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敏
(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江蘇南京 210095)
21 世紀以來,美麗鄉村建設逐步完善,吸引了外資旅游企業的進入。在政策和資金支持下,傳統村落依托自身資源稟賦和地方文化,集中發展鄉村旅游,將鄉村地域作為生產和消費的雙重屬性空間,推動傳統村落物理空間、文化空間和社會空間進行深層次結構生產的同時,也引發了鄉村空間多元利益主體之間的認同分異。
近年來,分析地方的深層次結構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傳統的地理學研究側重于人地之間的關系,但忽視人地關系系統的邊界空間或區域邊界。為進一步突出地理學科的特點,周尚意在“人地關系地域系統”理論基礎上,構建了地方性“四層一體”分析框架,充分凸顯地方性和整體思維,并強調其對于挖掘傳統鄉村地方性的重要意義。“四層一體”分析框架更加側重于地域系統中不同要素、不同層級之間的相互影響與作用,有利于深度探究傳統村落復雜的人地關系與社會矛盾,對于分析傳統村落地方性生產和多元主體認同具有重要意義。基于此,文章選取南京市江寧區觀音殿村作為研究對象,以自然層、制度層、生計層、意識形態層“四層一體”為視角,解析城鄉互動背景下觀音殿村地方性生產與多元主體認同傾向,對實現鄉村振興,促進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基于地勢和水系分布等地理環境,早年觀音殿村村民以種植茶葉和水稻為生。在美麗鄉村政策支持下,以旅游為媒介的權利、資本涌入鄉村,觀音殿村進行了如火如荼的旅游開發。
為迎合一系列鄉村新業態的發展,創新觀音殿村地方性特質,觀音殿村傳統的生產、生活、生態空間功能、形態發生了轉變。原本單一的農業生產空間轉變為以鄉村旅游為主的體驗農業、休閑娛樂場所、生態景觀空間“三生”復合空間。在此過程中,部分村民遷居外地,村民生活空間縮小,且逐步讓渡于以餐飲、服務等為主的旅游生產空間;原本雜亂且碎片化的景觀生態空間得以進一步拓展,并通過鄉土元素拼接和現代景觀移植強化了觀音殿村的生態景觀特色。鄉村旅游新業態的介入使觀音殿村產業結構發生巨大變化,并推動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改變,傳統相對落后的鄉村發展模式遭到瓦解,新生功能與空間的植入,推動了鄉村空間的地方性生產。
在以政府、企業為主導的旅游開發熱潮中,觀音殿村整體物理空間發生改變。資本、權利驅動下,空間成為生產的對象,進行生產、流動、分配和消費。有限的土地面積與旅游開發對土地的需求之間的張力,促進觀音殿村空間格局發生改變,鄉村內農業生產空間、居民生活空間一定程度上讓渡于旅游生產服務空間和田園生態空間,旅游功能的植入使傳統生活空間轉變為消費服務空間。值得一提的是,在自然物理空間整體改造中,空間主導者更加注重對觀音殿村生態景觀和文化遺產的地方營造,創造具有地域人文特征的視覺形象,形成旅游鄉村景觀中獨特的視覺符號,以此彰顯不同于其他村莊的地方性特質。
制度層主要體現在國家政策對于鄉村發展的推進及地方政府部門的響應。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江寧區政府部門通過鄉村土地政策調整、美麗鄉村建設等政策引導,直接或間接鼓勵城市資本下鄉和鄉村勞動力回流,促進了觀音殿村旅游業發展和經濟增長。
2017 年,在街道資本運作下,觀音殿村運用“政府+社會資本+村集體”經營模式帶動鄉村發展,同時設立社區“點位長”負責制,即“點位長”負責指導、督促所負責點位落實創建氛圍的營造、基礎設施的正常運行等工作,協調解決難點問題并對鄉村管理問題進行監督反饋。“點位長”負責制的落實,進一步引導村民由“旁觀者”變為鄉村治理的“當事人”,實現政府、企業、村集體的有機團結。
早期觀音殿村經濟發展以水稻和茶葉種植為主,但由于土地利用面積有限,大部分年輕人選擇外出務農,鄉村建設較為落后。新業態進入觀音殿村,不可避免地帶來鄉村人地關系的重構,對農戶生計、鄉村社區產生重要影響。
觀音殿村地處南京近郊,優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田園景觀成為吸引城市游客的重要條件。村內以茶葉為特色農業,聚集鄉村非遺文化項目,進行資源體驗開發,打造非遺文創特色田園鄉村。由于旅游開發的土地征收,耕地面積相應減少,部分農戶放棄傳統農業生計,開始經營農家樂或從事旅游相關服務業,農戶生計模式發生轉型,形成了多樣化的生計組合。通過發展休閑農業、手工業和鄉村旅游業,觀音殿村將非遺復興與村民增收創業、村莊特色化建設、產業發展動力培育相結合,推動了鄉村文旅農創發展。
觀音殿村旅游空間的生產,使資本、信息、人流量等成為鄉村活動的經常性要素,鄉村也成為權利、資本和游客的流動性場所。與此同時,人們的意識形態也發生了變化。觀音殿村是一個具有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村落,是花絲手工藝、泥塑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源和傳承之地,保護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于當地旅游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觀音殿村依托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休閑旅游產業,以此打造集民俗展示、手工制作、游客互動、文化市集于一體的新興文化旅游地,喚起人們的鄉村記憶,從意識形態層改變了地方人的空間實踐理念。
自然層面,觀音殿村的傳統生態景觀和空間格局發生改變,形成旅游鄉村景觀中獨特的視覺符號,打造具有現代文創元素的新鄉村意象;制度層面,“點位長”負責制的落實,進一步實現政府、企業、村集體的有機團結;生計層面,鄉村振興背景下旅游業的快速發展,推動觀音殿村傳統生計模式向多樣化轉變,農業、手工業、旅游業作為3 個產業基點,相互結合,推動鄉村旅游和休閑農業的快速發展;意識形態層面,觀音殿村作為新興文化旅游地,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和傳承的重要平臺,喚起人們的鄉村記憶,從意識形態層改變地方與人的空間實踐理念。由此可見,自然層、制度層、生計層、意識形態層相互依賴、相互影響,共同作用于觀音殿村的地方性生產與再造。鄉村旅游新業態的進入,推動觀音殿村人地關系的重構和社會文化的建構,將非遺復興與村民增收創業、村莊特色化建設、產業發展動力培育結合起來,實現文化復興與鄉村內生發展的深度融合,推動鄉村文旅農創發展。
旅游業承載了政府鄉村振興戰略的實踐期望,地方政府作為觀音殿村旅游開發的主導者,將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作為地方發展的主要訴求,通過旅游開發將觀音殿村納入重點打造的蘇家文創小鎮項目,著力打造一個非遺民俗鄉村市集和特色美食文化鄉村,定位有別于周邊村莊。在地方政府的資金支持下,觀音殿村逐步完善基礎設施,吸引了旅游企業的進入。
不同于政府,外來企業和經營者則更加關注旅游開發帶來的經濟利益,以市場規則和游客需求為導向,對觀音殿村的物質景觀和傳統文化進行產業化、商業化改造。可見,在外來企業和經營者的視角下,地方空間的生產就是要將傳統民間技藝進行舞臺化展演,打造觀音殿品牌,以突顯觀音殿的地方性特色,實現經濟利益訴求。
村民是鄉村的創造者和奠基者,對于世代傳承下來的民俗文化和記憶有著與生俱來的認同感。例如,有村民認為“老一輩生活在這里,觀音殿村就是我們的家。旅游開發以來,我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傳統的東西也在慢慢消失”。在大部分村民看來,村莊是文化傳承的載體,旅游開發必須與村莊的傳統風貌、文化遺產相結合,實現經濟增長和文化傳承的協調發展,使“村莊更像村莊”。
此外,村民對旅游開發中的不同主體間的利益分享機制表現出憂慮,在旅游開發中難以獲利,加劇了村民與地方政府、旅游企業之間的矛盾。例如,有村民認為“旅游業促進觀音殿村整體經濟水平提高,但是我們并沒有真正從中獲得預期利益。村中那些網紅設施,如星空泡泡屋、香草鋪子都是企業經營,有專門的員工和培訓,我們參與的很少”。
對于城市居民而言,鄉村旅游具有一定的地域性特點,承載田園風光和濃厚鄉情的鄉村意象,能夠滿足游客對田園理想的精神需求和鄉野休閑的放松需求。在整體規劃和布局下,觀音殿村注重對村落特色元素的打磨,通過豐富文化創意業態充實鄉村內涵,為當地實現鄉村振興集聚大量人氣。
但是,觀音殿村在旅游開發過程中沒有處理好傳統元素與現代元素之間的關系,導致村莊地方性認同內部出現割裂現象。例如,在觀音殿旅游過程中,老式縫紉機、粗布坊讓游客置身于鄉村生活之中,但星空泡泡屋、民宿酒店又將其拉回現實,這兩種元素并沒有很好地融合起來。由此可見,在游客視角下,觀音殿村地方性空間生產需要進行深層次優化。
觀音殿村旅游開發是地方政府借助鄉村非遺復興,通過文化創意促進村莊特色化建設,將文化復興與鄉村內生發展深度融合,實現文化經濟化的過程,本質上是傳統村落空間作為生產資料被開發、利用和改造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權利、資本等各種政治經濟要素的介入對觀音殿村傳統空間進行了多維度的再造,并以此推動地方文化環境改變和社會關系生產。
在城鎮化背景下,鄉村旅游新業態快速發展是調整農業產業結構、改善農村剩余勞動力、推動農村經濟發展、重塑鄉村社會形象的重要途徑。但是,在權利、資本要素制約下,空間生產主導者的自身邏輯和訴求也往往會成為地方開發的主要影響因素,出現“千村一面”現象,致使鄉村本身獨具的地方性逐漸消逝。對于觀音殿村而言,在“景區帶動、文旅驅動”式的開發模式下和以旅游為媒介的空間資本化改造中,如何在地方空間的改造中重塑地方性,如何在自然層、制度層、生計層、意識形態層相互影響中實現空間的生產與再生產,是未來需要關注的焦點,這對鄉村空間實踐和鄉村社會文化全面振興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