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瀟
(福建工程學院人文學院,福建福州 350118)
英美文學作品中不乏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和探討。英國的威廉·華茲華斯第一次把獨立的審美本質賦予了大自然,真正將大自然看作與人相當的審美觀比照對象。而美國著名的思想家和散文家愛默生,在超驗主義宣言書的《論自然》中,第一次描述了人類、自然、上帝三者之間的聯系,認為“自然是精神之象征”。
美國作家麥爾維爾的代表作品《白鯨》以人的悲劇為主要創作視角,對人與自然的矛盾關系進行了詳細的剖析。小說體現的人與自然既矛盾又復雜的聯系對于現實社會有很強的借鑒和指導意義。生態環境問題的日益突出,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受到重視。這也是當代社會批判現代化缺失的一個主要原因。要解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就必須從體制、文化兩方面尋求根源,從體制變遷、文化變革等方面尋求和諧。
人和自然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社會科學研究和探討的熱點,是人類永恒思考的議題之一。人與自然既有聯系,又互相依存,是一個不可分離的矛盾的兩個層面。而在人類的歷史進程中,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一種適應和被適應、改造和被改造的關系。
在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中,人們一直致力于“究天人之際”基本問題的研究,本質上即探索人和自然相互關系。儒家思想相信人與世界萬物都是可以和諧相處的。這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一種本質上的共通性。道家思想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強調人與萬物同源同質。人,是天地的一部分,并不存在自然之外。和諧不在人之外,就在人自身。對上述問題的解決方式是“天人合一”,將人和自然看作一體,人與自然互相影響,互相改造,最終合二為一。當然,對“天人合一”中國傳統哲學也有著不同層次和方向的理解,有更加側重自然一面,認為人是自然的產物,強調對天的順從適應,也有注重人文一面,更加關注自我,關注人對自然的改造和利用。但是他們的最終追求,都在于實現和諧統一,為天地立心,與天地合其德。
在西方,工業革命的蓬勃發展,使人們陷入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和環境污染,人們不禁思考應該如何正確對待自然。這也進一步促使西方現代意義上的生態思想和環境倫理思想的誕生和發展。其中衍生出眾多的流派學說和理論觀點,大體可以分為“人類中心主義”和“自然中心主義”。兩者的爭論點在于人與自然,哪方具有更高的價值。前者認為人是一切價值的來源,自然只是存在的工具,離開人類,就不具有任何價值,失去一切意義。而后者認為,自然具有和人同等的內在價值和權利,道德的主體是生物,客體則是自然。主體和客體都具有內在價值,客體價值體現在生物形體和外觀色彩方面,具有藝術美學和推進人類文化進化的價值,因此必須對各種自然存在物,也保持足夠的敬畏態度,并賦予道德關懷。主體可以干預、改造客體和活動的進程,但必須在不影響物質的循環和能量的有序流通的前提下進行。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為人類提供了維持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需求的基本要素,其本身并不依賴人類而存在。人類通過勞動,實現了與自然之間的相互作用,并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物質交換關系,從而實現了人類社會內部的各種關系。人類所使用的自然資源從自然界中獲得的,而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以及勞動產品,則是源自自身的認知和對自然所采取的態度,也源自與自然物質交換的形式。另一方面,人與自然的關系受到人類自身社會關系的影響,這是由于與自然進行物質交換是在人類有意識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下進行的,人也因此強化了對自然的認知。因此,人與自然的關系同人類的各種社會關系是互相關聯的,而且人類對待自身的態度能極大程度上反應在人類對待自然的態度與行為中。因此,馬克思認為,人類對自然界的關系制約著人與人間的關系,反之,人與人間的關系也制約著他們對自然的關系。
《白鯨》取材于梅爾維爾的航海經歷,這是一部關于亞哈船長率領的“佩闊德”號捕鯨船出海去捕鯨的故事。但是在深層次上,作者想要探討的卻是人和自然如何相處的問題。這一問題長期以來一直困擾著人類社會,美國學者魯賓斯坦曾言,“我們可以從梅爾維爾的偉大作品《白鯨》的情節發展中看出一些問題:對大自然是那么善良,卻又那么邪惡,那么美好、那么冷漠、那么慷慨卻又那么殘忍。”故事情節展現出人和自然的沖突關系。在小說中,船員代表著“人類”,大海和白鯨代表“自然界”。由于生存和發展的驅動,人類又不得不把自己置于大自然之中,去探索和利用自然。事實上,《白鯨》中體現的人與自然關系以1861年前為時代背景,照明能源依靠鯨油,捕鯨被視為開拓進取,不斷探索自然,利用和改造自然的手段。小說第二十四章“為捕鯨辯”中,作者提及捕鯨對人類自身具有巨大意義,“世界上的每一支蠟燭和每一盞燈,都是我們的貢獻,就像許多神廟前面的巨大的蠟燭一樣”。“美國和歐洲戰艦可以安全地駛入一度被視為野蠻的海港,那么它們應該向曾經給它們指出過方向并且第一個和那些野蠻人交流過的捕鯨船致敬。”
雖然利益和人自身的冒險本能是探索自然的驅動力,用伊斯梅爾的話說,“冒險和探險是埋在我心里的種子,讓我不顧一切地向那未知之物奔馳而去。”他像每一個第一次出海的捕鯨人那樣,急于要探索海洋的奧秘。但是,自然界的強大足以讓人畏懼。“一只體型特別大的抹香鯨,叫莫比·迪克,厲害無比。”它“是無處不在的,它會在不同的地方同時出現;它也是不朽的,雖然遭受了猛烈的攻擊,被長矛刺穿了身體,它還是能夠逃得了生命。任何與之交手的人,都會失去四肢或性命。”
在強大的似乎不可戰勝的自然面前,支撐人類探索和改造的是艱苦奮斗,勇往直前的開拓精神。這部小說在第二十三章有一段重要的描述:“但是,這是無邊無際的、神圣的、至高無上的真理。所以,他寧愿死在海上的暴風雨之中,也不愿意被人奴役,哪怕那是安全的!因為有誰會像螻蟻一樣,匍匐在地上!”亞哈船長背井離鄉、經年累月地在海上冒險捕捉鯨魚的行為,就是一種勇于向自然界探索和挑戰的行為。
同時,捕鯨這一對自然的探索和利用不可能一帆風順,經常遇到挫折和失敗,特別是遇到白鯨莫比·迪克,“無所不在,長生不死”,“惡毒力量的偏執狂的化身”,人對自然界可能展現出兩種態度:要么放棄或者逃避,完全靠天吃飯,向大自然臣服,乞求其施舍;要么繼續與大自然斗爭,努力去面對大自然的挑戰,去改造自然。亞哈是美國航海先驅的代表,他向莫比·狄克提出了一種“罪惡化”的挑戰,其行為展現了人類與大自然的斗爭中的頑強精神和不屈意志。
當然,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說中,對于大自然的大部分看法還是遵循著生態倫理主義思想中的“人類中心主義”。體現在人高于一切,人決定了鯨的命運。小說第九十九章“且說金幣”中,亞哈說第一個找到白鯨的人,將會獲得一枚金子。“偉大的東西總是帶有某種自私的感覺”,“這枚圓形的硬幣,就是一個更圓的世界,像一面魔術師手中的鏡子,把每一個人的秘密都映襯得淋漓盡致”。這個自我就是亞哈,它是萬物之“自我”,也是萬物之“中心”。
小說中的美國拓荒精神,也結合了美國的基督教文化(《白鯨》第七、八、九章)。小說中,為了使捕鯨者確信他們將受到神的祝福,牧師試著唱起贊美詩來安慰他們。可是上帝聽到了捕鯨者的抱怨。牧師在布道中所宣傳的是一種真正包含著美國“拓荒精神”的思想:“但是,朋友們,在每一次災難之后,都會有一種快樂,這種快樂比災難更大。”這是一種美國式的基督教箴言,牧師在鼓勵捕鯨者們不要害怕災難,尋求快樂。
梅爾維爾所著的《白鯨》,結局雖是悲劇,但主題是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小說極具代表性,是一本以生態觀念為基礎的非生態學著作。《白鯨》中所體現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對后輩作家、環境主義者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特別是以亞哈為代表的人類拓荒精神,在面對自然的強大,挫折和失敗時,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對于當今社會都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白鯨》中體現的思想,和當今社會新出現的生態社會主義的思潮相契合。生態社會主義,是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環保等生態活動逐步和社會主義理論相結合所形成的一種新的社會思潮,中心思想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生態社會主義辯證地結合了兩種流派:“以人為本”和“以自然為本”。對于指導建設中國生態文明社會,構建人與自然共存發展的理論具有很強的意義。在生態社會主義學說中,人和自然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而人類史又和自然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該理論克服了“以人為本”和“以自然為本”,通過“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來將人與自然聯系在一起,將兩者視為一體,反對以人為中心的毀滅,也反對將大自然視為支配人和其他生物的最高權力,絕對不容褻瀆。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關鍵在于實現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以保護環境為先決條件,促進可持續發展,建立生態文明。而這一目標與生態社會主義的理論模式相契合。同時,生態社會主義有助于在經濟上建立生態經濟與合理性經濟,在法治上建立生態法治和理性社會,在社會架構上實現環境友好型社會,并最終將人與自然和諧的關系貫穿于中國特色的生態文明建設中。
在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基礎上,如何面對自然的復雜性,面對大自然的挑戰,這是生態社會主義并未提及的問題。所以,在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中,還需要對生態社會主義理論進行應用上的深入探討和拓展。中國地域遼闊,自然地理環境復雜,在與環境相處和改造過程中,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難于克服的問題,被強大的大自然所“挑戰”。此時,《白鯨》中亞哈在遭受困難和挫折后,所體現的勇于向大自然繼續挑戰的不屈意志和頑強精神,正是解決上述問題的動力。我黨所倡導的艱苦奮斗的傳統革命精神,如紅旗渠精神,與上述精神相契合。紅旗渠是在20世紀60年代,當地人民憑借雙手,克服極其低下的生產力水平,歷經十余載,將世界水利第八大奇跡開鑿在了太行山的懸崖峭壁上。這一變化,改變了當地十年九旱、水貴如油的悲慘歷史。這是中國人民改造自然,勇于向大自然挑戰的生動體現。紅旗渠精神“自力更生,艱苦創業,團結協作,無私奉獻”已成為中國人民偉大的民族精神的標志。這些精神并不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落后,恰恰是當今中國建設生態文明所需。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四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說過,紅旗渠精神,是我們黨的本質和宗旨的結晶,經久不衰,永不落伍。
在“十三五”時期,中國大地上開展的有中國特色的“精準扶貧”工程,正是新時期我國人民面對大自然的長期挑戰,所作出的探索和應對。以具有代表性的云南樣本為例,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因素,長時間以來,人們只是靠天吃飯,向大自然臣服,是我國貧困人口最多、貧困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如今,針對其特有的自然狀況,云南地區開展了因地制宜的產業化扶貧,宜農則農、宜旅游則旅游、宜生態則生態,針對不同的海拔,不同的氣候條件,開展不同特色的綠色農業產業。同時,實施生態保護與補償機制,促進生態環境保護,以多種形式重建自然,不僅幫助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脫貧,也實現了人與自然的共同可持續發展,是中國特色認識和改造自然的生動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