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娜
四川文理學院,四川 達州 635000
儀式中的身體行為是一個較為復雜的現象,特別是在族群紀念或祭祀等重大儀式中,參與者的身體行為可以被視為文化時空長河中的橋梁,銜接本民族的過去和當下,能夠將人的自然性、生物性和社會性有機聯系。儀式中蘊含的身體行為表現往往被賦予神圣色彩和深層含義,是實現儀式程式的核心價值。儀式性身體呈現在川東北土家族族群社會具有重要的內涵,其中含有大量身體行為呈現土家族傳統體育文化的成分,是提煉土家族優秀傳統體育文化的資源庫,它既展現出儀式性傳統體育文化的象征內涵,同時也演繹著族群社會的基本特征。
至今,在川東北土家族傳統的節慶中仍然可以看到一些重要儀式,整個儀式過程表演者都是通過身體行為進行展現。這種活動可能是土家族先民狩獵、耕種、勞作等身體行為演化而成,每一個身體動作都被賦予特殊含義,成為一種“超常態”的表現。日常普通的身體行為已經成為與天地、宇宙、神明交流的手段和載體,用以表達個體及族群的情感與愿望,變成一種非常態化的自我身體活動。首先,這種儀式性身體行為在特定的時空中展開,其初衷明顯區別于世俗生活中的健身、娛樂,而是族群精神寄托的集中體現,對先輩的崇拜和神圣空間的信仰。其次,在儀式中身體動作的幅度、緩急、輕重都是身體所表現的情態,當這些情態在指定時空進行程式化時,身體行為就帶有“超常”的表現。第三,儀式中的身體行為是在間接、含蓄地表達族群情感,身體成為表達意義的重要方式。身體行為在整個儀式中充當著由物質到意識、由世俗到神圣的象征指向。最后,如特納所言“儀式即社會表現”。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背后承載著該地區族群的社會表現,成為土家族社會歷史空間的表述“語言”。
在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中,其文化事件結構可以分為儀式性觀念信仰、身體行為及身體行為效應三部分,在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構建中發揮重要作用。首先,土家族在精神信仰上集中于崇拜祖先、崇拜自然、尚巫術、多祭祀,通過儀式祭祀向神明表達內心愿望,表達著對自然、圖騰和祖先的敬畏。其次,川東北土家族在儀式中,以身體演繹著本族的生產生活、喜怒哀樂及族群歷史事件,通過體化實踐的“所指”表達族群內心情感。這種身體是由生命意識控制的有機體,受參與者的意識控制,具有主動性。第三,在儀式中身體動作已經成為一種物質媒介,將世俗間的見聞傳至神圣空間,實現語言訴求,完成身體行為效應。以土家族梯瑪儀式為例,在儀式活動中,梯瑪要把“制造天地的神”在制造天地過程中的種種困難通過唱、跳的形式表現出來,包括跑、跳、坐、蹲等身體行為。此時體化實踐呈現了土家族人的歷史文化記憶,也是其族群的觀念信仰和對自然的膜拜;在儀式操演過程中的身體行為借助于神經系統的支配,通過肌肉與骨骼展示出最終的身體動作,可以視為一種動態的文化結構。這些靜動結構所表現出的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具有相對獨立性,其儀式性信仰、身體行為及身體行為效應等重要文化構成因此也具有深層涵義。
特納認為“儀式主體被賦予了一定期望值,其表現應當與世俗規范和道德標準相一致”。在閾限視閾下,整個儀式活動本身被劃分為帶有閾限性的不同儀式階段,儀式中的身體活動就成為一種社會結構的文化象征。首先,在儀式開始前,儀式主體處于一個世俗的、開放的儀式空間內,一切活動和心態都處于常態化,即閾限前。其次,當儀式開始時,主體開始進入神圣的、封閉的儀式空間,其所有的情感表現、身體行為都賦予了特殊涵義。最后,當儀式結束后,一切都恢復平靜,主體也將從神圣的儀式空間回到世俗,即閾限后??梢钥闯稣麄€“結構-過程”就在“世俗”與“神圣”之間來回游走,實現著“常態”與“超常態”的轉換。在日常狀態下,川東北土家族族群個體的一切身體活動為社會關系需求而服務,這系是一種相對固定的位置結構,無論是時間、地點、程式、情感等都具有自主和隨性,屬于常態性的體化實踐活動。而在儀式狀態中,身體行為所呈現的社會關系與日常實踐行為不一致,具有反常態性,是一種重構的、有別于常態的特殊關系,這種特殊關系即為“反結構”。當儀式結束,這種特殊關系開始消失,開始回歸日?;癄顟B。在“結構”與“反結構”的二元對立當中,儀式中的身體行為在不斷構建與延續。
當川東北土家族傳統的身體行為文化從固定地域中被剝離出來,其承載的文化記憶便開始被價值化,成為可量化的商品資源,之前特定時間、地點、身體行為、服飾等等都會進行刪減和添加,儀式性身體行為的神圣性逐漸失色。同時,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大眾文化轉向,使不同的社會群體由于社會背景、教育程度、經濟情況等多方面因素致使對共享文化符合匹配難以平衡。為了滿足這種共享文化匹配,就不得不將傳統的身體行為文化進行重構和包裝,成為平均大眾的工具。當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在“人為編排”后,雖然能在現代性圖景中棲得一隅,但是所呈現的身體行為文化內涵已經遠離“傳統”的神圣,表面上是在為社會大眾文化傳播而服務,實際上這種服務僅僅是為了吸引觀賞者眼球。
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是展示川東北土家族族群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在身體行為的展示中,實現著土家族族群的精神文化表達、文化記憶傳遞。而全球化進程加快,使傳統的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逐漸走向舞臺表演,致使其自身內涵象征消解,這使得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核心價值開始消弭。首先,作為舞臺性的身體行為逐漸藝術化。在儀式中的各種器皿、服飾都具有象征意義,其背后的隱喻是族群所固有的,但是,為了使舞臺表演更具觀賞效果、更突顯劇場效應,這些曾經具有的象征逐漸不再受到重視,最后成為了舞臺裝飾的附屬品或藝術品。其次,儀式性身體行為是表述傳統體育文化的主要“形式”,隨著“形式”的不斷變化,進而被不斷設計與包裝,所表達的“內容”表面上看豐滿華麗,實際上越來越空洞,所呈現出來“跳躍性”的“形式”與儀式空間的“傳承性”形成反差。最后,川東北土家族過去那種樸素的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舞臺化的推動下,最終成為表演市場的“文化消費產品”,從前帶有秩序和神圣的儀式性身體行為淪為舞臺觀賞和消遣娛樂的方式。
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脫離了生存空間所表現出來的是傳統內涵的虛空,并逐漸成為產業化的文化商品和旅游產業的點綴。過度的商業化所支撐起來的繁榮,實則外強中干。當傳統的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自身謀存與土家族區域文化經濟的提升“達成共識”,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開始被開發,成為共享價值、教育工具、文化產品。如果川東北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進入異常運作,則必將會對其進行重新整合和構建。當再次映入我們眼簾的時候,可能將會是被“遺產化”的身體行為的文化符號,這種“再造的傳統”經過精心打扮,具有了文化資本和經濟資本的附加值,可能會成為不同利益群體爭奪的對象。并且,為了滿足需要,會融入不同文化內涵和價值表述,以“竭力賦予其‘真正的遺產’的地位”,并試圖讓這“真正的遺產”在當下產生相互影響。這種被重新定義和選擇的傳統文化外表有多么的華麗,其所代表的地方特色和民族內涵就有多么虛無,所謂的“繁榮”無疑是一具軀殼。
當身體行為文化已打破時空限制,進而演變成為大批復制的文化產品,這種脫離本真所展現出的虛假“繁榮”應該引起我們反思。首先,現代技術的出現確實改變了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發展樣式,影響了文化符號的內涵與價值,并重新構建和詮釋著族群身體行為文化。其次,現代傳播方式所呈現的文化圖像存有“大量信息空白”,本該經歷體驗的“空白”只有靠觀眾的自我想象進行腦補。這種想象會介入到觀眾的精神層面,進而影響傳統文化的內涵解析與身份認同。第三,傳統的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觀摩后具有深刻的視覺“回味”,并具有視覺“意像”神韻,而當前無論是通過舞臺展演還是互聯網等傳輸,所展現的視覺形象則是一種“乏味”的視覺沖擊,成為一種“仿像”呈現。最后,大眾群體形成后,亟待探尋一些具有特殊文化內涵的文化符號,并試圖將其產品化,成為大眾消費的文化產品,以此實現消費變現,在各種宣傳和推廣刺激下,通過消費群體的文化消費,營造著一種歡快、美好的文化氛圍和文化體驗。
現代發展不可逆轉,在現代發展進程中探索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如何適應現代發展,才是解決傳統與現代二者矛盾的關鍵所在。只有真正處理好傳統性與現代性二者的關系,才是把握其發展規律的重要環節。首先,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現代社會中出現系列問題。我們應該正視存在的問題,并須進一步思考如何在現代發展中,保障傳統內核所具有的內涵和價值不被消弭,進而,在現代發展進程中凝聚族群核心價值觀念,積聚族群文化認同,實現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現代傳承發展。其次,現代化技術對傳統文化而言是一把雙刃劍,在接納現代技術的同時更要固守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內涵的本質。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不是自生的,而是土家族族群在長期社會生活實踐中的產物,土家族族群才是文化符號的創造者。因此我們在利用現代元素促進傳統發展的同時,要確立本族人民的自我意識及主體性,而不是被動的“表演木偶”;第三,土家族族群應該不斷探索超越現實的文化內在動力,吸收現代積極性元素,按照文化主體的精神重塑文化自身和人本身,做到對傳統的揚棄,對現代的取舍。
從某種意義上講,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時空性。當前,竹鈴球、毛古斯、高腳馬、擺手舞等這些傳統身體行為,本該集中在特定地域時空進行,很多則處于時空游離狀態。當然,這種游離機制對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符號而言并非毫無益處,它是一種機遇,更是一種挑戰。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游離機制運行過程中,被不斷傳遞與延續,將土家族特有的身體行為文化形式呈現在人們生活中,一方面能夠拓展傳統文化的傳遞空間,另一方面也提升了土家族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同時,還可以借助傳媒手段建立起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數據庫或數字圖書館,進而促進其交流與傳播,實現關注度的提升。但是,在這需要一個前提,須使傳統的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能夠保存其本質性內核,而不是經過加工改造成為新的娛樂方式。
現代性的反作用力即為文化自覺。文化自覺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自己的文化有“自知之明”,即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特色和發展趨勢。發揮現代性的反作用力,首先,要提升本族群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重視力度。增強保護和發展傳統體育文化的可持續發展的責任感,意識到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本質內涵的重要性,處理好文化符號保護和經濟發展的天枰。其次,以文化引領強化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符號認同。族群維護和傳承傳統文化的根本動力來源于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認同,這可以借助新時代弘揚傳統文化的指導精神,提升族群的文化自覺,進而使族群實現的文化自信,擴大傳統文化的影響力。第三,應加強文化教育宣傳。在學校、家庭、社會應加強鄉土性傳統體育文化教育,講解區域性傳統文化的深刻內涵和價值體現;以現代傳媒手段創新表達方式,宣傳和彰顯本族傳統體育文化及其魅力,促使族群個體理解本族傳統的文化記憶,承擔起傳承傳統文化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
根植于川東北鄉土背景的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已經融入到鄉風民俗中,其不僅是集體慣習或是個人行為規則,而且是土家族族群集體記憶的產物,是川東北民眾在生活實踐中存在的身體文化。在不斷演變的復雜環境中無限延續“適應—創造—發展”這一過程,即“文化再生產”。在代際傳遞過程中,選擇傳承學習或放棄學習,其關鍵因素在于對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價值的不同認識,暗含一種“階層-意識-價值-行為”的邏輯過程。在傳承過程中文化變遷和再生產是不可避免,只有探尋和保護土家族身體行為文化的活態因素(人),才是傳承的關鍵。在對再生后的繁榮現象冷靜審視后發現,參與者主體有時很難從儀式性身體行為中獲得文化歸屬感與文化自信。因此,當我們在對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進行創新再生產時,要注重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真正的“魂”,這個“魂”凝聚著土家族族群千百年來的精神情感,具有強烈的象征性,而非單純的身體活動。在每一次的再生產過程中要不斷闡釋身體行為所表達的背后涵義,進而讓族群真正理解其精髓和文化認同,并通過合理的身體行為文化引申出適合于新時代的新內涵。
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作為土家族重要的傳統體育文化符號標識,是土家族族群傳承生產生活技能、族群情感、陶冶情操的系列活動,其蘊含著土家族傳統文化內涵和精神風貌,在川東北土家族人民生活中占有特殊地位。隨著現代社會進程推進,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在傳承與發展中出現社會戲劇性發展,身體行為跨越時空而脫域,導致其文化內涵逐漸隱去。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具有其自身的獨特性,特別是在新時代弘揚傳統文化,實現文化自信與自強的背景下,應進一步探索川東北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的內涵與價值,在川東北土家族儀式性身體行為文化重構思考中,實現其傳統文化在服務地域文化和諧中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