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研究

◎杜文琦

（沈陽師范大學 文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34）

一、研究緣起

新興喻體表色詞指詞語構成中不包含顏色語素，通過事物名稱來喻指顏色的詞，如：以“氣泡可樂色”喻指褐色，以“草莓晶”喻指粉紅色等。這類新興顏色詞主要在網絡語境中使用，在語義內容、構詞類型和音節結構上都不同于傳統常用的顏色詞。

目前，學界在傳統顏色詞和實物顏色詞方面已經取得一定的研究成果（劉鈞杰，1985；李紅印，2004）。對新興顏色詞的研究主要是從認知方面和構詞方面進行分析，從認知角度對新興顏色詞語進行的研究（楊文全、李媛媛，2013；趙菁，2020），從構詞角度對新興顏色詞語的研究（蘇向紅，2008；黃凱，2016）。

綜觀已有研究，此前新興顏色詞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含有顏色語素的顏色詞，而對不含有顏色語素的喻體表色詞的研究還很少。然而，近些年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電子商務的蓬勃發展，在手機、電腦、彩妝、服飾等各個行業領域產生了大量不符合傳統用法的新興喻體表色詞。可見，新興喻體表色詞是網絡語境下產生的一個新的語言現象，對民眾尤其是網絡使用者的語言生活產生了影響，亟須我們在明確其定義和構詞的基礎上，把握新興喻體表色詞的新動向，對其進行較為全面、深入的分析，并對其不符合語言規范的一面進行約束。

二、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的類別分析

通過查閱近年相關研究論文和時尚雜志，搜集美妝美發、電子產品等多個行業的媒體廣告及產品說明，共在網絡中收集到500 個新興喻體表色詞。根據選取的新興喻體表色詞的抽象程度，將其劃分為實物+“色”和純喻體表色兩大類。

（一）實物+“色”

這一類新興顏色詞不含顏色語素，由實物修飾詞+“色”字構成，由于構詞中含有“色”字，和傳統顏色詞還具有一定關聯，其抽象程度較輕。該類喻體表色詞前面的“實物”修飾部分如果是某個具體的事物，這個事物往往具有特定的顏色，有一些是表示單個色調，如“水蜜桃色”，在人們的知覺印象中“水蜜桃”具有淺粉的顏色特征，因此“水蜜桃色”就是一種淺粉色；還有一些是表示復合色調，如“藍莓奶凍色”，在人們的認知中“藍莓”是藍紫色，“奶凍”是米白色，因此“藍莓奶凍色”是藍紫色和米白色兩種顏色共同存在于一個事物體上。還有一部分喻體表色詞帶有“鉆石、星星、閃耀”等詞，是在表示顏色的基礎上增添了珠光的質感，如“閃耀琥珀色”指一種有著珠光質感的橙黃色。

當“實物”為某一類事物時，通常這類事物有著共同的顏色特征，這時喻體表色詞所指的不再是某一種具體的顏色，而是一類具有相同色感的色系，對于這類顏色詞的理解往往需要借助具體的語境，甚至是相關商品圖片作為輔助。例如“冰淇淋色”，由于“冰淇淋”中含有牛乳成分，顏色為奶白色，當其他顏色與奶白色混合時，這些顏色的飽和度就會降低，形成一種較為溫柔、清爽的色調，因此“冰淇淋色”指的是一種低明度、低飽和度的淺淡色系。

（二）純喻體表色詞

純喻體表色詞指詞的構成中不含有顏色語素，也不帶有“色”字，只以事物來喻指顏色，這類詞比實物+“色”類喻體表色詞更為抽象，其表意方式在于通過現實生活中常見的事物激發人們的表象思維，使人們在頭腦中生成該事物的形象，從而聯想起與其相關的顏色。在語料搜集過程中我們發現，純喻體表色詞所描繪的顏色往往不是單一的色彩，而是由幾種顏色調配在一起的漸變色或混合色。如“天空之境”，以“天空”來激發人們的想象，在人們的認知中天空有藍天、白云、彩霞等事物，能夠聯想到白、藍、黃、紫等色，因此用“天空之境”來表示這些色彩的漸變色。

此外，在一些純喻體表色詞中，表示事物的名詞前后往往有一些表修飾的詞，這些修飾詞往往是褒義的，如“好運錦鯉、杏子美味”，以體現使用者對美好事物和良好品質的追求。還有一些純喻體表色詞是直接使用基本詞匯或四字成語，這類詞通常和它所表示的顏色在文化內涵上有一定的關聯，能體現美好的品質。如“禪”，本義為“佛教摒除雜念、靜心領會佛理”，在網絡語境下用來表示白色，因為白色有純潔、莊嚴的文化內涵；再如“怦然心動”，本義為“對某事產生了興趣”，用作喻體表色詞時表示“能吸引人興趣的紅色”。這類喻體表色詞往往過于抽象導致難以理解，需要聯系具體的語境甚至參考相關產品圖片。

三、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的特點分析

雖然網絡語境下的新興喻體表色詞的數量龐大，構成類型也多樣，但經過細致的分類可以發現其中一些普遍存在的，不同于傳統顏色詞的特點，下面從語義內容、構詞類型和音節結構三個角度來進行分析。

（一）語義內容主觀化

傳統顏色詞在口語語體和書面語語體中都經常出現，使用群體比較廣泛，語義內容也較為固定。而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的詞義內容一般發生了轉移，一些可以根據其構成對其進行色彩聯想，從而理解它所表示的顏色，如“雀躍小辣椒”，“辣椒”在成熟后是紅色，以此來表示正紅色；還有一些直接使用已有詞匯和四字成語的喻體顏色詞，原義和其作為新興顏色詞所表示的意義無明顯關聯，如“等風”本義為“等待微風”，作為喻體表色詞表示“白、粉、灰的混合色”，通常不同的人對這類顏色詞有著不同的理解，具有很強的主觀性。

由于新興喻體表色詞的使用者通常是電商和廣告商，受眾是經常使用網絡購物的青年群體，這使得新興喻體顏色詞有濃厚的時代色彩和感情色彩。根據本文搜集到的語料分析，新興喻體表色詞多是來源于美妝美發、生活用品和電子產品行業。來源于美妝美發行業的喻體表色詞，其受眾大多數為女性消費者，為了迎合當代女性追求美麗、精致、時尚的趨勢，廣告商造出許多蘊含這些品質的新興顏色詞，如“甜桃舞步、干枯玫瑰、甜杏色”，其語義內容具有可愛、美麗的特征。來源于生活用品行業的喻體表色詞，大多和自然事物有著密切的聯系，語義內容通常較為詩意，如“綺境森林、云之彼端、杏山吹、日不落”。來源于電子產品（手機、電腦）行業的新興顏色詞，通常和科學技術和宇宙天體有關，如“天空之城、星河入夢、薄暮晨曦、星紗、月魄”，這類表色詞給人神秘的主觀感受，能夠充分吸引受眾的興趣。

（二）構詞類型自由化

新興喻體表色詞的詞語內部存在一定的結構關系，對此我們進行一次層次切分，研究表明新興喻體表色詞在語素組合上有很強的自由性，構詞類型豐富多樣。根據構詞語素的數量，我們將新興喻體表色詞分為單純詞和復合詞兩大類，再根據復合詞中詞根與詞根的關系，將其分為聯合型、偏正型、動賓型、主謂型四類。

在新興喻體表色詞中，單純詞數量少，復合詞占多數，其中偏正型復合詞最多，占總比的86.2%，這與偏正式構詞法是目前最能產的構詞方式有關。在喻體表色詞中有大量的實物+“色”類詞，對于這類詞我們通常可以理解為“像xx 一樣的顏色”。而偏正型純喻體表色詞大致可分為“名+名”和“形+名”兩類，“名+名”類語素組合的自由性更強，具有很強的能產性，隨時可產生新成員。由于單純詞類喻體表色詞有很強的抽象性，因此對于這類詞的理解往往需要借助相關語境。復合詞類喻體表色詞為多個詞語組合而成，它所表示的顏色通常是幾種事物共同的顏色或是幾種事物混合在一起生成的顏色。

（三）音節結構多樣化

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不同于追求經濟原則的漢語雙音節化趨勢，而是通過使用多音節的修飾詞來準確、細致地描繪顏色的特征，以此來吸引使用者的關注，出現了以四音節為主，單音節、雙音節、三音節、五音節等多種音節并存的局面。

研究發現，在新興喻體表色詞中，四音節結構的顏色詞數目最多，占總比的57%。呂叔湘先生曾經提出漢語的四音節傾向說法，他曾明確指出：“四音節的傾向表現在某些個組合里一個雙音節成分要求另一個成分也是雙音節。”近年來，四音節新興顏色詞數目的增多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說法。通過分析語料中的四音節喻體表色詞，發現除個別顏色詞是三音節修飾語+“色”字外，大多數四音節顏色詞是由兩個雙音節詞組成。如“夏日晴海、綺境森林、蜜桃豆沙”等，體現了新興喻體表色詞追求音節對稱的趨勢。

四、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存在的問題分析

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具有很強的抽象性和主觀性，導致其在構詞方式和語義理解方面均存在一些問題，如詞語使用不符合已有語言規范；同一種顏色使用多種新奇的顏色名，導致受眾不理解；新興顏色詞的創造者為了吸引受眾的眼球不斷創造更新的詞語，使得喻體表色詞數量增加，引發信息傳遞上的問題。

（一）詞語使用不符合已有語言規范

在網絡平臺上，新興喻體表色詞的創造主體通常是電商產業的經營者或是廣告運營商，他們為了吸引消費者的關注，迎合消費者求新求異的需求，習慣于隨意地使用顏色詞，呈現出語素構成的自由性和語義內容的主觀性傾向。

許多實物+“色”類表色詞的修飾部分和純喻體表色詞在構詞上只是現有詞語的生硬拼湊，沒有任何語義上的關聯，如“膠片姜糖”，“膠片”和“姜糖”在語義上并無關聯，只是因為“膠片”的顏色為“褐色”，“姜糖”的顏色為“黃色”，將二者放在一起來表示“黃褐色”。一些喻體表色詞中甚至還存在造詞不符合傳統構詞法的情況，如“吧唧無花果色、酒棕茶茶、壞浪漫”。一些純喻體表色詞直接使用成語作為顏色名稱，如“無中生有、我見猶憐、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還有一些顏色詞中存在故意使用錯別字的現象，如“童（同）心圓、月（越）漂亮、畫（話）外音、再接再栗（厲）”，這些用法打破了已有的語言規范，不利于現代漢語的規范使用。

（二）一色多名引發使用的困擾

網絡語境下的新興顏色詞在形義關系上存在著“一對多”和“多對一”的情況。近年來，新興顏色詞的數目迅速增加，其中一個原因就在于同一種顏色產生了多個名稱。“一對多”主要是指同一個修飾詞可以修飾無數個實物詞，如“天空之境、天空之城”，對于這種顏色詞的理解，往往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更容易引發使用困擾的是“多對一”，即一色多形，多個語言形式表示同一種顏色。以常見的“豆沙紅”為例，還有“玫瑰豆沙”“懵懂豆沙”“蜜桃豆沙”“池邊粉漪”等形式，表示的都是“像豆沙一樣的紅色”。這類顏色詞主要靠人們的主觀認識去理解，有時會造成人們理解上的困難和使用上的困擾。

顏色詞是人們現實生活中最常用的詞，應該以便于人們的使用為原則，如果一色多名的現象頻頻出現，則會加重人們的記憶負擔，影響語言表達的準確性。

（三）表意的獵奇化傾向影響信息傳遞的有效性

網絡文化在語言上的反映是人們不斷追求表意的時代化、新穎化甚至是獵奇化，網絡語境下人們在使用新興喻體表色詞時，帶有明顯的獵奇化傾向，如“云之彼端、星河入夢、夏日晴海、薄暮晨曦、芋泥枯玫瑰”，如果沒有具體的語境甚至圖片作輔助，人們很難理解這些表示的是什么顏色。有些廣告商也考慮到消費者不理解顏色名字的意義，會在喻體表色詞后備注其顏色，如“氣泡可樂色（棕色）、吧唧無花果色（蜜桃粉）、晨露山竹色（紫紅色）、西柚卡仕達色（橙紅色）、菠蘿包色（橘黃色）、甜甜芭樂色（柔粉色）”，說明廣告商自身也認識到一些喻體表色詞在理解上的不便，但為了求新求異他們仍然采取這種命名方式。

新興顏色詞的獵奇化傾向使人們忽視了顏色詞的基本功能是表達顏色。獵奇化的結果是新興顏色詞的語義內容具有強烈的不確定性，如“夏日檸檬”在網絡語境下作為新興喻體表色詞為“黃色”，但在一般交際中人們通常理解為“夏天的檸檬”，這使得人們通過新興顏色詞表達出的更多是主觀化的信息，而這種主觀性由于缺乏共識，最終影響信息傳遞的有效性。

五、思考與建議

首先，網絡釋義平臺及時收錄新興喻體表色詞。網絡釋義平臺是指百度、搜狗、互動等百科平臺。由于新興喻體表色詞使用范圍主要是在網絡環境中，使用主體主要是產品制造商和消費者，并且有著很強的不穩定性，因此這一類詞還沒有取得進入《現代漢語詞典》的資格。想要明確新興喻體表色詞的群體，使更多的人理解新興喻體表色詞的意義，在網絡釋義平臺做好收錄工作顯得十分重要。近年來，隨著網絡的普及，網絡使用者逐漸“大齡化”，一些不習慣網絡文化的使用者在接觸到新興喻體表色詞時很難理解其意義，此時具有迅捷性和開放性的網絡釋義平臺就給這一群體提供了解決辦法。

其次，相關平臺和產品網站也要做好約束。新興喻體表色詞為了使產品的顏色描述更加具體形象，使用了豐富的多重的修飾語，或是通過借喻的方式使用物體詞來描述顏色。但是過于復雜多樣的顏色詞也加重了人們的記憶負擔和理解不便。由于新興喻體表色詞主要是出現在網絡購物中和電子產品的廣告簡介中，因此相關平臺和產品網站要做好對于這類詞的管理，避免造詞不合規范，減少容易引起誤解的新興喻體表色詞的產生。

最后，使用者要加強規范使用語言文字的意識。由于新興喻體表色詞的造詞者主要是電商群體，而顏色詞是產品的一個重要的外在體現，為了營利需要，這些使用者故意迎合當代年輕人張揚個性、與眾不同的作風，在給顏色詞命名時有過于嘩眾取寵、獵奇的痕跡。針對這一現象，應該向新興喻體表色詞的造詞者宣傳規范使用語言文字，從根源上減少不合乎規范的顏色詞的產生，做到全社會共同規范，共建良好的語言文字使用氛圍。

總之，網絡語境下新興喻體表色詞發生了許多新的變化，也引發了一些問題，本文對喻體表色詞的新動向做了具象化的分析和研究，對于了解這一新興語言現象有一定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