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棠苗族古歌傳承研究

◎李孝梅 楊沁

一、凱棠苗族古歌

（一）曲目和內容

凱棠苗族古歌的內容涉及凱棠苗族的神話、傳說、歷史等方面。凱棠鎮凱棠村的歌師GRX向筆者講述了凱棠苗族古歌的曲目：

第一組：《開天辟地》《運金運銀》《十二個太陽》。

第二組：《洪水滔天》《妹榜妹留》《爬山涉水》。

第三組：《仰阿莎》《過年歌》《酒藥》《砌房蓋屋歌》。

古歌是凱棠苗族世代傳唱的詩歌，它是凱棠苗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吟唱古歌時，在主人家的堂屋擺放一張大桌子，桌下有裝酒的酒缸，桌上有各色菜肴和酒碗。主客歌手分為兩隊人馬，主隊首先用歌來試探客隊是否會唱古歌，如得到肯定的答復，主隊就會根據古歌內容向客隊提出各種問題，客隊重復主隊提出的問題，然后才解答問題。雙方反復盤歌問答，反復吟唱，直到這首古歌唱完為止，有些古歌歌詞很長，往往連唱幾晝夜都唱不完。在盤歌對唱的過程中，如果對方的歌師回答不上來就算輸了，輸的一方要被罰酒。贏了比賽的歌手充分展現了出口成章的口才和淵博的知識，他（們）揚名四方，輸了比賽的歌手往往臉上無光。

二、凱棠苗族古歌的傳承主體和傳承方式

（一）傳承主體

凱棠苗族古歌的傳承主體主要是鬼師、理老、寨老。

1．鬼師。凱棠苗族的喪葬儀式活動的主持人是鬼師。鬼師不僅負責主持整個喪葬活動，而且還在死者埋葬當天要焚燒擦拭死者身體的白布，并念唱送死者靈魂歸故土歸姜央所在地的送終歌曲《焚巾曲》。《焚巾曲》當中包含了講述人類起源的《妹榜妹留》等古歌內容，還包括送祖歸宗的路線，這個路線實際上就是本支系本族遷徙的路線，這些歷史知識的獲得需要熟悉精通苗族古歌。因此可以說，鬼師是古歌傳承的主體之一。

2．理老。理老是根據苗族習慣法來幫助人們處理婚姻家庭、財產分配、田土糾紛的“法官”或“仲裁人”。在調解和處理重大矛盾糾紛時，理老要引經據典，對唱理歌理詞，請雙方當事人互相陳詞申辯，然后依據古歌中的經典案例來進行判決，如果雙方不服，就要進行最終的判決——神靈裁判，如，“撈油鍋”“砍雞狗頭”等形式。在神靈裁判的時候，雙方理老還要念撈油鍋詞和咒語。總之，理老的職責也促成了他們對本民族文化和古歌的了解與精通，在古歌傳承過程中，理老的作用也是非常巨大的。

3．寨老。寨老是苗族村寨中的自然領袖，一般由本家族輩分較高，對本民族文化精通的有威望的長者擔當。寨老的主要職責是：負責組織寨內的生產、分配和消費活動；維系和調解本寨子各個成員的關系；用古老的流傳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章制度約束和教育子孫；代表本寨子和其他寨子進行交往，在交往中維護和保證本寨子的利益等。從寨老的主要職責就可看出寨老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擔當的，他必須具有關于本民族的文化和典籍的淵博知識和極強的能力，只有這樣才能對子孫后代進行關于天地萬物的起源、人類的起源、民族的出現和遷徙等內容的教育，也才能對寨子內外產生的糾紛進行評議和判斷。總之，擔任寨老人選的條件是極為苛刻的，處理寨老職責的能力很大一部分需要從集大成的苗族古歌當中攝取和吸收，所以說，寨老是通曉和傳承古歌的重要主體。

（二）傳承方式

凱棠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篇幅巨大、內容龐雜的古歌傳承主要采取口傳心授和自學的形式。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知識的普及，新式傳承工具的引入，古歌的傳承方式也出現了書面、錄音自學等新興形式。

1．血緣傳承。“血緣傳承指同一血親（包括直系血親和旁系血親）范圍內的傳承。……它是苗族古歌最原始、最普遍的傳承方式。……過去演唱苗族古歌有著嚴格的條件限制，只有長子才有演唱繼承權。后來，隨著苗族人口不斷繁衍，需要演唱古歌的場合越來越多，凡是歌師自己的后裔都可以傳承。這種傳承一般都不舉行特定的拜師儀式”。血緣傳承一般只傳兒子，不傳女兒。

農林間作是根據社會與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需要，應用生態學原理，將農業和林業兩種產業的主要栽培物種有機排列進行間作而組成的一種農林復合模式[1]。農林間作不僅能夠減少水土流失，降低風速，改善小氣候，提高水分利用率，提高生產力，還能夠充分利用自然資源，實現農業的可持續發展[2-3]。

個案1 向父親學歌的YZQ

凱哨村的歌師YZQ所掌握的古歌就是其父親教授的。YZQ的父親是凱哨村非常出名的歌師。父親去世后，YZQ子承父業，成為凱哨村的歌師，只要別人上門來請，他就會到主人家演唱古歌，一唱就是幾天。

2．師徒傳承。師徒傳承更具開放性，它打破了血緣傳承的狹窄限制，使得古歌能夠在更大范圍傳承。師徒傳承需要有一定的拜師謝師禮儀。

個案2 勾九的拜師經歷

據火香村的勾九回憶，在20世紀40年代左右，他和其他幾個年輕小伙子去找本寨的一個歌師學唱古歌。當時由于家里貧窮，生活條件不好，沒有帶雞或鴨到歌師家拜師。雖然沒有什么像樣的禮品給歌師，但是歌師還是非常樂意教授大家。他們學唱古歌的時間是在每天晚上干完農活后，等師傅有空時才教授古歌。去時，帶上幾個大米粑到歌師家，一邊烤粑粑吃，一邊學唱古歌。在學習的過程中，有些人放棄了。因為古歌很長，又沒有文字記載或文字輔助記憶，能夠學會的人非常少，只有記憶力絕佳頭腦靈活的極少數人才學會。學成以后，就買一只鴨子到歌師家殺吃，買幾瓶酒給歌師喝，大家吃一頓就表示感謝了。

師徒傳承不如父子傳承那樣的徹底性，因為師傅總會留一手，有一些古歌的部分內容歌師會略去不傳，他只把古歌的主干教授給徒弟，其他的內容需要徒弟在生活中不斷地完善。

3．社會傳承。有些人既沒有正式拜師學習古歌，家族世代也沒有歌師，但憑借自己卓越超群的記憶力和創作能力，硬是把在節慶場合、紅喜事聽過的古歌學會了。

個案3 自學成才的GYM老人

凱棠鎮南江村的GYM老人，男，77歲，南江小學的退休老師。GYM老人家里沒有人會唱古歌，不是歌師世家。但他從年輕時就非常喜歡苗族古歌，一聽哪里有人演唱古歌，只要自己有空，就會跑去聽歌。由于年輕時還要工作，家里事情較多，沒有太多時間來學習和整理古歌。在退休后，出于愛好和對本民族文化遺產的傳承責任，他全心全意投入古歌的學習和整理記錄工作中。他學會了凱棠地區流行的所有古歌，并到凱棠以外的地方，如，地午、翁項等地向其他歌師學習當地的古歌，這對凱棠苗族古歌可謂是一種增加和補充。GYM在自學古歌的過程中，采用與苗音相近的漢字來記述歌名、歌詞，并用錄音機把歌師的演唱錄下來，回家后慢慢整理記錄。在記歌調時，他還用自己獨特的記音調方式，如“√”“△”“▽”等不同符號來標識不同的音調。

三、凱棠苗族古歌傳承的現狀

（一）苗族古歌傳承的基礎

1．生活習俗基本保持不變。在結親嫁女、立房子的場合，總免不了要唱古歌來慶賀主人家，即用從古歌當中摘取的部分內容來助興、勸酒。在節日、走客時，古歌也是必不可少的，主客雙方通過對唱古歌來表達對主人家熱情款待的感謝，希望主人家發財致富的美好愿望。在喪葬活動中，古歌更是必不可少，沒有師傅吟唱《焚巾曲》，主人家和寨鄰始終覺得缺少什么東西，也會在心理上造成一定程度的不利影響。在死者期滿四十天，如果沒有親戚來唱古歌，家里就不能像以前一樣任意搞熱鬧，不能喝酒劃拳、唱歌、跳舞等。以上種種基本不變的生活習俗是凱棠苗族古歌得以保留的生存土壤。

2．生活節奏緩慢。雖然凱棠人的生活方式發生了一定的改變，很多青壯年勞動力外出打工、做生意，但這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整個凱棠苗族那種生活節奏緩慢的社會狀態。在外地謀生的凱棠人回到凱棠以后，其生活節奏不自覺地放慢。他們在家除了該做的農業生產外，其余時間大多都是在走客、喝酒、幫別人的忙等事情中度過。新興的生活方式和真正快節奏的現代生活并沒有在整個凱棠普及。慢節奏的生活方式為古歌演唱提供了各種各樣的適合場所。

3．節日眾多。凱棠苗族節日眾多，幾乎每個月都有節日，尤其是在吃新節、重陽節這兩個盛大節日時，有專門的苗族古歌演唱比賽，眾多歌手紛紛踴躍登臺表演，這使得苗族古歌得到充分的展現和傳播。除此之外，凱里苗族協會也曾經發起志在挽救凱棠苗族古歌和其他形式的苗族歌曲的原生態苗歌比賽活動，這極大地挖掘和拯救瀕臨危機的苗族古歌，提高了人們對苗族古歌的關注度，大范圍地傳播了苗族古歌。

（二）凱棠苗族古歌傳承的危機

雖然說凱棠苗族社會沒有發生根本的質變，很多生活習俗得以保留，傳統的民族節日繼續存在，但是凱棠社會畢竟在市場經濟和現代化的大背景下，發生了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變化，這些變化促成了苗族古歌傳承的斷代。現在凱棠地區掌握苗族古歌的歌師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從歌師所述的古歌曲目和內容來看，就會發現有些歌師掌握得多一些，有些歌師掌握的少一些，幾乎沒有哪一個歌師能夠完全記住苗族古歌，用歌師YZQ的話就是：“凱棠地方沒有人懂苗族古歌能通頭，那些懂不通頭的就不敢唱了。”對凱棠苗族古歌比較熟悉的老人對古歌傳承的熱情非常高，但是他們很難找到后繼者，年輕人大多不愿學古歌，即便是歌師的兒子都不愿意學習古歌。白水村的ZRY老人說：“現在凱棠文學藝術總體衰退，傳承找不到后繼者來接受，年輕人不愿意學，學這些需要花費很多功夫的，花費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如，一路古歌都有150多個小節，很難學。現在有人愿意教愿意傳承下去，但沒有人愿意接受，那些年輕人講這個費時間，又不帶來經濟效益，學這個干什么。”因此，隨著苗族古歌傳承人年歲的增加，苗族古歌傳承的危機越來越大。

凱棠苗族谷歌傳承出現危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

1．價值觀念的變化。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影響下，經濟成為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重要物質性標準。在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前，每當歌師演唱古歌，人們總是懷著崇敬的心情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在過去沒有其他娛樂方式時，人們在閑暇時會主動到歌師家聽歌師演唱古歌，講述古歌當中的傳說故事、英雄人物、辛酸的民族遷徙，人們從歌師的演唱和講述中獲得了生活的勇氣、生活的啟發。哪一個寨子有自己的歌師都是無比光榮的事情，歌師無論走到哪里，都受到人們的愛戴和尊敬，歌師成為很多年輕人向往和學習的對象。而在新時代背景下，古歌歌師已不再是人們向往和敬重愛戴的對象，古歌傳承失去了廣泛的群眾基礎。“時間就是金錢”的觀念深入人心，人們尤其是年輕人認為花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去學古歌，不能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經濟效益，不能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和增強家庭經濟實力，學古歌是一種無意義的浪費時間的事情。如果學古歌能掙很多錢，相信學習的人會比現在多得多。

2．學校教育與傳統文化相脫離。現在國家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適齡兒童和年輕人都到學校讀書。學校教育的知識是為了適應現代化生活而設的，這一套知識體系很少和傳統文化（包括苗族古歌）有聯系。接受現代化教育的凱棠兒童和年輕人們習慣于現代教育傳遞的主流文化和用文字記錄的現代教育方式，凱棠苗族傳統文化和凱棠苗族古歌口傳心授的傳承方式反而讓凱棠兒童和年輕人感到陌生和不容易接受。況且初中畢業后，除少數人考上高中，繼續學習之外，絕大多數凱棠年輕人都選擇外出務工、做生意，這使得他們越來越遠離傳統的苗族古歌，失去了對苗族古歌學習和研究的興趣。

3．現代娛樂方式的引入。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隨著交通設施的改變，凱棠苗族的娛樂活動逐漸增多，娛樂方式呈現多樣性的特點。改革開放以前，凱棠苗族的晚上主要娛樂方式就是聽老人擺古、唱苗歌、玩馬郎。凱哨村的古歌師傅楊再清說：“以前哪家有客我們就去唱歌，唱天天晚晚，有二三十個人在我家學唱歌，那時搞集體沒事做，當時就沒有什么娛樂的。”而隨著電的普及和凱棠苗族經濟收入的增加，他們的娛樂方式不再僅僅局限于傳統形式范圍內，新型娛樂方式——廣播、電視、手機、電腦、麻將等進入人們的生活。新型娛樂方式消耗掉了凱棠人尤其是青壯年人的大部分時間。總之，隨著娛樂方式的多樣化，凱棠人對苗族古歌的關注度大為降低。

4．古歌演唱的古語形式。凱棠苗族古歌用苗語來演唱，但是這種苗語和現在凱棠所說的日常用語不一樣，它屬于古代苗語，沒有經過專門學習的凱棠人是聽不懂古歌的意思的。在古歌當中，對同一個事物的指稱，譬如“月亮”，古歌中是用另一種隱晦的詞語“擋引”來表示，而不是用“月亮”來指稱，這就使得人們在聽古歌時，極難弄懂其含義，這勢必降低聽者對古歌的興趣和吸引力，影響古歌的傳承。

四、結語

綜上所述，凱棠苗族古歌歷史悠久，內容涉及廣泛，不僅有神話、傳說，還有歷史等方面的內容，這些古歌有較為固定的傳承主體：鬼師、理老、寨老，還有自己獨特的傳承方式：血緣傳承、師徒傳承、社會傳承。古歌是人們節慶、婚喪嫁娶等人生禮儀中必不可少的文化元素。不過在現代化背景下，隨著人們價值觀念的變化、學校教育和傳統文化教育相脫離、現代娛樂方式的引入，以及古歌所具有的古語演唱形式，古歌出現了傳承的斷代危機。

針對凱棠苗族古歌傳承出現的危機，應從政府、學校、個人三個層面來加以解決：

從政府層面來說，政府相關部門應制定相應的對傳統文化進行保護的政策，積極鼓勵古歌傳承人申報各個級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項目，申請保護經費，為年事已高的傳承人拍攝傳唱古歌的影像資料。

從學校層面來說，凱棠苗族地區的中小學校應該積極開展民族文化進課堂活動，把古歌學習列入學生授課課程，讓這些地地道道的凱棠苗族古歌傳承中堅主體真正地系統接觸和學習古歌，并傳承古歌。

從個人層面來說，凱棠苗族個體應當充分認識到傳統文化優秀元素古歌的價值，不以是否能夠帶來經濟效益為衡量一事物的標準，自覺地傳承本民族的傳統文化，以傳承民族文化為己任。