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博 耿 強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短短40多年時間內迅速發展為世界第一出口大國,創造了難以復制的發展奇跡。然而,從芭比娃娃、蘋果手機等案例可以看出,中國出口規模擴大更多建立在各國轉移接續生產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條件下,其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提升主要得益于高品質的中間品進口(Rodrik,2006)。在世界第一出口大國的背后,中國出口規模及出口產品質量提升存在著高度的進口依賴,這點從中興、華為遭美國技術封鎖而“缺芯”可見一斑。
正是意識到了傳統開放型經濟發展模式的弊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中國政府進一步加快了開放型經濟轉型升級,包括推動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建設國內自由貿易試驗區、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加快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等。其主要思路為,在充分挖掘國內供給配套及市場潛力的基礎上,通過擴大與“一帶一路”沿線的產能合作,積極打造以我為主、自主可控的海外供應鏈,以此降低對歐美發達國家傳統市場的依賴。那么,通過“一帶一路”建設構建海外供應鏈的成效如何,尤其是對中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起到怎樣的作用?
自從“Rodrik之謎”(Rodrik,2006)提出以來,中國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或出口產品質量一直成為國內外學界的熱議話題。已有文獻主要關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關于中國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或出口產品質量的測度,如Rodrik(2006)提出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核算方法,發現中國的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遠遠高于類似發展階段國家,相當于其三倍人均收入國家的水平,因而也稱之為“Rodrik之謎”。Hausmann et al.(2005)、Xu(2007)的研究也得到類似的結論。對于出口產品質量的核算,Schott(2004)、Hummels & Skiba(2004)采用出口產品價格作為出口產品質量的度量指標,但該方法難以剔除價格背后的生產成本及效率問題,容易產生較大偏誤。鑒于此,Khandelwal(2010)、Hallak & Schott(2011)采用了事后推理法,將產品質量信息引入消費者效用函數,以回歸過程中的殘差來衡量產品質量。施炳展(2014)、樊海潮和郭光遠(2015)、許家云等(2017)也都采用該度量方法對中國出口產品質量進行研究。二是中國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因素。對于中國出口產品質量的“非典型性”表現的原因,國內外學者們從不同視角進行了探討,包括研發投入及創新的影響(Bastos & Silva,2010;施炳展和邵文波,2014)、中間品進口的影響(Amiti & Konings,2007;Halpern et al.,2011)、制度因素的影響(Acemoglu et al.,2007;戴翔和金碚,2014)、融資約束的影響(張杰,2015)等。
相對于以上研究,本文的創新性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在研究視角方面,本文從海外供應鏈的視角研究出口產品質量提升問題,原因在于海外供應鏈比單純的中間品進口更加強調中間品獲取渠道的自主可控。第二,在研究內容方面,本文以“一帶一路”倡議作為準自然實驗,分析“一帶一路”建設對中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促進作用,為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提供思路。第三,在研究維度方面,本文以高精度的微觀企業數據作為研究樣本,以此剖析“一帶一路”建設推動中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微觀機制及異質性特征。
本文剩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海外供應鏈構建影響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理論分析;第三部分是海外供應鏈構建影響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特征性事實分析;第四部分是海外供應鏈構建影響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實證分析;第五部分為海外供應鏈構建影響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傳導機制分析;最后是基本結論及相關政策啟示。
供應鏈是相對于下游廠商或最終產品制造商而言的概念,指生產及流通過程中涉及將產品或服務提供給最終用戶活動的上游與下游企業所形成的網鏈結構。在上下游生產關聯方面,供應鏈主要表現為原材料供應商向中間品生產商提供初級產品,中間品生產商為最終產品制造商提供半成品、零部件等中間品。從貿易角度來看,國內供應鏈通常反映為國內區域間中間品貿易,而海外供應鏈表現為中間品進口。
從自主可控的角度,海外供應鏈可以劃分為如下兩類。一類是從歐美發達國家的中間品進口。該類海外供應鏈鏈條形式為:發達國家向本國提供中間品進行生產制造,最終品向全世界各國出口。可見,該類鏈條類似于“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加工貿易形式,雖然能提升國內高新技術產品的產出及出口規模,但本質上是發達國家對該國生產要素的資源整合,并不是自主可控的,反而會因為“路徑依賴”而弱化國內技術進步的動力。
另一類則是來自發展中國家的進口中間品。該類海外供應鏈鏈條形式為:發展中國家向本國提供中間品進行生產制造,最終品向全世界各國出口。可見,該類鏈條更多是該國向發展中國家進行生產外包及產業鏈布局。尤其是當生產外包主要是內資企業行為時,該類海外供應鏈很大程度上是自主可控的。
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條件下,產品生產被拆分為若干個細分環節,由發達國家負責研發設計、營銷渠道及關鍵中間品供給,能源資源豐裕國提供初級產品及原材料,新興經濟體負責零部件等通用中間品,而由低要素成本國家最后進行加工組裝。可見,價值鏈與供應鏈本質上是相互依存、垂直專業化的生產模式,下游生產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上游供應鏈配套。對于生產國而言,在兼顧效率與安全的基礎上,通過高效整合上游供應鏈提升國際競爭力意義重大。
從18世紀末到20世紀初,英國、德國、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成功由經濟大國邁向經濟強國,其關鍵在于海外供應鏈的構建,即以強大的創新優勢及制造能力充分整合國外資源及原材料供給,由此進一步強化其國家壟斷競爭優勢。以工業革命后的英國為例,內燃機的發明極大提升了英國工業制成品規模及產品質量,但與此同時不可避免地面臨著上游材料短缺的制約。通過海外殖民,英國將廣大亞非拉欠發達地區納入其制成品生產體系,獲取其國內難以滿足的上游配套,由此一舉奠定了其維持一個多世紀的頭號經濟強國地位。
反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開放戰略,由于國內存在的“資金缺口”“外匯缺口”乃至技術、管理、人才等方面的短板,該開放模式起初無法對海外供應鏈進行整合,事實上是具有低成本優勢的中國被發達國家納入其全球生產網絡,中國的低成本勞動要素、資源能源、生態環境等生產要素被跨國公司有效整合。值得注意的是,對進口機械設備、關鍵零部件等中間品的高度依賴不利于國內自主研發和產品創新,該開放模式明顯制約了國內供給配套能力的成長,直接導致了中國經濟的“大而不強”。
作為生產的最終產出端,出口產品質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投入生產要素的種類及其質量。通常投入更大比例高級生產要素(如技術、人才)及高品質零部件、中間品的產品,會呈現出較高的技術含量。
基于此,海外供應鏈構建對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渠道包括如下兩類。一是技術溢出效應,即通過獲取更多高品質進口中間品,在“干中學”過程中實現產品工藝升級和技術創新,進而推動出口產品質量提升(Ethier,1982;許家云等,2017)。二是資源配置效應,即通過生產外包促進國內資源配置優化。產業梯度轉移理論表明,隨著一個國家國內要素成本上升,國內邊際產業將向國外低要素成本地區梯度轉移。企業將生產環節及其國內供應鏈向國外轉移的過程,本身就是國內資源整合和重新配置的過程。低端生產環節及低附加值產能的外包或向外轉移,將促進國內生產要素尤其是資金、技術、人才等高級生產要素向高端生產環節或高附加值產品生產轉移,從而推動出口產品質量提升。
根據前文對海外供應鏈的內涵及種類分析,本文采用中國上市公司數據,以進口中間品占中間投入比重來度量企業的海外供應鏈構建情況,即:

(1)
其中,下標、、分別為企業、行業及年份,為年份行業的企業海外供應鏈構建水平。為該企業的中間品進口規模,借鑒金祥義和戴金平(2019)的思路,利用上市公司數據與中國海關數據庫匹配得到進口中間品數據;為該企業的中間投入,以上市公司數據庫中購入商品和勞務指標來度量。
在核算企業維度的海外供應鏈構建水平基礎上,以企業主營業務收入為權重,可以進一步加權得到行業層面及國家層面的海外供應鏈構建水平()。為進一步細分海外供應鏈的種類,以來自“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中間品進口占中間投入比重來度量企業的“一帶一路”新興市場供應鏈(1),以來自歐美發達國家及其他亞太地區的中間品進口占中間投入比重來度量企業的傳統市場海外供應鏈(2)。
圖1顯示了近年來中國三類海外供應鏈的發展情況。可見,中國的海外供應鏈占中間品投入比重在2004年前后達到35%左右的峰值。隨后,在國家內需發展戰略引導下,中國的國內配套能力逐步提升,相應地體現為海外供應鏈占比逐年下滑。2016年,中國的海外供應鏈占中間品投入比重為23.32%。

圖1 2000—2016年中國三類海外供應鏈發展情況
從細分類別來看,一方面,來自歐美發達國家及其他亞太地區等傳統市場的中間品進口是中國海外供應鏈的主要組成部分,尤其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入世”)之初,高達65%的進口中間品由傳統市場提供。“入世”加速了中國全面融入全球經濟,中間品進口市場也更加多元化,對傳統市場的進口中間品依賴有所降低。盡管如此,2016年中國對傳統市場海外供應鏈(2)的依賴程度也高達40%以上。
另一方面,來自“一帶一路”沿線的中間品進口呈現出了快速發展態勢。在“入世”之初,來自該地區的進口中間品占中間品進口比重僅為17%,此后保持了持續穩定上升態勢。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中國更加重視在“一帶一路”沿線新興市場的海外供應鏈布局,中國的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1)構建水平明顯提升,到2016年已經接近傳統市場海外供應鏈(2)的發展程度。
鑒于單純以價格度量出口產品質量方法(Schott,2004;Hummels & Klenow,2005;Hallak,2006)的不足,本文采用事后推理方法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進行核算。

ln=-ln+
(2)
其中,=ln-ln表示國家-時間維度的固定效應,可用來控制僅隨進口國變化的特征變量、僅隨時間變化的特征變量以及同時隨進口國和時間變化的特征變量等;=(-1)ln表示包含產品質量信息的殘差項,表示企業在年對國出口產品的質量。在此基礎上,對式(2)進行估計,可以計算得到產品質量,表示為:

(3)


(4)

再次,將企業-國家-產品層面的_加總到企業層面,有:

(5)
其中,表示企業在年加權的出口產品質量,表示企業在年的出口產品和目的地集合,表示樣本的價值量。
為進一步刻畫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本文將上市公司劃分為國內供應鏈企業()、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1),以及傳統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2)三類。
圖2顯示了三類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均值情況,其中出口產品質量最高的仍然是傳統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2)。由于獲取了高質量進口中間品,該類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顯著高于后兩類。此外,相對于國內供應鏈企業,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1)的出口產品質量相對更高。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后,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1)的出口產品質量獲得了快速提升。

圖2 2000—2016年來中國三類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情況
前文從統計層面探討了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中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影響,本節將從微觀層面進一步分析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影響。
1.反事實分析策略
2013年9月和10月,習近平總書記先后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以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五通”)為重點,中國加快與“一帶一路”沿線開展產能合作與經貿交流;同時,國內企業在該地區的對外直接投資及產能轉移的力度不斷提升,中間品進口規模也不斷擴大,從而為研究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準自然實驗機會。
本文利用中國上市公司數據,由上市公司數據與中國海關數據庫匹配得到2000—2016年上市公司的進口中間品數據,從估計樣本中篩選出2013年開始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中間品進口且樣本期內進口狀態不變的企業68家,以及整個樣本期都沒有中間品進口的國內供應鏈企業共262家。表1列示了2000—2016年不同類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均值比較,其中列(1)和列(5)為國內供應鏈企業,列(2)和列(6)為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企業,列(3)和列(7)為兩類企業的差值,列(4)和列(8)為值。通過比較2013年前后的海外供應鏈構建情況(表1),可以發現2000—2012年兩類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差異相對較小且顯著性較弱,而隨著第一類企業開始加快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該差異變得更加顯著。因此,通過基于反事實分析的準自然實驗,可以較好地分析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

表1 2000—2016年不同類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均值比較



(6)


(7)
其次,為處理組企業尋找特征類似的對照組企業。參照金祥義和戴金平(2019)的處理,初步選擇的匹配指標包括:①資本密集度()。以資本與勞動比值衡量企業的資本密集程度,其中資本以固定資產年平均凈值衡量,固定資產年平均凈值使用以1998年為基期的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進行平減處理,勞動則以從業人員數量度量。②資產收益率()。以凈利潤與總資產比值表示,其數值越大表示投資帶來的回報越高。③資產周轉率()。以企業營業收入與企業總資產比值表示,取值越大表示企業營運效率越高。④資產負債率()。用企業總負債與總資產比值表示,其數值越大,表明公司外債壓力越大,償本付息能力越低。⑤企業年齡()。以數據庫當年年份與企業成立年份之差來衡量,借鑒聶輝華等(2012)的處理方法,刪去1949年之前成立的企業樣本。⑥企業的所有制屬性。引入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及中國港澳臺地區企業()兩個虛擬變量對企業的所有制屬性進行控制。
本文分別采用逐步評定(Logit)回歸及曲線下面積(Auc)指數檢驗,篩選出用于與處理組進行傾向得分匹配(PSM)的指標,最終采用匹配比例為1∶2的最近鄰匹配法,按照傾向得分值尋找對照組企業。圖3(a)顯示了匹配的平穩性檢驗(balancing property condition)結果,可以看出匹配后各匹配變量的標準偏差均大幅縮小。圖3(b)反映了匹配的共同支持條件檢驗(common support condition)結果,可以看出匹配后處理組和對照組傾向得分的密度函數分布基本一致,由此表明該匹配方法的有效性。

圖3 PSM檢驗
以出口產品質量()為結果變量的平均處理效應()結果(表2)顯示,即使控制了企業特征,處理組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仍然顯著高于對照組企業,初步表明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很大程度上促進了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升級。

表2 平均處理效應估計結果
通過PSM法,前文發現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存在促進效應。然而,該方法觀測到的僅僅是該影響的平均效應,為進一步探析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影響的動態效應及機制原因,需要采用倍差法進行深入研究。
1.基準估計
本文構造倍差法回歸模型如下:
ln=+×+ln+++
(8)
其中,下標、、、分別代表企業、行業、省份及年份。二元虛擬變量取值為1時表示處理組企業,取值為0時代表對照組企業,為時間虛擬變量,2013年之后的年份取值為1,在此之前的年份則取值為0。交叉項×的估計系數刻畫了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為控制變量,、和分別為行業、地區及年份固定效應。
在建立計量模型基礎上,本文依據PSM法獲取的匹配數據對雙重差分(DID)模型進行基準估計。由表3可以看出,在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及年份固定效應后,估計系數的符號及顯著性并未發生根本改變,進而可以得到的初步結論是: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產生了明顯的促進效應;與國內供應鏈企業相比,向“一帶一路”沿線的供應鏈布局及中間品進口很大程度上有利于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

表3 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影響的基本估計結果

(續表)
在控制變量方面,可以看出資本密集度與出口產品質量顯著正相關,表明要素稟賦結構優化有利于產品質量升級。同時,資產收益率、資產周轉率等財務指標與企業出口產品質量也呈現出明顯的正相關關系,說明企業經營狀況的好壞也將直接影響著其技術進步及出口產品質量水平。此外,企業年齡也與出口產品質量顯著正相關,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持續經營及品牌口碑對提升出口產品質量的重要性。
2.穩健性檢驗
為保證基準估計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采用以下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
(1)其他匹配方法
與基準估計的最近鄰匹配法相區別,分別采用更為嚴格的匹配比例為1∶1的最近鄰匹配法及馬氏距離匹配法再次對樣本進行匹配,在此基礎上的倍差法估計結果見表4。可以看出,盡管采用不同匹配方法重新估計,交叉項×估計系數的符號及顯著性并未發生根本改變,由此證明該結論的穩健性。
(2)改變反事實策略
3.最后,在新技術的更新換代以及新科技普遍應用的背景下,很多企業仍然存在發展程度不一致的現象,特別是一些傳統企業,還處于知識經濟影響下的“盲區”。事實上,任何一家企業都需要根據知識經濟時代下的相關變化,對自己的經營發展做出一些調整,如果自己缺乏專業知識和技能,就需要聘請專業的企業來幫助自己完成改造。時代在變化,大眾的消費行為也在變化,連“星巴克”都與“天貓”進行合作,在網上賣咖啡了。這就說明只有適應知識經濟時代的各種要求,才能不被時代所淘汰。
為檢驗DID模型中反事實分析策略對結論的影響,本文采用替換反事實策略的方法重新進行估計。具體思路為:與由國內配套轉向進口中間品企業相對應的是,本文發現2013年有47家新興市場供應鏈企業開始轉為國內供應鏈且在樣本期內維持不變,因而以2013年起從中間品進口轉向國內配套的企業作為處理組,而以樣本期內一直從新興市場進口中間品的企業為對照組。
在此基礎上,采用與基準估計相同的匹配指標,通過匹配比例為1∶2的最近鄰匹配法以傾向得分值尋找對照組企業,進而沿用基準DID模型估計使用國內供應鏈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由表4可知,采用國內配套中間品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有所下降,由此從相反的角度進一步驗證了基準估計的結論。
(3)兩期倍差法
借鑒Bertrand et al.(2004)的做法,通過構建兩期倍差法模型重新進行估計,以處理潛在的序列相關問題。首先,以2013年作為時間節點,把樣本期劃分為中間品進口之前(2000—2012年)和中間品進口之后(2013—2016年)兩個階段,對第二階段每家企業的變量求算術平均值。通過該方法可以有效比較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長期平均效應。表4的結果再次證明本文結論的穩健性。

表4 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影響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1.所有制屬性異質性
不同所有制屬性企業的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行為是否會對出口產品質量產生不同的影響?為此,引入度量企業所有制屬性的兩個三重交叉項:××和××。由表5可知,相對于國有企業,外資企業及中國港澳臺地區企業()、私營企業()兩種不同所有制屬性企業進口中間品對其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可以看出,私營企業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且大于其他兩類企業,表明該類企業的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其出口產品質量的促進效應更加明顯。可能的原因在于,出于整合全球資源的目的,外資企業及中國港澳臺地區企業的零部件等中間品供應仍主要依賴于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傳統市場。
2.進口貿易方式異質性
按照進口貿易方式的不同,本文將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企業分為一般貿易進口企業、加工貿易進口企業()、混合貿易(加工貿易和一般貿易兼而有之)進口企業()三種類型。為此,引入度量企業進口貿易方式的兩個三重交叉項:××和××。由表5可知,相對于加工貿易進口方式,一般貿易進口企業和混合貿易企業的中間品進口均對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產生了更為顯著的正向影響。值得注意的是,一般貿易企業中間品進口對其出口產品質量的促進效應要顯著大于其他兩類企業。

表5 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影響的異質性分析
按照BEC編碼分類,中間品可以分為零部件(BEC編碼為42和53)、初級加工原材料及能源資源(BEC編碼為22、121和322)、未加工的初級原料及能源資源(BEC編碼包括21、31和111)三類。為此,引入反映企業進口中間品種類的三重交叉項××,其中為企業的零部件進口占進口中間品比重。由表5可知,隨著零部件進口比重增加,企業出口產品質量趨于提升。由此也進一步說明,高質量中間品進口對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重要性。
4.地域分布異質性
按照企業所在地域,將企業樣本劃分為沿海地區企業、內陸地區企業兩大類。進一步引入度量區域差異的三重交叉項××。由表5可知,相對于沿海地區,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促進效應在內陸地區更加明顯。可能的解釋為,“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為應對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被邊緣化而主動做出的開放戰略調整,通過擴大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經貿往來有效應對與發達國家的貿易摩擦。在區域經濟協調方面,加大對“一帶一路”沿線的開放很大程度上重塑了中國的對外開放布局,廣大中西部地區包括東北地區等以往的開放“末梢”逐漸成為對外開放的前沿。而相比之下,沿海地區企業對于傳統市場的依賴程度仍然相對更高。
如前所述,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產生了明顯的促進效應,且該影響表現出一定的異質性特征。值得思考的是,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是如何通過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產生影響?
前文理論分析部分指出,海外供應鏈構建對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渠道包括技術溢出效應和資源配置效應。鑒于此,本文以技術進步和配置效率提升作為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兩個影響渠道,通過構建如下中介變量模型進行檢驗:
ln=+×+ln+++
(9)
ln=+×+ln+++
(10)
ln=+×+ln+++
(11)
ln=+×+ln+ln+ln+++
(12)
其中,技術進步效應()及資源配置效率()采用數據包絡分析法(DEA)分解而得。具體而言,借鑒Kopp & Diewert(1982)的思路,通過構建成本最小的線性規劃模型對曼奎斯特(Malmquist)指數進行分解。

(13)
按照式(13),成本Malmquist指數可以分解為四個部分,即技術效率變化()、配置效率變化()、技術變化()和價格效應()。其中,以技術變化()度量企業的技術進步,以配置效率變化()衡量企業的資源配置效率。表示成本Malmquist指數,各項函數代表在規模報酬不變(CRS)條件下的投入距離函數,函數為線性規劃函數,為生產要素價格,為投入的生產要素數量。
表6顯示了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機制檢驗結果。其中,列(2)和列(3)分別以技術進步()及資源配置效率()作為被解釋變量,估計結果表明,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有利于企業的技術進步及資源配置優化。列(4)和列(5)分別將技術進步()及資源配置效率()引入基準回歸模型。可見,與列(1)的基準估計相比,×估計系數的大小及其顯著性均明顯下降,尤其是如列(6)所示將兩個中介變量同時納入基準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不顯著。由此可見,技術進步和配置效率提升是企業通過構建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促進出口產品質量提升的兩個傳導機制。

表6 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影響的傳導機制檢驗
由于從加工制造的低端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國在國際分工中更多的是扮演著“世界工廠”的角色。近年來,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快速崛起及發達國家內部的收入差距拉大,發達國家在加快實施“再工業化”、頻繁對中國發起貿易摩擦的同時,重新制定高標準的國際經貿規則并積極建構排除中國的經濟一體化組織,企圖借此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徹底“邊緣化”中國。對此,中國政府積極加快對外開放布局的調整,其中一項重要的舉措為“一帶一路”倡議,即通過擴大對西亞、南亞、東歐等地區的開放降低對傳統歐美市場的依賴,由此構建東西雙向開放的空間新布局。自“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以“五通”為重點加大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產能合作及經貿往來,在獲得國際社會一致認可和高度評價的同時,對國內對外開放空間布局及開放型經濟轉型升級也起到了很好的促進作用。
本文將“一帶一路”沿線海外供應鏈布局對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作為切入點,以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作為準自然實驗,利用中國上市公司數據與中國海關數據庫的匹配,采用PSM法及DID法從微觀層面進行深入探究。研究結果表明,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構建顯著促進了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且該效應在私營企業、一般貿易企業、零部件進口企業及內陸地區企業的表現尤為突出。而技術進步效應和資源配置效應是企業通過構建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促進出口產品質量提升的傳導機制。本文的實證研究結果為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推動國內開放型經濟轉型升級提供了現實依據。
為進一步推動“一帶一路”建設,尤其是擴大新興市場海外供應鏈布局,以此推動國內出口產品質量提升,本文提出以下幾點政策建議:
第一,以“一帶一路”建設推動區域間專業化分工。打破絲綢之路經濟帶、中蒙俄經濟走廊、中巴經濟走廊、中孟印緬經濟走廊等項目的地域概念,鼓勵國內更廣大地區尤其是沿海發達地區憑借其技術、資本和人才優勢積極參與其中。在對外直接投資及境外產業園區建設方面,倡導以國內制造業龍頭企業為核心、上下游配套企業跟隨的“全產業鏈”模式“走出去”,由此推動國內產業鏈供應鏈資源整合。進一步加快中歐班列發展步伐,建議在原有的“一帶一路”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設中歐班列協調委員會,重點整合全國中歐班列線路資源,推進各區域在信息共享、拼箱運輸、貨物中轉、倉儲物流等方面開展深度合作。
第二,以“五通”為重點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向縱深發展。為此,必須充分尊重沿線國家的發展意愿及政策選擇,密切關注沿線國家的反應動態及利益訴求,主動進行雙邊戰略發展規劃的對接。有選擇地在港口、鐵路、電力、建筑工程、商貿等領域集中資源重點打造一批示范性工程和項目,切實為沿線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互聯互通、產業發展、民生改善做出實質性貢獻。此外,應對中方企業加強規范管理和督促,確保其在境外運營中履行國家道義責任與企業社會責任,廣泛開展教育、醫療、減貧開發、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環保等各類公益慈善活動,真正贏得“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大眾理解與民心支持。在此基礎上,有重點地吸收更多中高收入國家尤其是意大利、瑞士等發達國家加入,由此增加“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在中國對外貿易投資中所占份額。
第三,提升與“一帶一路”沿線經貿交流及產能合作層次。為此,應進一步通過基礎設施建設、建筑工程承包等途徑擴大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出口,推動市場營銷網絡建設。繼續穩定石油、天然氣、電力等資源能源及農產品等初級產品進口,保障國內生產生活需求。大力推進境外產業園區建設,加快國內產業資源充分整合基礎上的“全產業鏈”海外布局,積極構建自主可控的產業鏈供應鏈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