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坐一下

◎ 彭 晃

人生總有一些時光，是屬于小坐的。

汪曾祺讀書的屋子里掛著一條橫幅，上面赫然幾個字——“無事此靜坐”。其實，“無事”太過遙遠，“靜坐”更是奢侈。如此，不妨小坐一下，稍坐片刻。

什么是小坐？像一只黃鸝，坐于樹枝；像一朵白云，坐于遠山。沒有那么多規矩，只是走累了，停一停。沒有那么乏味，從容的那一刻，身邊、眼前、耳旁，風月無邊。

有一次，蔣勛在課堂上給學生講“美”，可臺下許多學生居然沒有專心聽課。他順著學生目光望去。原來，玻璃窗外，一片花海。他索性領著同學們去花樹下講課。花繁枝滿，撲簌簌落到肩頭，腳下是或濃或淡的花毯。這一刻小坐，讓你才覺春深了，春色濃濃。

其實，美并沒有很遠。但我們總是步履匆匆，等不及一朵花開，等不及一片云來，看都看不見，談何美？小坐一下，盡管身體囿于方寸之地，但鳥鳴嚶嚶、霧氣氤氳、撲鼻芬芳確是越過了千山萬水，向我奔來，返還自然。

心澄靜，人生何處無風月？在繁忙之處停一停，也能“小坐蒲團聽落花”。

小坐是將身心交付給自然的過程，縱覺田野、小院遙不可及，我們至少能小坐在尋常巷陌，感受生活的火花。

小坐在冒熱氣的小攤前，匆匆忙忙的人都變得霧蒙蒙，認真生活的人們好像都罩著一層圣光。

小坐在巷子口，看見清晨是爺爺的小推車拖來的，車里滿是蔬菜，小輪一顛簸，整片葉子的水珠就滾在了地上。

有時候，小坐一下，不僅為眼前的風景，更為和我們一起看風景的人。風月山河，不一定能抵過一杯涼茶，一碗熱湯。“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漂泊的人掰著手指計算下次團聚的時刻，終于，佳節將至。一個人不妨坐下來，與家人親戚通一個電話，連一段視頻，聊聊近況，報喜或報憂。人生在世，孑然一身未免太孤獨。血濃于水的親人難以相見，那么平日相約的朋友就是自己選擇的家人。

《點絳唇》里寫：“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蘇軾獨自斜坐在胡床上，從窗里望去，樓外青峰層疊綿延。本以為無人陪伴，但峰間明月和耳畔清風能被我獨攬，好不寧靜自在。忽然，朋友“嗒嗒”的馬車一來，驚擾了靜，卻帶來了樂。

我們向往如王維“獨坐幽篁里”一般瀟灑。面對外界紛擾，巋然不動。心中自有明月，自能彈琴長嘯，放聲高歌。在這一方境地，平心靜氣，處變不驚，完全掌控小坐的一刻，享受片刻歸隱的安寧。

獨坐是擁有獨屬的時空，在思緒萬千時，不如讓它隨行，“行到水窮處”；思緒無路可走時，索性就讓心靈“坐看云起時”，看那淡淡的云悠哉漂游。片刻過后，腦中纏繞的麻線會解開，煩悶爬下緊鎖的眉頭，心事漸漸清晰起來，甚至撥開了久困自己的迷局。

很多時候，靜坐難，閑坐也不易。不妨就小坐一下吧，因為在生命的日復一日中，需要有那么一刻的喘息，有那么一刻的歡喜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