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儀

自古儒醫不分家,中國醫學史上有諸多醫學大家既是名醫,也是飽學之士。而在現代中醫界,說到儒醫,就不能不提到國醫大師裘沛然先生。在漫長的治學和行醫生涯中,裘沛然先生融孔孟之道與岐黃醫術于一爐,以其淵博的學識和精湛的醫術,在中醫的術、理、道等方面均取得極高的建樹。
裘沛然是浙江慈溪人,幼時曾就讀于國學專修館,當時在國學館任教的是江南著名學者施叔范先生。老師督學甚嚴,要求他熟誦經史百家、唐宋詞章。他曾在自序中寫道:“明窗萬卷,午夜一燈。曉窗千字,習以為常。”業師的品格風范和教育啟迪,讓年幼的裘沛然初窺國學門徑,并虛心好學,手不釋卷,循序漸進。
裘沛然的叔父裘汝根是廣西名醫羅哲初的弟子,所以在念書之余他也跟著叔叔學習針灸。除了經常侍診左右,對針灸要籍、中醫經典,他都擇要背誦,漸漸粗通醫理。
原本,裘沛然早年的志向是文學,他鐘情國學,興趣廣泛,常常在祖屋的書齋里廢寢忘食,沉浸在上下五千年的黃卷中不能自拔。隨著年歲的增長,裘沛然對魯迅、茅盾、巴金等五四新文學代表作家的作品也愛不釋手,對自然科學尤其是化學也饒有興趣。然而裘沛然的青年時代正值軍閥割據,世事紛亂,人們或復古、或崇洋,各走極端,均與他志向不合。1930 年,裘沛然邁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他只身來到上海,報考上海中醫學院,成為孟河名醫丁濟萬的得意門生,把他經世致用的人生理想寄托于醫學之途。4 年后,開始了他懸壺濟世的中醫生涯。
1958 年,裘沛然進入上海中醫學院擔任教學工作。在教學上,他重視啟發式講課,將形象教學和現場教學熔于一爐,還創造性地制訂了“三基”訓練項目,對中醫教學質量的提高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行醫、授課之余,他又主持編寫了《中國醫學百科全書》中醫卷、《大百科全書》傳統醫學卷、《中醫歷代各家學說》《壺天散墨》《新編中國針灸學》等30 余種著作,推動了中醫學術的發展。
在從事醫學研究的同時,裘沛然仍舊埋頭國學典籍,思考不輟。2008 年,他將濟世醫人的理想寫入皇皇巨著《人學散墨》,國學大師南懷瑾看了之后,致函贊揚其人品醫德“絕倫超群”。2010 年5 月3 日,裘沛然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97 歲。
歷來醫家兼曉儒學的不少,然而像裘沛然這樣對儒學進行深入研究與長期思考,特別還撰有儒學專著者頗為少見。他曾言道:“醫學是小道,文化是大道,大道通,小道易通。”對“做人”與“健康”之間的關系問題的思考,使他的視野超越了醫學范圍,而向史學、哲學領域延伸。
裘沛然對養生學說深有研究,但他在生活上卻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不會打球、游泳,連太極拳、健身操等都懶于練習,對于氣功靜坐、禪定也沒有什么雅興,食補藥補亦未作淺嘗。他所提倡的養生要義,是在繼承歷代養生家的經驗和理論的基礎上,并總結自己的實踐體驗后提出來的。
養生莫貪生 裘沛然曾作一首詩:“養生奧旨莫貪生,生死夷然意自平。千古偉人盡黃土,死生小事不須驚。”他認為養生在于順應自然,心定神閑,處變不驚,超脫生死,要懂得“來于塵土,歸于塵土”的道理。他將這種生死觀歸納為“中節”,就是注意不要使七情過度傷神,神傷則致百病。在臨床中,裘沛然就觀察到不少危重患者,若能坦然自若,心平氣和,反而能提高抗病力,獲得奇跡般的治療效果。而越是憂懼生死的患者,知曉病情后則精神崩潰,氣血耗散,病況惡化,大多都預后不良。所以要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生死,坦然淡定從容地面對生活,樂天知命,順其自然。
澄心無欲求 裘沛然提出了一個著名養生理論——“全神”,就是指努力使自己的精神完美無缺,要運用各種修心養性的方法,使自己的心態保持至善至美、恬淡寧靜,也就是要“澄心息慮”。“澄心”要求具有高尚的思想境界,摒除邪惡和貪欲之心,不慕求名利,不損人利己,要有純凈無為的精神。“息慮”并不是說人不要思慮,而是要精神純真專一,潛心做事。為人民多做好事,自然心安神怡,形勞而不倦。讓心神保持“心靜如鏡”的狀態,讓“神”的功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使人氣血和暢,五臟安寧,精神內守。對于這一觀點,裘沛然也有一首詩可以代表:“從來得失有乘除,窮達區區莫問渠。終是助人為樂好,世情看淡即天書。”
在生活中,裘沛然也遵循著自己的人生觀。他一生致力于做學問,不問其他,在90 歲高齡還編輯出版了《裘沛然選集》,將自己所提倡的一系列養生、防病治病的中醫學專業知識整理出版。改革開放初期,像中國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裘沛然一家人住房條件很差,面積狹小,煤衛公用。但在學校調整職工住房條件之時,他卻說:“我的學生某某已經32 歲了,等著房子結婚呢,你們先解決他的住房困難,然后再考慮我的住房問題。”當年的人回憶說,在那個物質生活條件極為匱乏的年代,人人都是申訴自己的住房如何簡陋,如何困難,希望改善成什么樣子,而裘老是唯一一個先替別人說話的人。
詩文遣性情 裘沛然嗜讀成癖,家中藏書數以萬計,是出了名的“萬卷戶”。然而他常說:“萬卷書易得,但覺得讀書越多,越覺知識貧乏,人生苦短,學問無窮。”他強調做一名合格的中醫,除奠定扎實的中醫學基礎外,還要有中國文化和有關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方能在實踐和思維中融會貫通。晚年的裘沛然雖已是耄耄之年,仍未釋卷停診。他耳聰目明,頭腦清醒,行動自如,身體雖然消瘦卻很少生病。工作閑暇,裘沛然喜歡吟詩寫詞、與人對弈,古體詩造詣尤深,內容凝練,文采飛揚,被上海中醫學院第一任院長程門雪贊為“一時詩句動星辰”。他的《劍風樓詩鈔》頗得文藝界的好評,《上海盟訊》報發表專文,盛贊其“文筆優美,在中醫界堪稱一絕”。
飲食七分宜 裘沛然從年輕時起就很清瘦,他推崇孫思邈“饑中飽,飽中饑”的原則,吃飯都吃七分飽,即便吃大餐,他也能自覺做到每道菜只吃一筷。節食也符合孫思邈養生講求“嗇”的觀點,人的精神氣血有限,必須處處注意攝養愛護,要盡量減少對它的消耗。他還專門為提倡節食寫下養生詩:“饑餐渴飲七分宜,海霧龍腥未足奇。益壽金丹非藥石,休教病急亂投醫。”
旅游亦養生 裘沛然認為旅游也是養生的重要手段。裘沛然從年輕時就喜歡旅游,壯年游泰山,遲暮登廬山。旅游時飽覽的湖光山色也給他帶來無窮的創作靈感。1978 年春,裘老游黃山時為黃山的奇景所感,賦兩首詩,收錄進他的《劍風樓詩鈔》:“影落清溪照眼明,云峰古木自渾成。老翁跋涉過千里,來聽黃山瀑布聲。”“云端誰把兩峰安,奇景多從霧里看。天意為防浩氣盡,故開磅礴倚高寒。”裘沛然將旅游、作詩和養生有機地結合起來,寓養于樂,寓樂于養,也是中醫養生動靜結合的最好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