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的溫柔

● 安寧

柬埔寨首都金邊的早晨，是被一聲聲雞鳴打開的。

那時，我尚在夢的汪洋中沉浮。一半身體已經著陸，觸到硬邦邦的床板。一半身體還在水中，濕漉漉的。我試圖從濕熱的黎明中清醒，將雞叫聲聽得更清晰一些，并確定這不是在中國鄉下隔著綠色紗窗聽到的公雞鳴叫。這是柬埔寨最大的城市——金邊。而我，正躺在位于城市中心的陳舊旅館里。

房間里的昏暗，被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慢慢稀釋。有那么一個瞬間，我覺得浮動在光影中的景象，像杜拉斯小說《情人》里，中國男人與法國女孩約會的情境。

旅館居于一個小巷中，這附近到處都是正在開發的樓盤，也隨處可以看到中國的建筑公司。大多數店鋪都有中文標識，去店里購物，絲毫不用擔心語言問題。甚至連中國的沙縣小吃，也入駐了金邊，以至于讓人有回到中國的錯覺。

出門坐車，途經大皇宮所在的廣場。鴿子們時而在天空中翱翔，時而大膽地落在人們肩頭，時而靜靜地蹲踞在氣勢恢宏的大皇宮上，愜意地發出咕咕叫聲。

廣場上大多是柬埔寨人，他們將繽紛的毛毯鋪在地上，或坐或臥，沐浴著從湄公河吹來的舒適晚風。年輕女孩甩動長發，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孩子們追逐著草坪上的鴿子，咯咯笑個不停。老人們坐在草坪邊上，以佛一樣慈悲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小販們不會喋喋不休地向人推銷商品，而是隨意坐在廣場的某個角落，一邊注視著穿梭來往的行人，一邊靜待真正屬于自己的那個顧客。

這或許是在任何國家都能看到的日常，不管貧窮還是富裕。黃昏前這靜謐的自然，連同此刻棲息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猶如神的恩賜。

晚餐，決定吃一頓熱氣騰騰的金邊特色火鍋。站在沿街的桌旁選菜，看到雨在路燈的輝映下，發出糖果一樣迷人的色澤。街上很少有人打傘，人們喜歡這美妙的小雨，從巷尾看過去，所有的人，都像活在夢中，輕飄飄地走路，輕飄飄地微笑，輕飄飄地問好。

火鍋店里的年輕店員，有著月亮一樣飽滿動人的臉。她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回應著顧客的召喚，始終帶著恬靜美好的微笑。那笑猶如花朵里流淌出的蜜汁，讓人心里生出歡喜。

晚餐快結束時，一個售賣白蘭花的小女孩走到我的面前，同行的柬埔寨朋友立刻買下兩朵送給我。花朵小巧優雅，芳香襲人，就是這樣兩朵小小的白蘭花，讓我忽然間窺到，柬埔寨人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浪漫與柔軟。

飯后，人們說說笑笑走出火鍋店。笑聲震動著夜幕，樹上懸掛的雨滴，似乎也被笑聲觸動，紛紛灑落下來。我站在街頭，與朋友擁抱道別，注視著他們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一滴雨倏然滑入我的脖頸，涼涼的，又帶著一絲花朵的甜，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身在異國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