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王府莊田研究的回顧與展望

◎孫旭陽 孟志偉

（1.延安大學 陜西 延安 716099 2.曲阜師范大學 山東 曲阜 273165）

明代王府莊田，即明代各親王王府的莊田。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大肆分封其子為藩王，同時賦予了藩王政治、經濟、軍事和司法等諸多特權。在經濟上尤其是土地方面，除了給藩王發放俸祿之外，還直接欽賜田土作為贍養之田。各個藩王通過奏討、欽賜、納獻等方式占有大量土地，還有一些香火寺院等，這些都可以世代承襲，從而形成王府莊田。朱元璋死后，宗藩制度引發了諸多矛盾，造成了劇烈的政治動蕩。靖難之變后，藩王的政治權力被嚴重削弱，但是其在經濟方面的特權仍被保留。

在中國王朝史上，土地制度問題和宗室問題始終是研究諸多問題中的重要方面，而王府莊田在明代成為這兩個方面問題的交匯點，對研究明代藩王與地方社會經濟發展、賦稅收入、土地兼并等各個方面都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明代王府莊田的構成、獲取途徑、經營管理等諸多問題自然而然引起后世眾多學者的關注，揭示王府莊田的制度和運行狀況以及后世影響，成為諸多學者致力研究的方向。王府莊田問題的研究，對于促進明代土地制度問題和明代宗藩問題研究具有極其重大的作用。

學界對于王府莊田并未出現專門研究明代王府莊田的專題著作。本文以學界的明代王府莊田研究為中心，對不同視角出發的相關論文的一般狀況、內容和特點進行梳理和分析。目前學界對王府莊田主要有兩種考察路徑：一是從整體上研究王府莊田問題；二是從區域上研究王府莊田問題。另外學界還存在著一些從微觀視角研究王府莊田問題的成果，但是數量不多，就不單獨分做一部分來闡述。筆者收集了多年來關于王府莊田的研究成果，進行了梳理分類，從中總結出明代王府莊田研究的現狀，以期對后續王府莊田的研究提供借鑒或引起討論。

一、從整體上研究王府莊田問題

對王府莊田的整體研究。王府莊田問題涉及構成、獲取途徑、管理、莊民、籽粒等方方面面，問題龐雜，范圍廣闊。王毓銓《明代的王府莊田》 （《歷史論叢》第1輯，中華書局，1964年版）是一個具有概括性和詳細性的研究成果。文章從宏觀角度全面梳理了王府莊田的構成、獲取途徑、管理、莊民和籽粒征收等情況，考證細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用詳盡的事例闡述了明代王府莊田的形成發展以及消亡，文章對于問題的研究極致詳盡，內容十分充實，考察極盡細致，在王府莊田研究方面無疑具有奠基性的意義。

關于批判王府莊田封建剝削關系的研究。由于宗室貴族群體的局限性，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起，大部分史學學者對宗室這一寄生階層進行封建性批判。王府莊田相關研究作為明代宗室問題中的重要問題之一，理所當然地避免不了這一進程的洗禮。如張海瀛的《明代的賜田與歲祿》（《明史研究論叢》第4輯，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主要研究莊田的性質、經營管理和封建剝削關系。文章梳理了明代賜田與歲祿結合到分離歷史過程，認為明代王府莊田是政治權力與土地所有權的結合、封建特權的產物，并且促進賜田性質的轉變和大地主土地所有制的形成和發展。再如黃冕堂的《論明代貴族莊田的土地問題》（《明史管見》，齊魯書社，1985年3月版）將王府莊田問題歸屬于貴族莊田，闡述莊田主拓展土地的方式和特點以及貴族大肆拓展土地的后果，批判其貴族剝削性。李三謀的《明初莊田的經濟性質》（《晉陽學刊》，1988年第4期）主要對究莊田的性質和經營管理進行研究，并且對其封建剝削關系進行批判。這些文章都是基于批判性眼光，對于王府莊田帶有審視色彩，主要分析其負面影響。

關于王府莊田與資本主義萌芽研究的關系。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史學界興起了一股明代資本主義萌芽說的思潮。在此背景下，出現了研究明代土地制度的學者，認為王府莊田對明代資本主義萌芽的成長具有一定的阻礙作用。其中蔣祖緣先生的《明中后期藩王的大地主占有——兼論王府占有的工商業和稅課》（《明史研究論叢》1991年第1期 ）闡述了明代各地諸王所占田數量與占田方式，總結王府占田自身具有持續性和長期性，政治特權與暴力緊密結合的特點。文章探討了王莊的佃租關系、闡述明藩占有相當數量的市肆和廠壙，認為其分割了明政府相當一部分的稅課。并且作者認為諸王摧殘農業、手工業、商業，而占有大量莊田、店肆、廠礦和稅課，聚集起巨大財富，阻礙了農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的成長。

關于王府莊田對經濟破壞的研究。明代王府莊田存在有大量土地兼并問題，一些學者認為其對明代經濟具有破壞性。其中張海瀛的《明代的莊田地主及其對土地買賣的影響》（《晉陽學刊》，1985年第4期）溯源明代莊田地主，分析莊田地主的興起，探討莊田地主興起對土地買賣關系發展的影響。作者得出王府莊田直接破壞了土地買賣關系的正常發展，帶動并促進了縉紳地主的形成和發展，致使流民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的結論。同時作者也認為王府莊田是到明代中后期，造成了土地高度集中，成為明代政治權力與土地所有權結合的最高點。田培棟《論明代藩王“地主”對明代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明代社會經濟史研究》，燕山出版社，2008年版）敘述了王莊占有大量土地，探討了藩王地主對商品經濟的破壞，深入討論了藩王地主對分封地區社會經濟的破壞，對所在地區殘酷剝削及野蠻掠奪，阻礙了地區的社會經濟的正常發展，由此認為藩祿成為明政府財政的沉重負擔。萬國鼎的《明代莊田考略》（《金陵學報》，1933年3卷2期）、蔣孝瑀的《明代貴族的莊田》（《云南教育學院學報》，1987年）、李愧的《明代王府莊田的來源》重點考察了明代王府及其支系的王府莊田的占有數量，探討其對經濟的破壞。

以上選題基本從整體入手研究王府莊田的諸多問題，比如王府莊田的獲取途徑、經營、管理等問題。其中不乏一些文章具有太強的批判性，著重于對社會經濟破壞的研究和封建剝削關系的探討，具有一定的時代特點。總體上，許多從整體方面研究王府莊田問題的成果，在客觀看待王府莊田問題方面尚顯薄弱。當今時代研究王府莊田的學者要規避此弱點，盡量多運用新視角，多元史觀，才能使王府莊田這一重大問題的研究更加深化，以促進明代宗室研究和明代土地制度的研究。

二、從區域上研究王府莊田問題

由于明代各地區分封藩王數量不同，且差異性明顯，相應地關于王府莊田的研究也呈現了較大的區域性差異。就目前學界對于王府莊田問題的研究來看，各地的研究成果并不平衡，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山西、山東、河南和陜西這些藩王分布較多的地區。

關于王府莊田與地方關系探討。隨著近年來學界對于宗室問題研究的深入，學者們注意到王府莊田在宗室與地方關系問題中的重要意義，出現了一大部分宗室相關的碩士論文，都對王府莊田這一基本問題進行了探討。裴家慧的《明代的山西王府莊田》（山西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是一篇專門研究王府莊田問題的規模較大的學術成果。作者將明代山西宗藩的王莊的獲取方式、分布總額、組織地租、農業情況及其危害分析詳盡，深入探討王府莊田與明朝社會經濟與山西地方經濟的關系，認為山西的王府莊田破壞了小農經濟，加劇了土地兼并和階級矛盾。閆海青的《明代山東藩王與地方社會》（山東大學碩士論文，2007年）在討論山東藩王經濟狀況方面涉及著重闡述了明代山東的王府莊田，介紹山東王府獲得莊田的方式和數量分布，并與清代更名田相聯系。段兵的《明代河南宗藩與地方社會》（廣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9年）在河南宗藩與地方經濟部分闡述了王莊經濟，將王府莊田分類，并且分析其獲取方式以及探討王莊的危害性。王剛的《明代陜西宗藩與地方社會》（陜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主要提及明代陜西王府莊田分布規模及危害。章旋的《明代湖廣宗藩與地方社會》（西南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主要闡述湖廣王莊的規模巨大以及對民田的侵占。司恒斌的《明代河南宗藩與地方社會》（福建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對明代河南王府莊田的來源規模進行分析，進一步分析其對河南地方的危害。馬士訓的《明代蜀藩研究》（廣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5年）簡要提及了蜀地王莊規模及對當地的危害。這些文章對地方的王府莊田分布、數量、危害進行概括性總結，認為其對王府與地方的關系研究具有推動作用，但大多為數據羅列，基本借鑒前人研究觀點，缺乏對地方王府莊田的制度演進、運作脈絡、決策實施等的更深層次的探討。

關于河南王府莊田的研究。河南是明代王府分布尤多的地區，學者們對于河南王府莊田的研究成果也比其他地方多一些。其中馬雪芹的《明代河南王府莊田農業經濟研究》（《中國經濟史研究》，1996年第4期）總結河南王莊概況，分析王府占有土地形式，說明王府莊田來源，統計河南王府莊田數量，分析王府對農民的剝削和壓迫，分析王府對河南農業生產的影響。作者由此得出河南王府莊田對其農業經濟造成了不可磨滅重創的結論。游亞帥《明代河南王府莊田研究》（《洛陽理工學報》，2019年4月）分析明代分封及河南藩王情況與河南王府莊田，論述河南王府莊田對社會經濟的影響。河南是明代藩府最為集中之地，也是藩王占田最嚴重的地方。作者得出藩府占田造成王府與地方、百姓的矛盾日益激化，加劇了明王朝的衰落的結論。這些文章分析河南王府莊田盤剝當地農民，破壞農業生產，加劇土地兼并，進而得出其對地方經濟造成嚴重的破壞的結論。但是這些文章并未對莊田的實際情況、所屬性質以及發展的脈絡進行細致的梳理與考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湖北、山西和山東的藩王也分布較多，學者們對區域性王府莊田的考察，也有一些見解性成果。如殷崇浩《方志所見鄂境明代王莊及其危害》（《中國稅收通史》，《中國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3期）文章總結概括鄂境藩王數目及其具體情況，總結方志上表現王莊對鄂地的危害。此外，本文中亮點之一提及其他危害：破壞川澤、制造水害、壟斷物產、轉嫁賦役、擾亂地方。這些環境上的危害是以往研究學者未曾提及的，具有一些創新性。王京寶、閆海清的《明代山東王府莊田初探》 （《山東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從山東王府莊田的種類、獲得方式、分布數量來看，王府莊田的擴張對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這些文章雖然是從王府莊田的環節進行探討，但是在討論危害方面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值得廣大學者借鑒。

關于某一王府莊田的研究。明代藩王眾多，學界在整體研究王府莊田和某一區域王府莊田的研究成果也頗多，具體考察某一王府的王府莊田情況有助于細致地了解王府莊田的狀況及其特殊性，對于王府莊田的研究同樣具有重大意義。蘇德榮的《潞王府的莊田、店業考述》（《明史研究論叢》第5輯，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論述了潞王府莊田的形成和土地來源、分布、管理形式和租稅的征收和潞王府的店業。作者梳理了明代進入中期以后潞王府莊田的狀況，認為潞王在兼并土地、請乞莊田產業問題上引起的壞影響很大，在當時土地迅速集中地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同時影響了封建統治秩序，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明王朝的滅亡。鄭克晟、傅同欽的《明代的秦王及其王府莊田》（《南開史學》，1983年第2期）梳理秦府建立前后陜西的情況，梳理秦府莊田情況，梳理秦府莊田數字及兼并過程，并列舉了秦府的罪惡一二事。余同元的《明代衡王府莊田》（《煙臺大學學報》，1997年）文章探討了明代衡王府莊田土地的數量、分布、侵占土地的手段，莊田經營的方式以及洪芳勘察王府莊田的措施等問題。作者認為衡王府搶占土地嚴重，使得該地區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這些文章單考察某一王府的莊田，相較于其他整體性研究王府莊田的文章，更具有獨特性詳細性的優勢。

除了從整體上研究王府莊田和從區域上研究王府莊田這兩個角度以外，還有從微觀視角入手，考察王府莊田演變的研究成果。比如，從地方上王府香火院的產權紛爭演變問題入手進行研究，呂雙的《明代王府香火院的土地優免問題——以山西太原崇善寺為例》（《中山大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闡述了崇善寺產權問題的發展演變，認為崇善寺成為王府與地方利益發展變化的典型載體，反映了多元治理體系下對地方土地控制所存在的問題。再如從清初更名田的進程對王府莊田的研究，盛承的《從王府莊田到更名田：明清州縣賦稅演變新探——基于黃陂縣的分析》一文從明代王府莊田與清代更名田的前后相繼關系角度入手，貫通考察了潞藩莊田與楚藩莊田的納賦情況。這兩篇文章，從微觀處著眼，角度新穎，以小見大，為當今王府莊田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角度。

三、總結與展望

通過以上回顧，可以看出在中國學界有關王府莊田研究規模龐大，成果豐碩。研究綜合來看，從整體上梳理王府莊田的發展演變及其歷史作用，以王毓銓為代表的《明代王府莊田》考察細致，論證合理。20世紀80年代后，其他王府莊田的梳理多帶有意識形態的批判性。考察區域內的王府莊田問題的相關文章，學者們主要從藩王與地方社會經濟相結合的研究思路出發，批判王府莊田對地方經濟的破壞性，更多地批判王府莊田的剝削性。進入21世紀，明代宗室更受學界關注，但學者們對于明代王府莊田的研究仍停留于多年前的研究基礎上，并無明顯的推陳出新。筆者認為，對于王府莊田問題的研究尚有三個角度的擴展空間：

第一、可以將王府莊田制度在明代整體制度演進脈絡下進行研究。王府莊田制度政策的整體演變脈絡梳理問題也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方面。若能將制度變遷和現實政治體制演變宏觀背景聯系起來，則更能體現出制度變遷的根本線索。如明代土地所有制與藩王所占土地所有制的屬性問題；弘治時期對藩王土地政策的治理與王府莊田實際情況的梳理問題；張居正改革背景下，經濟方面清丈土地與王府莊田之間存在的融合與矛盾問題研究。

第二、可以以王府莊田決策的形成與落實為線索，對其運作進行研究。王府莊田的占有重要的方式是投獻。投獻其中又分為很多情況都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有關，可以對其進行分類研究。在王府莊田的經營管理與運作過程中，征收籽粒的方式、方法、梳理所反映的問題。同時也可以注意王府佃戶與賦役之間關系的研究。

第三、可以將王府莊田問題的研究更多的與地方史料進行結合。在明代宗藩問題研究日益受關注的今天，關于各個地區宗室與地方的社會關系的研究涌現出一批成果。王府莊田問題作為地方與王府經濟關系的重要一環，應當深化區域性地方性的縱向研究，更多的與地方史料相結合，以促進地方宗藩問題的研究。

總之，明代王府莊田已經積累了豐厚的研究成果，未來的明代王府莊田研究應重視橫向的制度變遷以及運作方面進行梳理研究，同時也要著眼于微小之處窺見王府莊田問題。因此在整體高度對明代王府莊田問題進行分析和研究的同時，學者們更需要在具體和微觀的層面拓展研究范圍，二者相輔相成，這也是明代王府莊田問題研究的前景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