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劍,朱一鑫
(西安交通大學 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9)
當前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明顯加快,老齡化城鄉差距明顯,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鄉村60歲、65歲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別為23.81%、17.72%,比城鎮分別高出7.99、6.61個百分點,農村地區養老服務需求不斷增長。同時,《2020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底,城市社區綜合服務設施覆蓋率已達100%,而農村地區僅為65.7%。伴隨著農村勞動力人口外流,農村地區人口空心化,家庭結構小型化,農村地區養老服務供給相對不足。在此背景下,面對農村地區老年人口多、支付能力弱、基礎設施差等現實條件,《“十四五”民政事業發展規劃》中明確指出,“構建鄉鎮牽頭,村委會、老年人協會、低齡健康老年人、農村留守婦女、村干部、黨員、志愿者等廣泛參與的農村互助養老服務格局”,“鼓勵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社區養老服務機構、老年人協會、企事業單位開展社區互助養老活動”,以提升農村養老供給水平。
互助養老是基于平等交換、集體合作、互助互惠的養老資源交換行為,由互助行為演化而來,推動養老資源由“自助”轉向“互助”。作為應對家庭養老功能不斷衰弱和社會養老供給不足的重要舉措,一方面來源于我國宗族互助、守望相助的文化傳統;另一方面同村老人生活習慣相似、生活距離相近,具有現實可行性。但從發展現狀來看,互助養老嚴重依賴政府投入,執行上流于形式、缺乏內生動力,老年人在參與中出于利己考慮,傾向于獲得“免費服務”而不愿提供服務,“搭便車”現象使互助養老模式缺乏可持續性。面對上述困境,如何激發互助養老的內生動力,是農村互助養老由“理論可行”轉向“實踐有效”的重要基礎。
作為互助養老的行為主體,哪些因素推動了老年人參與互助養老?于長永發現所在地區、銀行存款和健康因素是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關鍵。郝亞亞等提出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基于文化程度、自理能力和居住方式等因素,且老人的互助養老意愿需要進一步培養。楊靜慧、祁玲等認為婚姻狀況、代際支持的影響較為顯著。然而除以上社會人口學特征外,社會提供支持能否促進老年人參與互助?王輝通過案例研究發現,在福利多元主義下,社會支持中社區服務通過連帶機制帶動了老年人自發互助。辛寶英等通過中介效應模型發現,社區服務通過社區信任的中介作用,推動了農村老年人參與互助養老的意愿。現有文獻雖證實了社區服務對老年人互助養老的正向影響,但似乎缺少理論來支撐其行為動機。
在概念界定上,社區服務是以社區為基本單位,由政府、社會組織和社區為主體提供資源,組織本地的老年人志愿參與的服務活動。從服務供給的角度來看,社區在養老服務中作為鏈接國家—社會的場域,自上而下地承擔了提供基層公共養老服務的任務,因此社區服務在養老服務中側重于正式的支持,是社區和本地老人構成的集體向個人的服務供給。與之相比,互助養老是在自治視角下發生的互助行為,通常由本社區的幾個固定成員間構成結伴互助,因此在養老服務中側重于非正式支持,是個人之間的服務供給。從形式上來看,兩者雖都是社區內老年人群體間的一種互惠行為,但發生機制不同,供給主體不同。在行為邏輯上,老年人既可以是社區服務利用的受益者,又能夠成為互助養老中養老服務的提供者。因此,社區服務對老年人互助養老的影響關鍵在于,老年人對社區服務這一互惠行為的利用是否會影響其進一步投資社區內的養老服務?在惠瑟姆(Whitham)近期提出的廣義生產性框架中,進一步解釋了互惠行為發生時其如何影響個體間的行動、協作、社區意識和社會紐帶等。顯然在惠瑟姆的框架下能為社區內老年人群體間從服務利用到互惠行為(互助養老)找到行為動機,而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互惠關系對社區意識、社會紐帶的影響似乎恰好構成了社會資本的關鍵要素?;诖?,本文試圖在惠瑟姆的基礎上搭建廣義生產性框架至社會資本領域的橋梁,以解釋社區服務利用如何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發生。
廣義生產性框架是在聯立廣義互惠和生產性互惠基礎上形成的理論框架,以解釋群體間復雜的互惠關系是如何影響個體行為和社會關系的。由于老人在社區服務中形成了廣義生產性的互惠關系,因此,一方面老人會付出行動以維持這種互惠的合作關系,另一方面這種反復的互惠互動會使個體感知到依賴感、信任感,激活其對群體的認同和社會紐帶,即促進社會資本提升,而社會資本的提升進一步促成了個體對集體行為的遵守。

圖1 互惠行為模式資料來源:作者依據參考文獻[17]改繪。
互惠是人與人之間在給予和回報的對等公式上建立的聯系。如圖1所示,社會學中通常根據互惠形式和行動者的依賴結構來定義不同的互惠行為。從互惠形式來看,互惠可以分為直接的和間接的。直接的互惠行為指兩個行為人之間的互惠或生產性互惠,行為人之間的直接互惠如兩個朋友間的人情交換,而生產性互惠是個人與集團間的直接利益交換。間接的互惠行為即是廣義互惠,指在利益交換中,參與者向另一個參與者貢獻利益,另一個參與者不會直接回報這些利益,而是期望從第三個參與者得到利益回報。從行動者的依賴結構來看,兩個行為人間的互惠是直接依賴于同一行為人;而廣義互惠是依賴于第三個行為人,如圖1(c)中A的利益是依賴于E的行為;在生產性互惠中,參與者的利益則是依賴于集體。

圖2 廣義生產性框架資料來源:來自參考文獻[17]。
以上交換形式定義了理想中的三種互惠類型,為理解互惠行為中的行為、動機提供了一個抽象的理論框架。但在實踐中,互惠行為通常不只具有一種互惠類型的特征,而是混合發生的。例如社區提供的養老服務通常是社區組織和本社區的老人一起提供的,社區中的老人需要獲得社區服務,從廣義互惠的角度看依賴于社區里的其他老人,從生產性互惠角度看又依賴于社區集體,因此在實踐中如何理解這種互惠行為需要一個更廣泛的理論框架。針對以上問題,惠瑟姆基于互惠理論和情感理論構建了一個廣義生產性框架,如圖2所示,以將生產性互惠和廣義互惠聯立起來。
在惠瑟姆的廣義生產性框架中,廣義生產性互惠會促進個體付出互惠行為,并對社會網絡、信任、認同等社會紐帶產生積極影響。具體而言,如果是一次性的互惠行為,貪婪的行動者可能會接受利益而不付出;但在廣義生產性互惠中,行動者的利益依賴于集體和其他行動者間的多次互惠交換行為,其交換結構是相對穩定的,因此參與者會傾向于付出行為以長期維持這種互惠關系。此外,在互惠關系中,個人與集體建立起了密切的聯系、互動,即增強了人際間的社會網絡。而根據情感理論,這種密切的聯系表達了關懷的價值,會驅動個人對集體的信任和認同;認同的積極情緒又進一步增加了這種社會信任?;诖丝蚣埽萆方忉屃嗽趶V義生產性互惠中,行動者間是如何產生網絡聯系、信任、認同等社會紐帶的,同時惠瑟姆認為這些社會紐帶具有廣泛的社會學相關性,這些積極的社會關系恰好構成了社會資本的關鍵因素,遺憾的是作者并沒有將廣義生產性互惠與社會資本進一步加以擴展。
集體行動中,參與者容易受到“搭便車”的激勵接受利益而不提供付出,造成了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沖突,即公地悲劇的發生。如何解決集體行動中的合作供給,布迪厄(Bourdieu)首先引用了一個“社會資本”的概念,他認為資本包括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其中社會資本來自于潛在的制度化的共同熟識且認可的關系網絡,與社會群體中的每一個成員有關,由每一個成員提供支持,這種關系構成了有助于個體參與者達成共同目標的資本資源。因此,在衡量標準上,社會資本是嵌入社會結構中的社會資源,能夠在有目的的行動中被獲取或動員。
社會資本在不同尺度上的解釋有所差別,主要包括宏觀和中觀兩個層次,前者指社會經濟系統下的政治、制度以及政府治理機制,而后者則集中于群體、社區之間的聯系。在社區層面上,學者們主要采納了帕特南(Putnam)對社會資本的定義。帕特南認為社會資本是基于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社會規范而形成的某種社會組織特征,通過促進個體間的合作達成了集體目標,且提高了社會效率、增加了民主政治。其中社會網絡是群體成員之間產生的密切聯系,包括參與集體行動、非正式的交流等;社會信任是群體成員之間的信任程度,聯系越密切的人之間越會產生更強烈的信任感;社會規范則指群體成員需要普遍遵守的一種規則。在此基礎上,福山(Fukuyama)進一步補充了價值認同的概念,他認為社會資本不應當忽視共同意識的作用,隨著家庭功能的衰弱,社區取代家庭構成了新的社會聯結場域,因此,共同參與并不僅是居民的自發行為,而是源于對社區共同體的認同、配合和支持,這種歸屬感會使其自發維護這種關系。
當前,社區社會資本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社區建設和治理功能,由于居民在社區中共同生活,社區的生活特征更容易形成社區成員共同的目標,因此,社區志愿性社團成員之間的互動、非正式成員間的鄰里互動以及社區集體合作行為都能形成社會資本,從而逐漸建立一種互惠的關系。例如伊沙姆(Isham)等證實了在印度村莊的社會資本水平會影響村民對水服務項目的參與和監督,米格爾(Miguel)等證實了社會資本促進肯尼亞地區的公共物品籌集;而國內學者基于農民合作社社員參與行為、糧食的生產效率、參與流域生態治理行為、居民生活垃圾分類等研究,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基于以上討論,在社區的集體行動中,大多數的參與者表現出條件合作的特征,即參與者的貢獻程度取決于群體內的社會資本。隨著社會資本的提升,社會群體中的個體間建立了諸如義務、期望、普遍遵守的規范等聯系機制,進而促成了個體對集體行動的遵守,否則可能會受到群體中非正式機制的懲罰。因此,本文主要借鑒了帕特南和福山對社會資本的定義,將社會資本劃分為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并進一步探討社會資本對社區內集體合作的效應。
基于以上理論基礎,在廣義生產性框架下,廣義生產性互惠行為的發生會直接促進個體付出行動參與互惠,并提升本地的社會資本。在社會資本理論下,社會資本的提升會有助于個體參與者們互助合作達成共同目標。因此,本研究基于廣義生產性互惠和社會資本理論提出了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機制,如圖3所示,即社區服務利用既能夠直接作用于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也能夠通過社會資本的中介效應促進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發生。

圖3 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機制
(1)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機制。社區服務在互惠形式上可以定義為廣義生產性互惠,是社區內老人在多次給予和回報的利益交換上建立的集體合作行為。在互惠關系上,既依賴于社區集體的利益池,又依賴于參與互惠關系中的其他老人,在多次互惠交換行為中,當個人只接受社區服務而不提供幫助時,集體利益池的縮小會使該合作無法維持,因此社區內的老人為了長期獲取社區提供的養老服務,在利用社區服務后會傾向于付出行動以維持這種合作關系。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H1:社區服務利用和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呈正相關,即社區服務利用有助于促進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水平的提升。
(2)社區服務利用、社會資本與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機制。在社區服務利用過程中,不管是社區集體單向對社區老人提供養老服務,還是社區集體與社區老人雙向的養老資源流動,通過社區志愿性社團成員之間的互動、非正式成員間的鄰里互動以及社區集體合作行為,都會對社區的社會資本產生積極影響。隨著社會資本的提升,個體間建立了諸如義務、期望、普遍遵守的規范等聯系機制,進而促成了個體對集體合作的遵守。
具體而言,從社會網絡來看,老人在社區服務利用中通過個人與集體間的互動、聯系不斷緊密形成了互相依賴的關系。社會網絡強度增強,一方面提升了個體間信息獲取和互助的機會,容易形成集體合作;另一方面如果個體間關系彼此熟悉,為了維系兩者間的關系會傾向于提供高質量的幫助,但如果個體間只是普通打招呼的“陌生人”,個體則傾向于有保留地為對方提供幫助。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H2:社區服務利用能夠促進社會網絡水平的提升,進而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社會網絡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中具有中介作用。
從社會信任角度來看,社區服務利用在參與集體行動、非正式的交流中擴寬了社區內的信息交流渠道,通過個體間重復的互動和口頭承諾,提升了個體間信息的透明度,有效地建立了參與者間的信任。在低信任的集體行動中,個體往往由于擔憂其付出無法收獲相應的回報而放棄參與合作;隨著社會信任的提升,社區內老人會形成參與互助產生收獲回報的積極預期,因而做出參與集體合作的理性決定?;诖?,提出研究假設:
H3:社區服務利用能夠促進社會信任水平的提升,進而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社會信任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中具有中介作用。
從價值認同角度來看,隨著家庭功能的衰弱,社區取代家庭構成了新的社會聯結場域。在社區服務利用中,通過社區內公共事務的參與,共同的目標和利益激活了個體對社區集體的認同、奉獻與責任感,使其自發地維護這種關系。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H4:社區服務利用能夠促進價值認同水平的提升,進而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價值認同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中具有中介作用。
本文數據來源于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農村互助養老的社會基礎、實踐困境和發展路徑研究”課題組2020年對農村養老服務發展和老年人生活狀況的社會調查。該調查采用分層抽樣和隨機抽樣相結合的抽樣方法。由于中國幅員遼闊,不同區域之間經濟社會發展差異較大,因此,選取了江蘇省、河北省和陜西省三個農村互助養老發展較為典型的省份作為調查地點。近年來,三個省份都實施了發展農村互助養老的政策,這保證了此次調查的有效性。調查對象為農村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每個家庭只調查一位老年人,調查前會獲得老年人的同意。為保證調查質量,調查前對調查員進行了培訓,對調查中可能存在的問題進行了講解,調查結束后由團隊成員對調查問卷進行審核。最終獲得58個行政村的494份有效調查樣本,有效率為84.3%。
(1)解釋變量。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是社區服務利用,借鑒黃俊輝等對農村老人社區服務的劃分,包括社區提供的生活照料、醫療護理、文化娛樂、精神慰藉服務。使用問卷中關于老人在社區中利用過的項目數量來衡量,生活照料服務具體包括:①用餐服務;②助潔服務;③安全保障;④上門維修;⑤其他。醫療護理服務具體包括:①健康管理;②上門診斷、護理;③在村衛生室看??;④康復輔具租賃/出售;⑤其他。精神慰藉服務具體包括:①心理咨詢與疏導;②陪同聊天;③讀書讀報;④定期上門或者電話探訪;⑤婚姻中介;⑥其他。文化娛樂服務具體包括:①參加興趣小組;②休閑娛樂;③文化活動。
(2)被解釋變量。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通過詢問老年人“您愿意和其他老年人一起開展幫忙做家務、定期探望老人、一起鍛煉、開展文化娛樂活動、陪同看病和生病照護等互助養老活動嗎”,劃分為“很不愿意”、“不愿意”、“一般”、“愿意”、“很愿意”五類。
(3)中介變量。本文的中介變量包括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三類變量,社會網絡通過詢問調查者“和周圍的人聯系如何”獲得,劃分為“非常差”、“較差”、“一般”、“較好”、“非常好”。社會信任通過詢問調查者“我覺得周圍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獲得,劃分為“完全不同意”、“不同意”、“一般”、“同意”、“完全同意”。價值認同通過詢問調查者“我相信我住的這個地方會越來越好”獲得,劃分為“完全不同意”、“不同意”、“一般”、“同意”、“完全同意”。
(4)控制變量。在借鑒黃云、溫興祥、劉一偉、鄧大松等的成果基礎上,控制變量主要包含:社會人口學因素中的性別、年齡、文化程度、身體狀況、積極心理、婚姻、60歲前主要職業;經濟條件和政府支持中是否有養老保險、是否有醫療保險、是否有積蓄、本地是否有幸福院或養老服務中心;代際支持中的兒子和女兒數量。各變量說明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借鑒巴倫(Baron)等和溫忠麟等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方法,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如下:
=+++1
(1)
=+++2
(2)
=++++3
(3)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
其中,表示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為中介效應檢驗的被解釋變量;表示社區服務利用,為中介效應檢驗的解釋變量;為中介變量;為控制變量;為隨機誤差項。(1)式中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總效應;(2)式中是社區服務利用對中介變量老年人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的影響;(3)式中的為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直接效應,×為通過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傳導的中介效應。參照逐步法,首先檢驗總效應是否顯著,若顯著按中介效應立論;其次依次檢驗系數和系數,若兩者同時通過顯著性檢驗,則進一步檢驗回歸系數;若不通過顯著性檢驗,則表明中介變量具有完全中介效應;若通過顯著性檢驗,則表明中介變量具有部分中介效應,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重為(×)/。
基于Ordered logit模型識別農村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以及社會資本中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價值認同發揮的中介效應,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
模型1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系數為0.143,說明社區服務利用和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呈正相關,驗證了假設1。這一結果與辛寶英、王輝等的結論一致,在社區服務對個體行為的影響中,由于社區服務是以社區為平臺,組織本地老年人提供的服務活動,當個人只接受社區服務而不提供幫助時,會受到社區集體的壓力,同時多次的互惠交換行為將無法延續,因此,社區內老人在利用社區服務后,會傾向于付出行動維持這種互惠關系,即增強了老人的互助養老意愿。

表2 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中介效應估計結果
此外,相關控制變量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以模型1為主,其中年齡與互助養老意愿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隨著年齡增長老人的身體機能相對減弱,助人條件降低,同時高齡老人思想較為傳統,一方面在家族中的地位較高,傾向于由兒女照顧;另一方面由高齡老人服務低齡老人不符合農村的倫理與傳統。積極心理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最直觀的解釋是良好的情緒會產生較強的社會責任感,能發生更多親社會行為,產生助人行為,而負性心理狀態則阻礙了老年人對互助養老的選擇。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說明當老人的基本生活有一定保障時,老人越傾向于參與社會互動,越具備參與互助養老的條件。積蓄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負,對自己經濟狀況滿意的老人選擇社區互助養老的可能性比不滿意的老人低,其可能的原因是當老年人積蓄越少時,期望參與互助養老以在今后獲得一定的養老保障。以上結果與以往的研究結論相符。
基于逐步法,進一步按溫忠麟等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法來驗證社會資本中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的中介作用。表2中模型1、模型2和模型3報告了社會網絡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中介效應,社區服務利用和社會網絡的系數均通過顯著性檢驗,意味著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在數值上,模型1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具有正效應,系數為0.143,模型2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社會網絡具有正效應,系數為0.115,模型3中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效應為正,系數為0.132,社會網絡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具有正效應,系數為0.139,系數同號,說明存在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中介效應占總效應比重(/)為11.18%,說明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有11.18%是通過社會網絡傳導的,即通過社區服務利用改善了老年人社會網絡,進而提升了社區內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驗證了假設2?;谏鐣W絡,社會網絡強度越高,社區內老人間的聯系越緊密,提升了個體間信息獲取和互助的機會,容易形成集體合作,這與聶建亮等的研究結果一致。
同樣地,模型1、模型4和模型5報告了社會信任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中介效應,模型1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系數為0.143,模型4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社會信任的影響顯著為正,系數為0.111,模型5中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效應顯著為正,系數為0.128,社會信任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效應顯著為正,系數為0.243,表明在控制了社區服務利用變量的影響后,社會信任依然對互助養老意愿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系數同號,說明存在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其中中介效應占總效應比重(/)為18.86%,說明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有18.86%是通過社會信任傳導的,即通過社區服務利用改善了老年人的社會信任,進而提升了社區內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驗證了假設3?;谏鐣湃危诘托湃蔚募w行動中,個體往往由于擔憂其付出無法收獲相應的回報而放棄參與合作;隨著社會信任的提升,社區內老人會對參與互助產生收獲回報的積極預期,因而作出參與集體合作的理性決定。
模型1、模型6、模型7報告了價值認同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中介效應,模型1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系數為0.143,模型6中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價值認同的影響顯著為正,系數為0.155,模型7中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效應顯著為正,系數為0.123,價值認同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效應顯著為正,系數為0.277,表明在控制了社區服務利用變量的影響后,價值認同依然對互助養老意愿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系數同號,說明存在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其中中介效應占總效應比重(/)為30.02%,說明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有30.02%是通過價值認同傳導的,即通過社區服務利用改善了老年人的價值認同,進而提升了社區內老年人的互助養老意愿,驗證了假設4?;趦r值認同,隨著對社區集體的認同程度提升,個體會產生較強的社會責任感和對群體的依賴感,這些會促進個人對社區集體的認同奉獻與責任感,使其自發地維護這種關系。
基于以上論述,社區服務利用有助于促進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價值認同等社會資本水平的提升,進而影響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社會資本在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效應中具有中介作用。
考慮到農村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心理狀況、職業特征有一定差異,因此,造成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可能不同,為全面識別不同特征老年人對社區服務利用的轉化,從身體狀況、心理狀況、職業特征三個方面考察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異質性,具體結果見表3。
從身體狀況的分組來看,模型8身體較差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并不顯著,而模型9身體較好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表明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老年人在社區服務利用中是認同互助養老的規則、價值,傾向于參與互助。從心理狀況的分組來看,模型10心理不積極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并不顯著,而模型11心理積極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說明老年人的心理狀況影響了其對社區服務的轉化,當心理消極時老年人對未來生活沒有希望,不愿參與社會活動;而心理積極的老年人傾向于認可農村社區的熟人社會,對社區服務的轉化率較高,這也進一步提醒在保障老年人基本養老服務需求的同時,應進一步關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從職業分組來看,模型12主要職業是農民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顯著為正,而模型13主要職業是非農民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并不顯著,考慮非農民的老年人在退休前與村內的人日常聯系較少,彼此間沒有信任感,對集體沒有認同感,因此,在互助養老發展中應重點關注這部分人群的社會交往,加強社會資本的建設。

表3 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異質性估計結果
以上結論驗證了本文的理論假設,即社區服務利用既能夠直接促進農村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水平的提升,又能夠通過社會資本的中介效應間接促進農村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為了驗證結論的穩健性,以問卷中的另一問題“大家是否會互相幫助”替換因變量,再次對上述模型進行估計,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模型14至模型20的結果與模型1至模型7基本一致,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意愿的效應仍顯著為正,且通過改善老年人社會資本中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價值認同間接提升了老年人互助意愿,存在中介效應,驗證了本文結論的合理性。

表4 社區服務利用對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影響的中介效應的穩健性檢驗
文章將社會資本理論引入廣義生產性框架,分析了社區服務和社會資本對農村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及其路徑。研究發現:①社區服務利用是典型的廣義生產性互惠,既能夠直接提升老年人參與互助養老的意愿,也能夠通過社會資本中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價值認同的中介效應間接提升老年人互助養老意愿,其中中介效應有11.18%是通過社會網絡傳導的,有18.86%是通過社會信任傳導的,有30.02%是通過價值認同傳導的。②決策者的心理狀況、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等因素對互助養老意愿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年齡、積蓄和互助養老意愿呈顯著的負相關。③身體條件、心理狀況較好的老年人對社區服務的轉化率較高,認同互助養老的規則、價值,傾向于參與互助。主要職業是農民的老年人社區服務利用對互助養老意愿的影響較為顯著,而非農民的老年人在退休前與村內的人日常聯系較少,彼此間沒有信任感、認同感,因而社區服務的轉化率并不明顯。
當前,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優化農村養老服務供給,各地方以村級鄰里互助點、農村幸福院為依托,不斷探索農村互助養老的發展模式。但從實踐結果來看,互助養老嚴重依賴于政府投入,缺乏內生動力,老年人在參與中出于利己主義,傾向于獲得“免費服務”而不愿提供服務,“公地悲劇”現象導致了互助養老雖然理論可行,但實踐并不有效。
本文從社區服務這一視角切入,論證了社區服務如何直接促進社區內老人的互助養老意愿,并間接通過社會資本促進社區內老人的互助養老意愿。在互惠結構上,社區服務既滿足了個體間的間接相互依賴關系(廣義互惠關系),通過合作促成了資源的交換和共享;又滿足了個人與集體間的直接相互依賴關系(生產性互惠關系),集體能夠為這一合作互惠行為背書,避免了“公地悲劇”的發生?;诖?,本文認為如何在社區內形成個人與社區集體的互相依賴關系是提升社會資本、提高互助養老參與意愿的關鍵。
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議:①完善兜底性養老服務,進一步提升社區生活照料、醫療護理、文化娛樂、精神慰藉服務供給水平,引導老年人共同參與社區服務。②進一步培育農村社區的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價值認同等社會資本,加強社區內老年人交往,建設志愿組織、老年團體、文化團體等本土社會組織,以實現互助養老由“理論可行”向“實踐有效”轉變。③提升社區支持向互助養老的轉化率,因人而異,開展分對象的“精準”支持,對年齡較大、身體狀況較差的老年人,應以社區提供服務為主;對年齡較小、身體狀況較好的老年人,應利用社區服務鼓勵其參與互助養老。因地制宜,開展分地區的“精準”支持,對養老服務基礎較弱的地區,注重發揮社區支持的積極作用;對養老服務基礎較強的地區,加強社會資本的建設。④在保障老年人基本養老服務需求的同時,應進一步關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重點關注非農人群在農村的社會交往,擴大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覆蓋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