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創新能力與中國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
——企業微觀層面的檢驗

李惠娟 任政亮2 代丹丹

(1.廣州大學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2.廣州大學經濟與統計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一、引言

近年來，數字技術發展推動了數字貿易的崛起，數字貿易成為全球貿易的新發展方向。據聯合國貿易統計，在2008—2019年，全球數字貿易規模從1.9萬億美元增長至近3.2萬億美元，到了2019年，全球數字貿易占全球服務貿易的比例超過一半，而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和蔓延，更是進一步促進了全球數字貿易的迅猛發展。在中國，電信、計算機和信息服務貿易的增速達到17.6%，電子商務交易總額達29.2萬億，B2C規模和網購用戶居全球首位。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加快發展先進制造業，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然而，中國數字貿易嚴重依賴國外市場，進口數字服務年均增速達到6.0%，比全球進口數字服務增速還高出1個百分點，這種“外向型”發展模式并未使中國數字貿易質量有明顯的提升，反而呈現出低端化、同質化和低創新能力的共性特征。在逆全球化背景下，“外向型”發展模式已經不適應我國經濟發展和當前世界經濟形勢轉變的需要。因此，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即在高水平對外開放中聯通國際和國內兩個市場，使兩者相互促進，同時充分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培育自主創新能力。那么，國內國際雙循環對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機制如何？參與國內循環與參與國際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提升的作用程度有何區別？創新能力在雙循環格局與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作用過程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不同貿易方式、不同時期以及不同地區的雙循環格局發展對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有何區別？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利于豐富和拓展全球價值鏈理論與創新理論，對于中國數字貿易最終擺脫“低端徘徊、高端依賴”困境，堅持自主創新驅動和促進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目前對“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的討論多停留在核心概念層面，并且傾向于把國內國際雙循環與全球價值鏈分工(GVC)、國內價值鏈分工(NVC)聯系在一起，把它理解為一國企業同時參與全球價值鏈與國內價值鏈的行為[1-2]。圍繞雙循環格局、創新與貿易高質量發展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在全球價值鏈理論的基礎上展開關于全球價值鏈嵌入對貿易質量發展的影響研究，針對這一研究方向，出現了不同的研究結論，有些學者支持全球價值鏈嵌入會通過“學習效應”和“資源配置效應”引發自發達國家到發展中國家的單向技術溢出與擴散[3-5]，進而促進中國貿易質量水平提高的觀點，比如，許和連等(2017)[6]、Fan等(2015)[7]和何樹全等[8]從貿易成本的角度，認為參與國際貿易有利于降低生產成本，進而提升其貿易質量和競爭力。魏浩和連慧君(2020)[9]從要素配置效率的角度出發，認為在激烈的國際貿易競爭環境下，數字貿易企業會使用更多的高技能勞動力來保證數字貿易產品的質量水平。也有學者持相反觀點，徐邦棟和李榮林(2020)[10]認為全球價值鏈嵌入會通過“租金攫取”抑制中國貿易質量發展，因為中國以承接外包的方式參與全球價值鏈，雖然獲得創新能力和產品質量的提升，但其產品往往處于質量階梯的末端，所創造的租金被主導跨國公司所攫取，難以支撐中國貿易企業進行深度產品研發，因此其產品質量被套牢在全球價值鏈的低端。劉冬冬(2020)[11]則從創新的角度進一步研究了兩種全球價值鏈參與對貿易產品質量影響的差異，認為全球價值鏈前向參與度的提高促進了產品創新以及產品質量水平提高，而全球價值鏈后向參與度的提高則抑制了產品創新以及產品質量水平提高。第二，關于雙循環格局與創新關系的研究，熊彼特的創新經濟學表明，顛覆性技術創新能打破企業在技術上的路徑依賴，實現產品質量的提升，而顛覆性技術創新往往來源于產品空間網絡，當企業嵌入產品生產網絡時，其產品有可能向產品分工網絡中更“密集”、更富創新能力的高通量中心節點躍遷，從而實現產品質量升級，而節點之間的創新能力距離差異，決定了產品跳躍和產品創新的難易程度[12]。國內循環與國外循環作為兩種產品生產網絡，其初始創新能力差距較大，通過發展國內國外雙循環，聯通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可以最大程度地激發企業創新[5]，促使產品質量升級更加容易。隨著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之間的創新能力差距的縮小，參與國際循環對創新能力的促進作用將大大減弱。第三，關于創新與貿易質量關系的研究，熊彼特提出的五種創新形式包括了產品創新，產品創新能力是影響貿易質量提升的重要因素，比如，俞裕蘭和楊靛青(2020)[13]和唐青青等(2021)[14]從互聯網技術的角度，指出互聯網技術驅動新的生產方式誕生，傳統工作崗位被互聯網技術所替代，低技能勞動力也被高技能勞動力所取代，極大程度地推動了數字化企業的技術創新和貿易質量水平。朱民和鄭重陽(2021)[15]則從全球價值分工體系角度，指出創新模式由“模仿創新”模式向“自主創新”模式轉換，有利于中國貿易質量發展。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包括：(1)把雙循環格局、創新能力和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三者置于同一理論框架下，把創新能力視為雙循環格局影響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中介渠道。雖然沈國兵和于歡(2019)[16]曾嘗試探討參與垂直分工、創新與企業數字貿易質量三者之間的關系，但是其未進一步分析國內國際雙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在本文中，雙循環格局被視為培育自主創新能力的新動能，而創新能力的提升推動著數字貿易質量的提升，通過深入剖析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影響創新能力進而促進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機制及其結構性差異，從而深化對雙循環格局發展如何影響數字貿易企業創新能力和貿易質量的認知，豐富全球價值鏈理論和創新發展理論，為雙循環新格局助力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支撐。(2)進一步揭示出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對創新能力以及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的異質效應。參與國際循環為企業提供互補性和異質性的產品，有利于企業提升“創新能力積累”的寬度，而參與國內循環為企業提供了近距離的技術交流機會，有利于增加“創新能力積累”的深度，進而增強參與國際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正向促進作用。張其仔和許明(2020)[17]雖然注意到參與國際循環對產品質量的促進作用及其局限性，但是沒有認識到參與國際循環向高質量創新鏈的轉化需要借助參與國內循環來培育自身的創新能力的本質特征。本文試圖揭示出不同循環對不同創新能力的作用差異。(3)利用嵌入式投入產出表來準確測量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大小。由于基于增加值貿易核算法的嵌入式投入產出表可以區分出用于滿足國外市場需求的國外增加值以及用于滿足國內市場需求的國內增加值[18]，因此它可以較好地解決國內國際雙循環水平的測量問題。(4)考慮到數字貿易質量還受貿易方式[19]、貿易時期[20]以及貿易地區[21]的異質性影響，本文從“一般貿易與加工貿易”、“金融危機前與金融危機后時期”與“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的視角出發，充分剖析雙循環格局影響數字貿易質量的異質性效應，為差異化的政策引導提供一定的經驗證據支撐。

二、理論基礎與理論模型

(一)理論基礎

根據南北產品周期模型和租金攫取理論，由于南北企業技術差距較大，南方國企業只能通過模仿來獲得少量創新能力提升，但是由于存在知識產權保護，南方國企業的模仿成本較高，導致南方國企業產品創新所創造的租金大部分被北方國企業所攫取，最終南方國企業被鎖定于全球價值鏈的低端。相反，北方國企業把攫取租金用于自主創新活動中，從而進一步鞏固了自身創新主導地位。南北產品周期模型和租金攫取理論描述了發展中國家在開放條件下采取模仿創新最終被低端鎖定的動態過程。全球價值鏈治理理論把這個過程稱之為“俘獲過程”，揭示出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和貿易利益分配上的長期失衡狀態。當前的全球價值鏈，是由發達國家主導的，發展中國家只是被動參與，處于低端環節。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初期，可以快速完成工藝升級和產品升級兩個階段，但是一旦進入功能或鏈條升級高端階段，試圖建立自己的核心技術研發能力，對發達國家既得利益形成挑戰時，發達國家就會利用其主導地位對發展中國家實施中間設備價格提高以及產品售價壓低的雙重擠壓，使發展中國家陷入“技術模仿→低成本競爭→微利化→自主創新能力缺失”的路徑依賴式循環，這種貿易利益分配失衡狀態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愈演愈烈，在實質上推動著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的發展。雖然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均是創新能力和數字貿易質量提升的動力源泉[5]，但是近年來的研究發現，參與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在創新能力和出口貿易質量提升的過程中所起的主導作用發生了改變。大量的研究指出參與國內循環對企業提高貿易質量和國際競爭力具有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例如，劉志彪和張杰(2007)[22]認為參與國際循環，往往使發展中國家形成俘獲型網絡治理格局，而培育依托國內市場空間的國內循環體系則是發展中國家突破被俘獲命運，提高貿易產品質量和競爭力的根本出路。據此提出假說1。

H1國內國際雙循環有助于數字貿易質量水平的提高，參與國內循環比參與國際循環更能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提高。

不同類型的創新能力與企業參與的循環種類有密切關系。當企業參與國際循環時，面向國外上游的原材料和中間產品供應商，因此與國外上游企業形成緊密的后向產業關聯，這種產業關聯有利于數字貿易企業模仿創新能力的增強，但是不掌握核心生產能力，對數字貿易質量提升的作用較小[23]；而當企業參與國內循環時，面向國內的下游產品銷售市場，因此與國內下游企業產生緊密的前向產業關聯，這種前向產業關聯有利于提高國內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促進產品成果轉化，從而較大幅度地提升數字貿易質量水平。張晴和于津平(2021)[24]、林思宇和黃繁華(2016)[25]認為價值鏈前向參與度越高，其出口產品的間接附加值越高，產品創新能力就越強，出口產品的質量水平也越高；相反，價值鏈后向參與度較高的國家，其間接附加值相對較小，而國外附加值相對較大，表明企業更多依賴外來技術，缺乏核心技術和自主創新能力，對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較小。據此提出假說2。

H2參與國際循環通過后向模仿創新能力的提高來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水平，而參與國內循環則通過提升前向自主創新能力來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水平。

數字貿易質量發展水平還受貿易方式、貿易時期以及貿易區域的異質性影響。從貿易方式來看，加工數字貿易最明顯的特點是“兩頭在外”，即原材料依賴國外先進的中間產品，同時，產品面向國外消費者。提高雙循環的水平意味著減少對國外中間產品和市場的依賴，對國內上游企業提出更高的研發要求，同時也需要國內下游企業提供更好的售后服務，這導致國內加工貿易企業的研發成本和營銷成本的提高，使加工貿易企業難以維持“低成本→微利化”的競爭模式，因此，雙循環格局發展對出口加工貿易質量提升的正向影響較弱。而對于一般數字貿易而言，其原材料原本是依賴國內的中間產品投入，且產品是銷往國內市場的，雙循環格局發展意味著一般貿易企業加強對國內上游原材料供應商和下游經銷商的依賴以生產出更具國際競爭力的出口產品，這促使國內企業不斷努力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從長期來看，有利于貿易質量水平的提高。從貿易發展時期來看，在金融危機發生后，我國外向型加工貿易企業受到國際市場需求萎縮以及“貿易威脅”的影響，面臨“低端鎖定”的風險，而國內國際雙循環政策的推進，企業將更多的資金投放于國內市場，擠出在國際市場的模仿創新投資，增強了企業自主創新轉型的主觀能動性，促使國內貿易企業走向“自主創新”發展道路，對實現中國貿易高質量發展具有重大理論及現實意義。與此同時，由于中國各地區經濟發展不均衡，使得不同地區雙循環格局對貿易質量產生迥異的影響。經濟基礎較好的東部地區相對于中西部地區，其要素集聚效應更強，市場化程度和對外開放度越大，越有利于形成“競爭效應”和“干中學效應”良性循環，創新能力的提升越快，對出口產品質量的促進效果更大。據此提出假說3。

H3雙循環發展格局對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會受到貿易方式、金融危機和地區差異的影響。

(二)理論模型

假定在一個開放經濟環境中，發展中國家的企業面臨兩大市場選擇：參與國際循環(GVC)或者參與國內循環(NVC)，也可以選擇同時參與兩種市場循環，無論參與哪一種市場循環，均會產生技術溢出效應，最終提升數字貿易質量水平。

1.只參與國際循環的情形

產品的價格函數設為

P=α-βf(Tf,θf)qf

(1)

其中，P表示產品價格，qf表示國際循環對數字產品的需求。Tf表示國際循環的創新能力。θf表示參與國際循環的縱向技術溢出。α>0。

ΔCf(If)=ρfTfθfIf

(2)

參與國際循環的企業的利潤函數為

(3)

(4)

式(4)對參與國際循環ρf求導數，可推出

(5)

2.只參與國內循環的情形

如果企業只參與國內循環，把式(4)中的參與國際循環水平ρf變為參與國內循環的水平ρd，對參與國內循環ρd求導，可得出

(6)

由式(5)(6)可得，均衡的數字貿易質量I*是參與國際循環ρf和參與國內循環ρd的增函數，反映了企業參與國內循環和參與國際循環水平越高，就越有助于提高數字貿易質量水平。

3.同時參與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的情形

lnT*=Tf+Td=[(1-νf)tTf0]+[(1-νd)t(φTfT-1)Td0]

(7)

同時參與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的企業的利潤函數變為

(8)

(9)

其中,1-ρf=ρd，TfT-1=Td表示參與國內循環的企業的創新能力。

當ρfTfθf=(1-ρf)TfT-1θd時，即

(10)

三、模型、變量及數據處理

(一)模型構建

從上述分析可知，國內國際雙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有促進作用，據此建立計量模型如下

lnIQUijt=β+α0lnIQUij(t-1)+α1lnGVCijt+α2lnNVCijt+α3lnXijt+μt+vi+δj+εijt

(11)

其中，GVCijt、NVCijt分別表示國際循環參與水平、國內循環參與水平，IQUit表示數字貿易質量水平，Xijt表示控制變量，Xijt=[(K/L)ijt,OPENijt,OWNijt，RDijt,HHIijt]。(K/L)ijt、OPENijt、OWNijt、RDijt、HHIijt分別表示資本密度、對外開放度、企業所有制、研發支出和行業集中度，α1、α2分別表示國際循環參與水平、國內循環參與水平對數字貿易質量的貢獻份額，μt、νi、δj分別表示年份、行業、地區固定效應。

(二)變量說明

1.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測算

為了衡量企業國內國際雙循環水平，本文借助Koopman等(2012)[18]的增加值貿易核算法，分離出國內循環增加值和國際循環增加值。同時為了進一步分析參與國內國際雙循環對中國各省份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將區域間投入產出表嵌入世界投入產出表之中，得出“嵌入式投入產出模型”(inter-country input-output model，ICIO模型)，具體推導如下。

假設存在三個國家：D、F2、F3，地區a、b是國家D的兩個地區，同時存在M個部門，所有產品既可作為中間品也可作為最終產品被本國各地區和外國使用。

表1 嵌入式投入產出模型

一國產品市場出清表示為

Xj=AjiXj+Yji

(12)

其中，Xj是國家(或地區)j的總產出。Aji是國家i每生產一單位最終產品所投入的j國中間產品。Yji是國家i對國家j的產品的最終需求。完全消耗系數矩陣B=(I-A)-1。

考慮到企業同時面臨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把式(12)改為

(13)

將直接價值增值系數矩陣V與完全消耗系數矩陣B以及出口系數矩陣E*(刪除重復計數出口部分)相乘，可得

VBE=

(14)

借鑒Koopman(2012)[18]的方法，把國際循環參與度(GVC)定義為一個國家(或地區)出口中所包含用于滿足其他國家(或地區)需求的增加值比例。國內循環參與度(NVC)定義為一國(或地區)出口中用于滿足國內需求的增加值比例。

地區a的國際循環參與度可表達為

(15)

地區a的國內循環參與度可表達為

(16)

Ea是a地區包括重復計算的出口值。

2.數字貿易質量(IQU)的計算

為了計算數字貿易質量，早期的方法是采用產品單價指標，但是該指標無法用于比較具有不同生產成本、不同消費者偏好和不同市場競爭特征的產品質量，為了彌補存在的缺陷，隨后，Khandelwal(2010)[27]利用產品需求和供給信息反推出貿易質量水平，比如市場份額指標，他認為市場份額越大的產品，其貿易質量就越高，因此，Khandelwal把市場份額中不能被產品價格所解釋的部分定義為產品的質量。借鑒Khandelwal(2010)[27]、龍飛揚和殷鳳(2019)[28]的方法，把產品質量的測度公式設為

lnqijmt=-σlnpijmt+αt+αjtpopjt+ξijmt

(17)

lnqijmt、lnpijmt分別表示企業i從j國進口產品m的數量(代表市場份額)以及產品單價的對數。popjt表示進口國的人口規模。產品需求彈性σ使用Soderbery(2018)[29]方法進行估算，數字貿易質量為

IQUijmt=ξijmt/(σ-1)

(18)

3.創新能力的計算

根據已有研究，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資本密度(K/L)、對外開放度(OPEN)、企業所有制(OWN)、研發支出(RD)和行業集中度(HHI)。

表2 主要指標描述性統計量

(三)數據說明

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海關、工業企業數據庫、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和中國區域間投入產出數據。數據處理的過程如下：首先，以世界投入產出表數據為基礎，把中國區域間和各省份各行業的總產出、進出口貿易額進行調整以及匹配，計算出中國嵌入式投入產出表。同時，匹配各個數據庫數據，主要是把世界和中國區域間投入產出的宏觀產業數據與中國海關和工業企業數據庫的微觀產品數據進行匹配[30]。其次，以進口中間投入占出口額的比重為權重，分解區域投入產出表的數據，獲得各省份投入產出數據。再次，借鑒Upward等(2013)的研究，對于加工貿易，其進口的產品均視為中間產品，通過產品編碼的轉換，來識別出一般貿易的中間產品數[31]。最后，得到2000-2014年30個省市(不包括西藏自治區)HS6位碼數字產品的43 260份完整企業微觀數據。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大地區分別有11、8和11個省市。本文的數字貿易主要包括通訊服務、金融服務、計算機和信息服務、咨詢服務。

四、測算結果分析

通過Hausman檢驗結果來選擇面板數據回歸的固定效應或者隨機效應模型。由于國內國際雙循環與數字貿易質量之間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為了消除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滯后2期或3期因變量作為GMM估計的工具變量。

(一)國內國際雙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分析

根據表3的FE和兩步系統MM回歸結果，參與國際循環(lnGVC)和參與國內循環(lnNVC)對數字貿易質量(lnIQU)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列(2)表示參與國際循環(lnGVC)每增長1個百分點，數字貿易質量(lnIQU)增長0.56個百分點，顯著性水平為1%以內。同時，參與國內循環(lnNVC)每增長1個百分點，數字貿易質量(lnIQU)顯著地增長0.59個百分點。由此可見，參與國內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比參與國際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更大。在逐步引入資本密度(K/L)、對外開放度(OPEN)、企業所有制(OWN)、研發支出(RD)和行業集中度(HHI)控制變量后，回歸結果的方向和顯著性沒有改變，該結果有力地支持了假說1。這說明參與國內國際雙循環引致的國家與區域之間的要素交流可以促進數字貿易企業之間的知識溢出效應、降低數字貿易企業中間投入成本和加快要素重組，從而促進數字貿易企業的產品質量升級。另一方面，在后金融危機時期，全球經濟進入了深度調整階段，在發達國家所主導的俘獲型全球價值鏈模式下，中國數字貿易企業從事的分包和OEM活動，利用其低技能勞動力的比較優勢低端嵌入到全球價值鏈中，這導致中國數字貿易企業參與國際循環難以獲得顯著的出口產品質量提升，這迫切要求中國數字貿易企業的經濟增長動力向參與國內循環轉移，通過依托國內循環體系來突破被俘獲命運，提高數字貿易質量和國際競爭優勢，因此，參與國內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呈顯著的上升趨勢。

表3 國內國際雙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影響的回歸結果

續表3

變量FE兩步系統GMM(1)(2)(3)(4)(5)(6)(7)lnOPEN0.078 7??(0.024 3)——0.076 8??(0.015 9)0.079 2???(0.013 6)0.078 3???(0.008 4)0.078 4???(0.005 4)lnOWN0.067 5?(0.012 5)———0.068 3???(0.005 9)0.069 3???(0.006 4)0.068 5???(0.003 2)lnRD0.046 2???(0.006 3)————0.047 3???(0.005 2)0.047 5???(0.006 3)lnHHI0.024 4?(0.002 5)—————0.027 4???(0.005 7)C0.332 7?(0.025 8)0.326 8?(0.025 7)0.032 8?(0.044 1)0.026 9??(0.011 6)0.026 3??(0.014 2)0.025 7???(0.002 3)0.022 8???(0.003 4)F85.38???73.66??82.05???84.59???82.69???85.74???86.38???Wald Chi2—645.72???648.35???638.29???642.13???645.63???648.25???Sargan(p-value)—0.924 80.932 70.935 80.936 80.937 90.939 5AR(2)—0.768 90.779 40.786 30.789 60.823 80.826 3樣本數43 26043 26043 26043 26043 26043 26043 260

(二)后向模仿創新能力與前向自主創新能力的中介效應

為了進一步驗證國內國際雙循環通過影響創新能力的大小，進而影響數字貿易質量的作用路徑，以創新能力作為中介變量，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對假說2進行驗證。其中創新能力包括后向模仿創新能力(IRD_b)和前向自主創新能力(ICO_f)。

表4是中介效應和調節效應的回歸結果。列(1)(5)分別反映了參與國際循環(lnGVC)、參與國內循環(lnNVC)對數字貿易質量(lnIQU)具有顯著的直接正向影響。列(2)(6)分別反映了參與國際循環(lnGVC)對后向模仿創新能力(lnIRD_b)以及參與國內循環(lnNVC)對前向自主創新能力(lnICO_f)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同時參與國際循環(lnGVC)對前向自主創新能力(lnICO_f)，以及參與國內循環(lnNVC)對后向模仿創新能力(lnIRD_b)的回歸系數不顯著，再結合列(3)(7)中，參與國際循環和后向模仿創新能力的交叉項ln(GVC×IRD_b)，以及參與國內循環和前向自主創新能力的交叉項ln(NVC×ICO_f)的回歸結果是顯著，這些結論反映了參與國際循環(lnGVC)通過后向模仿創新能力(lnIRD_b)來間接促進數字貿易質量(lnIQU)的提升，后向模仿創新能力(lnIRD_b)的中介效應為76%；而參與國內循環(lnNVC)則通過前向自主創新能力(lnICO_f)來間接促進數字貿易質量(lnIQU)的提升，前向自主創新能力(lnICO_f)的中介效應為86%，這支撐了本文假設2的結論。列(4)(8)分別顯示了參與國際循環和后向模仿創新能力的交叉項ln(GVC×IRD_b)、參與國內循環和前向自主創新能力的交叉項ln(NVC×ICO_f)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表明后向模仿創新能力調節著參與國際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而前向自主創新能力調節著參與國內循環對數字貿易質量的影響。

表4 后向模仿和前向自主創新能力的中介效應和調節效應檢驗的回歸結果

(三)穩健性檢驗

1.控制內生性

考慮到GMM方法適用性對實證結果的影響，參照Lewbel(1997)[32]的研究，進一步使用解釋變量與其平均值差值的三次方作為工具變量，并對工具變量的有效性進行檢驗。表5的估計結果顯示，在加入工具變量后，回歸系數的正負性和顯著性與基準模型相符，說明本文的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為了檢驗工具變量的有效性，進行了不可識別檢驗(LM檢驗)、弱工具變量檢驗(F檢驗)以及過度識別檢驗(Hansen檢驗)。檢驗結果Kleibergen-Paap rk LM統計量在1%顯著性水平上拒絕了“工具變量識別不足”的零假設。Cragg-Donald Wald F統計量大于10，拒絕工具變量是弱工具變量的假設。Hansen J估計量的P值小于0.1，因此拒絕工具變量是過度識別的零假設，代表工具變量是外生的，與內生變量相關，與誤差項正交。

2.改變因變量的測量方法

考慮到測量誤差可能導致的內生性以及確保實證結果的穩健性，參照沈國兵和袁征宇(2020)[5]的研究，本文使用多產品出口企業的最高質量產品代表來重新計算了數字貿易質量水平。表6顯示參與國內國際雙循環(lnGVC、lnNVC)促進了數字貿易質量(lnIQU)提升的實證結果是穩健的。

表5 內生性檢驗結果

五、拓展分析

前文的實證結果證明了雙循環格局能夠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水平。但是，在不同的貿易方式、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情形下，雙循環格局是否還能發揮促進作用？本文將在進一步研究中對此進行探討。

首先對數字企業貿易方式異質性進行分析。表7列(1)(2)顯示貿易方式異質性回歸結果。從中可知，比較列(1)和列(2)的結果，國內循環參與率(lnNVC)和國際循環參與率(lnGVC)每提升1單位，一般數字貿易企業出口質量的提升將比加工數字貿易企業出口質量的提升高出0.08和0.02，由此可見，一般數字貿易企業比加工數字貿易企業，其雙循環格局發展更能促進貿易質量提升。主要原因在于，一般數字貿易企業面臨更激烈的國內和國際市場競爭，其參與國內國際雙循環更為積極主動，促進貿易質量提高的動機更強，此外，國內循環參與水平的提高，意味著產品生產不僅僅依留在組裝環節，更多地需要向上游的研發環節和下游的售后環節延伸，這有助于數字貿易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從而有利于提高貿易質量水平?？偟膩碚f，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將增強一般數字貿易企業的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的競爭力，增強其創新能力，從而提高數字貿易質量水平。

表6 穩健性檢驗的回歸結果——更換數字貿易質量指標

表7的列(3)(4)分時期樣本計量結果表明，2008年金融危機前和金融危機后兩個時期，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和數字貿易質量的相關性具有一定的差異。在金融危機后時期，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和數字貿易質量的正相關關系較大，顯著性水平在1%以內，表明金融危機后數字貿易企業更需要參與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來獲得先進的中間產品以及廣闊的市場，因此，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更有助于數字貿易企業的利潤獲得和技術進步以及數字貿易質量的提升。相反，我國數字貿易企業在金融危機前，由于產業結構低端嵌入全球和國內價值鏈，難以吸收來自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的技術溢出，反而會增加其生產成本，因此在全球金融危機前，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對中國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較弱。

表7的列(5)(6)分地區樣本計量結果顯示，東部、中西部地區國際循環參與率(lnGVC)系數分別為：0.60、0.41，國內循環參與率(lnNVC)的估計系數分別為：0.61、0.47，由此可見，東部地區國際循環參與率(lnGVC)和國內循環參與率(lnNVC)的估計系數明顯高于中西部地區，說明在國內國際循環參與率提高同等幅度的情況下，東部地區由于集聚了更多優質人力資源和技術資源，其創新能力和數字貿易質量的提升幅度要大于中西部地區。

表7 異質性檢驗結果

六、結論及政策啟示

數字貿易企業參與國際循環并未帶來數字貿易質量的提升，反而陷入“自主創新能力缺失”的困境，而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成為突破此困局，增強創新能力，實現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本文基于中國數字貿易的投入產出數據以及中國工業企業和海關進出口微觀數據，運用嵌入式投入產出模型分解和計算出數字貿易的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參與率，探討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對中國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1)國內國際雙循環與數字貿易質量水平具有顯著正相關關系，其中，參與國內循環比參與國際循環更能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提高，采用工具變量和改變因變量方法控制內生性問題后，回歸結果依然穩健。(2)雙循環發展格局與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積極關系主要通過創新能力的中介傳導機制實現，具體而言，參與國際循環通過提高后向模仿創新能力來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提升，而參與國內循環則通過提升前向自主創新能力來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提升。(3)進一步研究表明雙循環發展格局對于一般貿易、金融危機后、東部地區的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較強，反映了雙循環發展格局對于數字貿易質量提高的影響具有異質性。本文研究的重要意義在于：第一，基于創新能力視角，檢驗了雙循環格局對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促進作用，豐富和補充了現有關于雙循環格局和數字貿易質量的文獻研究；第二，本文中對雙循環格局產生的不同創新模式進行分析，也豐富了現有基于雙循環格局的研究；第三，本文探討了雙循環格局對不同貿易方式、不同時期及不同地區的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異質性效應，為數字貿易企業雙循環和創新策略提供了經驗啟示。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第一，明確國內國際雙循環發展理念，以市場擴大進行“固鏈”，應對逆全球化和外部風險的沖擊與挑戰。實證研究表明，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通過創新效應，促進了數字貿易質量水平的提升。這表明，政府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格局發展，是應對當今逆全球化和外部風險，促進數字貿易質量提高的有力措施。中國應積極構建雙循環格局，樹立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對接互動發展理念，動態平衡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參與度，提高國內循環對國際循環的補充強化作用，充分利用國內廣大的消費市場，增強國內企業的比較優勢和競爭力，完善國內產業鏈，主動對接全球價值鏈的高端，與國際價值鏈形成更緊密的關聯，并充分發揮雙循環互動的創新效應，通過提高國內創新能力，努力向研發、設計等價值鏈上游環節擴展，實現數字貿易質量提升目標。

第二，以提升自主創新能力為導向，激發國內循環的自主創新效應。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國內循環所引致的自主創新能力提高對數字貿易質量的促進作用最大，因此，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對提升數字貿易質量至關重要。應利用國內人口和產業規模優勢，摒棄傳統“進口依賴”的思維，通過加強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合作，推進自主創新活動的發展。特別是，近年來，新冠疫情肆虐，逆全球化趨勢嚴重，全球供應鏈體系受到猛烈沖擊，貿易保護主義抬頭，中國產品出口壓力漸增，在如此情形之下，中國企業應以提升自主創新能力為導向，促進出口產品的技術水平提高。另一方面，政府須要建立完善的政策支持體系來鼓勵自主創新進程的推進，比如，政府可以通過更多的采購來為數字貿易企業提供自主創新資金，加強財稅支持以增強數字貿易企業自主創新能力。

第三，以國內市場為根本，實施多元化國內國際雙循環戰略。在雙循環格局中，應更加關注與一般貿易方式、金融危機后和東部地區的數字貿易企業的雙循環參與水平，促進創新要素的流動、積累、吸收和融合，并通過自主創新能力的增加獲得數字貿易質量水平的提升。隨著發達國家讓制造業回歸的呼吁高漲，中國外資撤離風險大，產業鏈、供應鏈存在由全球化轉向本土化、區域化的趨勢。應抓住“雙區驅動，雙核聯動”重大機遇，對不同地區、不同貿易類型、不同創新能力的數字貿易企業實施多元化雙循環戰略。對于東部地區，應以一般數字貿易為主，打造一批創新能力強、研發成果先進、市場份額高和競爭優勢突出的領軍核心數字貿易企業，增加國內循環參與水平，提高產品質量，大幅度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對于中西部地區，應以加工數字貿易為主，保持適當的國際循環和國內循環參與水平，一方面利用國外服務中間品來改善“軟件”，提高其國際競爭力；另一方面，結合數字服務，加強產品宣傳，推動出口轉內銷，提升產品附加值，拓展國內循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