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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大學 文學院中國史系,吉林 長春,130012)
翻閱明代的史料,可以看到許多關涉權臣問題的討論。這些權臣論以批評權臣亂政禍國為主要話語形態,也包括權臣與逆臣、重臣之辨析等內容,集中表達出明人對本朝中樞政治體制變化的關注。在明人語境中,權臣的指稱對象主要為閣臣與宦官,尤其是明中期以降,那些關于閣臣的批評與閣臣的辯白之詞紛紜而出,逐漸演化為一種含義深刻的政治輿論。本文澄清明代中樞政體的樣貌,以內閣政治的演進為主要線索,故將討論對象集中于閣臣,以期對明代中樞政體的變遷軌跡及其背后的政治文化形成新的認識。[1-2]
明人關于權臣的論說發端于元末明初。吳元年(1367)十月,朱元璋發布《北伐檄文》,云:“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內外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3]卷26,吳元年十月丙寅由此可以看出,朱元璋在立國之初,就承認元朝統治者的正統地位,由此引申出的問題是:應該如何闡釋元政權的敗亡緣由?在這篇《北伐檄文》中,朱元璋提及元朝“宰相專權”[3]卷26,吳元年十月丙寅的問題,但是并沒有展開討論。此后,朱元璋又談及權臣對元末政局的負面影響,如朱元璋云:“元政不綱,權臣竊命于內,守將擅兵于外,是致干戈鼎沸,國勢日危。”[3]卷32,洪武元年五月戊辰
洪武三年(1370)十二月,儒士嚴禮上疏建議朱元璋重視中書省的作用。朱元璋閱覽嚴禮的奏疏后,就元朝得天下與失天下問題與侍臣展開如下對話:
或言:“世祖君賢臣忠以得之,后世君暗臣諛以失之”;或言:“世祖能用賢而得之,后世不能用賢而失之”;或言:“世祖好節儉而得之,后世尚奢侈而失之”。上曰:“汝等所言皆未得其要,夫元氏之有天下,固由世祖之雄武,而其亡也,由委任權臣,上下蒙蔽故也。今禮所言不得隔越中書奏事,此正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覽庶政,故大臣得以專權自恣。今創業之初,正當使下情通達于上,而猶欲效之,可乎?”[3]卷59,洪武三年十二月己巳
在上述引文中,朱元璋其實并未清晰說明臣下掌權到何種程度方為“權臣”,但是顯然對擁有檢視百官奏疏權力的中書省官員充滿戒防心理。朱元璋批評秦朝設相之事,云:“臣張君之威福,亂自秦起,宰相權重,指鹿為馬。自秦以下,人人君天下者,皆不鑒秦設相之患,相繼而命之,往往病及于君國者。”[4]卷10,《敕問文學之士》
朱元璋在洪武初年采取各種制度措施,弱化丞相在國家中樞政體中的影響力,努力實現如下君臣關系格局,“上下相維,小大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謹威福之下移,則無權臣之患”[3]卷110,洪武九年十月戊寅。洪武十三年(1380),朱元璋誅殺中書省僅存的一位主官胡惟庸,隨后頒詔廢除延續千余年之久的宰相制度,詔曰:
朕嘗發號施令,責任中書,使刑賞務當。不期任非其人,丞相汪廣洋、御史大夫陳寧晝夜淫昏,酣歌肆樂,各不率職,坐視廢興。以致胡惟庸私構群小,夤緣為奸,或枉法以惠罪,或撓政以誣賢。因是發露,人各伏誅。特詔天下,罷中書,廣都府,升六部,使知更官之制,行移各有所歸,庶不紊煩。[3]卷129,洪武十三年正月癸卯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將罷相不設的思想寫入《皇明祖訓》首章,要求后世子孫不得恢復宰相制度。
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并不曾設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今我朝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以后子孫做皇帝時,并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5]卷2,《皇明祖訓》。
洪武時期,朱元璋馭下嚴苛,百官人人自危,爬梳洪武時期的朝野士人文集,幾乎看不到針對朱元璋權臣禍國論的批評意見。建文帝繼位后,此時朱元璋已經去世,在一些士論中隱晦地出現反思洪武權臣禍國論的聲音。如方孝孺云:“宰相之職,上有以格君,下有以足民,使賢才列乎位,教化行乎時,風俗美于天下,倫理正而禮樂興,中國尊而夷狄服,有生之倫各遂其性,而無乖戾斗爭,則可為盡職矣。”[6]卷5,《丙吉》又云:“宰相之功業視人主,人主善任相,雖中才亦足以為治,不能任相,雖俊杰不能以成功。”[6]卷5,《黃霸》在方孝孺的觀念中,宰相的存在對國家有重要的意義,這種思路明顯與朱元璋之權臣禍國論存在差異。方孝孺深得建文帝信任,士大夫政治的聲勢漸起,然建文帝旋即被朱棣推翻,方孝孺不降新主,殺身成仁。
總體來看,朱元璋認定具有檢視奏疏權的中書省官員亂政禍國,這構成一種解說元末政局何以趨亂的意見。以權臣禍國論為主要理論依據,朱元璋誅殺丞相胡惟庸,并廢除宰相制度,明代中樞政體由是出現了重大變革。此后經由《皇明祖訓》的倡導,朱元璋所闡釋的權臣禍國論成為一種官方推崇的政治理念,影響深遠。還需要注意的是,以方孝孺為代表的一些士大夫從正面論述宰相,或者百官領袖人物之于國家的積極意義。方孝孺寧死不降新主的做法,不僅挫抑了朱棣的權威,也構成針對朱元璋權臣禍國論的挑戰,并又與之糾纏浸潤,逐漸穩定為一種內涵復雜的王朝早期歷史記憶,成為隨后二百余年間影響中樞政體演進的重要因素。
在廢除宰相制度之后,朱元璋先后嘗試了多種輔政制度,如設立殿閣大學士。這一制度在建文與永樂時期得以沿襲,尤其是成祖選任親信之官入值殿閣,迅速形成了一個輔政群體,仁宗與宣宗時期,殿閣大學士輔政這一體制趨向穩定,并在英宗時期,創立閣臣“票擬”理政方式。“英宗以幼沖即位,三閣老楊榮等慮圣體易倦,因創權制:每一早朝,止許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封詣閣下,豫以各事處分陳上。遇奏,止依所陳傳旨而已。”[7]卷1,《早朝奏事》至此可以看到,從明初朱元璋廢除有權檢視百官奏疏的中書省,再到英宗初年,閣臣具有票擬百官奏疏的權力,且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英宗“止依所陳傳旨而已”,明代中樞政體已經出現重要變化。
照應內閣在中樞政體中地位上升這一趨勢,明人關于權臣的議論越來越多地集中于閣臣群體,其中,尤以嘉靖以降內閣首輔受到批評最多,下文以嚴嵩、高拱、張居正三人為研究對象展開討論。
嘉靖三十二年(1553),兵部主事楊繼盛批評內閣首輔嚴嵩類相,云:“高皇帝罷丞相,設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制草而已,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無丞相名,而有丞相權。”[8]卷209,《楊繼盛傳》
隆慶六年,戶科給事中曹大埜批評高拱權重,云:“昔日嚴嵩止是總理閣事,未嘗兼吏部之權。今拱久掌吏部不肯辭退,故用舍予奪皆在其掌握中,升黜去留惟其所欲。在外撫按之舉刺不計,在朝之清議不恤,故其權之重過于嵩,而其引用匪人,排斥善類甚于嵩。”[9]卷68,隆慶六年三月己酉神宗繼位后,兩宮太后聽取了張居正、馮保等人的意見,貶黜高拱,皇太后懿旨云:
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便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你每大臣受國家厚恩,當思竭忠報主,如何只阿附權臣,蔑視幼主?姑且不究,今后都要洗心滌慮,用心辦事,如再有這等的,處以典刑。[10]卷44,《病榻遺言》
萬歷四年(1576),御史劉臺批評張居正類相,云:
高皇帝鑒前代之失,不設丞相,事歸部院,勢不相攝,而職易稱。文皇帝始置內閣,參預機務,其時官階未峻,無專肆之萌。二百年來,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學士張居正偃然以相自處,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8]卷229,《劉臺傳》
萬歷十年,張居正去世,此后不久神宗轉而支持了那些“權臣”的批評,親自下旨給張居正定罪,罪名為“誣蔑親藩,侵奪王墳、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聰,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11]卷152,萬歷十二年八月丙辰。
翻檢明人文獻,可見大量將閣臣指斥為權臣的論說,如上文言及嚴嵩、高拱與張居正事例。這些言論其實蘊含著明人對本朝相制之廢,乃至內閣政治演進的認識。于此引申出需要進一步討論的問題:在明中期以降,何以“類相”成為閣臣的一種罪名。相對明初殿閣大學士而言,明中期以降的閣臣是否具有了此前沒有的某種權力,在何種意義上影響了中樞政體的變化?茲從以下三方面回答上述問題:
第一,“廢相”歷史記憶與首輔“類相”之間的沖突。權臣之名古已有之,此中值得關注的是,在明中期以降的士人語境中,權臣與權相二語往往并出,換而言之,類相成為近于權臣的罪名。這種判定實際上延續了朱元璋權臣禍國論的思路,每當內閣首輔勢起勢大之時,往往就會招致輿論責難。嚴嵩、高拱與張居正三人是否存有貪腐之事暫且勿論,毋庸置疑地是,三人確有一些近于“宰相”的跡象,如張居正為首輔期間,“太后以帝沖年,尊禮居正甚,至同列呂調陽莫敢異同。及吏部左侍郎張四維入,恂恂若屬吏,不敢以僚自處”[8]卷213,《張居正傳》。在一些士人的語境中,“相”成為了一個近似于“權臣”的代名詞,這是明代中后期特有的政治文化現象。
第二,皇帝決策權與閣臣票擬議政權的部分重疊。相對前代而言,朱元璋主導設計的中樞政治體制尤為推重皇權,諸般政務皆由皇帝乾綱獨斷。自仁宣以降,內閣的政治地位獲得極大提升,至英宗時,三楊內閣以票擬形式處理日常政務,再至嚴嵩、高拱、張居正任內閣首輔時期,諸人于官員任免、遷轉等方面的意見多被皇帝直接采納,漸漸顯現出如下態勢:首輔所擁有之票擬議政權與皇帝之決策權經常性地重合。
楊繼盛批評嚴嵩云:
皇上用一人,嵩即差人先報曰:“我票本薦之也”;及皇上黜一人,嵩又揚言于眾曰:“此人不親附于我,故票本罷之”;皇上宥一人,嵩即差人先報曰:“我票本救之也”;及皇上罰一人,嵩又揚言于眾曰:“此人得罪于我,故票本報之”;凡少有得罪于嵩者,雖小心躲避,嵩亦尋別本帶出旨意,報復陷害。是嵩竊皇上之恩以市己之惠,假皇上之罰以彰己之威,所以群臣感嵩之惠甚于感皇上之恩,畏嵩之威甚于畏皇上之罰也。[12]卷293,《早誅奸險巧倿賊臣疏》
劉臺批評張居正云:
今得一嚴旨,居正輒曰:“我力調劑故止是”;得一溫旨,居正又曰:“我力請而后得之”。由是,畏居正者甚于畏陛下,感居正者甚于感陛下。威福自己,目無朝廷,祖宗之法若是乎?[8]卷229,《劉臺傳》
在楊繼盛與劉臺的權臣論中,可見驚人的相似性,這種相似性恰恰反映出閣臣票擬權的實際影響力。且嚴嵩、張居正諸人又有抑制言路監督的諸般舉動,個人操守方面亦不免有疵,這些內容匯聚一處,引發了一些士大夫的反感,于是,將他們指斥為權臣的論說紛紜而出。就中樞政體變遷的視角來看,明中期以降的權臣論其實照應了內閣票擬議政權效能擴大的現象,其背后是一種關于皇帝決策權被部分侵奪的擔憂。
第三,內閣對府、部、院的影響漸成“統轄”之勢。朱元璋廢相后,設五府、六部、都察院分理政務。楊繼盛批評嚴嵩為首輔時,“凡府、部題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曹大埜批評高拱以閣臣身份“兼吏部之權”;劉臺批評張居正改變了太祖時期所定“事歸部院,勢不相攝”的體制。上述這些權臣論其實理路相通,采用近乎一致的話語形態勾勒出不同時期的“權臣”形象,此中實質問題指向閣部權力分屬問題。更為確切地說,楊繼盛、曹大埜與劉臺皆認為內閣已經具備了對其他行政部門的統轄性影響力,這種局面的出現是對太祖時期中樞政體的一種逆反。
綜上所述,明中期以降針對閣臣而起的權臣論活躍,在一些士人語境中,類“相”則類“權臣”,這是明代特有的政治文化現象。此中或不免于人事之爭,不免于意氣用事,亦可能參雜許多名利紛擾。但是卻反映出,相對于明太祖時期的中樞政體而言,一些時段的內閣以票擬方式深度介入國家政治運作,對六部等行政機構的影響力形成統轄之勢。由此言之,權臣論雖然圍繞閣臣而起,卻也是明中期以降中樞政體發生微妙變化的一種輿論投射。
明中期以降,閣臣往往受到“權臣”的指責,那么,他們又是如何應對此類批評的呢?換而言之,處身本朝法定“無相”的中樞政治框架中,閣臣如何定位自身的政治角色呢?
正德時,武宗寵信宦官,屢屢逾越禮制,在這種情況下,中外矚目內閣,楊廷和表達了閣臣無宰相之權的困境。“昔呂端之鎖王繼恩,李迪之制八大王,韓琦之叱允弼,皆事權專而委任重,所以能辦。我朝內閣無宰相之權,予輩任此亦難矣。”[13]卷4,《視草余錄》
萬歷六年(1578),戶部員外郎王用汲彈劾張居正擅權,張居正上疏辯解,云:
唐貞觀時,有勸太宗攬權,不宜委政房玄齡等者。太宗曰:“此欲離間我君臣也”,立命徙之。今用汲之意實類于此,然此可以惑庸暗之君,不可以欺明哲之主也。夫自古惟明王圣主乃能擇賢而屬任之,非庸君暗主之所能也。三五之隆,不可殫舉。成湯圣君也,其于伊尹乃學焉,而后臣之。高宗長主也,拔傅說于胥靡,一旦命總百官,而屬之曰:“汝為舟楫,汝為霖雨”,其倚任之重如此然。成湯、高宗不以其故貶王,而功業之隆,照耀史冊,垂憲千古……明主勞于求賢,而逸于得人,故信任賢臣者,正所謂攬權也。豈必若秦始皇之衡石程書,剛愎自用,隋文帝之猜忌任察,讒害忠良,而后謂之有權耶?若夫庸君暗主,則明不足以知賢,而信不足以使下,雖奉之以太阿之柄,彼亦不能持也。[14]卷43,《乞鑒別忠邪以定國是疏》
在與友人的信札中,張居正云:“彼讒人者不畏不愧,職為亂階。且其蓄意甚深,為謀甚狡,上不及主上,旁不及中貴,而獨專刃于仆之身,又無所污蔑,而獨曰:‘專擅,專擅’云云。欲以竦動幼主,陰間左右,而疑我于上耳。賴天地宗廟之靈默啟宸衷,益堅信任。不然,天下之事豈不為之寒心哉!”[14]卷28,《答奉常陸五臺論治體用剛》
萬歷中期以后,朝野對閣臣的指責愈發頻繁,閣臣舉步維艱,這種政治角色的困境在萬歷、天啟朝閣臣葉向高身上最清晰。葉向高云:
夫以無權之官,而欲強作有權之事,則勢固必敗;以有權之事,而必責于無權之官,則望更難酬。此從來閣臣之所以無完名也,抑亦所居之地使之然哉。臣今已身敗名辱,旦夕去國,無所復言,尚望后來者有所斡旋匡濟,以為此官生色。尤望皇上用其人必聽從其言,使之得以展布,而毋復如臣之虛拘,則天下之幸也。[11]卷511,萬歷四十一年八月庚寅
于此,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權臣”之名既構成中、下級官員批評閣臣的話語形態,也成為閣臣自解時的一種推托之詞,在葉向高看來,閣臣的原罪其實在于身居“無權之官”,卻被冀望做“有權之事”。換而言之,閣臣往往難逃“權臣”所指,主要原因在于內閣在中樞政體中所處的特殊位置。
明代閣臣之“無權”自敘可分為兩類來看:一類以楊廷和、張居正為代表,他們言說的“無權”,雖亦有戒懼“權臣”之名情緒的流露,但其實暗含著對權力的訴求之意。如楊廷和強調閣臣缺乏足夠的法定權力制約宦官,顯然認為這是一種不合理的權力關系格局。在沈德符的《萬歷野獲編》中有過如下記載:“江陵以天下為己任,客有諛其相業者,輒曰:‘我非相,乃攝也’。”[15]卷9,《三詔亭》于此,可以看出張居正對自身掌控較大權力是有充分認知的,那些“無權”的自敘,是一種需要公之于眾的姿態而已;一類以葉向高為代表,萬歷中期以降閣臣對政局的影響力與楊廷和、張居正已經不可同日而語。葉向高云:“今之閣臣非復往日之閣臣也,事權、氣力大較可知,譬如荒祠土偶像,設雖存久,已不能為人禍福。”[16]卷17,《請補閣臣第五十一疏》此類“無權”的自敘,其實是閣臣一種本來無權,當然無責的自解之詞。明人云:“萬歷初年,權相勾珰擅政,天下股栗,盛滿不戒,卒受誅滅之禍。嗣是宵人觀望,于是一切變為側媚。”[12]卷469,《朝政因循可慮輔臣單匱難支疏》
那么,在自敘無權的閣臣群體中,有若張居正者位近于“攝”,亦有若葉向高者,自嘲為“荒堂土偶像”。此中雖不無言語夸張之處,但亦可由此體察晚明閣臣位勢變化情狀。何以同為閣臣,卻有此種區別?明末士人曾大奇言:“殿閣之臣名預機務,造膝陳謨,備疇咨而不聞張目吐膽,能進一賢拔一才者,何耶?上之不信耶,殿閣之自無權耶!”[17]卷上,《輔臣議》緣何君不信臣?曾大奇言:“嗚呼!人主之心,不過忌臣下之得權耳。”[17]卷上,《輔臣議》從某種意義而言,明初以降諸帝未必篤信太祖權臣禍國論,但是在閣臣權力增大時,卻一再用“權臣”之名打壓了內閣的上升勢頭,此為張居正身后閣權驟然滑落主要致因。總體來看,明代內閣政治雖然在中樞政體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引發了前文引述之劉臺等人的批評,但是閣臣票擬權產生何種效能,能否形成內閣之于其他行政部門統轄局面,始終不免于權臣禍國論的影響。
明人的權臣論,起于元明之交,構成太祖廢相的重要原因,亦構成隨后內閣政治演進的重要輿論環境。進而言之,權臣論視野下的明代中樞政體展現出特有的律動模式。此外需要注意的是,明人權臣論不盡是批評閣臣之詞,亦有一些討論涉及權臣與逆臣、重臣之辨,乃至士人群體內部分權任事之說,這些內容構成明人反思本朝中樞政體的重要意見。
第一階段,明初權臣論與無相政治框架的構建。元明之際,朱元璋認為元朝敗亡的原因是權臣禍國,這種論說成為其闡釋新生政權合法性的一種話語工具,又構成其調整本朝中樞政體的理論基礎。為解決廢相后行政中樞乏人輔理政事的問題,殿閣大學士制度應時而生,這構成明代內閣政治的源頭。此后以方孝孺為代表的士大夫雖然質疑“無相”之事,但是卻不能從根本上動搖太祖時期確定的中樞政體基本框架。
第二階段,明中期權臣論視野下內閣政治的浮沉。在建文帝至仁宣時期,權臣論其實隱而不顯,閣臣在中樞政治運轉中的影響力不斷上升。明中期以降,將閣臣比附為宰相的論說紛紜而出。“內閣密勿之地,寄以機務……百余年來政治樞要實在于此,舊制雖不設丞相,而世以宰相稱之。”[18]卷9,《機務》這些言論的出現,其實從側面反映出明代內閣政治獲得了超越此前的發展。至張居正時,閣臣權力發展至頂峰。但是神宗在張居正死后的做法,確切地說,張居正所得“權臣”之名重挫了明代內閣政治的上升勢頭。
第三階段,明晚期權臣論與內閣政治的末路。至明末,國事江河日下,將閣臣指責為權臣的話語愈發活躍,清人論及晚明群臣好攻訐之事,云:“言事者益裁量執政,執政日與枝拄,水火薄射,訖于明亡。”[8]卷229,《趙用賢傳》從某種意義上言之,后張居正時代的君臣權力關系格局顯然失序,從神宗有意縱容中下級官員批評張居正,坐成其“權臣”之名,推演至萬歷中期以降,隨著中下級官員與閣臣之間的沖突愈演愈烈,內閣政治亦趨于失能。
晚明國事不濟,朝野上下呼吁大臣救國的聲音漸起,在這種輿論背景中,權臣禍國的論說,乃至本朝中樞政體成為被反思的對象。
第一,權臣與逆臣之辨。對于張居正的“權臣”罪名,其實士大夫群體內部亦有不同聲音。趙錦云:“居正誠擅權,非有異志。”[8]卷210,《趙錦傳》“公(陸光祖)毅然曰:‘江陵權臣也,非逆臣也,且使端揆之地而汙此名,何以示后’?當是時,公卿之有遠識者皆心服公。”[19]卷36,《太宰五臺陸公七十敘》趙、陸二人所論,其實都在述說張居正雖有較大的權勢,但是絕沒有走到意欲顛覆皇權的地步。事實上,明后期任事閣臣如徐階、張居正,皆強調加強皇帝的權威,徐階題詞壁上云:“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20]卷5,《徐階》《明史》云:“居正為政,以尊主權,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為主。”[8]卷213,《張居正》崇禎時,甚至出現選任閣臣以張居正為參考的聲音:“神廟初年,江陵柄政,凡民生、國計、吏治、邊防綜理精明。雖事嫌刻核,元氣微傷,而廊廟、邊疆皆有精明強固之象,則以江陵不徇情面,惟責成功。故至今談相才者,不能不追思之也。”[21]卷9,崇禎元年五月甲子總體來看,閣臣有權未必為亂的這一類論說,是對太祖權臣禍國論的一種反思意見。
第二,權臣與重臣之辨。在明人的權臣論中,有一些涉及重臣的討論,核心問題為權臣與重臣關系如何?陳懿典,萬歷二十年進士,云:“大臣可以行重臣之事,而不必避權臣之名。”[22]卷20,《擬正人心定國是疏》倪應春,萬歷三十五年進士,言:“(蘇轍)語曰:‘權臣不可有,重臣不可無’。噫,非權而何以稱重乎?愿皇上予之以權,絲綸無從中降,閣臣善用其權,意念絕無旁落,明良久而德業成,豈不猗歟休哉!”[23]卷2,《九日癸未》上述士論的要旨在于:大臣得權方能任事,因此而論,構建一個可能賦予大臣權力的政治制度體系,其實構成培育重臣的必要條件。這種觀念顯然與太祖權臣禍國論存在抵牾。
第三,閣、部與科道分權分責說。在上述權臣與重臣之辨中,其實已經涉及重視閣權的問題。至晚明,針對君臣權力分配,乃至百官職權問題,張納陛與劉宗周的討論頗有代表性。張納陛,萬歷十七年進士,曾任禮部主事等官,言:“國之大權有三:曰內閣,曰銓曹,曰臺諫。內閣者,無專任有獨權,預制是非予奪而與天下公者也;銓臣者,采天下是非以予奪天下者;臺諫者,持天下公是公非而贊予奪于銓曹者也。”[24]卷6,《邪官巧迎當路陰中受事銓臣疏》在張納陛勾畫的中樞政體藍圖中,內閣、吏部與科道三者各有權責,尤其強調內閣的“獨權”,事之是非應取決于天下公論。天啟時,蕺山先生劉宗周言:“以票擬歸閣臣,以庶政歸部、院,以獻可替否予言官。”[8]卷255《劉宗周傳》劉宗周言簡意賅地表達出中樞政體的安排當實現諸部門分責任事的思路,與張納陛有相通之處。總體來看,張、劉二人之論顯然突破了明太祖時期設計的中樞制度體系,他們承認,并以列在首位的方式強調了內閣權力存在的合理性,冀望構建一個閣權、部權與科道權并重的中樞政體模式。
綜上所述,明太祖朱元璋秉持權臣禍國理念,以此作為闡釋元朝何以敗亡的原因,亦以此作為廢除宰相制度的理論依據。明中期以后,將閣臣指斥為“權臣”的批評與閣臣“無權”的自敘紛紜而出,內閣政治的發展始終受制于權臣禍國論。總體來看,權臣論視野下的明代中樞政體經歷了如下律動諸階段:其一,明初廢相;其二,明中期內閣權力浮沉;其三,明后期內閣權力萎縮,趨于失能。晚明國事艱難,部分士大夫主張重視閣權,培育有權之重臣,追求實現內閣、六部與科道分權分責的政治局面,此類呼吁構成權臣論視野下士大夫群體對本朝中樞政體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