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彩琴
(昌吉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新疆昌吉 831100)
格奧爾格·盧卡奇(Gy?rgy Lukács)被認為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其青年時期最主要的思想——物化思想,在全球范圍內都有很大的影響。盧卡奇物化理論的闡述主要集中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中。這部著作是盧卡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而其物化思想也使盧卡奇在西方思想理論界占據了重要地位。
20世紀,資本主義得到了迅速的發展。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在這一時期開始由閉塞走向開放,并逐步向政治經濟多元化邁進。伴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科技水平的不斷進步,手工業生產逐步被機器化大生產取代,手工業生產迅速沒落。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變得越來越尖銳,社會中潛藏著多種危機,開始變得動蕩不安。無產階級的生存條件不但沒有因為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而有所好轉,其境遇反而變得越來越糟。此時的工人淪為了機器的附庸,在生產勞動中投入所有的精力,只是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加之,波及多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帝國主義為了實現自身利益而給整個人類社會帶來了不可磨滅的物質和精神摧殘。無產階級為了改善生存條件,與資產階級進行了多次斗爭,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為全球范圍內的無產階級革命帶來了巨大的鼓舞。只是當時,除了十月革命以外,其他幾乎都以失敗告終。那時,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格局都處在巨大的歷史變革之中,戰爭與革命是整個時代的主題。正是基于這樣的時代背景與世界格局,盧卡奇提出了自己獨特的物化理論,其物化理論是對當時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快速發展,科技水平飛速提升并廣泛應用于生產和生活領域的深入考察、研究和追問的結果。
盧卡奇以諸位前輩的思想成果為基石,形成了物化理論。其物化理論主要受到西美爾(Georg Simmel)的主客觀文化理論、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合理化理論、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的辯證法思想和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商品拜物教批判思想的影響。
西美爾的《貨幣哲學》啟迪了盧卡奇最初對物化的思考。盧卡奇曾在1906-1907年求學于西美爾、1909-1910年參與西美爾開辦的私人研究班。他對西美爾的主客觀文化理論進行了批判地繼承,并將其運用到文學理論范疇中。他指出,勞動的意義已經被資本主義商品生產所扭曲,勞動不再因為勞動者的內心滿足而充滿意義,反而體現在商品與商品之間的物的關系之中。資本主義的機器化大生產使得工人與產品之間的主屬關系以不恰當的方式存在,也使得勞動者與商品相分離。
盧卡奇對資本主義社會物化現象的理解,受到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合理化思想的直接影響,同時深受韋伯對于現代政治問題的關注的影響。他曾求學于韋伯,是韋伯的學生之一,并經常參與韋伯的學術沙龍。在著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合理化批判的思想被韋伯明確地提了出來,其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合理化進程的論述,激發了盧卡奇的思索。以韋伯之見,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目的理性之間的偏差因受到資本主義持續發展的影響而日益擴大,而生產結構上的管理系統將在工具合理化原則下向著資本主義理想型社會建構。如此,可將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視為一個日益合理化的社會,這個社會建立在一定的自律系統之上。同時,韋伯對于合理化原則如何占有現代政治領域的見解深深地影響了盧卡奇,盧卡奇開始思索“物化”何以成為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普遍的命運,不是簡單地落實在產業工人的處境,而是成為籠罩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最普遍的原則。盧卡奇的物化理論借鑒了韋伯的“合理化”思想,在對抽象勞動范疇進行探討時內在地包容了韋伯的合理化原則及對合理化原則的批判,對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社會物化現象形成了自己的理解。
盧卡奇是在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的影響下開始重新思考從亞里士多德到黑格爾這一傳統哲學路線,并嚴肅對待黑格爾哲學,尤其是黑格爾的辯證法。隨著研究重心向純粹哲學轉移,盧卡奇在1909-1917年中深入研究了黑格爾的相關思想及理論。黑格爾通過對近代哲學的整理與總結,形成了具有強烈邏輯張力的思想理論。客觀而言,黑格爾的邏輯框架及辯證法對盧卡奇形成物化理論的主客觀辯證統一結構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基于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盧卡奇對合理性理論的認知有所升華,破除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二元對立模式,甚至對其之后關于馬克思主義相關理論的評價也產生了影響。
馬克思成熟時期的商品拜物教批判思想對盧卡奇的獨特物化概念的形成有著最直接的影響。盧卡奇直接承接著馬克思的思路,他特別關注馬克思的批判理論,尤其是《資本論》中論述的商品拜物教的思想。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的開篇對商品拜物教的結構進行了敘述,這明顯展示出其對馬克思思路的承接,并將自己獨特的物化理論置身于商品拜物教的語境中。從《歷史與階級意識》的引證文本來看,盧卡奇對馬克思早期的文本引證較少,而對馬克思成熟時期的文本引證較多,主要集中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和《資本論》(第一卷)。盡管《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出版時間晚于《歷史與階級意識》,但是,從文本及論述邏輯結構來看,盧卡奇對物化理論的構思和形成受到馬克思研究的深刻影響。
通過對前輩理論的學習與研究、分析與理解、批判與繼承,盧卡奇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物化”理論。
盧卡奇在其物化理論中指出“物化”是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快速發展的結果。換言之,在盧卡奇看來,要理解當時的資本主義社會最根本的概念、最具有規定性的范疇就是馬克思的抽象勞動。他認為,物化是指人自己勞動的產物不再受人的掌控,反而通過某種自律性支配著人、壓迫著人、控制著人,人變成了自己創造出的物的附屬,失去了自主地位,人與物之間的主屬關系被顛倒的社會現象。盧卡奇對“物化”的論述可見于《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文:“人自己的活動,人自己的勞動,成了一種客觀的東西,這種東西能夠不依賴于人而存在,并且通過異于人的自律性來控制人,與人相對立。”。
盧卡奇在對物化的本質有所認知后,進一步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已經被嚴重模糊。人們正確認識事物本質的能力隨著現實的物化而逐漸喪失,在專門化的生產活動中,所有的物都變成了可以用數式衡量的商品。而物化過程所需的時空條件正是由資本主義制度提供的,無產階級的意識被這種致命的物化一點點占據,并在所謂科學的作用下,這些規范被恒久化。意識物化以一種自覺的方式呈現出來。在這里,人們認為物化的現實就是既定的“事實”,而沒有意識到這只是“物化”的結果而非事物的本來面目。在物化過程中,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和自我意識一點點喪失了。
在盧卡奇看來,物化在社會經濟生產、政治制度和思想意識等方面均有所體現。
1.經濟生產方面的物化
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資本主義社會機器化大生產程度進一步提高,勞動分工逐步細化,人的勞動被不斷分解為合理計算的結果,并且逐漸被合理化。勞動者的質的特點,即人的個性逐步被消弭,工人越來越變為機器的一部分。人與人的聯系在生產過程中被機械地割斷,人自身成為依附于機械而存在的“物”。人仿佛成為流水線中的一個“機器”,只需要隨著流水線機械地運行,進行某種簡單的、幾乎不用思考的單一動作的重復,沒有也不需要進行思維創造。長期下去,勞動者的革命意識將被逐步削弱。工人將如同一臺沒有思想的機器,每天機械地“工作”,得過且過,也很難再去思考自己階級的處境,認命般、機械地生活著。細化了的分工,使人失去了原本完整的創造力,工人無法再獨立完整地制成某種商品,工人們淪為了一個個被簡化的代碼、合理的部件。工人成了現存的物的附庸,只能在所謂合理的位置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完成商品的一個小零件,每天不停地重復簡單而枯燥的勞動。一旦失業,他們的勞動技能將很難使他們生存下去。人的價值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可以用數字來計算,人在商品關系中喪失了自身主體地位。
2.政治制度方面的物化
同生產領域中的物化一樣,國家公職人員同樣只是國家機器管理流水線的一部分,其只能且只需要絕對服從于已經出臺的國家管理規定。在國家官僚體制中,每位官僚的行為均是按照固定的模式進行,從而其是可以被預先洞察的。盧卡奇將法官比作法律條自動機,認為法官的工作同樣具有機械性。“因此,法官行使職責至少大體上是可以計算出來的。”由此可以看出,制度方面的物化是確實存在著的。國家公職人員依據社會這個大型機器中提前設置的流程運行,成為政治管理系統中的一部分。社會生活是在國家機器強有力的干預下有序進行的,以現代化發展為基礎,國家機關及機構內部分工逐步細化,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細化后的崗位上進行的工作就如同工廠生產流水線上的工人,也成了被動的客體,機械地完成著管理國家和社會生活的任務。
3.思想意識方面的物化
隨著物化現象的出現,合理化的進程進一步加劇并拓展到生產生活的更多方面,人的意識也逐漸被物化。而人的意識的物化可以說是所有領域的物化中最深刻、最可怕的。人的意識的物化受到外在經濟生產基礎和政治制度物化的影響。物化由外而內不斷向人的思想意識方面延伸,不斷從人的肉體向心靈深處滲透,不合理在工人的意識中逐漸被合理化。“這種合理的機械化一直推行到工人的‘靈魂’里”。物化意識隨著外在物化程度的加深進一步滲透進人們的意識中。然而無產階級認識不到這種物化對自己的壓迫和剝削,他們不僅接受了這種思維模式,還覺得這種思維模式是本就如此、是理應存在的、是合乎規矩的,甚至主動用這種思維模式解釋身邊的社會關系和現象,給予自己積極的暗示:這樣做是客觀的、合理的!人們在心理上無意識地屈從了這種物化現象,逐步喪失了對物化現象的批判、反思和反抗能力。這種思想意識方面的物化在悄無聲息、潛移默化中形成,使人認同現存社會“合理性規律”并加以遵循和服從。
在資本主義社會,科技水平的快速提升和經濟生產的不斷發展,并未使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好,反而淡化了人的本質特征、淡化了人與人之間關系。隨著社會物化現象越來越嚴重,人的社會將會如物的集合一般變得更加冷漠。
隨著第四次工業革命(Industry 4.0)的推進,科技水平的持續提升對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造成了極大影響,但有一點應該被清醒地認識到,那就是科技在給人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形成了某種“束縛”。人們對科技產生了過強的依賴性,從而弱化了很多原本擁有的精神和能力。如教學板書被多媒體展示所取代、人與人的親切交流活動被手機信息占據……人們的生活充斥著技術的“綁架”。人們離不開互聯網和手機,出現了“拇指文化”和“低頭族”。人們對于技術便利性的過度依賴,使得無論是離開互聯網,還是連通互聯網,都出現了不同情形的“與世隔絕”。盧卡奇的物化理論揭示了科學技術的兩面性,尤其是其對人的物化。科學技術雖然給現實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要正確審視科技發展帶給人的便利性,理性看待,合理運用,要認識到科技只是一個為人服務的工具,而不是顛倒過來的,不能讓人被技術操控。
隨著生產力水平的快速提高,人民物質生活水平得到不斷提升,同時也出現了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發展的不平衡狀態。物化問題在社會發展中普遍存在,而當前網絡社會的發展使得物化表現得更加隱蔽。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極端個人主義等錯誤的價值取向和觀念陸續在社會中冒頭,拜金主義和貨幣拜物教相通,是社會物化的結果;享樂主義體現出人性深處的惰性;極端個人主義則與自私相聯結,只顧個體而忽視整體。隨著物質條件的優化,人們更應該把握和利用好現有的基礎和條件,發揚艱苦奮斗精神,努力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認清人與物之間的關系,追求物質與精神的雙富裕,避免人過分依賴于物。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指引人生方向,有效發揮創造力和主觀能動性,在建設社會、服務社會中實現個人價值。
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設和發展,國內外各領域的交流交往渠道得到進一步拓寬與加深,國際其他思潮對我國人民的意識形態產生影響,物化現象也開始滲透到人們的意識中,形成較為深刻的物化意識。盡管“我國意識形態領域形勢發生全局性、根本性轉變”,但當今國際社會局勢復雜多變,要順利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就需要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持續性強化意識形態領域的建設,通過多種途徑充分提高人們的認識能力和判斷能力,使人們認清社會歷史事實,樹立文化自信,把握客觀發展規律,嚴防意識形態領域的滲透。
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就是要將生產力發展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協調起來,相互促進、相互統一,就是要將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發展聯系起來,推動“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就本質意義而言,現代化社會是一個總體的概念、總體的范疇,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是要將具體與總體相統籌,不能把人與其他事物、其他方面完全分割,應相互協調以尋求統一。現代社會中的物化現象很多,甚至已經發展到觸目驚心的地步。通過分析盧卡奇的物化理論,有利于人們正確認識現實生活中的理性幻覺,回歸人的本質。目前,我國物化問題仍未完全消弭,因而在社會建設過程中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反對以物為本,消解社會物化現象和物化意識,推動人與物、精神與物質相統一,推進社會全面和諧發展。
如何把握“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定位,關鍵在于對它的閱讀與理解。《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出版已經近一百年了,但其影響力至今猶在。盧卡奇的物化理論給社會發展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借鑒,但其理論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未對“物化”“異化”與“對象化”的概念未作出明確的區分,對資本主義勞動認識不足等。對盧卡奇物化理論的研究和辯證分析,對于克服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發展中的諸多問題具有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