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日本的妖怪形象及其應用

◎韋雨昕

妖怪源于人們豐富的想象力，經過歲月的洗禮，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妖怪文化。魅力十足的妖怪形象為現代的藝術創造提供了另一種思路，在日本被運用在各個領域，受到了人們的追捧和喜愛。妖怪文化產生于民間，帶有民間文化特征，作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反映日本先民的精神世界和生活方式，值得我們去挖掘。本文從日本妖怪形象入手，探索其形成和歷史中的變遷，以及在不同時代中發揮的作用，對日本妖怪形象的價值和意義進行了分析和解讀。

一、日本妖怪形象的形成

“妖怪并不是單純而空洞的想象中的產物，如果透過民間傳說或神話故事來追溯其淵源，自然會明白它是人類經過長時間培養起來的文化習俗，并和生活周遭的風土民情有著血濃于水的關系。”妖怪形象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人們的信仰觀念和生活方式。

（一）妖怪形象誕生于自然環境

妖怪最初源于人們對自然的崇拜和敬畏之心。在遠古時期，大自然對于日本人來說，是危險而神秘的。更別說日本是一個島國，多山多水，臺風、海嘯、地震頻發以及森林中大量出沒的野獸，時刻威脅著人們的生命。當人們還無法用現有的知識去解決問題、說明現象的成因時，在未知帶來的恐懼下，人們發揮自身的想象，將那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奇怪現象歸結于妖怪的存在，從而誕生了日本形態各異的妖怪形象。人類將未知的現象變成已知的妖怪，一定程度也是為了緩解恐懼。

人們過去認為瘟疫、水災、地震、火山爆發等災害的發生，是因為觸犯了妖怪和神明的禁忌。因此人們舉辦盛大的祭祀儀式，祈禱能消除他們的怒火，換得世間安穩。對妖怪崇拜的背后，是人類對大自然力量的服從和恐懼。妖怪的傳說一開始只流傳在少數人之間，日本“萬物有靈”的傳統思想，使其得以不斷傳播，逐漸變成了地域內的人們共識。妖怪的故事和形象也不斷被添油加醋，久而久之，形成了固定的說法。

（二）妖怪形象誕生于原始信仰

除了自然環境外，原始信仰也對妖怪形象的形成有深遠的影響。

妖怪形象與日本人獨特的彼世觀有關。他們認為一切眾生都是平等的，不只是人，一切眾生死后都可以去往彼世。即使是罪大惡極的人，只要請有靈能的人加以供養，也可以去往彼世。彼世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只是和現世完全顛倒的世界，如現世的左是彼世的右，現世的白天是彼世的夜間。人們的靈魂就這樣往來于彼岸和現世之間，實現生命的永遠循環。但也有例外，人們認為那些留下怨念或迷惘而死的人，不能進入生命的循環系統，因為他們對世間執念過深，即使肉體消失之后還希望在世上生活，這就是所謂的“怨靈”，若是沒有人來安撫，怨靈便會化為妖怪。雪女、鬼女紅葉、般若等妖怪的形成便是因為死后執念過深。除了對世間的惡意的執念外，還有充滿善意的存在，座敷童子據說就是由貧窮人家的孩子化為的妖怪，他們不希望別人也遭遇和自己一樣的不幸，從而化為人們家中的守護神，為人們帶來好運。

妖怪形象也誕生于日本自古以來的“萬物有靈論”，日本人認為動物、植物、山水、枯石、人們使用的物品，都和人一樣，有著自己的意志和靈魂，他們的喜怒哀樂會影響到人們的生活。因此日本人懷著感激和敬畏對待世間萬物，他們相信若是這些“擬人化”的靈魂生氣了，就會遷怒于人類，引發不好的結果。日本妖怪中的唐傘、掃把精、琵琶精等就是由被遺棄的廢舊物品化身而成妖怪（也叫作付喪神），身上凝結了對人們的怨念，想要報復人類。

二、日本妖怪形象的變化

日本妖怪的形象非一成不變。隨時代的變化，妖怪的形象也會相應地變化。

（一）江戶時期之前

最開始人們對自然的恐懼，孕育了恐怖、殘忍的妖怪形象。例如，河童喜歡吃人類的內臟，侵犯女性，將人拖入水中溺斃等，讓人們敬而遠之，甚至不敢從妖怪出沒的地方經過。這些恐怖形象警告人們，不能去觸犯妖怪的禁忌。這有效約束和限制了人們的行為和活動范圍，幫助人們遠離危險的山谷和河流。雖然從現在看來有些傳說故事很荒誕，甚至莫名其妙，但在當時卻是被人們信奉為真理，因為里面蘊含的道理幫助人們從殘酷的自然中生存下來。

隨著外來宗教思想傳入日本，“天國”“地獄”“善惡獎懲”“因果報應”等觀念表現在故事中，妖怪不再是無敵的存在，人們相信它的罪惡會受到制裁，出現了僧侶、陰陽師、巫女等有能之士，能抵抗妖怪，保護一方平安。《河童的悔過書》中，就講述了以前有一個作惡多端的河童被和尚降伏，寫下懺悔書，答應再也不危害人類的故事。天狗的形象在佛教傳入日本后，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最初日本的天狗是山里的神，而佛教傳入后，天狗的出現成了“天下大亂”的征兆，天狗與人間的僧侶斗法，最后遭到僧侶的驅逐。此時，人們對妖怪多了些戲謔和不恭。妖怪形象和傳說故事在傳播宗教思想的過程中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二）江戶時期以后

江戶時代是妖怪形象變化最大的時期，因為商業、手工業的繁榮，人們對自然的依賴程度降低，妖怪形象的取材更貼近人們的生活，出現了大量由物品為原型的妖怪，如琵琶、傘、木魚等。不僅如此，江戶時代的人們還將妖怪形象用于享樂，創造出妖怪魔術，一種通過人為的手法制造出妖怪、幽靈等怪異現象的娛樂項目。人們抱著“妖怪可能真的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態度，想著既然如此，不如通過機關把妖怪制作出來，妖怪本是一種令人畏懼的存在，人們卻已經開始將它們用于享樂中，這樣的娛樂化改編，為后世的妖怪在影視、小說中的多樣化運用奠定了基礎。

明治時代以后，日本大力提倡科學，國民的認識能力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從前未知的現象已經可以用科學來解釋，因此，近代大多數人都不再相信妖怪了。隨著人們開始征服自然，輕而易舉地占領從前屬于妖怪生活的土地，建立起人類的巢穴，妖怪的生存范圍也大大降低，妖怪形象的萌化、喜劇化是必然的結果。如今，妖怪更多地活躍在漫畫、小說、電影、繪畫里，如芥川龍之介的《河童》、宮崎駿的作品《千與千尋》《幽靈公主》、岡野玲子的《陰陽師》等，這些經過人們改編后的妖怪形象大受人們的歡迎。

三、日本妖怪形象的應用

近些年來，傳統的東西已經難以激起人們的興趣了，創作者們需要一些更獨特、更新穎的要素，來吸引人們的關注，獨特的妖怪形象成了佳選。游戲、旅游產業與妖怪文化的結合，讓人耳目一新，展現出巨大的價值。同時妖怪形象承載著傳統文化，是人類無可替代的寶藏。

（一）妖怪形象的產業化

如今游戲已經變成了日本全民的休閑娛樂產品，是豐富精神生活和放松身心的一種有效途徑。日本游戲開發及運營商DMM合作開發了《刀劍亂舞-online-》女性網頁游戲，于2015年1月14日在DMM網頁上發型。其游戲的背景是公元2205年，玩家作為具有喚醒到家能力的“審神者”和刀劍中誕生的付喪神“刀劍男士”一起，對抗妄圖干涉歷史的“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故事。這款游戲由于優秀的人物設定、背景故事和音樂美術，一推出就立刻風靡日本，大受好評。其中的人物設定付喪神，就融入了妖怪形象。付喪神是器物放置不理一百年，吸收天地精華、積聚怨念或感受佛性、靈力而得到靈魂化成的。從未有過的設定成功抓住了玩家的眼球。付喪神擬人化的“刀劍男士”的服裝款式、武器樣態也很好地復刻了歷史資料，使眾多玩家驚嘆不愧是享有“名物中的名物”之名的國寶刀劍中誕生出的付喪神。含有妖怪元素的“刀劍輪舞”游戲始終活躍在游戲市場，并且刀劍亂舞官方也接連推出舞蹈劇、動漫等周邊產業，進一步推動了游戲的宣傳，同時也促使玩家主動去了解刀劍背后的歷史故事。可以說，游戲成功的背后缺少不了妖怪文化。

不僅是游戲產業，旅游產業的消費者需求也在發生變化，他們不滿足于傳統觀光的自然風光，開始尋找其背后的文化內涵。于是出現了以妖怪形象為亮點的旅游景點。

日本巖手縣遠野市，因民俗學家柳田國男的著作《遠野物語》而廣為人知，當地流傳著許多關于河童和座敷童子的傳說，是著名的“民間傳說的故鄉”。當地靈活地開發了妖怪文化資源，吸引不少觀光客來訪，成為相當受歡迎的旅游景點。遠野市居民認為河童是饑荒中死去孩子們的化身，因此將河童看作神明來供奉。在JR遠野站前的“河童池”，就立有四尊河童像來迎接來訪的旅人。小鎮里充滿了妖怪們的身影，“傳說倉庫”是由釀酒廠改造而成，館內以各式剪貼畫、插畫、影片等，介紹遠野地區自古以來的鄉土奇聞，諸如座敷童子、雪女等。此外還設有劇場表演區“遠野座”，可以聽到專人講述民間故事與傳說，觀賞市內各地流傳下來的神樂舞。道路兩邊的商店的裝修風格也充滿妖怪色彩，售賣以妖怪形象為原型的商品，路邊豎立著形形色色的妖怪銅像，晚上走上街頭，真有一副百鬼夜行的錯覺。

綜上所述，妖怪形象在游戲產業、旅游產業上鑄就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二）妖怪形象的審美價值與意義

到現代，妖怪不僅僅作為創作素材應用到各個領域，還發揮并擁有著獨特的意義，對人們的生活有著深遠的影響。妖怪承載著過去的傳統思想，并滿足了現代人們的精神需求，讓人們的思想和情緒有所寄托。下面從作品《河童之夏》中，探討妖怪形象的審美價值和意義。

電影《河童之夏》，講述了天真善良的河童“小酷”，意外因地震埋進裂縫中，昏睡兩百年的時光從江戶時期到了現代日本。在現代社會中，善良的康一一家救了小酷，將小酷當成家人對待，但人與妖怪終究不同，小酷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真正地快樂，得到自由。小酷想要尋找河童同胞，然而殘酷的現實剛剛拉開了帷幕，從前河童棲息的沼澤不復存在，已被填平蓋起了高樓，即使是清澈的河流中，也再也看不到河童的身影，河童已經在小酷昏睡的百年間全部死去了。人類剝奪了妖怪們的棲息地，剩余下來的寥寥妖怪，也只能化為人形，隱藏在現代社會中。小酷不能理解，為什么以前人與妖怪共存的社會，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在妖怪眼中，人類是善變的，滿口謊言的，虛偽的，是比龍還要可怕的生物。

小酷為代表的妖怪轉變為了可憐的受害者，弱勢群體，妖怪地位的墜落，是人和社會對自然征服的結果。千百年來，隨著生產力的提高，人類認識自然、改造自然，最后征服自然，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和感激。在欲望的驅使下，人類肆意破壞自然，奪取原本不屬于他們的東西。電影中小酷的一段話發人深省：“人類奪走了水、地面，不久也會奪走風和天空，甚至連神居住的地方都占為己有，而作為代價，人類會失去靈魂。”

作品借妖怪形象，想要傳遞出“萬物有靈”、主張動植物與人的共存關系的傳統文化思想，試圖喚起當代人內心深處的原始信仰。人類長期以來忘記了這樣的生態學的智慧，把人與自然——即與其他動植物僅理解為敵對關系，一味地認為征服自然就是文明的進步，文明就是以破壞自然為代價而發展起來的。人類聽不見地球上其他居民發出的哀鳴，最后的結果必然是自取滅亡。自然與發展是不可共存的，人類保全自身的唯一途徑便是與自然共存，維持好發展與自然的平衡，這是被現代人所忽略的傳統思想。

此外，很多人會思考在科學當道的如今，妖怪是否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事實證明，若是一味追求物質和發展，完全無視和排斥科學理性之外的東西，國民是不會得到幸福的。隨著社會的發達，為什么很多人并不覺得幸福，他們從出生開始就疲于奔命，忙著學習、工作，組成家庭，最后不明不白地老去，匆忙度過迷茫的一生。現代社會物質的富裕并沒有填補人們精神上的空虛，執著于追求現世物質的代價就是忽視思想價值的開發。世俗化的社會中需要虛幻的、不真實的妖怪，人們的任何情緒、任何想象甚至邪惡都可以在妖怪的身上得到發泄、得到寄托，妖怪成為人們精神世界的延伸。超越自然、超越自己而走向終極的態勢或趨向，是文明的動力，是文化的靈魂，也是真正人類的價值。傳承于日本人血液中的妖怪信仰，正是因此而不衰。

四、結語

在應用領域上，妖怪形象本身就具有極大的魅力，因此將妖怪形象作為一種傳統文化符號，與各個領域相結合，能展現出巨大的價值。同時其蘊含的傳統思想，如對萬物的尊重和生命循環不息的思想，也值得人們反思。要重視對妖怪形象的傳承和發展，了解妖怪形象的本質不過是人類精神世界的延伸，才能更客觀地看待妖怪文化，看待這個世界。

自然為妖怪形象的誕生提供了土壤，而民俗宗教環境則為妖怪形象的多樣化和立體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養分。到了現代，妖怪形象，并不僅僅停留于古老的傳說中，它早已和生活、藝術、精神融為一體，對日本人的思想和生活影響巨大。

雖然現代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妖怪的存在，甚至覺得這是迷信。然而，有件事情值得我們去思考，那就是為什么在日新月異的今天，妖怪的形象還是不斷被塑造，不斷有人為妖怪狂熱，為妖怪的故事添油加醋，并讓它繼續流傳于世？作為日本文化的一部分，從妖怪身上也能更了解日本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