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河故人（外九首）

瓦當

這么多年

無數次想象

與你重逢

以為會在多倫多

沒想到是在拼多多

遠陵夼

這些平凡的山丘

似曾在唐詩里出現

如果沒有

請容我將它們寫出

假裝是王輞川或韋應物

這冬日的荒蕪

模仿著生活平淡的起伏

仿佛中年才能領悟的山水

沉默地認出

驅車穿過山間隧道

視野的盡頭

一群時間的鷗鷺

多么樸素

我還穿著你給我買的舊衣服

念起

早晨枝頭躍動的喜鵲

是我的自性

多么觸目驚心

我居然容忍自己的生命

至今還活在偶然性中

鶴

半夜醒來，鶴在客廳

黑色雙翼，銀做歌聲

輕輕踱步，帖的偏旁

仿佛夜之留白

伊是誰？

陶弘景與宋徽宗

或者鄭孝胥？

俱是人間愛鶴的人

俱是世上失敗的人

振羽，像美一樣通俗松動空氣的泥土

大面積的雪

就要落

詠泡桐

吾愛泡桐

愛其美而素樸

宜家宜室

泡桐是平民的公主

是瓦縣的縣樹

瓦國的國花

花開在哪里

哪里就是京城

學習

我曾經跟松樹學習筆法

只學到一些細枝末節

我曾經跟鶴學習下雪

只學到一些羽毛

我曾經跟云學習自由

只學到一些憂愁

我曾經跟心學習執著

只學到一些放棄

詠蟬

清晨，我聽到一聲蟬鳴

薄如蟬翼的歌聲透明

喚起童年眾多蟬聲回應

像是無數個古羅馬的清晨

赤腳走過東方的行省

那是在希臘或是阿爾巴尼亞

種植、生產小麥和高粱

油橄欖與葡萄

陸上有火紅的拖拉機

海中有大船

勞動繁重

偶爾有歡樂

公社的歌聲

密度的青銅

蟬聲顫動

回憶的光線

它編織，帶電——

喜鵲說

這個不請自來的人啊

誤解了自然的深意

自然沒有深意

天空——印刷體的鳥跡

一群喜鵲刷屏了天空之后

一群灰喜鵲將它們擦去

天空是我的瓦爾登湖

直到時光伐倒我這棵人類的樹木

也會有另外一群喜鵲

鳴叫出我卑微的名字

冬雨

在南方，冬雨迷人

落葉陷入回憶

尤其是帶有一縷微疾

如藝不壓身

苦才是人生呀

連慈悲也是輕捷的

秋冬來信

那是在南京

漢口路、廣州路、青島路一帶

小粉橋、天津街、金銀街

偶爾越過鼓樓

進入暫居的大方巷

有很多的樹木、酒館、咖啡館和書店

陶谷新村、上海路

沉默的記憶之門

春水塘啊古南都

最后的青春流放地

可是，我必須

一定沒有去過南京

沒有雞鳴寺、玄武湖

沒有進香河路

沒有大行宮、延齡巷

沒有雨落在新街口

像雨落在珠江路

沒有更遠處

長江越過棲霞山

并將其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