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域理論視域下的英劇字幕翻譯研究
——以英劇《王冠》為例

李艷虹

（伯明翰大學，英國伯明翰 B15 2TT）

《王冠》是一部英國歷史系列劇，以現任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為中心娓娓道來自喬治六世統治末期以來，英國王室的家庭生活及王室家庭成員所經歷的主要歷史事件。作為最古老的皇室之一，英國王室向來是全世界的焦點。雖然說有些歷史劇中反映的歷史事件并不完全準確，但《王冠》對于歷史的還原程度相對較高，從片頭的第一幀畫面起就在向觀眾展示一種只屬于英國的舊時代禪傳而來的優雅與厚重[1]，因而得到了大眾的一致好評。在影視作品中，除了鏡頭風格、美術服裝、配樂等要素之外，演員的特定口音及獨特的說話方式是塑造人物身份、性格、地位、背景等特征的最常見手段之一。《王冠》作為現實主義影視劇，在語言的運用上用功較深，還原了20世紀英國上流社會的說話風格。皇室成員、政府高級官員之間的對話內容頗為正式高雅，極具研究價值。該文受到韓禮德[2]提出的語域理論的啟發，旨在該框架下分析如何使譯語與源語語域相契合。如果不將語域因素考慮在內，不做高層與低層用語之區分，那么皇室成員與平民百姓無異，這部英劇欲呈現的高貴威儀的女王形象及優雅豐富的皇室文化也就隨之崩塌。中國觀眾若無法充分體會這種異域文化，那么作品流傳到國外的意義也消失了。因此正確傳遞源語語域在字幕翻譯過程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1 語域理論

在社會語言學中，“語域” 一詞指說話者會根據不同情景語境、會話參與者和語言功能選擇特定的詞匯和語法。馬林諾夫斯基是提出語域理論的第一位學者。馬林諾夫斯基在研究過程中發現語境對于語言含義有著強烈的制約作用，從而提出了“情景語境”概念。韓禮德對其進行進一步研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系統功能語言學，而語域理論就是其中的核心理論之一[3]。他發展完善了這一理論，隨即提出如今為語言學家所熟知的語域理論模型。該語域理論模型將決定語言的情境因素歸為3 個變量：語場（field）、語旨（tenor）和語式（mode）[4]。胡壯麟教授對該模型中的3 個變量提供了進一步的解說:“語場關注的是說話者或作者所闡述的事件整體，重點關注發生的活動和情況；語旨則重點關注對話參與者，即他們之間的關系和地位，這種關系可能是上下級或是未曾素面的路人；語式指文本在事件發生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如說教、說服、交際、敘事等。”[5]麻爭旗曾強調影視劇翻譯中“語域變量”的分析[6]。字幕翻譯應當做到使目的語觀眾能夠對人物進行充分解讀，沉浸在作品所要傳達的意境之中，因此單純進行語言層面的轉換無法做到傳情達意。翻譯學家劉宓慶在其《現代翻譯理論》一書中也曾說道，在語際轉換中，譯者應當實現語言風格對等，這是目的語觀眾掌握原作意義的必要條件[7]。除此之外，Labov 強調社會語言標記（sociolinguistic markers）具有指示意義，可以反映說話人的社會背景和地位。因此實現社會語言角度對等（sociolinguistically equivalent）意義重大。《王冠》中的歷史事件大多發生于20世紀，當時的英國對于社會階層高低十分講究，因此英國人對于不同階層語言之間的差異比較敏感。Martin Joos 根據正式程度將文體分為五級: 固定體(Frozen Style)、正式體(Formal Style)、商務體(Consultative Style)、輕松體(Casual Style)和親密體(Intimate style)。《王冠》 中涉及的大部分人物均為英國上流社會人士，主要為皇室成員及英國議會中的官員，因此在語言風格方面大多高雅含蓄，正式程度非常高，用詞考究，整體屬于Martin Joos 提出的5 種文體中的正式體Formal Style。正式文體的特點包括大量使用長句、包孕句、被動語態、名詞、空動詞、排比、顛倒語序、第三人稱等。與普羅大眾使用的口語敘述體，即短句、簡單句、關系從句、省略句等大不相同。筆者發現劇中皇室成員及上層官員所使用的語言符合上述特點。只有將語域因素考慮在內，譯者才有可能正確選擇語體、語氣、措辭等，翻譯出來的目的語才是等效的。這樣才不至于將女王溫文爾雅的談吐翻譯成平淡無奇的話語，甚至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粗話。因此在該作品的翻譯中，充分考慮語域的3 個變量，并正確將原文傳遞出相同級別的語域是非常重要的。該文首先分析語言特色，然后從語場和語旨兩個變量分析字幕翻譯中所采取的具體策略。

2 《王冠》語言風格賞析

2.1 上層英語 （Posh English/Upper Class English）發展歷史

英語的歷史主要起源于3 個語系:拉丁語、盎格魯—撒克遜語 （日耳曼語） 和法語(源自拉丁語)。1066年，講法語的諾曼人入侵盎格魯—撒克遜地區，在那之后的幾個世紀里，法語是貴族們使用的英語，拉丁語是學習語言，而日耳曼語(在逐漸演變的過程中) 成為農民階級使用的語言。早在那個時期起，人們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將語言和階級聯系到了一起。由于盎格魯—撒克遜語或日耳曼語的單詞發音較短、刺耳，這類單詞聽起來更“普通”，而來自拉丁語的詞根和詞尾感覺更“復雜”。例如：普通英語“want”和拉丁語起源的同義詞“desire”，普通英語“hate”和法語起源的同義詞“despise”。前者相對于后者發音通常短促刺耳，因此，實際英語母語者甚至不需要深入思考就可體會到每種詞語蘊含的“階級意味”。在正式寫作中，人們更喜歡使用拉丁語或法語；在非正式講話中，盎格魯—撒克遜語或日耳曼語更常見。

2.2 《王冠》中的語言風格

1954年，英國語言學家Alan S.C.Ross 在一篇文章中首次提出了 “U”（upper class） 和 “non-U”（non-upper class）這兩個概念。這篇文章的基礎是建立在社會階層在英語語言使用的差異上。他的文章包含了“U” 和“non-U”之間發音及寫作風格的差異，但最受關注的是他在詞匯差異方面的見解。筆者發現Alan S.C.Ross 提出的一些觀點與《王冠》中的對話內容一致，可見該劇在語言措辭方面精益求精的態度。

2.2.1 詞匯層面的特點

劇中在提到晚餐時用到的詞語均為“dinner”或“supper”，而非“tea”。我們在學習英語的過程知道晚餐對應的英文是“tea”。不過在英國大部分地區，一般都是工人階級會將下午5 點到7 點之間的晚餐稱為“tea”。在請求對方重復時，“Pardon”也是劇中從未出現的詞匯，取而代之的是“Sorry?/Sorry,what？ ”這是因為對于皇室貴族而言，“Pardon” 屬于粗話。此外，在提到客廳時，我們首先想到的可能是“living room”，或者更地道一些的詞語“lounge”，但在皇室中，這種廳室被稱為 “drawing room” 或者“sitting room”。在詞典中可以看到這兩個詞語都屬于極為正式且傳統的表達，因此如果我們翻譯為客廳，那么皇室的高貴韻味可能會縮水，不妨選擇更正式一些的中文表達，如“會客廳”，既符合白金漢宮廳室招待貴賓的功能，又可以凸顯皇室貴族用語的與眾不同。

2.2.2 句法層面的特點

筆者就劇中反復出現，但日常交流中罕有使用的三種句式進行了簡單分析。首先，劇中多次出現祈使句后連接附加疑問句的表達。例如：丘吉爾的一句請求“Have a look at this for me,will you?”，以及接電話時的“Hold on,will you？ ”這是一種緩和弱化要求的有效方式，為禮貌用語。筆者咨詢了一位在英國研究語言學的英語母語者，得知這種表達方式在日常口語中極少使用，并且在很多情況下，這是一種上層階級使用的英語表達（Posh English）。其次，劇中常見表達方式是句子以“One”作為人稱代詞。例如：喬治六世去世后，他的母親說過這樣一句話“One can only be thankful for all the years one had him.”，以及 “I know one shouldn’t believe everything one hears.”“One”作為人稱代詞，用法非常正式，在正式寫作或嚴肅場合中才會使用。一般很少在日常交流中聽到此類表達。最后，是“Do”作為助詞添加在祈使句首，是一種表達禮貌請求的方式。女王在會見丘吉爾時經常會說“Do sit down”，“Do”在這里起到語氣軟化的作用，同時也是體現女王高雅素養的眾多語言特點之一。

3 《王冠》字幕翻譯中的語域理論研究

在《文體與翻譯》一書中，劉宓慶提出了翻譯過程中應當恪守的兩條原則：一是，譯文應當呈現與原文相近的風貌；二是，譯文應與個人風格相契合。在這部劇中英文對話文體風貌是正式、尊貴、上流。而個人風格隨著人物關系的變化略有不同，不過整體來看，幾乎不存在過于隨意的語言風格。該文提取出三段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對話，從語域角度分析字幕翻譯應當采取的策略。為有助于理解，筆者在具體對話前用少量篇幅說明對話發生的背景。

3.1 喬治六世與伊麗莎白二世之間的對話（父女）

該劇以國王喬治六世得知身患肺癌、時任第一王位繼承者伊麗莎白二世舉辦婚禮作為故事的開始。喬治六世清楚自己時日無多，王冠的重擔不久后將落在女兒身上，因此與伊麗莎白二世進行了一次談話（見表1）。喬治六世和女兒伊麗莎白二世在劇中的互動不多，此次對話是二人交談最長的一次，短短的幾句話充分體現了喬治六世對即將離開人世的不舍和對女兒能否勝任工作，能否肩負巨大壓力的牽掛。喬治六世不愿向親人透露自己的病情，所以他專門選擇處理國家文件時要求見伊麗莎白二世，目的是悄無聲息地引導女兒提問工作相關問題，這種方式也不會顯得過于刻意。

表1 喬治六世與伊麗莎白二世之間的對話

這一段對話層次非常分明，表現了喬治六世內心深處的兩個主要牽掛：第一，女王是否能肩負重任；第二，菲利普親王（即女兒的丈夫）是否能全心全意輔佐自己的女兒。也為之后故事情節的發展構建鋪墊。在翻譯過程中把握這兩個語場尤為重要，所以譯者應當優先考慮如何把這些語場信息鮮明地傳遞出來。筆者認為伊麗莎白二世“Even as Christmas”這句譯文就沒能把握主旨，在意思上與原文沒有出入，但突然出現一句“圣誕節也是嗎？”，不明所以的觀眾可能會在心里問：也是什么？譯者需要保證字幕遞進式信息的銜接和連貫。如果這里采用信息外顯（Explicitation）的策略，翻譯為“連圣誕節都要看也不覺得煩嗎？”，讓觀眾獲取最清晰的信息，有助于正確把握對話的走向。這里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對于上述問句，喬治六世的回答是“Even at Christmas”。字幕并沒有按照原句一一對應翻譯為“圣誕節也不會”，而是短短兩字“不會”。因為在上一句已經提到了“圣誕節”這一要素，所以第二句無須再次提及。這契合字幕翻譯的原則，即簡短達意。原文與譯文之間的“中間文本”，即畫面、聲音等已經提供了充分的語境信息，言簡意賅的字幕為觀眾贏取更多體會喬治六世在說這句話時對女兒寵溺的面部表情的時間，充分沉浸在這一氛圍之中。除此之外，這里父女兩人間對話的語言風格是較為親密的，短短的幾句對話卻深刻烘托了喬治六世對女兒深沉的愛。從語旨角度來看，譯文使用了較為貼切的語言風格，如在談到自己的丈夫時，伊麗莎白二世明顯對菲利普親王的一些變化感到不滿，翻譯成了“他看什么東西都不順眼了”，帶有一點女兒對父親傾訴不滿的一絲意味。如果按照原文直譯成他看任何東西都有缺點，就過于刻板生硬，不像父女之間的談話。

3.2 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與宮廷大臣之間的對話

在喬治六世去世后，女王充分踐行了 “王權至上”這一理念。在劇情初期，女王與菲利普親王圍繞后代姓氏、王室家庭住宅、加冕儀式等一系列問題數度“交鋒”。女王為堅守王權，多次為維護皇室形象而不得不在婚姻中選擇妥協。不過，女王有王者決心，亦是平衡高手。后期，女王為向世人證明自己對丈夫菲利普親王的信心，為他贏得公眾影響力，決定委任丈夫操辦加冕儀式，而這與皇室傳統相悖，因為大主教歷來擔任加冕儀式的主席。在該事項上，女王與宮廷大臣之間出現了意見分歧。在交鋒過程中，兩人所使用的語言風格十分正式（見表2）。

表2 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與宮廷大臣之間的對話

這里的語旨為君臣關系，作為國家元首，女王的談吐時刻彰顯其尊貴的身份和至高無上的地位，因此譯語措辭必須同樣莊重、威嚴才能夠讓目的語觀眾體會到女王的人物特點。“That may be”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翻譯為“可能是這樣”，刻畫出的女王形象略優柔寡斷，筆者認為字幕組的翻譯“這未成定論”，十分有效地傳遞出女王的篤定，語體也更為正式，與源語語域一致。同理，針對“It is what I want”，“這是我的要求”相比直譯版本“這是我想要的”，語氣更加堅決果斷。最后，“My decision stands”翻譯為“我心意已決”，而不是直譯為“我的想法沒有變”，口吻更鄭重、嚴肅，符合君主身份，再現了原文語旨。

3.3 瑪麗皇后與愛德華八世之間的對話（母子）

愛德華八世為迎娶辛普森夫人，選擇放棄王位，遠走他鄉，成為英國歷史上唯一一位自愿退位的國王。而這之后，喬治六世不得不繼位。這使得愛德華與母親瑪麗皇后的關系不斷僵化，兩人之間的隔閡直至瑪麗皇后去世也未消弭。在愛德華八世即將發表退位廣播時，瑪麗皇后與他進行了最后一次交談（見表3）。

表3 瑪麗皇后與愛德華八世之間的對話

這一段雖然是面對面口頭交流，且是母親與兒子之間的對話，但是雙方使用的語言非常正式，不乏正式詞匯及短語搭配的使用，如“representation”“beseech”“forfeit”“beg to differ”。這些正式語體的使用微妙地體現了兩人之間疏離淡漠的關系，以及母親對于兒子失望、厭惡的情感。在后續劇集，愛德華八世再次出鏡時，兩人之間的對話風格亦是如此。交際對象的改變需要譯者靈活變換符合人物關系和身份的措辭，這種話語基調恰到好處地通過強調母親對兒子的冷淡，側面凸顯愛德華八世的不負責和不作為。如果翻譯不將語域考慮在內，錯誤傳遞刻板冷淡的語言風格，那么不僅人物關系刻畫不到位，愛德華八世的人物形象也不夠立體。譯語中的“表態”“剝奪”“恕難茍同”等詞在中文都屬于語域較高的詞匯，與原文的語域吻合。這種翻譯中看似細微的差別往往可以給觀眾帶來全然不同的感受。

4 結語

觀看影視作品可以說是一種沉浸式的語言學習途徑。如果只是單純看文本，那么我們只能通過上下文去了解某一詞組或句法適用的情境。而影視作品中，通過與字幕同步出現的“中間文本”，即人物面部表情、肢體動作、語音語調，以及音樂、背景聲音等，觀眾可以更直觀清晰地把握語言的使用情境，為克服文化差異提供許多有利條件。因此，在影視作品的翻譯過程中，譯者必須秉承語域一致化的理念，不能以自己的主觀想法用自己的風格取代原說話人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