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鄒祥建
曲阜師范大學書法學院
內容提要:朝陽巖摩崖石刻的藝術風格十分豐富,有許多著名歷史人物在此留有詩刻,如宋蘇軾、周敦頤、張浚、楊萬里,明徐霞客、黃金色、安孝,清鄧傳密、何紹基、楊翰、吳大澂、林紹年等人。其中永州朝陽巖清代行書摩崖石刻作品具有非常高的歷史文獻價值與藝術價值,值得廣大的專家及學者對其進行研究。
朝陽巖位于湖南境內,與永州古城相距甚近,風景秀麗,山水宜人,吸引了許多歷史名人,他們在此留下了大量的摩崖石刻作品。這些摩崖石刻具有非常高的歷史文獻價值與藝術價值,其中清代行書摩崖石刻亦值得廣大專家及學者去研究。
在中國書法史上,以行書入碑,始于唐太宗。太宗之后,以行書入碑的,更是屢見不鮮。在湖南永州朝陽巖石刻群中,除以篆、隸、楷書入碑的靜態字體石刻,就是那些出之以行書的動態字體石刻了。本文以朝陽巖清代行書摩崖石刻作品為研究對象,以探究其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
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號東洲,別號東洲居士,晚號猿叟,道州(今湖南永州道縣)人,晚清詩人、書畫家。何紹基乃道光十六年(1836)進士,通經史,精小學、金石、碑版。其書初學顏真卿,后又融合漢魏而自成一家,尤長于行草。湖南道州乃是何紹基故里,何紹基屢屢往來于永州朝陽巖、祁陽浯溪。同治元年(1862)初春,何紹基至永州,應好友楊翰之邀,游朝陽巖,遂作《楊海琴太守招游朝陽巖,即事有作,兼柬白蘭言學使》(圖1),并刻于朝陽巖上。楊翰字海琴,曾官永州知府。這里的“海琴太守”,指的就是楊翰。詩中寫道:

圖1 何紹基《楊海琴太守招游朝陽巖,即事有作,兼柬白蘭言學使》詩刻拓片
城中碧云庵,城西朝陽巖。
賢守簿頌余,于茲拂塵衫。
巖間次山題,銘語初未镵。
上客有鄧子,法紹斯冰巖。
千秋缺事補,光怪發嶄巖。
構亭曰篆石,命酒與客咸。
酒闌索我書,筆突墨不黬。
我將九嶷游,便掛漓水帆。
洞壑多鐍扃,神鬼所秘緘。
樵蹤或偶觸,游屐空相饞。
豈惟題記絕,太古草不芟。
安得視斯巖,城郭影相銜。
特因易探躡,未免邇塵凡。
登高試一望,群彥來髟髟。
瞻仰御史臺,文字知酸咸。
樸學罔不甄,華士奚能攙。
軍興越十年,妖焰余槍欃。
宜有異材出,與世靖貙麙。
深山卓逸倫,不受譽與讒。
瑾瑜匿在璞,孰為剔厥嵌。
近玩必不奇,抉奧豈厭巉。
君喜應曰然,非止游者監。
夕陽忽在西,暮靄霏松杉。
高齋仍翦燭,翠墨爛藤函。
何紹基行書以質厚、雄強為典型風貌。《清稗類鈔》記載,何紹基書“沉雄而峭拔,行體尤于恣肆中見逸氣。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壯士斗力,筋骨涌現.又如銜杯勒馬,意態超然。非精究四體,熟諳八法,無以領其妙也”。細審此詩刻,其用筆老辣,融入篆籀筆意,具有一種質樸古拙之美,如“不”“軍”“年”“剔”“奇”“者”等字;線條圓渾沉雄,姿態萬千,散發出濃厚的金石趣味,深得顏真卿精髓,如“玩”“霏”“杉”“仍”“函”等字。此詩刻的章法亦別具一格,字與字之間氣息貫通,行與行之間既變幻莫測,又和諧統一,純真、自然之美體現得十分明顯。
楊翰比何紹基小十三歲,在永州為官期間,與何紹基相交頗深,并結成忘年之交。楊翰行書,就是取法何紹基,且得其精髓。前人對楊翰評價很高,說他“考據金石,討論書畫,文詞詩歌,靡不精能……得何紹基書法,幾可亂真”(秦祖永《桐陰論畫》)。《秋日游朝陽巖,再用山谷韻》為楊翰于同治三年(1864)所書,酷似何紹基成熟期面貌。此詩刻線條豐厚剛健、圓渾遒勁,粗細對比明顯,筋骨兼備,呈現出松而不弛、柔中寓剛的藝術效果,如“山”“身”“隨”“到”“忽”等字。這可能與楊翰喜用顫筆的習慣有關。在此作中,字與字間少牽絲連帶,但氣韻貫通,恣肆奇逸,凌厲跌宕之氣溢于行間,如“瀟”“濤”“處”“放”“船”等字。前人評價何紹基行書能于顏真卿雄強渾厚中得清剛簡靜之神。何紹基書法的這一審美特征,于楊翰此詩刻中亦能窺見。
李永紹,生卒不詳,永州寧遠人,鈐印“聞衣”,當是其字,出于《尚書·康誥》“紹聞衣德言”。其似曾為州縣教諭、訓導,或為書院山長。李永紹光緒以前在世,姑定在同治間(1862—1874)。其朝陽巖詩刻《講余來訪漁翁跡》寫道:
講余來訪漁翁跡,楚竹清湘冷惜煙。
無復高歌聞欸乃,山光水色綠依然。
李永紹《講余來訪漁翁跡》詩刻(圖2)同樣是以何氏為師法對象,但書風有異于楊翰。楊翰行書較李永紹更為老辣險絕、蒼勁質樸,而此詩刻具有渾厚沉雄、豐潤華麗之美,如“講”“余”“山”“光”“水”“綠”等字。其結字內部收斂,筆畫向外舒展,致使外部寬綽,如“訪”“歌”“復”“依”;線條粗細對比明顯,雖渾厚沉著,但又不失靈動活潑,如“清”“高”“聞”“綠”;在章法方面,字與字雖獨立存在,但氣息貫通其中,行與行之間距離不一,疏密相間,具有自然、純真之美感。

圖2 李永紹《講余來訪漁翁跡》詩刻拓片
林紹年(1845—1916),字贊虞,福建閩縣(今福州市)人,清同治十三年(1874)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曾任云南巡撫,后到廣西。《使桂還朝》《便道游此》二首詩刻(圖3),便是林紹年赴任廣西、途經永州朝陽巖時,為歌詠澹巖而作。詩中寫道:

圖3 林紹年《使桂還朝》《便道游此》二首詩刻拓片
使桂還朝
一從魯直題詩后,便覺游人日日多。
自古此山已如此,怪他元柳錯經過。
便道游此
看盡桂林陽朔好,驛程恰向永州來。
淡巖兩洞皆奇絕,老眼欣然又一開。
據詩意可知此乃林紹年為詠澹巖(淡巖)所作,并刻于朝陽巖。林紹年書,師法于黃庭堅,尤其是“直”“題”“詩”“覺”“游”“柳”“使”等字,筆勢開張,似長槍大戟,線條古拙沉穩,顫筆運用較多,不僅得黃庭堅之形,更得其神韻。林紹年詩刻書風老辣精熟、爽利痛快,結體靈動多姿、變化豐富,章法布局亦不拘于成規,隨勢而就,字與字之間上下呼應,行與行之間氣韻暢通,毫無矯揉造作之氣,正暗合了蘇軾所謂“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的主張。林紹年行書特色與黃庭堅書風略有差異。他打破了黃庭堅的用筆方式,而具有個人風格,如“后”“錯”“經”“過”“開”等字。林紹年行書,可謂既深入古法,又能不被古法籠罩而自成一家。
綜上所述,清代朝陽巖行書摩崖石刻作品甚多,較為著名的有上文介紹的幾件摩崖石刻作品。其中何紹基《楊海琴太守招游朝陽巖,即事有作,兼柬白蘭言學使》雖是石刻作品,但經過刻工精湛的鑿刻,能夠鮮明地體現出何氏高超的書寫水平,展現出何氏獨特的藝術魅力。何紹基在清朝書壇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被許多學書者紛紛效仿。楊翰與李永紹之書均出于何紹基,但書風有別,這必然是兩人不同的經歷、習慣、愛好、才學決定的。這正應了清劉熙載“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沉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劉熙載《藝概》)的觀點。楊翰、李永紹、林紹年都是學習法帖較為成功者,不僅深入古法,而且能具有獨特風格。只有這樣才能推動書法藝術的不斷發展。這些具有較高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的摩崖石刻雖然經歷了千余年的風雨剝蝕,但依然熠熠生輝,值得廣大學者、專家對其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