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

1893年,美國發生了一樁有趣的訴訟案,控辯雙方分別是進口商和稅收官員,爭拗的焦點就是番茄到底是蔬菜還是水果。根據當時美國的進口商品關稅法案,蔬菜要收關稅,水果則免收關稅。在水果領域,蘋果、草莓、橙子是毫無疑問的成員,蘿卜、白菜、豆角歸蔬菜,也是理所當然,但那些處于中間地帶的食物呢?比如番茄。商人無利不起早,當然是想把番茄當作水果申報——番茄甜美多汁,怎么就不能跟蘋果、桃子為伍呢?這樁官司一直打到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們一致裁定,雖然番茄符合植物學上關于“果”的科學定義,但還得依著日常生活關于蔬菜、水果的分類將其定義為蔬菜,該繳的稅,一分也不能少。
這個案子發生在美國國內,大法官們遵循日常生活分類,反映的是美國人當時的社會共同心理,也算合情合理。但若是涉及跨國官司,問題就又出現了。比如香蕉,說它是水果,大概很多人不會有異議,但很多人也許不知道,世界上有2000萬人以它為主要營養源。除了稻米、小麥和玉米,香蕉是發展中國家非常重要的農作物。在烏干達、布隆迪和盧旺達,每個人每年會吃掉大約250千克的香蕉,在這些地方,香蕉根本就是糧食。水果多少屬于錦上添花的改善型需求,而糧食可就是用來果腹活命的剛需了。若是非洲國家跟美國再次發生關稅糾紛,香蕉到底是按糧食還是水果算,怕是要費一番口舌了,因為這還涉及語言問題。
語言是對現實現象的符號編碼,不同語言對于現實世界的編碼方式差別很大。在廣州,一年到頭低于5℃的天氣都很少見,不細分“冰”和“雪”也屬正常,于是有了“雪條”“雪柜”“雪藏”和“雪種”這樣的詞。到了極寒之地,因紐特人卻會清楚地區分aput(地上的雪)、qana(正飄下的雪)和piqsirpoq(堆積的雪)。他們住在冰屋里,出門坐雪橇,對冰雪的細致區分,是適應環境需要的生存策略。人們在通過語言去認知和把握世界的過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主觀色彩。
美國語言學家曾經提出“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他們傾向于認為人類所有較高層次的思維都依賴于語言,人們習慣使用的語言的結構影響人們理解周圍環境的方式。這一觀點后來被稱為“語言相對論”或者“語言決定論”。不過好在,語言只是賦予思維具體的外殼,這個世界上,既有持相同語言的人彼此的誤解,也有持不同語言的人可能的溝通。世界的邊界,遠比語言大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