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服飾中的審美意境和文化內(nèi)核

◎楊 丹 汪春暉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00）

一、《楚辭》服飾的概述

屈原和《楚辭》是中國古代文論研究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熱點話題，從古至今，對屈原和《楚辭》的深入研究一直存在，也是研究人員關(guān)注的主要問題。其中，通過《楚辭》深入研究楚文化一直是學界的中心，《楚辭》也為深入研究楚文化提供了研究依據(jù)。作為當時社會日常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楚人的服飾在《楚辭》中也有所表現(xiàn)，而這種服飾的記載也為研究當時的楚人提供了非常有力的史料佐證，楚服飾現(xiàn)象在《楚辭》中得到了大量的反映，而這些服飾現(xiàn)象為人們研究當時的楚地楚人都提供了極為有力的佐證；《楚辭》中對服飾的描述有很多，雖然有一定的虛構(gòu)元素，但都是以實際情況為基礎(chǔ)的。《楚辭》服飾文化的研究，一方面對于考證楚地風貌與習俗有著積極意義，另一方面也對揭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楚人形成的獨特審美意識以及精神內(nèi)涵有著重要的作用。

《楚辭》中關(guān)于服飾的記載，除了展現(xiàn)了《楚辭》中服飾的特點以外，還展示了楚辭服飾獨特的審美意識，以及楚服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而這些又指向了楚人獨具一格的浪漫特性。

二、《楚辭》服飾的特點

（一）追求靈動飄逸

偏愛飄逸美感南楚文化的傳統(tǒng)理念，通過對于《楚辭》的研究，可以從多處細節(jié)理解楚辭服飾獨特的飄逸之美。首先是描繪歌舞場景中美人翩翩起舞時，美麗的服飾輕柔飄逸。曼妙的舞姿展現(xiàn)出服飾的靈動飄逸，如同在眼前展開一幅幅畫卷。還有可以從儀式活動看出楚人想要表達展現(xiàn)的飄逸之美。如《九歌·大司命》中的“靈衣兮被被”，描繪了古人在祭天、巫術(shù)等活動中優(yōu)雅靈動的姿態(tài)。

（二）崇尚華麗精美

屈原在《楚辭》多處運用了服飾這一元素，而且關(guān)于服飾的描寫大多為華麗辭藻，寫盡了衣服的精美，如“華采衣兮若英”“荷衣兮蕙帶”“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等。用花朵做衣應(yīng)該十分繁復絢麗，并且根據(jù)現(xiàn)有的考古研究，楚國出土繡品的紋樣多數(shù)都是以珍禽異獸、奇花佳草和自然物象為主題，一般為各種各樣的鳳鳥、龍和花草，也很好地印證了這一點。

《九章·涉江》的首句描寫了屈原腰間掛著長長的寶劍，頭上戴著高高的切云冠。精美的服飾不僅彰顯了獨特的審美意識，也是屈原個人精神與獨特品質(zhì)的外化表現(xiàn)。洪興祖《楚辭補注》中對于“奇服”的解釋做了兩種可能性的分析，一種可能“奇”是奇特之意，“奇服”指比較奇特的衣服；二種可將“奇”理解為稀有之意，“奇服”便是稀有珍貴的衣服。從上文提及的《人物御龍帛畫》中“巫師寬袍高冠，腰佩長劍”可看出基本符合時代特征，所以這里的“奇服”翻譯為稀有珍貴的衣服，華服之意比較妥帖。由此看來，楚辭服飾崇尚華麗精美也是沒有疑問的了。

（三）重視佩飾，比德美

古人向來喜歡佩飾，分為事佩和德佩。事佩是指佩戴在腰間的日常生活所需的小工具，包括紛悅、刀、礪、小觽、大觽、木燧等。而德佩是用來彰顯德行的象征，有比德之用。《楚辭》中多次提到佩飾：如“紉秋蘭以為佩”“謂蕙若其不可佩”，這些佩飾除了有裝飾美化的作用，更是外顯佩飾主人的性格特征和道德內(nèi)涵，所謂“德佩”，這是古代佩飾被人們關(guān)注的真實根源。

其實古代文學中“香草美人”的意象傳統(tǒng)也和“德佩”有著非常精密的關(guān)系，上文提到的“紉秋蘭以為佩”“謂蕙若其不可佩”，都是用香花類比喻美德，也屬于一種“德佩”。正是香花的佩戴，讓“香草美人”成為一種敘事可能。事實上，這種傳統(tǒng)在楚文化中早已存在，由于楚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河岸花草繁茂，在這種環(huán)境的影響下，當?shù)厝顺３Ｓ孟悴輥硇稳菝篮玫氖挛铮瓍s賦予了它們更深刻的意蘊。

即以鮮花、香草來比喻品行高潔的君子，以臭物、蕭艾比喻奸佞或變節(jié)的小人；以佩帶香草來象征人高潔的品德與人格。這種“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使現(xiàn)實中的忠奸、美丑、善惡形成鮮明對照，產(chǎn)生了言簡意賅、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效果。

三、《楚辭》服飾審美意識的成因

（一）地理原因

提及服飾，就不得不提及地理方面的因素。楚國起源于“江漢之地”，在今天也就是湖北湖南一帶，即使后來楚國版圖不斷擴大，但是“濕熱”還是整個楚國不變的氣候特點。我國南方大部分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楚國也是如此，故而夏季往往多云多雨，氣候溫暖潮濕。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需要保證衣物穿著的涼爽和適宜，所以楚人的服裝往往是輕薄羅紗之類的單薄服裝，材料也是以輕薄為主。

（二）巫風盛行和禮樂制

楚人尚巫，形式上主要表現(xiàn)為經(jīng)常舉行宗教祭祀與巫祝。在這些活動中，楚人表達了對神明的渴慕、崇拜都是以跳舞和歌聲的形式，屈原創(chuàng)作的《九歌》正是這些禮儀的配曲。《招魂》也展現(xiàn)了楚人喜歡音樂的特質(zhì)，而且巫舞場景宏大，為了與盛大的歌舞會相稱，故可推斷，當時的服飾也達到了比較高的審美水平。

“在人與物不分的遠古時代，人們還不可能將自然界和人類區(qū)分開來。他們認為，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著神秘的關(guān)系，人類可以通過諸種手段作用于它們，以求得人類生存的需要。這是原始宗教產(chǎn)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從史料記載中，可知楚懷王試圖通過祭祀來使秦國軍隊退卻，在今天看來這樣的行為是不科學的，但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當時楚人崇尚巫風，對神靈的極度尊崇。其實不僅是楚地，在物質(zhì)條件與精神條件都比較匱乏的古代，自我創(chuàng)造力微弱的人類會不自覺地將希望寄寓到神靈巫術(shù)上。屈原的《九歌》《招魂》等作品便是當時巫風盛行的產(chǎn)物，在服飾方面，則體現(xiàn)在紋樣上，圖案中的龍、虎等都蘊含著祥瑞的含義，還有鳳鳥這一動物，其實它是人們臆想出的一種神鳥，并非真實存在。

（三）浪漫主義精神的熏陶

在《楚辭》中，屈原等人巧妙地將賦、比、興融合，大量運用了比興手法，在虛實中穿梭變換，描繪了神奇瑰麗的畫卷，這些不僅展現(xiàn)出作者高超豐富的想象力，而且充分彰顯了他們浪漫的美學特質(zhì)與精神。《楚辭》中所蘊含的情感是多樣的，除了楚人對于自己民族國家的一腔熱血，還有作者自己高尚品格與節(jié)操的自我抒發(fā)。從楚文化沃土中孕育起來的高尚的人格精神，不但體現(xiàn)在詩人的情感激蕩中，而且在服飾上也有所體現(xiàn)。

四、《楚辭》服飾的文化內(nèi)涵

研究服飾文化，其折射出的一個民族的精神和氣質(zhì)是尤為需要大家重視并深入的，其蘊有的文化內(nèi)涵對于當今研究楚文化也有著重要的價值意義。

（一）強烈的生命意識

楚國的衣著強調(diào)優(yōu)雅華麗，貴族的服飾更是如此。屈原作為楚國的王族，對于自己的衣著更是有極高的要求。但是往往其他楚國貴族選取衣服的標準僅僅是奢華華美，希望彰顯自己的身份高貴和地位尊崇。但是屈原并非如此，屈原選擇以“花草”作為衣服，這體現(xiàn)了他選取衣服的標準是為了彰顯自己高尚的情操和純潔的心靈。

當然，那個年代的屈原不可能真正做到直接用花草做成衣服，這樣不雅觀也不現(xiàn)實。所以合理推測，這里的“花草”有兩種可能：一是帶有“花草”圖案的衣服，二是用當時一些稀有的材料制作而來的衣服。因為當時的衣服幾乎都是植物制成，所以某些高檔的衣料自然可以看作是名貴的“花草”。《九歌·大司命》有言：“靈衣兮被被。”能夠產(chǎn)生“被被”，即柔滑順爽效果的材料，說明這種衣料材質(zhì)應(yīng)該十分柔順，按照年代來推測，應(yīng)該是絲羅等織物。在那個衣料以麻為主的年代，絲羅是非常珍貴的材料。

據(jù)考究，楚人信奉“生富養(yǎng)，死富葬”這句話。這一點也通過考古研究得到了印證。從目前發(fā)掘的一些楚墓來看，在楚國的墓葬中往往有大量的陪葬品，甚至在有些王族或者大貴族的墳墓中有奢侈至極的絲質(zhì)棺罩。從這種墓葬風俗中，就可以感受到楚人十分看重自己的生活品質(zhì)與質(zhì)量，由此可以感知到其背后強烈的生命意識。

從楚國的“發(fā)國史”一窺究竟，自然就能看到為什么楚人對生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一種有些過于重視、甚至有些畏懼的生命意識。

在楚國建立初期，由于處于偏僻荒蕪的地界，沒有很好的自然資源與生存環(huán)境，導致國力微弱且人民的生活十分困苦。即使楚武王、楚文王勵精圖治，加強國力，仍然沒能讓楚國走向鼎盛。

《史記·孔子世家》中曾記載到了楚武王、楚文王時期，即使楚國此時已經(jīng)是相較為強大的時期了，但也僅僅只擁有幾百里的土地。春秋結(jié)束，步入戰(zhàn)國時期后，楚國就今非昔比了，楚國經(jīng)歷一代代的努力奮斗以及兼并作戰(zhàn)，楚國就已經(jīng)成為一個國土達到百余萬平方公里的泱泱大國了。其間的艱難可想而知，眼看著自己的國家由微弱發(fā)展到強盛，身處這個時代的楚人自然會產(chǎn)生對國家的強烈信心和驕傲。在這樣的成果下，楚國人把自己的成功歸結(jié)在了自己民族的優(yōu)越性上，認為是上天更加眷顧自己的國家和民族。自然而然，楚人也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的民族更易于與大自然聯(lián)系、與上天的關(guān)系也更親密。所以，楚人在生活中越來越愛自己的祖國，因為他們相信自己有更多的權(quán)利去享受世界上的美好事物。這其中，也就包括了香草、奇花、美玉等等稀有的物品。

故而，追求高雅精致的服飾，是楚人生命意識的一種體現(xiàn)。這種生命意識來源于楚人對生命的獨特理解和對大自然的親昵之感。

（二）“巫”文化催生的浪漫氣質(zhì)

無論是在《九章》中，還是《天問》中，那些在天空中無拘無束，恣意飛翔的巨龍和神秘莫測，變化多端的神靈，都映射出了屈原那發(fā)自本源的獨特想象力和浪漫主義風格。

除了屈原本人的因素，這些還來源于楚地獨特的巫術(shù)文化。“當時徜徉在原始社會中的楚人，慣于用超凡的想象來彌補知識的缺陷。正是在想象中，他們成了火神的子孫，有了頂天立地的勇氣和信心。楚國社會是直接從原始社會中出生的，楚人的精神生活仍然散發(fā)出濃烈的神秘氣息。對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他們感到又熟悉又陌生，又親近又疏遠。”

在楚地，“巫”文化的盛行是有起源的。“巫”文化隨著楚人的身份認知和實踐活動自然而然進入了他們的生活。楚人自認為自己的民族起源于火神祝融，所以楚人對于來自南方“鳳”的崇拜，在當時是世界上最高的民族，這或許出自他們對于祝融“愛屋及烏”的崇拜心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巫術(shù)”逐漸變成了他們對于知識缺陷的補充，他們往往用自己的想象來代替知識，用“巫術(shù)”作為自己了解世界的鑰匙。與此同時，在楚人用巫術(shù)尋求知識的過程中，誕生了“祭祀”和“巫祝”這兩種儀式。無論是“祭祀”還是“巫祝”，其實都是遠古時期楚人表達對“未知”的神明，也就是自然規(guī)律的一種敬畏和崇拜，同時也包含了對美好生活的一種向往，這些儀式往往也伴隨著原始的舞蹈和吟唱等活動。

屈原的《九歌》正是作為配樂為了這兩種儀式服務(wù)的。故而，巫術(shù)文化中飽含的特有的浪漫主義元素和天馬行空的瑰麗想象，自然而然地傾注到了《九歌》之中，也傾注到了屈原其他的作品當中。而這種浪漫主義的氣息，不僅僅體現(xiàn)在文本語句上，更體現(xiàn)在精神內(nèi)核上。

前面說到，楚人把“鳳”作為自己的圖騰，表現(xiàn)在楚服上，就在于楚人非常偏好“龍鳳”的元素。從馬山一號墓出土的一些絲繡品上，可以清晰地看出許多“龍鳳”的元素，如“舞龍飛鳳絲繡品”，多以花草枝蔓來進行連接，龍鳳形象在花草的點綴下，更加生動，更加形象。這種尊崇“龍鳳”的思想也能反映，楚人希望自己如“龍鳳”一般，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美好愿景，深刻表現(xiàn)了他們對于自由和擺脫束縛，飛升上天，脫離塵世的思想。而這種思想，恰恰就是浪漫主義思想的雛形和起源。

另外，前文還提到楚服飾在很大程度上對禮制進行了突破，主要集中在色彩和款式兩個方面。這源于楚人自由自在的精神追求和獨特的叛逆心理。

《后漢書·禮儀志》有：“初，緇布進賢，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在戰(zhàn)國時期，禮制對冠高是有所規(guī)定的。但是屈原卻突破了禮制，他的“高冠”，在當時來說的確是對規(guī)矩和禮法的突破。

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了楚人的叛逆心理和向往自由的生活態(tài)度，同時也展現(xiàn)了他們生命中不屈的精神，這種精神更加激發(fā)了他們的浪漫氣質(zhì)。

（三）“香草玉飾”的高尚情操

是什么促使楚人有著非同一般的愛國情懷和民族意識？這來源于他們本身帶有高尚的情操。眾所周知，屈原是一個愛國詩人的同時，也常常在作品里抒發(fā)自己對“高尚情操”的向往和追求，“紉秋蘭以為佩”的道德要求，一直刻在屈原的作品里，即使他的作品，例如《離騷》《九章》表達了郁郁不得志的悲憤和無奈，但仍然不忘記表現(xiàn)自己對于世俗的厭惡和對“高尚情操”的不懈追求。

“紉秋蘭以為佩”正是一種集中表現(xiàn)。楚地盛產(chǎn)香花和異草，楚服上的“花草”元素也十分常見，這是因為楚人一直有“香花為佩”的傳統(tǒng)，所以佩戴花草也成了一種習慣。但是在屈原這里，這個習慣產(chǎn)生了新的含義，屈原將自己對“高尚情操”的追求分配到了兩個方面：詩歌的感情和香草的佩飾。

屈原通過“香花”和“惡草”的對比，成功做到了將自己和一些奸邪臣子對比起來，以對奸臣的厭惡表現(xiàn)自己對朝堂局面的不滿，同時也反襯了自己高尚的情操。那么“玉飾”呢？《說文》云：“玉石之美，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鰓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才也；其聲舒楊，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絜之方也。”古人也經(jīng)常以佩戴“玉飾”作為表示自己品德高尚，“玉”也逐漸以其溫潤通透的特質(zhì)，成了君子的象征。而其實古人愛玉的傳統(tǒng)，恰恰起源于楚人，楚人對玉飾的喜愛，體現(xiàn)了他們對內(nèi)外兼美的要求。

總而言之，屈原《楚辭》中的服飾，不僅僅展現(xiàn)了他個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和對高尚品德的追求，還展現(xiàn)了楚人篳路藍縷的生存歷程和生存處境，同時彰顯了具有深刻內(nèi)涵的楚國文化。人們從楚國服飾的特點，進而感受到了楚人獨特的審美意識和楚文化的深刻內(nèi)涵，其中包括獨特的生命意識、特有的浪漫氣質(zhì)、“香草玉飾”的高尚情操。《楚辭》反映楚文化，與此同時，楚文化的這些精神內(nèi)涵也浸入了《楚辭》，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本文以服飾作為一個切入點，從另一個方面感受《楚辭》作為中國古代文學浪漫主義起源特有的審美意境和文化內(nèi)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