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瑩,俞裕蘭
(福建商學院 國際經貿學院,福建 福州 350016)
東亞各經濟體間長期形成的區域產業協作關系是全球價值鏈(GVC)的重要環節。地區間制造業的碎片化生產網絡帶動了生產性服務業的流動。但總體看,RCEP成員國的服務業發展水平與美國、英國等服務業強國差距較大。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在東亞產業分工協作中曾充當“頭雁”和“輪軸”的日本,2020年服務業出口總值為1618.44億美元,另一“輪軸”中國為2443.59億美元,成員內的發達經濟體澳大利亞為580.24億美元,大大落后于地區外服務業發達的美國(7056.47億美元)和英國(4176.23億美元);從服務貿易差額看,2020年,日本服務貿易順差為350億美元,新加坡為444.98億美元,而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RCEP成員大多處于服務貿易逆差。同期,美國服務貿易順差為2453.47億美元,英國貿易順差為2070.19億美元。RCEP成員國的生產性服務仍處于快速發展階段。
生產性服務業作為促進制造業向全球價值鏈(GVC)兩端實現“功能升級”和“鏈條升級”[1](Gereffi et al.,2005)的重要粘合劑,在提升地區產業鏈的地位和作用,增強地區產業鏈在國際分工體系中的話語權具有重要意義。目前,中國的產業發展正面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攻堅期,人口紅利逐步消失帶來的產業升級陣痛、國內產業發展中的“供需梗阻”、新冠疫情以及國際政治的不穩定因素對全球供應鏈和產業鏈的沖擊,都不斷要求我國應盡快將創新鏈深度嵌入供應鏈和產業鏈,努力提升自己在全球價值鏈特別是地區產業鏈中的分工層次。
作為全球人口最多、經貿規模最大、最具發展潛力的自貿區[2],RCEP的生效將給成員國間帶來更大的市場紅利,區域內服務貿易,特別是附加于制造業的生產性服務業將迎來快速發展,為各成員國重塑全球價值鏈提供了可能。這也為我國構建“國際國內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提供了積極的外部條件[3]。在此基礎上,有必要選取全球價值鏈視角,對RCEP成員國的生產性服務業發展水平進行評估,找到中國在對外開放新形勢下地區產業發展的角色定位,激發生產要素活力,提升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水平,避免陷入“鮑莫爾成本病”和“中等收入陷阱”的漩渦。
目前,對于生產性服務貿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角度:一是利用貿易增加值對生產性服務貿易競爭力進行測算,李玉峰和張志明[4](2015)利用Koopman等[5](2012)KPWW法對中國與主要經濟體的生產性服務貿易競爭力進行了測算;二是生產性服務貿易與制造業融合,刁莉和朱琦[6](2018)、杜運蘇和彭冬冬[7](2019)、盛新宇[8](2020)等分別從生產性服務進口異質性、技術含量差異、來源差別、制度等不同角度分析了其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
對于東亞及太平洋區域內服務貿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中日韓以及中國與東盟的服務貿易競爭力兩個角度。其中,蔡偉宏和李惠娟[9](2017)、閆云鳳[10](2018)、周銳[11](2020)通過測算中日韓服務貿易的競爭力,認為中日韓的服務貿易存在競爭關系,日本的服務業發展水平略高于中韓;另一方面,李凌和匡增杰[12](2018)運用雙重差分模型評估了《中國——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服務貿易協議》的簽訂對中國與東盟服務貿易的影響,認為服務貿易協議并未有效促進雙方的服務貿易發展;馬莉莉和張亞楠[13](2019)通過數據測算得出東亞區域內經濟體對區域內上游供給者的依賴增加。對于中國與南太平洋主要國家的服務貿易研究較少,李焱和黃慶波[14](2017)通過測度中澳服務業的產業內貿易水平,認為中澳服務貿易以產業間貿易為主。
但對于RCEP成員國內的生產性服務貿易的研究仍然較為匱乏,在RCEP協議正式生效的大背景下,有必要對該成員內的生產性服務貿易的相互需求和競爭力進行比較分析,為中國生產性服務貿易的地區協作和發展方向提供依據和參考。
1.指標測度方法
(1)GVC參與度指數
參考Koopman[5](2012)的KPWW方法,GVC參與度指數如式(1)所示。
(1)
其中i表示國家,j表示行業,IVij為i國j行業間接出口的國內增加值,即作為中間產品出口并被進口國加工后再出口到第三國的國內增加值;FVij表示i國j行業的國外增加值,即中間產品進口中包含的其他國家增加值;Eij表示i國j行業以出口增加值核算的出口總額。GVC參與度指數衡量的是i國j行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指數范圍為(0,1),指數越高,說明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越高,反之越低。
(2)GVC地位指數
參考Koopman[5](2012)的KPWW方法,GVC地位指數如式(2)所示。
(2)
該指數衡量的是i國j行業在全球價值鏈的分工地位。指數越大,表明i國j行業在國際分工中的地位越高,對下游產業鏈能產生較大的影響。反之,說明i國j行業在國際分工中處于中下游。
(3)基于產業增加值的顯示性比較優勢指數
傳統的顯示性比較優勢指數不能剔除中間品貿易的進出口額,在全球生產網絡日益深入的發展趨勢下,不能全面準確反映一國產業的比較優勢,借鑒戴翔[15](2015)的方法,引入增加值概念,將傳統的顯性比較優勢指數轉換為式(3)。
(3)

2.數據來源及分類說明
文中所有數據均來源于OECD2021版TiVA數據庫,該數據庫時間跨度為1995—2018年,完全涵蓋本文中RCEP15個成員國的進出口數據,參考國家統計局《生產性服務業統計分類(2019)》中的分類標準,本文對TiVA數據庫中涉及的生產性服務業進行了界定,如表1所示。

表1 TiVA數據庫中涉及的生產性服務行業一覽
1.RCEP成員生產性服務業的GVC參與度與GVC地位
(1)RCEP成員的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GVC參與度與GVC地位指數比較
根據式(1),表2列出了RCEP所有成員國生產性服務業和制造業的GVC參考度指數。

表2 RCEP成員制造業及生產性服務業的GVC參與度對比
根據表2數據,除了文萊,RCEP成員的制造業GVC參與度大多較高,普遍達到了40%~50%,甚至超過了70%,大多數成員的制造業價值鏈參與程度在近30年內穩定增長,這表明東亞制造業分工體系已經深度嵌入了全球生產網絡。其中,中國的參與度高達70%,這充分說明了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地位和價值。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作為發達國家,在與洲外產品價值交換中也處于積極和主動的地位。與制造業數據不同,除了澳大利亞以外,RCEP成員國生產性服務業的參與度均大幅低于制造業參與度,這也與東亞地區制造業、服務業不均衡發展的現實情況相符,說明RCEP成員的服務業開放程度不高,發展層次較低,嵌入全球價值鏈的能力不強。從增長情況看,除了越南、新加坡,其他成員的生產性服務業GVC參與度指數增長也較為緩慢,中國、韓國、新西蘭、馬來西亞等國的生產性服務業GVC參與度呈緩慢下降趨勢。總體看,RCEP成員國內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融入全球價值鏈的能力呈現差異化,生產性服務業并未深度嵌入制造業,融入全球生產網絡。
根據式(2),表3列出了RCEP所有成員國生產性服務業和制造業的GVC地位指數。

表3 RCEP成員制造業及生產性服務業的GVC地位指數
RCEP成員產業發展水平差異大,成員國內的澳大利亞、日本、新西蘭等國的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GVC地位指數大多集中在0.2左右,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上游。而東盟主要成員國和韓國的GVC地位指數大多在數值0上下浮動,不論是經濟發達的新加坡,還是處于工業化初期發展勢頭較好的越南,或者產業欠發達的柬埔寨等國均呈現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GVC產業鏈地位指數的雙負數,呈現這一特點的原因主要是東盟等國的后向關聯度大大高于前向關聯度,即這些國家出口中所使用的國外附加值超過了本國國內增加值的出口。這說明大多數RCEP成員仍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低端。需要指出的是GVC地位指數是從進出口增加值角度分析產業層級,比如新加坡、韓國的GVC地位指數較低,與其轉口貿易在國家經濟的發展地位和超高的外貿依存度有很大關系。
從GVC地位指數的變化趨勢看,澳大利亞、新西蘭、中國近30年的GVC地位指數較為穩定,略有增長,在GVC參與度指數中升幅較大的越南等國的GVC地位指數均呈現負值且大幅下降,這說明越南雖然快速融入了全球價值鏈,但仍被鎖定在低端制造業,生產性服務業并未主動融入制造業并助其向全球價值鏈攀升。
東亞生產網絡中的“輪軸-輻條”效應在GVC地位指數的變化中確有體現,作為東亞曾經的“頭雁”日本不論制造業還是生產性服務業的GVC地位指數都呈現大幅下降趨勢,中國強大的制造業生產能力和市場規模,帶動了生產性服務業獲得了較高的GVC指數評價,并有超越日本的趨勢。中國應該在東亞生產分工網絡中扮演更積極的角色。
(2)分行業的RCEP成員生產性服務業GVC參與度和GVC地位指數
為了更好地判斷RCEP成員內各細分生產性服務業的GVC參與度和GVC地位,根據表1生產性服務業的分類,本文繼續利用式(1)和式(2),計算了RCEP成員生產性服務細分行業的GVC參與度指數和GVC地位指數(見表4、表5)。

表4 2018年分行業RCEP成員GVC參與度

表5 2018年分行業RCEP成員GVC地位指數
總體看各成員內的細分生產性服務業的指數呈離散型特點,GVC參與度指數最低的都是金融和保險業,而GVC參與指數較高的大多集中在運輸和倉儲服務、IT和信息服務、電信服務三大類。RCEP成員內的相對較低的金融開放程度拉低了各成員國金融產業參與GVC價值鏈的能力。而諸如IT、信息服務等生產性服務易于附著在電腦、手機制造,芯片組裝等IT制造業之中,東亞諸國在這些產業中較充分地融入了全球生產網絡,GVC參與度較高。東亞地區發達的產業分工又帶動了地區物流、倉儲業的發展。上海、新加坡、釜山港都位列世界集裝箱吞吐量十強,因此物流倉儲業的GVC參與度較高。總體看,RCEP成員國內的資本密集型服務業融入全球價值鏈的能力更突出,這些行業的GVC地位指數較其他行業略高。而金融和保險等行業的高保護率未能提升其GVC地位。在眾多成員國中,日本各服務行業發展最均衡。中國GVC參與度和GVC地位指數較高的行業為運輸倉儲和IT信息服務,金融和保險等行業的指數大大落后于優勢行業。金融和保險的要素流動需要借助外資和金融專業人才的深度融合,但較高的金融保護門檻極大限制了我國金融行業的國際化水平。
2.基于增加值視角的RCEP成員生產性服務業RCA指數分析
(1)RCEP成員分行業比較優勢指數對比
由于RCEP各生產性服務業以及其服務的制造業存在不斷融入GVC產業鏈的特點,表6從增加值視角,根據式(3),估算了RCEP各成員2018年各細分生產性服務業的比較優勢。

表6 2018年分行業RCEP成員RCA指數
由數據可知,RCEP成員中批發零售行業比較優勢較大,有11個成員比較優勢指數大于1;其次是電信及倉儲、運輸業,分別有7個和6個成員的比較優勢指數大于1,這說明RCEP成員國生產性服務業主要的優勢集中在勞動、資本密集型行業。金融、保險等知識密集型行業基本處于比較劣勢,只有新加坡擁有金融行業的比較優勢,這也與新加坡亞洲金融中心的地位基本相符。
從國別情況看,新加坡各行業比較優勢指數較均衡,最接近比較優勢臨界值門檻,而包括澳大利亞、日本、中國等均存在比較優勢短板,這說明RCEP所有成員都不具有地區內服務業產業引領優勢。
中國擁有的比較優勢行業分別為批發零售、運輸倉儲和IT信息服務,為勞動、資本密集型行業。其中,IT信息服務的優勢與近年來IT信息制造業的制造能力升級和技術創新有直接關系,諸如華為等IT信息企業在深入融入國際產業鏈條過程中不斷加大研發力度,在國際上為中國企業贏得了產業升級的話語權。中國生產性服務業的比較劣勢也非常突出,金融保險的比較優勢指數不僅僅在行業中排名墊底,在RCEP成員中也排名靠后。金融業的發展亟需解決要素創新和國際化流動的制度障礙。
(2)中國與RCEP成員間的行業間競爭、互補分析
國家間的產業競爭有利于行業創新,而行業互補有利于產業貿易。為了分析各RCEP成員細分生產性服務行業的競爭和互補關系,表7根據表6的RCA指數,對各成員的細分生產性服務業的關系進行界定:若一國指數大于1,另一國小于1,則界定為互補;若兩國指數均大于1,則界定為競爭;若兩國指數均小于1,說明不具備顯著競爭或互補關系。

表7 中國與RCEP成員各行業的競爭關系對比
由數據可知,中國與RCEP成員間具有競爭關系的產業主要集中在批發零售,交通倉儲業互有競爭互補關系,存在較顯著互補關系的集中在電信和IT信息服務,其他商業服務也有一定的互補關系。RCEP協議中關于對外投資、自然人流動等協議將極大促進中國與相關成員建立起行業發展的互補關系。同時,在服務業開放項下,隨著6年承諾期的屆滿,中國與其他8個國家將由服務業開放的正面清單轉向負面清單管理,商業服務、研發、空運等領域的開放以及金融、法律、海運等超越了GATS協議的開放承諾都將極大促進中國與RCEP成員間建立更緊密的服務貿易合作關系。同時,勞動密集型生產性服務業的競爭也能夠激勵中國企業向服務產業鏈高端領域延伸,而制造業更低的關稅門檻以及原產地累積等規則的實施都會為中國生產性服務業出海提供機遇。
但是,RCEP成員在金融、其他商業部門服務大多不具備競爭優勢的現實,需要我們不斷提升對外開放的層次,更好地探索擴大自貿協議以及建立更高層次協作關系的可能性。
從前文的實證分析可知,RCEP作為跨地區、多層次的自貿協議,對地區成員間的生產性服務業協作創新具有重大意義。對于中國而言,在地區自由貿易發展的新形勢下,應做好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
第一,積極借助RCEP與地區成員建立更緊密的產業協作關系。充分利用RCEP協議的關稅減讓承諾和原產地累積規則,積極探索優勢制造業服務化的方式和方法,通過制造業基礎延伸產業鏈條,將IT信息服務等產業列入研發創新與國際合作的重點項目,努力向產業鏈的上游攀升,通過制造業產業協作建立地區產業差異化、層次化分工體系。
第二,以先進技術為突破口,培養服務產業的競爭力。要充分利用5G、AI等技術為服務業創新賦能,促進利用云計算、大數據在服務行業的廣泛運用,努力縮小與發達國家在核心技術方面的差距,探索現代化的生產性服務技術的創新和實踐,在地區服務合作中扮演更積極的角色。
第三,努力促進服務行業出海,反哺制造業升級。利用投資便利化、服務貿易開放的承諾,探索中國生產性服務業的優勢企業積極出海,通過營銷、服務等下游產業鏈條的延伸,帶動本土制造業企業轉型。從提供產品為主向提供服務、提供技術轉型,利用互補產業的維度提升服務業出海的廣度和深度,將高鐵技術、5G技術支撐等方面作為突破口,充分與東道國當地的產業鏈融合。第四,以構建更高層次開放型經濟為前提,謀求地區內更大范圍更深層次的自貿合作協議。要積極開展與相關成員在CPTPP等自貿協議的談判,利用RCEP項下的貿易合作機遇,向RCEP和CPTPP雙成員內的先進行業學習,探索適合我國國情的金融、電信等領域的開放方式和方法,促進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面法律體系與國際接軌,探索貿易監管體系的創新,為我國更高層次的服務貿易協作和發展提供制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