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賽淇
(東北師范大學,傳媒科學學院,吉林長春 130000)
如果將作者的人生經歷比作土壤,作品就像是土壤上開出的花。作者生平經歷基本上奠定了作品內容的飽滿度,決定了作品的感情基調。陳忠實1993年出版了長篇小說《白鹿原》,20世紀90年代,改革開放帶動市場經濟與消費文化,“陜軍東征”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震動文壇,在陜西乃至中國文學史上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陳忠實就是其中的一位作家,而《白鹿原》正是他在“陜軍東征”中的代表作品。陳忠實屬于閱讀型小說家,他的作品強調現實感、體現出濃厚的生活體驗。他的作品中多數運用傳統寫作手法,使文字中不僅蘊含歷史的濃厚色彩,還具有基于農民作者身份在描繪農村生活時真實與樸實的鮮明特點。
想要正確把握作品的演播基調,在對于作者的生平及創作背景做過深入了解之后,就要對作品本身有深刻認知。結合民族歷史來看,《白鹿原》中描寫的正是封建統治被打倒,剛剛步入現代化的社會,但由于封建社會在中國一直延續了兩千余年,給人們留下人們根深蒂固的禁錮一朝一夕很難改變。小說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重點放在真實還原當下農村世界,作者意圖通過此書來啟發人們尋找一條民族發展的道路,借此弘揚民族精神。
想要打造一部優秀的作品,除了對于基調的正確理解和把握之外,抓住作品風格,并以其特有的韻味形成基本語氣,融入演播基調當中,形成具有獨特韻味并恰切的演播樣式,才能對塑造優秀作品起積極正面作用。李野墨演播的有聲小說《白鹿原》在演播樣式上選用了混合樣式——播講式加土味演播,即演播者站在第三者位置上,以敘述的方式將情節、人物講得很清楚,自然,人物語言取其神為主,并在演播語言中揉進方言味,讓人聽得出濃郁的地方味道,更加突出和鮮明地表現了陜西的地域特點。
對于演播樣式的選取,一方面體現了作品的內容與基調,另一方面則展示了演播者的演播風格,與演播者個人的藝術功力有著密切聯系。李野墨從八十年代開始在多家廣播電臺播講長篇小說,他獨特的演播特點就是善于模仿方言,使演播極具地域色彩,但并非全篇方言播講,而是將方言融入代表性詞語和人物語言語氣中,既不改變作品地域性的特色,又能保證不懂陜西方言的聽眾也能聽明白。
著眼全篇,小說《白鹿原》篇幅宏大、情節跌宕起伏、角色人物關系復雜,結合改革開放初期“反思文學”興起的時代背景,確立了《白鹿原》有聲書的演播基調應該是表面表達敘述對于被封建教義壓迫下人們的斗爭和反抗,實則蘊含了對于一個時代下被根深蒂固封建思想牢牢捆綁束縛人們的同情和悲哀,通過演播者生動的演繹以單一聲音媒介來還原作者筆下沒有經過任何過濾的原生態鄉村世界。
一場場大大小小的革命組成了完整的《白鹿原》,小說中幾乎中每一個人物都在拼死和自己的命運斗爭、和新舊思想的交替斗爭。由此亦可見,《白鹿原》有聲書演播的整體基調是建立在全書悲劇內核的基礎之上的。然而演播基調并非一成不變,尤其是對于這樣篇幅巨大、角色極多、情節曲折的長篇小說,更要求演播者在演播過程中在把握好整體演播主基調的基礎上,準確抓住部分在整體中的定位,隨著局部的情節的發展和角色思想發展、人物性格與關系的變化以及人物命運的起始與走向稍做調整、靈活多變。
敘述語言是小說演播中的重要成分,它可以介紹小說人物角色、事件情節,描繪時代背景、社會狀況及自然環境,還可以幫助通過介紹人物概貌、表現人物行為的方式來塑造人物形象,作用極為豐富。
1.介紹清楚、語速適中
對環境描寫類敘述語言的把握對于烘托故事氛圍起推動作用。例如,第七十三回中以白靈視角展開對白鹿原的環境描寫,演播者先較為連貫地表達了描寫原頂到坡根排列溝壑部分語句,隨后重音放在“剝撕了皮肉”“人體骨骼”上,同時放慢語速、語勢上揚,“血液”“流盡枯竭”運用了停頓的處理方式來表示強調,亦是在向聽眾表明內在語,白鹿原殘破丑陋的景象實則暗喻原上正值國共內斗激烈、各方勢力混雜,直接導致了白鹿原如同失去生命活力的干尸一般的凄慘現狀,以烘托該情節在整部作品中相對低迷的氛圍。
在塑造人物形象的過程中同樣需要對于敘述語言的正確處理。第一類是對于人物背景的簡單介紹,目的是讓聽眾對于人物畫像有一個大致了解,對人物接下來的行為以及情節發展做鋪墊。在這一部分敘述語言演播中,尤其要注意將人物稱呼作重音處理,特別強調并加深聽眾腦海中的印象。有聲小說《白鹿原》中對于田小娥的初步概貌并未提及她的名字,而是運用重音和停連反復強調“小女人”,這即是對于田小娥在封建宗族制度壓迫下得不到任何尊重與地位的體現。另一類是對人物行為的介紹描述,目的是交代清楚人物在做什么,以什么樣的心態說話,使聽眾感知到的人物形象更立體。如四十四集田福賢回鄉報復農協頭目的情節中,對“鹿子霖呆愣了片刻”“一邊拉他的胳膊一邊說”等敘述語言的處理語速和節奏先加快再放緩,語勢上揚、語氣緊張,生動體現了此情節中各人物不同的形態和內心變化,烘托段落整體沉重緊張的氛圍。
2.張弛有度、虛實結合
情節是小說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優秀的小說離不開精彩連貫的故事脈絡,要想使作品整體敘事更精彩、更具吸引力,就要求演播者對于交代情節的敘述語言處理張弛有度。在交代情節時,演播者要厘清本段敘述在整個作品中起到的作用,找準其與上下文的情感銜接,使演播有層次感,過渡自然。第三十八回中農民協會成立要鍘惡棍和尚,在演播老和尚癱軟如泥被塞到鍘刀下這一句時,演播者語速極慢,語氣多停少連、抑揚頓挫,以強調此時和尚的狀態。而后一句對于鍘刀即將落下時的緊張氛圍渲染,演播時語句銜接間不做任何停頓,突然加快語速節奏、語勢先上揚而后下降。老和尚終在民憤中喪命鍘刀之下,將強重音落在“咔哧”這一擬聲詞以及“一道血光”四字上,低收高起。短短三句之間,語言強弱快慢多次轉換,演播者收放自如地點染了不同情緒色彩之間的變化。
小說《白鹿原》中作者陳忠實多用插敘、倒敘的寫作方法來豐滿事件發生背景、推動情節向下發展,因此作品中有很多表現時空間轉換的敘述語言,要求演播者對于這類敘述語言在演播時注意發聲虛實結合與轉換。一般情況下,現實部分的敘述語言應該運用中聲部發聲來演播,語言給人感覺自然舒適、平穩流暢,而回憶部分應該演播的虛一些,給人一種距離感。例如,在第三十五回插敘白靈和兆海一同入黨的回憶結束回到現實時,演播者先是用輕快明朗的語氣,放慢語速,用聲較虛的演播了回憶部分的最后一句“他和她走向各自人生最輝煌的那一刻”,結束后以較長停頓來表現不同時空的轉換,然后降低語勢、加快節奏,語氣由明轉暗,用聲變實以開始接下來現實部分的演播,形成鮮明的對比變化。
人物是小說當中的重中之重,是整個故事情節的支撐、體現小說主題。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鮮明特點和獨特個性。有聲小說之中的人物語言演播是人物性格特征的重要體現,處理好人物語言在小說演播中極為重要。
1.人物視覺與聽覺形象統一
與確立作品演播基調前要先把握好小說風格基調相同,想要播好人物語言,也要先確立好人物基調。演播者要在基于充分了解和熟悉了作品內容的基礎上,在心中先建立起一個大概的人物視覺形象,以找準人物的主旋律及基調變化,繼而根據對人物的不同理解和各自特點來為其設計語言聲音造型,最后用不同的吐字發聲手段打造出不同人物在有聲作品中的聽覺形象,并最終呈現出來。
在有聲小說《白鹿原》中,主人公白嘉軒是一個始終恪守著族規家訓、忠厚樸實的中老年人,因而他的語言應該語調平直、音色純正,以符合他正直、沉穩的人物形象。而與他年齡相仿的鹿子霖自私狹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因此人物語言發聲語調更多彎曲,稍帶拖腔,并加上了一點鼻音。長工鹿三形象忠心耿耿、老實本分,所以他的聲音造型聲色更粗,發聲位置更加靠后,加強了胸腔共鳴。下一代人的人物聲音造型塑造上,演播者提高共鳴腔以塑造出青年人朝氣蓬勃的特點。鹿兆鵬的人物語言語調大多為直形,聲音干脆利落,體現出了革命者果敢剛毅的性格特點。黑娃叛逆、莽撞,所以演播者對于他的人物聽覺形象塑造更加粗獷,氣息更強、聲音更粗。而對于女性人物的聽覺造型塑造,演播者收緊喉頭、多用頭腔共鳴以增加高頻諧音來模仿女聲。適當調節聲音輕重虛實,來完成不同年齡段女性人物語言的塑造。比如,田小娥由于年齡較仙草更小,因此她的聲音發聲就要比仙草更虛、更輕一些。而對于白嘉軒母親白趙氏的聲音塑造演播者則運用了裹唇的特殊語言造型手段,整體咬字較松,氣息運用了松氣說話,適當加入了一些氣泡音,成功表現出了老年人說話聲音的鮮明特點。
2.人物對白中角色的轉換
在小說演播的人物語言處理中,人物對白是最難把握的,小說演播不同于廣播劇,基本上整部作品都是由同一位演播者獨立完成,也就需要演播者一個人站在多個位置上快速轉換來表現多個人物之間的語言交流,《白鹿原》中各人物之間的關系、心態和動作隨著情節發展一直處在不斷的轉換和變化中,演播者在演播過程中要時刻兼顧,同時也要求演播者具備一定的表演功力。
例如,在第二十六回中,郭舉人深夜來到馬號向黑娃問話。面對郭舉人詢問自己的行蹤,黑娃心中既感到慌張又心存一絲僥幸,演播者運用生理性停連,用較虛的聲音氣提聲凝地演播“我……我肚子壞了上茅房……”這一句,表現出因害怕恐懼造成的口吃狀態。隨后快速轉換為郭舉人的聲音造型,加強胸腔共鳴、壓低聲調、氣少聲平地演播“茅房不在那邊”。發現事情完全敗露后黑娃的心理狀態由恐懼轉為崩潰,同時跌坐在地,演播者隨之再次切換角色,在生理性停連的基礎上加入喘息,用聲比上一句更虛,斷斷續續的演播“掌柜的,你說咋樣處置——”演播者既而再次轉換為郭舉人的聲音造型,提高聲調、氣粗聲重以表達人物的憤怒與斥責。這些全部要求演播者自講自演,因此,只有對作品理解準確深刻、內外部技術的結合嫻熟才能夠勝任人物對白演播。
質樸是中華民族融入骨子里的一種文風,代表著情真意切、樸素文雅、返璞歸真的自然美。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小說《白鹿原》中大量融入了方言的元素,遣詞造句中處處體現陜西關中特有的語言風格,對于方言的運用也使整部小說獨具特色,與小說背景主題相輔相成。如果全篇包含蘊含地域方言元素的部分皆用普通話演播,會導致聽眾對作品意蘊感知不準確,損失作品的原汁原味。這就要求演播者擁有出色的演播水平與技巧,結合小說整體風格,以作者的視角在人稱、口吻、思維以及信仰上加深對于人物的理解,使小說中人物走出單一的文字更加豐滿立體地被灌注生命,在這個過程中,歷史人物現實化、虛擬人物真實化,達到演播者與作品人物更加契合的目的。演播者在普通話演播的基礎上,針對小說中的地域化表述融入方言的語氣和處理方式,并靈活地在此基礎上進行一些說明性修改,這樣既不影響聽眾對于文意的理解,又保留了作品獨特的地域色彩和質樸美,也使得整個作品更加完整和豐滿。
含蓄美源于中華民族深刻內省的民族性特質。漢民族共同語更加注重語言內涵的具象揭示,在語言表達中一般不必形之于言辭,而是更多在字里行間中含蓄地流露出“弦外之音”體現在播音中即是內在語的運用,術語稱作“潛臺詞”或“潛語”。這一美學特質在有聲小說《白鹿原》的演播中體現為,以適當精密的寓意性內在語表達替代大量制造語言淺表性的外在昭顯,使作品整體更具意蘊,余味綿長。閱讀本身就是一種開放性的活動,讀者所接受到的是一個由文字組成的較開放系統,因而在這個過程中也充滿了不確定性,對于不同的閱讀主體來說,根據自身各異的理解、想象以及經驗,最終所感受到的意義也各不相同。而基于有聲小說只有聲音一種傳播媒介,聽眾只能通過演播者的聲音來理解作品,所以聽眾對于小說的產生的思維活動只能依靠演播者來闡釋清楚。因此,演播者在演播過程中將作者表述有所不完整的文本中的缺失部分彌補出來,以達到使整體結構層次體現出一種多聲部的和諧,這也是為讀者建立審美對象不可或缺的一道程序。
時間造就美感,強烈的時間維度蘊含在意境美之中。在歷史的長河中,時間激勵著人們的信念與追求,也考驗著人們的人生態度。正如小說《白鹿原》扉頁上寫著巴爾扎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作者陳忠實想要在作品中完整呈現20世紀前期的傳統文化的歷史進程,小說的歷史背景橫跨了從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歷史變遷。但作者始終是站在當下進行創作的,必然帶有現代性的眼光,在演播創作過程中,應從歷史與當下兩個層面共同在時空上進行“美的創造”。
演播者在日常生活中更傾向于一個世俗者,但文學卻是別有一番洞天。正如鄭板橋畫竹,將竹子分為“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意圖通過此表達意識與無意識的對立統一,從中亦可領會能夠清晰意識到作品、事實與原義的差異十分重要。在有聲小說《白鹿原》的演播中,演播者以回憶緬懷的心態,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建立了對于文字作品中當時社會氛圍的建構與想象,再以當下的時代精神融入對作者心境的揭示,目的并非為了完全回歸作者的內心,而是為了使現在的聽眾能夠體味到文字作品的當下價值,表達當今社會人們對于當時年代被封建宗法極度壓制剝削下人們的同情與悲哀,給人以歷史的厚重感、智慧的閃光感,使聽眾從中聽到歷史的回聲,獲得嶄新的美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