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過一下（外六首）

張執浩

我不能再看朋友圈

世道太亂了，到處

都是踩踏，和踐踏

今天又是漫長的一日

此岸春光明媚

彼岸遙不可及

直到黃昏我還困在原地

朋友啊，我原以為

這只是偶然的一日

得過且過就能過去

直到黃昏下了一場暴雨

我才發現，沒有一滴雨

能在慌亂中完好地保存

它在空中的形體，沒有

一滴雨能避免

踩踏和踐踏的命運

下一位

一個頭也不抬的人

坐在長長的走道的入口

木訥地重復著：“下一位。”

走道外面，長長的隊列

在光天化日里蠕動

昨晚下過雨了

草木表情生動

排隊的人似乎也適應了

逆來順受，沉默著位移

我在夢中訕笑過幾次

為了插隊，提前去看

那些進入了走道里面的人

奇怪的是，他們進去后

就再也不見一個人出來

長長的走道究竟通向哪里

我在夢中大聲質問

那個頭也不抬的人

“下一位。”他木訥地說道

隊列并不見縮短

蠕動持續到了夢境外面

三株苗

種在花盆里的種子發芽了

但不是花。我記得去年秋后

曾把幾粒辣椒籽、苦瓜籽和

絲瓜籽深深地埋進了土中

它們果然不負所望，破土而出

春天我就蹲在花盆旁，如果

將這情景放大，再放大

就能依稀看見一個人回到了他的老家

但他已經分辨不出哪是

辣椒苗，哪是苦瓜苗或絲瓜苗

三株幼苗從土里冒出來

像三個剛剛學步的孩童

在陽光或細雨中亂竄

我要扶穩它們，等它們長大

自報家門，而這樣一天

讓平庸的生活有了盼頭

清湯面

自從學會了做清湯面

我就有了早起的習慣

紫菜，蝦皮，西紅柿丁

幾片菜葉子在鍋中翻滾

面條變軟的時候

綠茶也已經泡好

窗外的鳥鳴聲一遍遍

擦拭著樹葉，直到綠葉發亮

我朝湯碗里點了幾滴醬油和香油

又想起腐乳和酸豆角

途中

《刪了吧》差點把我搞哭了

無論是你推薦的郁可唯版

還是我聽過的許佳豪版

都刪了吧

像難過的昨天和明天

總是徘徊在不甘與不舍之間

像一塊石頭

走了億萬年

終于來到了消逝的水面

家鄉的人民都在盼高鐵

從武漢乘綠皮火車回到荊門

休整了三天后，我讓東林

幫忙查一下從荊門

到宜昌的車次。您瞧怎么著？

東林說：隔天開一趟，明天沒有直達

有趟K536要從襄陽中轉，全程26小時55分

要么K5418先回武漢中轉，全程16小時

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了兩句詩——

“群山萬壑赴荊門。”（杜甫）

“千山萬水美好，千山萬水莫名其妙。”（張執浩）

紀念一棵桂花樹

在老哥的院子里落座了很久后

才想起這里應該有一棵桂花樹

三十年前父親把它種在水井旁

二十年前我曾坐在樹下看月亮

十年前我還毫不費力地攀爬過

五年前父親死了，我坐在樹下

哭。多好的一棵樹啊

每次回來，父親和我

就在樹下面對面坐著

一陣風吹過來趕走了另外一陣風

而當我不在家的時候，樹下

也總有兩把椅子面對面空著

多好的桂花樹啊，我起身去

院墻外尋找，迎面碰見了老哥

“我把它砍了，因為它總是落葉……”

他輕描淡寫，他居然會因為

一棵樹總是落葉就把它砍了

他居然以為這世上真有一種樹

從不落葉，而且還能像

那棵桂花樹一樣根深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