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岑菲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 200234)
總的來說,劉勰在《知音》篇中表達的觀點表明他認為文學的批評不是隨性而發的,對于文學作品的鑒賞也不是電光火石式的靈感乍現,而是有跡可循,依靠一些方法和途徑來進行的。另外,劉勰也相信對于作品的欣賞和對于作者本意的感受是可以跨越時空局限來實現的。
值得一提的是,劉勰的“六觀”思想基本也涵蓋了《文心雕龍》里提到的關于文學的方方面面的考察,從音律到文體,從內容到手法幾乎都涉及。這說明劉勰對于文
學的審美不是簡單地判斷某一方面,而形成了一個相對綜合完善的體系。因此,在《知音》篇中,他也不斷強調“圓該”和“博觀”,而“見異”看似與二者矛盾,實則也有關聯性。
“見異”的“異”的本義是“分”后引申為不同、區別的意思。《文心雕龍》中也經常使用“異”字來進行闡述,例如《征圣》篇中就說道“故知正言所以立辯,體要所以成辭,辭成無好異之尤”。劉勰與《尚書》的觀點相同,主張按照經典的要求來寫作,這樣才能避免犯愛好奇異的錯。可見劉勰始終以宗經為標準,否定過分追求奇異的文風。但是另一方面,在《辨騷》篇中,劉勰把楚辭放到了“文之樞紐”的地位,反對“逐奇而失正”的做法,強調要“執奇而馭正”。這里也可以看出,劉勰對于不同于儒家主流的“奇”和“異”的文章采取兼收并蓄的態度,而不是全面進行否定的,因此,也能理解,為什么劉勰在《知音》篇中把“見異”放到較高的地位。“見異唯知音耳。”既強調了“見異”對于是否能“知音”有重要的作用,也是判斷一個人是否真正“知音”的標準。接下來,本文將會對這兩點進行具體的討論:
一方面,“見異”可以作為實現“知音”的途徑。基于此,劉勰提出在批評和欣賞文學作品存在的一些不符合“見異”的傾向,而劉勰反對這些傾向也可以說是肯定了“見異”作為途徑的可行性,主要表現為以下三點:
劉勰提出:
基本假設有:1.語碼混雜原因 (Code-mixing reason,模型中以CMR指代)對語碼混雜偏好(code-mixing preference,模型中以CMP指代)有路徑影響;2.語碼混雜原因(CMR)對語碼混雜態度(Code-mixing attitude,模型中以CMA指代)有路徑影響;3.語碼混雜偏好(CMP)對語碼混雜態度(CMA)有路徑影響。同時,語碼混雜原因的個數、語碼混雜偏好的種類以及語碼混雜態度的類型這些觀測變量則由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出再由驗證性因子進行驗證。
“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各執一隅之解,欲擬萬端之變,所謂‘東向而望,不見西墻’也。”
在眾多不同類型風格的文學作品中,人們往往不能做到“圓該”,喜歡慷慨的人聽了昂揚的歌聲便會擊節贊賞,有涵養的人看到細致的含蓄的事物就高興;喜歡浮華的人觀看到綺麗的作品就動心,愛好新奇的人聽到奇特的作品就聳動。符合自己的愛好就大加嘆賞朗誦,和自己的愛好相異的就不去關注,各自執持著一隅的片面見解,要想量度多種多樣的變化,正像面向東望,看不到西墻。劉勰注意到了人們傾向于關注自己喜歡的風格和作品,往往忽略了對其他作品的欣賞。所以劉勰提到了知音的另一個關鍵詞“圓該”,即要求讀者能夠不僅專注自己愛好內的作品,也應該對其他類型的作品進行研究。所以,突破自己的喜好風格限制,對其他風格進行了解就是“見異”的一部分,假設能夠開始對自己喜好之外的作品進行探求,那么自然就能實現劉勰提出的第二點,即“博觀”。他說:
“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閱喬岳以形培嶁,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
大凡操奏千支曲子之后才能通曉音樂,觀看千把寶劍之后才能識別劍器;所以全面觀察的方法,務必先要廣博地觀覽。觀看過高山更顯出土堆的小,經過滄海更識別溝水的淺。對文章輕重的評論沒有私心,對作品的愛憎沒有偏見,然后評論文章作品才能做到公平合理像衡器衡量東西一樣,分析文章作品才能做到明晰全面像鏡子照清物品一樣。通讀作品是對其進行批評的基礎,因此劉勰將其與通曉音樂和識別劍器作比較,提出了廣博地瀏覽作品。這也建立在放下個人喜好偏見的基礎上,實現這兩點之后才能對一個作品有基本的把握,才能比較準確地進行批評鑒賞,同時這兩點也是實現“知音”的基礎。
劉勰提出:
“夫麟鳳與麏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為麏,楚人以雉為鳳,魏民以夜光為怪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形器易征,謬乃若是;文情難鑒,誰曰易分?”
劉勰用麟鳳這種神獸和獐及野雞相比,用珠玉和礫石相比,指出他們明明是毫不相干的東西。但是在魯國人的眼中,麒麟是和獐一樣的動物。大概是因為在魯地有大量的獐活動,研究表明,獐只能在暖濕環境棲息,從古代起大多分布于我國東部與南部。而魯國是東部的重鎮,表明魯地應當有大量的獐分布,所以,依照魯國人的生活經驗,即使是麟鳳在他們眼中可能也只是普通常見的獐。同理,楚國以鳳凰作為圖騰,而圖騰往往寄托著民族的信仰,因此,在楚國人眼中,野雞可能僅僅因為外形的相似就被認為是鳳凰。以此類推,雖然事物本身的性質和形態不發生變化,但是各地的人民依據自己的生活文化經驗往往會將同一種事物看作符合自己生活文化經驗的另一種毫不相干的事物。這說明人們在接受一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會先入為主,用自己的經驗來判斷事物,這就會導致嚴重的失誤。而許多外形相似的事物往往也會對人產生誤導,所以劉勰接著說“形器易征,謬乃若是;文情難鑒,誰曰易分?” 有形的器物容易驗證考查,還發生這么多的謬誤;抽象的文情難于鑒定識別,誰說容易區分清楚。引申到對文學作品的批評上來說不就是告誡人們要跳脫有限的審美經驗,不要用井底之蛙的視角來看待作品。如果一直憑借自己的經驗來對作品進行賞析,那么就會犯和魯臣、楚人一樣的錯誤。要么是把優秀的作品看得太普通,要么是把簡單的東西復雜化了。而這種做法就是沒有達到“見異”,不能夠看到與原本認知中不同的東西。如果連最基本的東西都看不明白,又怎么能夠體會得到其中真正的內涵,也就不能能體會到作者想表達的真實感受了,那又何談“知音”。所以,劉勰強調人們在廣博地涉獵,拋棄自己喜好偏見的同時,也應該突破自己的審美習慣和經驗,用更加廣闊的眼光去看待作品,這樣才做到了“見異”,離“知音”才能更近。
六朝的思想是儒佛道三教融合的思想,劉勰本人也受到佛教和儒家思想的影響,在《文心雕龍》中表現出強烈的儒佛融合傾向。可以說劉勰是“折中”一派的人物,主要在兩個方面體現:劉勰將描寫日常的情景和規箴諷箴結合起來,此外,他既重視文采又重視樸質剛健,主張文質結合。在這樣的文學主張下,劉勰提出了與儒家傳統視角下對文學的不同看法,將《辨騷》篇放到重要的地位,將楚辭奇變的文風融合到儒家經典的“雅正”中。《離騷》本來是儒家經典之后的文風的一大變,劉勰卻能夠看到《楚辭》中“奇”的優點,將其運用到對文學創作的發展當中。這是劉勰在儒家主流審美中的“見異”。
可見,比起一些所謂文學批評鑒賞的標準來說,劉勰更注重作品本身是否是有感而發,是否蘊含了作者真實的感受,所以他也說:“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儒家有時一味強調倫理教化,也會反而使作品失去自己本身的文學性,成為政治的附庸,因此,劉勰要求我們有“敏銳的心靈”,能夠切實地去感受作品本身的感情,就像有時候需要不為物體的形狀外表所迷惑,通過認真地研究探討去發掘事物的本質,不要做“對文學的鑒賞永遠流于表面隨波逐流的迷者”和“淺者”。這也是劉勰贊賞的屈原式的“眾人皆醉我獨醒”,“文質疏內,眾不知余之異采”。也是《呂氏春秋·本味》載:“伯牙鼓琴,鐘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鐘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的境界。劉勰非常贊賞伯牙子期的“知音”之情,主要是贊賞二者能夠和屈原一樣,在主流中“見異”。映射到文學批評中就是說那些不限于大潮流而保持對文學獨立思考的人才能夠成為“知音”。所以必須要以“見異”為途徑。
在《知音》篇中劉勰圍繞“知音”討論了許多問題,在最后“見異唯知音耳。”一句中劉勰著重強調了“見異”對于“知音”的重要性,也強調了“見異”是“知音”的一個重要標準。正如上文討論的內容,劉勰強調的“知音”不是簡單的對文學作品內容和技巧的批評,更是對作者本身的創作動機或創作情感的體會,而讀者如果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在文學鑒賞中自然能夠“見異”。
此外,劉勰也在《知音》篇中強調了一個問題,即對于文字來說讀者是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于優秀的文學作品來說知音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一個作品沒有人能夠“見異”,沒有“知音”來欣賞,那么這個作品也不能算是成功。劉勰在“知音”篇中提出的包括“見異”的觀點,都是為了幫助讀者對文學作品進行批評鑒賞,所以讀者應該時刻保持“見異”的態度,用“博觀”“圓該”的視角進行文學批評的準備,才能成為真正的“知音”。
劉勰在《知音》篇中首先提出了“知實難逢”。也從側面說出“知音”在文學批評中的重要性,然后又說“音實難知”,難知的原因實際是因為大多數讀者不能夠“見異”,在接觸文學作品時受到個人喜好、審美、以及主流觀點的限制,因此,要實現“知音”就應該把“見異”作為途徑,通過突破這些限制來實現“知音”。最后劉勰強調了知音的重要性,認為,“見異”也應該是“知音”的目標,文學作品需要真正的“知音”來透過形式內容看到其讀者本身的思想情感,也看到該作品不同于其他作品的地方。因為每個作者的性格思想是多樣的,所以,他們創作的作品所表達的情感也是不同的,這是人們需要見到的“異中之異”。當然,“見異”不僅要見“異中之異”,也要見“同中之異”,這就要求切實體會作者心理,正如不能因為器物外形的相同就認為他們是同樣的東西一樣。此外,還需見眾中之異,有“見異”的意識,在魚龍混雜的文學作品中能夠慧眼識珠,保持甄別和判斷的意識。
總之,在《知音》篇中,“見異”是一個重要的觀念,也可以很好地概括“知音篇”中劉勰要闡述的“夫唯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譬春臺之熙眾人,樂餌之止過客。蓋聞蘭為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玩澤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的觀點,劉勰的這一觀點提醒人們在對文學作品鑒賞時應該隨時注意“異”的一面,發掘相“異”之處的意義。同時,也不能忽略“見異”的基礎,即作為讀者需要積累的該領域相對完整廣博的知識基礎,在“圓該”和“博觀”的基礎上才能更好地見異。同時,這也提醒我們在文學創作中也應該有“見異”的意識,能夠發掘新的領域,發現新的思路。只有這樣,群體和個人的文學創作和鑒賞才能進步。
①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3 頁。
②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5 年版,第54 頁。
③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16 頁。
④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4 頁。
⑤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4 頁。
⑥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4 頁。
⑦文榕生:《歷史時期中國麝與獐的區分》,《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6 年第3 期。
⑧王運熙:《文心雕龍探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版,第246 頁。
⑨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5 頁。
⑩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范文瀾:《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年版,第71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