣的對策來應對全球價值鏈重構?
全球價值鏈上各經濟主體的經濟行為會隨著價值鏈內在動力與外在約束條件的變化而調整,最終會導致全球價值鏈的解構與重構。價值鏈的內在動力主要指要素變化與技術變革,而外在約束條件主要是指制度與規則的變遷。因此,全球價值鏈重構的本質就是在要素變化、技術變革與制度變遷三種力量的協同作用下,產品價值形成過程與價值分配結構的調整和重新組合,使全球價值鏈呈現全新的產業組織范式與分工格局。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產業革命不僅在技術上帶來了全新的突破,還在要素領域進行了深刻的變革,這必然會致使各經濟組織與各國“推陳出新”,對原來的經貿規則進行揚棄,制定新的國際經貿規則以適應新一輪產業革命。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會通過要素重組效應、產業鏈賦能效應與規則引導效應來推動全球價值鏈重構。
經過多年的發展,數字經濟已經從數字基礎建設階段邁進了數字深化應用階段,具體表現為推動產業數字化與拓展數字產業化,即數字賦能傳統產業和發展戰略性新興數字產業。產業數字化是產業提高附加值的重要方式,從微觀上來說,數字技術賦能傳統產業能夠提高企業全要素生產效率,降低產品生產以及流通過程中的各項成本,但更能體現產業數字化衍生高附加值的是它在中觀產業鏈中的影響。數字技術與制造業的融合催生出了一個新的生產組織形態,即平臺經濟體,這是以數字技術為基礎,以互聯網平臺為中心,將生產商、供應商、零售商和消費者有效聯結的大型網絡生產組織。根據梅特卡夫法則,網絡價值以用戶數量平方的速度增長,依托于平臺經濟體,各經濟主體能夠通過網絡外部性實現較大規模經濟。此外數字技術能夠依托平臺經濟體產生較強的產業間垂直溢出效應。數字技術中區塊鏈具有不可篡改性,可以規避產業上下游存在的交易、資金、信息等風險,保障平臺上各經濟主體交易的安全性;大數據技術可以分析全產業鏈的完整數據,將其運用在業務分析、供需對接、市場判斷中能提高產業鏈的管理效率;物聯網技術賦能于物流和倉儲環節可以實現智能倉儲、智能配送,將物流環節可視化;云計算平臺可以對商品生產流程進行數字化改造,搭建現實生產與虛擬生產的路徑圖,再結合大數據分析技術可以優化供應鏈管理。另外,伴隨著數字技術在制造業中的廣泛應用,生產性服務業得到了飛速的發展,制造業與服務業也呈現出了融合趨勢,二者邊界日益模糊,“跨界合作”提高了產業間的協同水平,更延伸了產業鏈條。總之,數字技術深入滲透到制造業釋放了巨大生產潛力,提高了產業內的分工效率,平臺經濟的產業組織模式降低了溝通與協調、資源配置等交易成本,減少了產業鏈各經濟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使得同一產業鏈各節點之間、不同產業鏈之間高度協同更具可能性。數字技術賦能產業鏈改變了產業鏈固有的分工與運作模式,致使產業鏈各環節的附加值不斷增加,進而導致全球價值鏈的附加值結構發生變化,促進全球價值鏈深度調整乃至重構。
科斯認為交易成本是由市場摩擦產生的,而制度是市場的決定性因素,不健全的制度體系會帶來高額的交易成本。阿羅也提出了所謂交易成本就是經濟制度的運行費用,制度的作用就是降低交易成本。受生產全球化布局與分段式生產的影響,全球價值鏈分工對多邊貿易體制和國際經貿規則等制度的質量要求很高,分配到不同國家的產品生產環節要想實現無縫對接,全球價值鏈參與國必須對涵蓋全球價值鏈的各類規則進行協調以降低因制度因素所產生的高額交易成本。以往跨國公司在布局全球價值鏈分工時的主要動機是勞動力成本套利和實現規模經濟,以求降低由于生產要素價格所帶來的生產成本,而由制度質量所決定的交易成本則主要集中在關稅壁壘上,因為即便很小比例的關稅在中間品跨境重復流轉的過程中都會累加為高額的交易成本。世界貿易組織框架下的多邊貿易體制旨在促進貿易自由化,它的關稅減讓以及市場準入等原則使各國之間的關稅壁壘降到了較低水平,極大地便利了中間品貿易,為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發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但隨著數字技術在全球價值鏈中不斷滲透以及國際分工不斷深化,產品的生產環節正逐步從勞動密集型轉向技術、知識、信息密集型,生產布局決策動機也逐漸從尋求效率轉變為尋求市場。此時影響全球價值鏈在制度方面的交易成本不僅只集中在關稅上,它要求跨境服務、知識產權、市場準入、數字貿易規則等各方面都具有較為寬松的政策,世界貿易組織框架下的國際經貿規則的局限性日益凸顯,已成為全球價值鏈繼續向前演進的桎梏。在數字經濟時代,只有數字技術規則以及數字經濟治理框架不斷完善,才能極大地降低產品在全球價值鏈上流通時因制度因素而產生的高額交易成本,全球價值鏈才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不同國家之間的數據流動與數據利用成為爭議較大的問題,但目前全球范圍內沒有形成標準統一的數字經濟治理框架,各國有關數字貿易的規則也相對比較零散,不同國家對統一的、標準的規則訴求存在沖突和競合,世界貿易組織領導的規則制定多邊談判難度較大。在此背景下,區域經濟一體化協議成為制定高標準經貿規則、規范數字治理體系的主要供給。歐盟頒布了《通用數據保護條例》《數字服務法案》《數字市場法案》等法律條例,以此來推動歐洲數字一體化發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將數字貿易規則作為重要討論議題,并在第12 章電子商務議題中集中體現,主要規范內容包括數字貿易便利化、數據跨境流動、數據安全與網絡安全、線上消費者保護等。《美墨加三國協議》(USMCA)、《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也都將數字貿易規則作為協定的主要內容和議題。深層的經貿協定能夠促進國內外政策深度融合,加強國際合作,推動全球價值鏈的演進。全球性組織在數字治理上也做出了很多努力,二十國集團(G20)將數字經濟納入治理框架、世界貿易組織(WTO)將數字貿易問題納入服務貿易規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主要研究數字貨物和跨境支付、世界銀行(WB)關注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制度層面上的變革與突破會引領全球價值鏈發生調整,比如,區域貿易協定的地位加強必定會推動區域價值鏈的發展,國內國際政策的調整也會對價值鏈的空間分布、長度、治理模式等產生影響,因此,數字經濟規則與治理框架的探索與完善必定會推動全球價值鏈分工以新的邏輯演進。
全球價值鏈治理即對價值鏈中各參與主體進行關系協調、分工合作以及權力利益分配,它更多地體現全球價值鏈中企業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影響,不同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也意味著價值鏈中企業間的相互關系不同。在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的初步探索時,格里菲將價值鏈的分析方法與產業組織結合研究,從供給與需求的角度將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分為兩種類型:生產者驅動型和購買者驅動型。兩種類型的全球價值鏈運行的主導力不同,前者主要是以大型跨國制造商為中心,研發與生產占據優勢地位的全球生產網絡;后者則是以大型零售商、品牌制造商為中心建立起的全球生產網絡,如沃爾瑪、耐克等跨國公司控制的全球生產網絡。然而這種二元劃分法并不能囊括所有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除了以上兩種類型,全球價值鏈也可能由政府驅動或者生產者與購買者混合驅動。格里菲又在其他學者的研究基礎上提出了相對完整且全面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分析框架,依據組織結構和關系角度歸納出五種典型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市場型、模塊型、關系型、領導型和層級制。在這五種治理模式的基礎上,格里菲還提出了價值鏈治理的動態性問題,指出隨著企業間交易的復雜程度、對交易的標準化能力和供應商能力這三個決定價值鏈治理的變量發生變化,價值鏈的治理模式也會隨之改變。
在數字技術不斷發展并向其他產業滲透的過程中,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也出現了創新性的變化,衍生出了平臺驅動型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數字平臺利用其數據優勢滲透到價值鏈的研發設計、生產制造、營銷、售后等各個環節,并依托大數據、區塊鏈、云計算等技術大大降低鏈中企業間交易的復雜度、提高交易的標準化能力、改變供應商能力,也因此模糊了五種典型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的劃分邊界。此外,數字平臺作為中介將生產、分配、交換、消費商品流通的四大環節有機聯結,匯集了全球的用戶與供應商,通過“大數據”與“算法”精確指導全球化市場運行,實現供需精準匹配,生產者與消費者驅動全球價值鏈的治理模式正逐漸失效并讓位于數字平臺驅動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當前,以微軟、蘋果、亞馬遜、谷歌、臉書、騰訊、阿里巴巴為代表的數字平臺已經成為配置全球資源以及改變分工方式與分工機制的主導力量。故而平臺驅動型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已然形成,并且正在逐步取代其他類型治理模式成為全球價值鏈治理的主導模式。
上一輪以全球價值鏈為主導的國際分工與貿易,主要發生在制造業領域,傳統的服務因其無形性、易逝性以及生產消費一體性等特點而具有較低的可貿易性,因此服務貿易的發展也具有較大局限,一直滯后于貨物貿易。數字技術的強勢崛起促進了產業的深度融合,引領了服務業的蓬勃發展,不僅催生出了依托于數據流動的新型服務品種,而且提高了傳統服務的可貿易性。比如隨著數字技術不斷滲透到服務業,涌現出了諸如平臺與軟件服務、跨境辦公服務等新業態;再如對于傳統的服務貿易類型自然人流動而言,一國的自然人要想提供出國講學、行醫這類服務則必須跨越國境去往服務的消費者所在國,然而數字革命和數字技術的發展則突破了自然人提供服務的時空局限,服務提供者可以通過數字平臺實現遠程辦公、在線醫療、線上教育等。此外,數字技術的不斷進步使更多的服務被“物化”從而變得可儲存,比如課程視頻、軟件等通過數字化編碼被“物化”到硬盤里,而“物化”服務的生產與消費具有可分割性,這大大增強了服務的可貿易性,服務貿易的發展也因此不斷繁榮。據中國信通院《全球數字治理白皮書(2020 年)》所統計,當年一半以上的全球服務貿易都是通過數字平臺實現的,數字技術為服務貿易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從WTO 發布的《2019世界貿易報告——服務貿易的未來》中可以看出,服務業已經成了世界經濟的主導產業,全球2/3的經濟產出由服務業創造。但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服務貿易在世界貿易的占比僅為1/5,盡管存在服務貿易由于統計不完全而被低估的可能性,但這也足以說明世界貿易中的服務貿易發展還很不充分,服務貿易是世界貿易進一步發展的重要潛力源。隨著數字技術的蓬勃發展,服務貿易也確實成了外貿發展的重要推動力,2008 年到2019 年全球服務貿易年均增長9.1%,比貨物貿易增速高了3.7%,占世界貿易的比重也從10.5%增長到了14.6%。數字經濟時代,全球價值鏈最為突出的特征之一就是產業服務化。《全球價值鏈發展報告2021:超越生產》中明確指出,全球價值鏈正從制造業向服務和無形資產延伸與拓展。從全球價值鏈的環節來看,不管是研發設計還是生產制造環節,價值增值的實現越來越依賴知識服務,以服務業主導的經濟增長,已成為全球價值鏈發展的新途徑,全球價值鏈中服務業開始占據主導地位。可以預測,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展與演進,世界經濟將不斷向服務經濟傾斜,服務價值增值將會是全球價值鏈增值的最主要供給。
近些年來,大國博弈、自然災害、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地緣政治沖突等因素給全球價值鏈與供應鏈帶來極大的沖擊,并暴露出其脆弱性與風險性。上一輪全球價值鏈的鏈主企業在布局國際分工時關注的重點是提高效率,鏈主企業為了開拓全球市場,提升經營效率,催生出了分散生產又相互依存的全球價值鏈分工形態。然而在以往的認知里,全球價值鏈的效率與韌性是對立的,為了提升全球價值鏈的效率,企業會將各個生產環節細分到最優產地,而越碎片化的生產就意味著保持價值鏈的聯通性與連續性越困難,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全球價值鏈的韌性越差。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下,不管是內生還是外生的風險都會對價值鏈帶來沖擊,并通過價值鏈條進行傳播,進一步擴大風險,最終導致全球價值鏈斷裂,影響世界經濟的正常運轉。據麥肯錫的報告,平均而言,每3.7 年會發生一次持續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的供應鏈中斷。為了降低供應鏈斷裂所帶來的影響,有的大型跨國公司選擇重新集中國內生產,但是一國很難建立起全產業鏈,即使有大國能夠建立起全部的生產線,其生產技術與生產能力也不能與世界分工生產相提并論,這種以效率“購買”韌性的方法顯然不可取。因此在不犧牲效率或者盡可能小的犧牲效率的前提下提高全球價值鏈的韌性,維持全球供應鏈的安全與穩定是各國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發展開放型經濟所要重視的重要問題。
數字技術的發展為全球價值鏈效率與韌性共增提供了可能。在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數字技術的支撐下,全球價值鏈逐漸成為以互聯網平臺為核心的世界型平臺經濟網絡。通過數字平臺數以萬計的生產者、供應商、零售商、消費者被聯結在一起,各類價值鏈參與者高效互動,極大地增強了企業之間的可替代性,便于生產布局多元化。數字平臺這只“看得見的手”可以依據其掌握的信息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平臺企業掌握著大量供需數據,通過大數據分析很容易實現供應商與零售商、生產者與消費者的精準匹配,可以有效解決市場信息不對稱的問題,以此增強全球價值鏈的聯通性與連續性,同時提高全球價值鏈的效率與韌性。此外,數字技術的應用可以縮短市場的物理距離,對市場活動進行實時評估與計劃,降低搜尋成本與交易成本,依托數字平臺聚合用戶資源,可以實現低成本連接。同時,連接成本的下降大大降低了經濟體參與國際分工、融入全球價值鏈的門檻,這為中小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提供了機會。而全球價值鏈上的經濟主體的增多意味著布局生產時的選擇增多,因此,價值鏈與供應鏈在面臨突發事件沖擊時適應能力與恢復能力都會增強。總之,數字技術與全球價值鏈的深度融合改變了以往以效率換韌性的全球價值鏈發展模式,實現了在效率提升的基礎上通過生產布局多元化、高效連接等方式增強全球價值鏈的韌性。
長期以來,全球價值鏈一直遵循“微笑曲線”進行利益分配。全球價值鏈主要價值環節有三個,依次是研發設計環節、生產加工環節、銷售服務環節,價值鏈上各環節所創造的增加值不同,其所帶來的利潤也存在較大差異。研發設計環節是整個價值鏈條的主導環節,它決定產品的技術標準,在生產者市場中掌握絕對的話語權,需要較高的創新能力與設計能力,相對應地,研發設計環節所帶來的增加值(利潤)比較高。生產加工環節主要是零部件的生產與組裝,更多地依靠勞動力與機械化完成,利潤空間較小。銷售服務環節是通過品牌效應與市場效應來獲取利潤的,需要大量市場知識,利潤空間很大。因此,全球價值鏈增加值主要呈現兩端高、中間低的分布,也就是學術界所說的“微笑曲線”分布。發達國家憑借著較高的創新能力、豐富的技術專利與雄厚的資本主要從事產品的研發設計與銷售服務,占據全球價值鏈的主導地位,享受高利潤分配,而發展中國家只能依靠人口紅利以及資源稟賦接受來自發達國家的產業轉移,成為發達國家的代工廠,從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分配微薄的利潤。
不斷數字化的全球價值鏈相較于傳統的價值鏈而言,各環節創造增加值的方式呈現出了全方位的變化。傳統的全球價值鏈中產品的研發設計是由設計師主導的封閉式研發,而數字經濟時代的產品研發設計環節是用戶驅動下的開放式創新,用戶可以通過數字平臺參與研發設計、主導生產,因此產品的研發設計需要更多的知識服務,其技術復雜度與設計效率也會得到提升,以此帶來更高附加值。而傳統價值鏈中生產加工環節所使用的低技能勞動力會被自動化生產設備大范圍取代,智慧與智能生產實現了生產加工環節的價值增值。在銷售服務環節,數字化賦能能夠最大限度實現供需精準匹配,打造數字品牌生態,線上線下協同售后強化消費者體驗,進而提高產品的附加值。由以上分析可知,數字技術重構后的全球價值鏈各環節所創造的附加值都能得到提升,表現在“微笑曲線”上就是曲線整體向上移動,這就意味著參與價值鏈的各經濟主體都能獲得比傳統價值鏈生產模式下更高的利潤。但由于數字賦能的全球價值鏈體系下,服務成為高附加值創造的來源,而數字化服務主要嵌入“微笑曲線”的兩端,即研發設計、銷售服務環節,因此價值鏈的“上游”與“下游”價值創造水平會明顯高于中部生產加工環節,“微笑曲線”兩端會更加陡峭,中間凹陷幅度更大,逐漸成為V形的“勝利曲線”。“微笑曲線”的轉變意味著全球價值鏈中各環節企業分工地位與利益分配不平等更加劇烈,而數字平臺企業憑借網絡效應與數字能力貫穿整個價值鏈條,以此分得最大利潤,而擁有數字平臺資本的數字強國與其他價值鏈參與國之間的利益分配差距也將進一步加大。
全球價值鏈分工是國際分工不斷演進的結果,生產的國際分割讓生產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拓展,但生產在全球化的同時也向著區域化演進。大量的研究表明,地理距離對全球價值鏈空間布局具有阻礙作用,且該作用不會因為經濟全球化程度的加深而消失。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下,地理距離過遠會使中間產品在往復循環的運輸中累積較高的運輸成本,因此生產者在生產布局時會考慮運輸成本以及供貨及時性等因素而將生產地點設置在目標市場周邊的國家和地區,形成區域價值鏈。在2008 年金融危機之后,貿易保護主義抬頭,逆全球化浪潮興起,很多國家為了保護國內的產業,采取反傾銷、反補貼等貿易保護政策,在此背景下,由于區域內國家之間普遍存在雙邊、多邊貿易協定,貿易壁壘較少,加之各國之間地理距離較近也讓運輸成本降低,因此各國通過區域經濟合作“抱團取暖”,以此來抵御國際政治風險、市場風險、外匯風險、自然風險等各類沖擊,生產分工區域化逐漸成為主流。數字經濟的不斷發展對全球價值鏈各環節產生深刻影響,比如平臺驅動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為價值鏈上經濟體提供了去中介化的機會,這會讓復雜價值鏈不斷收縮,全球價值鏈長度變短;再如在物聯網、自動化技術、智能制造的主導下,越來越多的小規模定制化需求產生,定制化需求要求生產網絡布局時要鄰近需求市場,受此影響全球價值鏈會更具即時性。價值鏈的收縮以及即時供應鏈的興起,必然導致全球價值鏈在空間上更加集聚,以迅速響應市場需求信號,提高供應鏈的即時性與有效性。可以說,數字技術給全球價值鏈帶來的一系列變化,增強了區域價值鏈形成與發展的必要性,加速了全球價值鏈邁向區域化。當前,全球價值鏈分工網絡已經呈現了“多重均衡”的“中心—外圍”區域集中布局,東亞、北美、西歐三大區域分別形成了以中國、美國、德國為核心國的區域價值鏈,在全球呈“三足鼎立”的發展格局。可以預期,在數字技術的支撐下,隨著區域經濟合作紅利不斷釋放,未來區域化程度必定會高于全球化程度,全球價值鏈空間布局也會更加凸顯區域化特征。
在全球價值鏈形成與不斷演進的過程中,中國充分發揮勞動力要素優勢并制定相應發展戰略,成功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取得了巨大經濟成就。在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初期,我國主要通過大力發展加工貿易、積極吸引外資、發展對外承包工程勞務工作的方式進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之后,為了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我國又制定了諸如自主降低關稅、系統創建外商投資產業政策、改革涉外法律體系、積極加入國際經濟組織等開放戰略。可以看出,隨著國際分工格局發展到不同階段,我國會制定不同的發展戰略,以此來加深我國參與國際分工的深度與廣度,取得經濟發展機遇。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技術革命正在推動世界經濟格局的調整,加速全球價值鏈重構;與此同時,中國的開放型經濟也邁進了新階段。從以往的經驗來看,要想實現高水平對外開放,取得開放型經濟的成功,就必須順應世界經濟發展趨勢,把握全球價值鏈重構帶來的機遇。為了促進我國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在這一輪的全球價值鏈重構中,我們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對開放戰略進行調整。
目前,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本質上屬于“要素分工”,最終產品的形成是多國優勢要素組合的結果,以往我國的優勢要素或者說比較優勢主要是勞動力要素。隨著數字技術向其他產業不斷滲透,未來各產業都會具備數字密集型特征,數據要素將成為未來經濟發展的核心引擎,數據的流動是價值鏈數字化以及衍生增加值的關鍵。在這種情況下,哪個國家能占據全球價值鏈的中高端位置,就在于這個國家是否具有數字要素比較優勢。為此,中國必須提高數字技術應用能力,即數字資源轉化為數字資本與數據智能的能力,加速數據要素集聚。具體而言,一要加快構建數據要素市場規則,明晰數字主權,建設公共數據共享平臺,為數據資源利用提供制度保障。二要不斷創新數據要素開發利用機制,在保障數據安全、保護用戶隱私的情況下,鼓勵社會各方力量開展數據采集、參與數據開發、提升數據資源處理能力,滿足各領域數據需求,將數據資源落實到數字化應用當中。更為重要的是,要不斷加強數據要素與其他要素深度融合,激活數據要素的組合配置與生產的價值效應。
中國前一輪開放在產業方面極不平衡,集中發生在制造業領域,而服務業領域開放程度則處于較低水平。如前文所述,服務業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主導產業,經濟服務化已是未來發展大勢,服務業在全球價值鏈中也不再只是充當“黏合劑”,它已經成為具有高附加值的全球價值鏈增值環節。然而,從目前來看,服務業領域仍然是我國開放經濟體制中的一塊短板,這不僅對我國向全球價值鏈高附加值服務環節攀升造成影響,還不利于我國在制造業領域的轉型升級,若不改變甚至會加劇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中陷入“低端鎖定”的風險。制造業邁向高端化需要生產性服務作為支撐,研究表明,擴大服務業開放有助于提升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參與度。因此,擴大服務業開放不僅是單一產業發展需要,更是產業之間協同發展的需要,服務業開放在開放經濟體制中的作用愈發重要。中國開放發展進入新階段后,擴大服務業開放是開放戰略調整的重要方面。但要注意的是,在服務業開放過程中,有序開放是關鍵,要在試點中先行探索,再穩步增加試點,慢慢擴大開放面,并切實完善風險預警與防控機制,盡可能減小服務業開放對國內相關產業帶來的沖擊。總之,有序擴大服務業開放是中國邁向價值鏈中高端,實現新一輪開放型經濟成功的必由之路。
當前,世界經濟發展動力不足,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在此背景下,區域經濟合作成為國家開放發展的重要戰略選擇。在數字技術的支持下,全球價值鏈分工演進區域化特征明顯,區域價值鏈相較于冗長龐大的全球價值鏈來說,安全性更高、韌性更強,對于市場需求更能及時做出反應,因此,加入區域價值鏈、參與區域貿易協定是逆全球化背景下各國參與國際分工、發展高質量開放型經濟的重要途徑。目前,世界主要三大區域東亞、北美、西歐分別形成了以中國、美國、德國為核心國的區域價值鏈,三大價值鏈獨立且相連。諸如《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美墨加三國協議》《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等區域貿易協定的簽訂在區域內降低了由于制度質量帶來的交易成本,為新的區域價值鏈形成提供了客觀條件。我國要堅持區域合作戰略基點,抓住區域經濟一體化這一重要發展機遇,利用區域自由貿易協定,穩固我國在東亞價值鏈的中心地位,進而打造以我國為主的區域價值鏈。為此,我們要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和“一帶一路”倡議作為重要抓手與平臺,在亞太區域重塑經濟鏈條,優化亞太供應鏈,形成區域產業鏈。
受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與技術變革的影響,全球經貿規則進入調整與重塑階段,特別是數字貿易規則與數字經濟治理體系正加速形成。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主動融入全球化發展,在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制定的全球經濟規則和治理體系下參與全球經濟的競爭與合作,是現行規則體系的被動接受者,在世界分工與利益分配中擁有較小話語權。經過了40 多年改革開放,中國現在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從經濟意義上的小國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國,對世界經濟的影響越來越大,這為中國在全球經貿規則重塑中成為參與者甚至是引領者提供了可能性與可行性。數字技術發揮最大化效用需要對應的規則加以規范與約束,以往的規則框架與數字時代并不適配,新的規則框架需要按照平臺經濟和數字社會的特征進行調整與重構,讓制度升級去發揮技術優勢。在全球數字經濟的競爭中,哪個國家能夠最先構建出適合本國數字經濟發展的規則框架,哪個國家就能夠在全球數字經貿規則中擁有話語權。因此,在這一輪全球經貿規則和治理體系重塑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只當被動接受者,而應該抓住調整機遇,探索出與數字經濟適配的規則框架,及時解決數據權屬、數字技術競爭與壟斷、數字稅的征收以及數字平臺的責任與義務等疑難問題,并加快推進制度性開放,積極參與數字經濟下貿易規則和治理體系的構建,提高制度性話語權,做規則的積極推動者,為全球治理體系形成和治理能力提高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