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清碑刻資料為中心"/>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宋 立 杰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
俠的起源,似很難界定[1],出現于文本之中,則始于韓非子,他從國家統治角度對俠予以貶斥。司馬遷與班固特設《游俠傳》,以自己的理解與時代需求,構建了嶄新的俠文化,但自此之后,俠遠離了官方史書,代之而起的是文學之俠,當然并不是說官方史書中沒有了“俠”,只是沒有了俠士群體,但在人物形象塑造中充盈著“俠義”精神。由“俠”引發的俠文化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從史書到筆記小說無一不描述了具有俠士風范的各色人物,造就的“俠”成為傳統中國社會中一個特殊的存在,既有現實依據,又寄托了人類獨特的精神向往。明清時期,俠義書寫又發生新的變化。明清兩朝是傳統中國社會轉型時期,其中一個重要表現便是商人社會地位的上升。商人地位的上升是經濟發展的結果,也促使社會觀念發生轉變,既而影響到商人的文本形象。與前代不同,明清商人的文本正面形象漸多,也突破了以文學作品為主的范疇,大量出現于史傳之中,呈現出諸多俠義形象。學界歷來對明清商人傳記研究頗多,大致呈現出兩種研究路徑,一種是探討文本本身及其產生過程,一種是以其內容作為相關研究的論證史料[2]3-15,但相較而言,商與俠的關聯似不被重視。據筆者不完全統計,相關研究成果較少,也不夠全面,或以汪道昆及其《儒俠傳》為主,分析徽商的特征[3],或以“三言二拍”為切入點,分析俠商形象[4]。在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下,撰寫者應如何書寫,選擇怎樣的事情進行裁剪,既能突顯商人之優點,又能顯示自己不是為錢而寫?俠義遂成為商人傳記重點關注與突出的特性。
翻閱明清商人傳記,我們會發現有大量的俠義行為描寫,甚至撰寫者直接用“俠”來評定商人。彭啟豐讀完蔣士銓為蔣堅寫的行狀后,認為蔣堅“類古之豪俠好義者”[5]。陳光烈指出商人岑生祥“有古任俠風”[6]719。商人鄧熇“有古任俠風”[7]。文本中商人與現實中的商人總是存有差距,這一點我們不能忽略,但也不能夸大。當然與文學作品中除暴安良、打抱不平、持劍江湖不同,史傳中商人表現出來的俠義更多的是重然諾、樂于助人。與此同時,傳主自己,包括他的子嗣、親戚朋友、不相識之人都不可能對其實時跟蹤,對他們所有的行跡與心理活動都了如指掌或者知曉,即使是他本人也不可能對自己的一生所有事跡都記憶如新,于是在這種背景下,撰寫者利用可利用的資料,結合自己的了解與想象、社會現實與觀念,對商人的人性進行書寫。
商人的職業身份與自身文本創作有著密切聯系。商人對自己的職業、目標及其價值觀可謂是理解透徹,職業的陰暗面和陽光面也都十分清楚。商人撰寫者大都經商多年,在商海中沉浮,或致富,或一事無成,重新審視自己或者他人,為職業身份的成功與失敗尋找原因。而且人具有社會屬性,總是通過他人的反饋來審視自己,根據他人認可自己哪些行為來判斷自己的得失成敗。商人們也深知社會對商人職業逐利的批判,為彰顯商人的社會屬性,也使得他人重視商人,為自己或者其他商人的一生畫上較為圓滿的句號,故而在很多時候,他們都刻意回避商人職業逐利的本質,他們會有意識地書寫那些順應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行為。即使不認同自己的職業,但是多年的職業生涯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書寫,影響撰寫者如何選擇事件、如何設定情景、如何體現自身價值。雖然有些商人的子嗣未從事這一職業,但是耳濡目染,以及生活在傳統社會,也會塑造出積極正面的父祖形象。作為商人,可以說他們對商業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也努力改變商人形象,同時也將自己的職業行為與觀念融入文本的商人人性想象與書寫之中,他們將商人定格為國家與社會的有用之人,而不是碌碌無為、只知道追逐利潤之人,否則還有書寫的必要嗎?本文擬選取六篇商人傳主參與傳記撰寫過程的商人傳記(1)商人傳主參與傳記撰寫過程的傳記包含四種類型:商人傳主自志、由商人為傳主撰寫,傳主在臨終前以此事囑咐子嗣或他人撰寫,商人子嗣所寫。以表現傳主商人的俠義人性與行為以茲觀聽,詳情參見下表。
由商人參與撰寫的商人傳記,他們力圖展現出商人職業最佳的一面,也就是重點敘述傳主待人以禮,以及對國家與社會的貢獻,對經商行為的著墨也是渲染商人的不易與對俠義的堅守。王重新撰寫的自述,以不到一百字的篇幅交待其家世與家庭背景,剩余篇幅刻意敘述了自己在公益慈善事業方面的捐款數額[8]。我們并不清楚捐款數額占據他總財富的比重是多少,對他而言是否只是九牛一毛,抑或是全部家產,當然我們不能否定他的公益慈善。張謇作為商人兼政治家,長期致力于實業救國的實踐,期待出現一種合理有效的商業政策,他在為商人張頌賢撰寫的墓碑文中,陳述了他關于鹽法的措施,并感慨道:“今天下又多言西法西人之于鹽也,征稅產所均遠近無二價,此豈非賢人君子之所樂聞而彼顧能行,何故?因表公墓并綴而紀之,以告中國談鹽法者”[9]55。他也期待更多的商人投身救國行列,所以在他撰寫的商人傳記中無不突出商人為國為民的行為,一方面是為改變商人的社會形象,一方面是號召廣大商人仿效傳主,“自營大生紡廠以來,當時同甘苦共憂患如沈君爕均、蔣君錫紳、林君世鑫諸人,先后繼謝。方用愴惻而君又逝矣。后之來者,其能堅苦忠實如諸君當日之助我與否”[9]57?

表1 商人參與撰寫的文本中對傳主俠義的書寫
職業之外的商人傳記撰寫者們以儒家價值觀為導向,對待商人職業的態度有所不同,在書寫中出現了分化,或認同商人職業的獨立價值,或將商人職業精神納入儒家文化影響范圍內,但皆無例外地刻畫出有俠義之風的商人形象。由第三方撰寫的商人傳記中,我們往往能看到他們以“經商起家”“堅忍耐勞”等寥寥數筆帶過傳主的經商過程,他們重點關注的是商人起家之后,如何發展與轉型。司馬遷認為:“‘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10]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是人只有解決日常生活問題,才能知道禮義廉恥;只要生活富裕了,仁義就自然而然地生成;人富裕了便要行仁義之事。明清時人非常重視司馬遷及其《史記》,寫傳記往往會借鑒其思路,至于給商人作傳,更無疑參考了《貨殖列傳》,并融入時代的新因素。徐世昌為商人劉鳳舞撰寫碑記,就點明:“昔太史公于貨殖鄭重而為之傳,如我公者,豈僅以貨殖稱,直義俠而兼以忠勇焉”[11]。在對商人一生有了鳥瞰式的了解后,第三方撰寫者以第三人稱視角審視商人傳主與商人職業,從中挑選出自己需要的事件,或者說是自己應該承擔的、但苦于各種因素沒有承擔的社會責任,也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融入文本中,對商人職業的褒貶融入其中。在他們的筆下,商人的俠義無外乎以下幾種:
第一,救人急難,慷慨施財。葉華晟稱商人唐可才“雖起家纖嗇,見苦為生難,而能不重棄其財。……平日自奉不薄,推以及物,建湯房,置義田,施義棺,遇歲欠,買谷賑貧,全活甚眾。”又引用其語以彰顯他的好義,“(財)自我得之,何妨自我失之。守財虜,吾不為也。”[12]351-352商人單紀樂于助人,他認為:“積而弗散,裕己而不以益人,非義也!”[13]117-123商人紀溁“樂為義舉,遇貧不能婚喪者,出貲助之。旅困無所于歸者,資給遣之。負貸不能償者,輒焚其券。”[14]268-269
第二,果敢有為,為國事奔走。馬啟鵬在為商人米天成撰寫的碑記中,如是寫道:“公不第疏財,而且果敢有為。當甘省小丑跳梁時,不避霜戈直搗賊巢,皆箸而籌謀。皆中棨奉檄以往,頑無不格。雖無閫外之寄,居然干城之選,非公之武略素善而能若是哉”[15]?明朝中后期邊事較多,而國家財力不足,商人苗志達勇于“輸錢□鹽,接濟三邊”[16]。亦有為商人之才沒有被應用到國計,或者說是沒有被統治者重用而感到惋惜。葉華晟便為商人唐可才的才學所折服,他聲稱:“昔與余嘗杯酒論天下事,凡四方貞淫奢儉,與其得失利病之源,即所游歷,入目留心,鑿鑿言之,令人傾耳忘倦,如讀十五國風。夫計然之策,越以之霸,君僅施之于家,未獲效之國”[12]351-353。撰寫者唐燦在梳理商人鄭汝城的事跡后,感慨道:“使幸而效職于朝,淂本其素所蘊蓄而大用之,將仁民愛物所以施,當時而澤浚世者豈其征□?”[17]80-81
第三,待人有禮,為人謙恭。商人鄭汝城“生平以禮自待,以禮待人,遠絕聲色,不立寵幸,親用往來雖習熟,童稚必具衣冠迎送之,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有古大臣正色率下之風。”[17]80-81商人黃璋“居常每自謙約,與人交若退然不過,而千頃之波,使人自醉。”[18]
第四,重然諾,講信義。商人姚文瑞“嘗與其友人順義郭珍共利,后珍沒,義士赍其所遺五百金,涉千里付珍子銳。”[19]楊一清如此描述商人紀溁的信義,“蓋雖不廢貨殖,而恒持信義,義名滿江湖,徹于朝省,子姓化之。有弗爾者,人曰:‘獨不愧容庵乎?’”[14]268-269
時人以及作為后人的我們往往認為第三方撰寫者受到金錢與人情的干擾,存在“諛墓”情形,大肆贊美傳主。但是換個角度考慮,非大奸大惡之徒,或是竊國者,我們總是會不自覺地挖掘他們的閃光點,而不是只盯著他們的惡處,如同佛教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當然,第三方撰寫者們對商人之惡也不是置之不理,而是通過對比的方式,對商人職業提出批判,同時也更加突顯傳主之優。商人歐陽程告誡他的兩個兒子:“阿堵物非吾所有,此天之優乎于我以周貧乏者,當留余以代天行化耳!”撰寫者歐陽欽知曉后,指出他“見解之大,迥超流俗如此,宜上天之眷亦倍隆于他人也乎?”[20]
在傳統中國社會中,商人處于較為尷尬的境地,民眾既艷羨商人的富有,談論他們的軼事,又在精神上予以鄙視;國家既利用商人互通有無,又在政策上予以限制;商人雖然被定位在社會結構的底端,但是受關注的程度卻很高。之所以出現這些矛盾現象,原因就在于商人的財富與行為,在于他們如何獲取財富以及如何利用手中的財富。在國家與時代面前,商人一方面為生存不斷跨越道德底線,追逐利潤,一方面通過行動改變自身形象,順應主流價值觀。故而在明清商人傳記中,有關商人的俠義人性書寫隨著時代變遷呈現出新的形式與特點,做到了沒有因善小而不為,尤其在民眾危難之際與社會動蕩之際,商人往往挺身而出,為國事奔走。
常理言之,商人與俠是兩個不同的社會群體,或者說是兩個不同的職業與社會角色,但為何逐漸合流呢?猶如所謂的山人俠、文人俠、僧道俠一樣,二者之間必然有相通處,如郭沫若先生便認為俠大抵源于商賈[21],他的立足點是有些俠士就是以經商謀生。我們去除這一角色與職業要求,他們都是自然人,在社會中,通過摸爬滾打逐漸成長;在與他人的交往中,認識與了解自己,認知自己的職業與角色,并根據他者的反饋,對自己的職業與角色扮演進行適當地調整。什么是俠,什么是商,不過都是他者的定義。
“俠”,首見于《韓非子》一書,至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俠文化發揚光大。雖然俠不絕于各種題材的文本之中,但隨著時代變遷,社會對“俠”的認知不斷發生變化。相關研究成果表明,自晚唐開始,俠的道德化色彩逐漸增強,“義”的成分逐漸加強;自宋代開始,“俠”又與“忠”聯系在一起[22]132-142。從俠的內涵演變來說,俠也許不是一個群體,只是一種身份認同,如同王國瓔所言:“俠客顯然并不局限于某一特定之社會階級,上自王公將相,下至閭巷游民,只要符合重然諾、輕生死、拯人困厄、不矜其能之精神行為,即可譽之為俠客”[23]。明清時期,文學作品中的俠已不再是游離于國家與社會之外、恣意而為的群體,而是轉變成符合主流價值觀的群體,甚至是積極遵循國家法度、服從賢明政治或者清官政治、扶植社會倫理綱常的群體,但諸如打抱不平、救人急難、一諾千金等行為仍然不變。就此點來說,商人與俠確實有相通之處。商人為了發展,改變社會形象與地位,必須是要向政治靠攏,遵循法度,不成為現行秩序的反對者,與士人交好,以期融入主流話語圈。葛群曾指出商人與俠的精神文化核心都是“信”與“義”[24];韓云波先生認為中國俠文化中道義與人格評價的基本模式有三種:俠義人格、信義人格、自由人格[25],也就是說俠義與信義人格是俠的基本組成部分。楊繼平等人以心理學視角闡釋明清晉商巨賈的人格特征,立足于數據分析,指出“誠信義禮”是明清晉商巨賈人格的核心特質[26];張孝義也采取實證研究方式,得出“誠信義禮”是徽商人格特征的重要組成部分[27],此外,他們專門設有“俠義的”人格特征一項,商人的相關系數都在0.58和0.77,也是較高的組成因素。上文所引事例也充分表明商人的俠義人格特征。因此,可以說商人與俠在俠義人格方面具有相似性。相似的精神文化核心基于相同的生活模式。
第一,流動性與俠義行為。俠的流動性自不用詳說,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俠義小說與武俠小說都向我們展示了以四海為家的俠士。商人的流動性也很高,他們既有在家鄉附近從商,又有遠赴異鄉經商,即使是在家鄉附近,流動攤販也是很多。商人鐘鐸“比壯,以貧故出游江湖,過豫章,下金陵,遍于吳越之墟,挾所有為服賈計”[28]112;商人楊煥文“弱冠時,為奉親計,營藥材業以運售參茸為重行,每往返吉祁兩地……”[29]這便使得商人所看到的與聽到的事情要遠比一般人多,那么理所應當地遇見的不平之事、災害也遠超于常人。換句話說這無疑是向商人行俠義之舉提供了一個前提條件,俠義之行并不能等著事情自動找上門,而應主動地探尋。商人王鎮前往蘇州販米,適逢當地發生饑荒,于是他便將糧食賑濟災民[30]。俠士也是路見不平與知道他人危難,便仗義為之。流動性強也意味著商人可能名聞遐邇,也許會有人主動前來尋求幫助。“附近貧困居民凡有求助,”商人郭恩布一一應允[31]。再者,商人在他鄉經商,為了生存與發展,則必須要有所為與有所不為,既要獲得官方支持,也要獲得民意,獲得輿論的認可,不能兼顧一方,最好的辦法便是義舉。而且他們在異鄉經商致富,傳統社會觀點一般認為社會財富的總量是固定的,你致富了,也就是相當于你搶占了本屬于他人的錢財,因此必須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也是我們查閱各種史料后,發現很多商人在異地展開公益實踐。
第二,廣交游與信義。人是社會性生物,需要在人際交往中發現與實現自己的價值,這一點對商人尤為重要。商人職業的目標就是把商品販賣給他人,所以要形成穩定的客源。如只是為免除饑餓之困,僅限于一隅足可,但要成為富商巨賈,并免受外部的侵擾,他們必須要擴大交游面,并維持友情。維系友情的發生有很多種,投其所好是較為成功的方式之一。我們翻閱商人傳記都會發現商人多精通文學曲藝,商人鐘鐸“每讀書為歌詩,多所自得,尤究心小學一書”[28]112。這些行為的指向對象也很明確,即士人。商人唐可才“素好客,善談論,賓朋宴會,投轄盡歡,伐木之章,可與歌也”[12]351。商人單紀“喜承接大夫、士,南北舟車過者,多為館谷,禮意周洽……”[13]117-123筆者尚未發現商人召集普通民眾舉辦聚會之記載。這固然是要走入士人官員的圈子,也是為通過他們擴大商業規模。但真正能維持友情的方式只能是信與義,對人真誠,重然諾,而不是虛偽狡詐。文人雅士往往也最為看重這一點,他們在商人傳記中也重點鋪敘。商人冉文魁“公性平直,與人交無二言,始終見重”[32]。撰寫者總結商人王逍的人性特征是“為人襟度,恢廓磊落,誠信質直,絕無一毫矯偽”[33]91。俠士交游遍天下,或者其名聞天下,無論走到何處都有崇拜者與追隨者之根本也在于信義。
第三,豪氣。豪氣往往與武術相伴隨,俠之豪氣是眾所公認的,在我們的固有觀念中,構成俠士的一個組成元素便是武術,山人與僧道等群體因為一些原因都要具備此種元素。相對而言,商人群體則缺少這個元素,或者準確地說武術不是商人職業必備的元素,那為何還要稱之為商人俠,或者俠商,甚至是商人的俠客化呢?原因有二,一方面在于傳統中國文化對俠內涵的認知與構建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態,一方面在于二者確實存在相同之處。馮媛媛指出,傳統中國社會后期評判俠的基本標準是他們的精神,“能否稱得上‘俠’,關鍵不在其武藝的高強與否,而在其行為是否符合‘義’的判斷標準”[22]133。商人的豪氣體現在勇敢、豪放、熱情等方面。商人唐可才意氣風發地說道:“大丈夫不能封侯萬里外,亦當貿遷江湖,營素封業,與千戶侯等。安能困守閭里,作乞兒態,向富室求活耶。”[12]351-353商人王逍也認為:“大丈夫生而上不能開基以光世德,下不能垂裕以啟后人,□何益也?”[33]91
與豪氣對應的便是容忍,商人不是遇事不忍、恣意妄為的群體。我們常說俠客“縱性情”,實則不然,連韓信也都有胯下受辱之情形。商人內斂,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面對他人的辱罵挑釁,往往能笑而應對,頗具儒家所倡導的人格魅力。“閭里間有惡少,肆為詬辱,傍觀者扼腕不平,(商人李夢祥)翁怡然受子,毫無介蒂,異日惡少悔罪負荊,翁以理諭之,仍厚以贈之……”[34]他們禮遇文士、溫厚謙恭、待人有禮,不仗勢欺人,這也是俠所具備的內涵與品質。
明清時期處于轉型社會時期,其中一個較為重要的表現便是大量的普通民眾選擇經商以謀生,甚至一些儒士因為孝養父母、科舉無望等原因而選擇經商。農民棄農經商,士人棄儒業商,從人員結構方面大大豐富了商人的來源,使其多元化。農民本身便是社會運作的基石,國家歷來重視農民與農業;士人又掌握著話語權,繼而從某種程度上改善了商人形象與提高了商人地位。當然這些都只是抽象化的概念,實質性的表現便是國家與社會離不開商人與商業,我們通過明清國家商業政策的變化則可一覽無遺,以至于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就不斷有學者對傳統中國采取重農抑商政策這個觀點持質疑態度,甚至有學者指出明清時期是重商、通商的。[35-36]這一深刻的社會變革影響到商人對自身職業及其價值觀的反思,也影響到士人如何看待商人。
商人很早便是一個獨立的階層,商人傳記也不是明清時期方才出現,在唐宋時期便已產生,只是數量較少。唐宋時期就有文人為商人正名,指出商人的價值所在,但受制于傳統社會結構及其穩定性、國家政策、民眾心理等因素,商人的自我職業價值觀還沒有成熟,商人職業的獨立性人格也沒有確立。直至明清時期,情形方有所轉變。一些商人逐漸擁有較為成熟的職業意識,也敏銳地注意到時代發展脈絡及其需求,他們開始勇于提出自己的主張,如商人王文顯便對自己的子嗣講道:“夫商與士異術而同心”,只要修高明之行便無可厚非[37];商人李濬功指出“四民之業,各有所讬以成名”[38]441。同時商人們還勇于承擔一些社會責任,為鄉里與國分憂。晚清以來,國家備受外國勢力的欺侮,一些士人痛定思痛,尋求中國落后的因素,最后他們認為是西方重視商業與商人,方得以富強,于是他們振臂高呼,號召發展商業,國家與社會重視商人之價值。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商人自然而言地被尊重,成為實現富國、強國目標的最佳踐行者。而商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積極奔走,利用各種渠道擴大自身影響力,與士人、官員平起而坐。
在這樣的現實環境面前,商人群體做了不同的選擇。有的行為俠義化,為國為民,越來越多的商人逐漸形成獨立的職業價值觀,就是那些沒有形成獨立職業價值觀的商人也意識到了商人職業的價值與功用,而不是無用之人。發展實業、發展經濟、招攬工人、救助民眾、為國奔走,成為商人的重要目標。商人李文邦直言道:“國家有事,民輸委,分也。”[39]商人龐元濟之父光祿公指出:“義莊者,為一族計耳。夫為一族計,則何如為一鄉計,為一國計乎?”[9]147有的只顧追逐利潤,將商人職業始終作為一個謀生的手段,或者是證明自己的工具。女商人李楝臺勸慰其夫:“昔賢伯贛嘗以貨殖名傾諸侯,今世農工商復與士并重,夫子既不樂仕進,盍繼先人業,異日倘以富雄一時,亦丈夫快心事也。”[40]即使是俠義化的商人,他們也不能忽視追逐利潤,否則一事無成。不過在追逐利潤的現實需求下,他們沒有迷失自我,積極承擔其歷史責任,努力踐行社會理想。他們知道要實現自己的角色定位,勢必要以自身職業及其財富服務國家與社會,為了使國家與社會給予商人更多地關注與正面評價,于是他們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寫入文本中,努力實現商人職業的價值,而不僅僅局限于自身價值,商人蕭一經便言:“貲惡,其棄于地。吾既幸獲豐饒,即當為有用用,不當為無用用”[41]。此外,他們廣泛宣傳,號召更多的商人投入到此行列中。當然商人們也清楚自己的財力與交游范圍,他們多立足于自己的生存與發展環境,為身邊有需求的群體提供各種幫助。商人孫衡甫便說道:“吾位卑,力不足以利澤天下,其施于吾宗與吾鄉庶乎其可。”[6]724-725
商人職業給商人撰寫者提供了同情與認同心理,第三方撰寫者雖然不曾經商,但絲毫不影響他們對商人職業的想象與書寫。我們談論明清士商關系時,往往指出士商相混,但又指出部分士人仍是在精神上鄙視商人,這些都無可厚非。即使是商人的職業意識也不可能全部一致,都存在肯定者,又有否定者[42]。且不管第三方撰寫者持怎樣的態度,都不能回避商人社會地位和影響力與日俱增的現象,也不能回避國家與社會對商人與商業的依賴,也不能無視包括撰寫者在內的民眾對商人的矛盾心理。明清時期,國家不再需要游離于秩序之外的群體。在各種體裁的文本中,國家與社會——或者說是撰寫者——賦予俠的內涵也發生轉變,不再是恣意妄為的群體,而是與國家合作;即使身在江湖,俠也盡量不觸碰國家秩序。現實生活中,士人也不需要破壞秩序的商人俠,秩序只能由他們來破壞或者改變,因此他們在書寫商人的俠性方面,極力渲染他們對國家的依賴,對現行秩序的遵守。他們也反感商人凌駕于他們之上,凌駕于社會秩序,所以他們在書寫的過程中,總會通過各種方式,把商人納入國家秩序之內,或者說是置于士人之下,構建一種以士人(儒學)為主導的社會關系維度,塑造以士人為主導的士人與商人和諧相處,實現一種共贏的局面。如沈一貫在為商人劉得保撰寫的碑文中,敘述縣令邀請他為鄉祭酒,但為其拒絕,沈一貫引用其一句話道明原因,“吾起田更老于賈,敢與邑主分庭益我盩,不可”[43]。也就是劉得保認為自己的職業身份卑微,不適合擔任鄉祭酒。因為劉得保“清醒”的自我認知,使得時人更加尊重他。如何共贏呢?也就是商人的行為符合士人或者說是儒家的標準,商人積極回饋國家與社會,積極順應士人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
第三方撰寫者參與商人傳記的撰寫,不僅僅是為了人情、為了錢財,也不僅僅是為了重塑他們在社會上的地位與影響力,也是有一定現實目的,為了實現士人行“道”之人生目標。同時,第三方撰寫者還刻意敘述商人傳主好儒這一特征,以此強調傳主的俠義行為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以應對商人的強勢。茲選取四名商人好儒行為以證之,詳情參見下表。

表2 商人傳主好儒情況一覽表
在這一目標的驅動下,第三方撰寫者努力構建一種新型商人形象,進一步說是構建新型國家的民眾形象,即民眾都應承擔起屬于自身的責任,為國家與社會的安危而有所作為,猶如顧炎武所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撰寫者歐思誠不提捐納制度的不良影響,而是強調商人的為國效力,強調民眾羨慕商人可以為國效力。商人何聰響應納粟之例,“輸金數百,授奉訓大夫,五品散官,峨冠花帶,鄉里大以為榮。又先后與其二子,俱援例為太學生,一時榮盛。人皆羨公能濟國家之急也。”[44]面對民眾苦于接待官兵,商人李濬功說道:“若者為國家靖疆土,□能食風飲露耶,其避之也?”于是“大治牛酒相與勞之,至再至數,所費不資,亦無難色。使人盡公也,何難令軍士出死力以爭先矣。時魯令君嘉其行誼,賜冠帶,表厥宅里”[38]441-442。不僅是商人傳主本身如此,他的子嗣也要如此,如能步入仕途則更好。很多商人鼓勵子嗣參加科舉步入仕途由此得到了國家的贈官,這些都是與統治者合作的表現。縣中舉行鄉飲酒禮,當地官員與士大夫都邀請商人王才參加。嘉靖三年,他以子“惟臣貴,受封如其官。南道趙侍御得祐輩十九人,銓曹豐主政坊輩二十人,相率為文為詩,為椿萱圖,以遙祝焉。先是大學士邃庵楊先生,石齋楊先生,及都憲漁石唐先生,道經咸陽,必往顧之。漁石又有詩以贈”[12]183-184。換一個角度來說,商人如果沒有俠義行為,沒有為國效力,沒有子嗣輩榮登進士,沒有展現出良好的面貌,也許便不會有商人傳記了。
明清國家的強盛,商品經濟的迅猛發展,生活方式的豐富化,雖然使得每一個民眾受益,但受益程度有所區別,在無形之中拉大了民眾之間的差距,國家越限制商人職業,但經商致富的現象越來越多,一些富商大賈的高調行為將其財富顯露無遺。差距的擴大無疑會導致民眾心態與行為發生變化,也許這便是明清時期,包括官員在內的民眾紛紛經商的原因。限于信息傳遞方式與效率、政府行政程序的繁瑣,在很多情況下,包括士人在內的民眾處于無人接管的狀態。明清時期又是第四個小冰期,自然災害增多,雖然國家積極采取各種措施救助,但往往沒有實現既定目標。這一切問題也是“俠”在中國傳統社會與文藝作品中始終不曾消失的一個原因。明清文學曲藝作品的發達,使得普通民眾更容易接觸到俠的世界,在文本中,俠總會不計個人榮辱得失,幫助他人。現實中,民眾也需要有俠來幫助他們,當然不一定就是報仇、打抱不平,更多的是生活上的幫助與關懷。士人也是如此,雖然士人位于社會結構的第一層,但明清時期士人的生計異常艱難,只有少部分士人可通過科舉入仕,通過儒學教書,實現人生的飛躍與生活質量的提高,更多的則是在生計上掙扎,他們也需要俠的幫助,包括生活上的與行政上的。士人在文學作品中描寫俠,增加其世俗化色彩,增加其道德倫理內涵,也是將現實需求反映到文本之中。然而虛幻的俠只能帶來心理與精神上的滿足,讀后帶來的是心理失落,猶如常庭琪自言:“間嘗披覽遺史,見所稱為義俠者,每心焉向往,不禁有聞斯語不見其人之嘆”[45]。他們需要活在現實中的俠,得到實實在在的幫助,商人的出現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他們的愿望。上文提及第三方撰寫者描述商人的俠義行為,除卻為國事奔走外,其余幾點更側重于日常生活,通過點滴事情突顯商人的俠義與價值,修路、修建橋梁、建學校、施粥等行為更是具有地域性,多是圍繞商人傳主的生活區域而展開。這一切都使得俠士不再像小說中那般虛無縹緲,而是變得更為真實,大家都能力所能及與感受得到。撰寫者們往往也會在文中直接點明自己的意圖,以激勵商人亦或是其他民眾觀摩效仿。劉四達為商人李樹鵬作墓表,文中寫道:
先生勞劬數十年,而家始粗裕。其囊底金錢,固非若掘地得之者。然人之以急赴者,必委屈籌劃之,以遂其求,而未嘗栩栩然有德色也。嗟嗟世風之下也。匹夫擁多金,蓄厚貲,美宮室,耀裘馬,朋黨酒食相征逐,及逢貧苦親,不為分多而潤寡,反視之而若不相識者。以視先生之勤儉自守,而施與不吝者,其人之賢不肖為何如也?[46]
第三方撰寫者試圖通過為商人作傳,鋪敘商人的俠義行為,制造商人的一種從眾心理,或為了獲得士人的認同,或為擁有一個可以流芳百世的名聲,或苦于形勢不得已而為,采取一系列的行為。富而好禮的商人,或者說是急于改變形象的商人,困于傳統社會結構的商人充當了“俠”。文人也在有意識地打造商人俠義之風,通過文本宣揚商人的精神價值觀,號召更多的商人踐行商人職業的人文精神。
明清商人傳記的撰寫者身份較為多元,有的撰寫者以商人為職業謀生,職業之外的撰寫者通過自己的理解與需求書寫自己心目中的商人,他們通過對社會各類人群與事情的觀察,用文字表現自己的精神世界。也正是基于此,撰寫者筆下的商人,都是作為商人中佼佼者的形象出現,不計個人榮辱得失,一心為國為民,但同時商人也缺少了俠客對現行制度抗爭的一面。撰寫們將商人職業群體的眾生相呈現出來,塑造出不再是只為追逐利潤而對國家與社會無用之商人職業形象。同為商人的撰寫者深知商人不再是只顧利潤之角色,而是擁有崇高理想的角色,商人職業也不再僅僅是謀生之道,而逐漸走向主流化,他們更是在文本中書寫自己的價值觀,書寫商人的俠義人性,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俠義精神進一步下沉,使得每個民眾都意識到俠似乎就在我們的身邊。但我們要注意,無論政策怎么改變,士人怎么高歌商人,實際上都只是國家將商人職業當作一種工具,士人在對待商業、商人的態度也非常多元。按照黃開軍的統計,明清時期為商人作傳的“擁有庠生以上功名的作傳者占86.36%,而擁有進士功名的作傳者占44.86%”[2]166,雖然他們在傳記中對商人與商業呈現出認同的態度,但歸根結底,他們只是將商人職業當作一種工具,一種暫時性的工具,而不是長久性的工具,商人職業與商業發展的需求必然要附屬于政治,商人必須依附于士人與儒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